「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我十三歲的時候。他的外婆,是我奶奶的姐姐
,兩個老太婆在織田組裡見面,他跟著一起過來。」
兩人坐在一家料亭裡,織田拿下了墨鏡,等待侍者過來招呼。
織田要了一個和室的隔間,只要紙門拉上,外面的人看不到裡面,自成
一個小空間,吃起飯來,格外自在,當然也可以自由的談天。
穿著和服的女侍,在幫他們介紹完菜色以後,織田點了幾樣時鮮,就讓
她出去了,頓時,這裡只剩下兩人。
趁著上菜的空檔,織田提起了『他』。
「他那時候,正跟我哥哥切磋劍術。誠一是織田組的繼承人,武術方面
的訓練是少不了的,但跟他對打,氣勢居然還輸他一大截,打了兩場,
兩場都慘敗。」提起這個人時,織田 信二的語氣裡有著佩服。
「徐如林,不動如山,是我對他的第一印象。」
「而他,也是第一個稱讚我的眼睛美麗的人……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所
以他在我的心中有著與眾不同的地位吧!」
正雲想起了之前聽他說過,在十三歲以前,從未有人稱讚過他的眼睛美
麗……原來,那第一個讚美他綠眼的人,就是他的表哥。
「那一次的會面,我完全被他的風采迷住了。他有著在上位者獨有的風
範魅力,一舉一動都有著豹子般的優美與力道,後來知道他不僅僅是武
術方面,在學業上也是佼佼者,同時個性謙謹有禮的時候,他就成了我
心中完美君子形象的代表了。」
他在言談間,表現出了令正雲訝異的崇敬神情。
織田 信二是個不輕易外露情感的人,但從一開始提起他的表哥直到現在
,這樣的表情出現了不止一次。
看來對方是個極為出色的男人。
「他跟他外婆在織田組裡待了一段日子,那時,我幾乎天天都跟在他身
邊,捨不得離開。那時只能說是崇拜,還談不上什麼愛,之後偷聽了兩
個老太婆的談話,那樣的心情才漸漸轉變。」
『打擾了,請問,可以上菜了嗎?』進來的是料亭的女將,恭敬的躬身
問道。
『麻煩妳了。』織田斷了談話,向她說著。
『好的。』女將與後面的侍者,動作俐落的將菜端上,同時還捧來了一
瓶清酒。
『請問還有什麼需要的嗎?』
『沒有了,謝謝。』
織田用日語回答,而女將則退了出去,向二人笑了一笑。
周全的服務及女將極其有禮的態度,讓正雲在女將對他們笑的時候,也
向她點了點頭,表示感謝。
紙門再次拉上,室裡再次留下了二人,只不過現在又多了一桌佳餚。
「吃飯前,願不願意先聽個故事呢?」織田突然說了這樣的一句話。
正雲明白,這一定也是有關於織田 信二表哥的事,於是他回答了「好。
」
「這是我以前從那兩個老太婆那裡聽來的……。」
這是一個很老套的愛情故事。
有一個豪門千金,在父母的呵護下成長,但她卻愛上了一個台灣來的留
學生,身份及生活環境上的懸殊,阻擋不了兩人之間的愛情。
但女孩的父母卻不願讓她與那留學生在一起,處處限制,甚至於軟禁。
於是兩人想盡了辨法,女孩甚至於願意拋棄她的身份與家庭,跟留學生
私奔。
他們成功了。
逃得遠遠的,為了躲避女孩家人的搜尋,兩人避到了偏僻的地方。
女孩有決心,她想要克服現實中的種種磨練。因為過去的她,是被養在
溫室裡的高貴蘭花,從來不需為糊口忙碌,也不需整理家務,只要展現
她的高雅就好,但現在和留學生在一起,就再也不能過這樣的日子了。
留學生很愛女孩,他盡其所能的讓女孩不那麼辛勞。
兩人的生活,雖然克苦,但總是快樂的。
不過,女孩,畢竟是太嬌弱了,雖然有著同甘共苦的意志,卻沒有這樣
的身體去支持。
她生病了。
留學生很努力的賺錢,但只憑他一個人,在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賺
來的錢,根本不夠開支。
他去借錢,也處處碰壁。
女孩需要一筆錢,才有辨法治病、療養。
但留學生做不到,更甚者,連留學生都因為過度辛勞,也病了。
兩個人都是十多歲的少年、少女,沒有家人,也沒有朋友。
求助無門下,女孩的家人找來了。
女孩的家人,有錢有勢,在政界上也是出名的人家,留學生視為天數的
錢,對他們而言,不過是九牛一毛。
瑰麗而夢幻的愛情,很快就被現實打碎。
兩人,終於分開了,結束了這段不知是唯美,還是悲哀的戀情。
留學生回到了台灣,再也沒見女孩第二面。
女孩回到了家中,繼續了溫室名蘭的日子。
唯一不一樣的是,女孩,有了身孕,是她和留學生的。
她與父母妥協的條件,便是要留下這個孩子。
那畢竟是寶貝女兒的孩子,她的父母答應了,女孩終於生下了她的孩子
,是個男嬰,也是這段短暫愛情的唯一見證。
那個男嬰,就是織田 信二的表哥,而那女孩與留學生,就是他表哥的雙
親吧。
正雲有了這樣的體悟。
愛情的過程很美,然而結局……。
想起了過去的戀情,正雲在心底輕嘆。
「我想,你也知道那男嬰是誰了。他雖然有著黑眼睛,黑頭髮,卻是個
混血兒,在他的家裡,除了他的母親,每個人都無時不刻的記著,他身
上流著非日本人的血統,是個『混血雜種』,不夠格繼承那傳統悠久的
家,但他卻又是那麼樣的優秀,要放開這樣的人才,實在是捨不得……
所以,要不要留下他呢?這是他的外婆一直思考的問題。」
說到這裡,織田眼中彷彿隱隱有著火光。
「然後,那兩個老太婆商量出了一個結論……既然如此,姑且就把他當
成繼承人訓練吧!但,無論如何,也不能讓他掌握實權,要把他當成條
『護衛家園的狗』,讓他一輩子守著那個高高在上的家族!」
那樣一個合該卓立在人群之上的人,竟被兩個低賤的老女人當成條「看
門狗」來看待,那是何等的屈辱呀!
織田還記得,聽到這些話時的心情,是極端的憤怒,熱淚盈眶。
同時,這番談話也讓他明白了,織田組之所以願意培養他,也是基於同
樣的理由。
他,也不過是隻織田組養的「狗」。
「所以我知道了,他跟我,是一樣的,在家中找不到自己的地方。和我
不同的是,他有著牽掛,那就是他的母親,所以儘管他心裡明白他的處
境,但為了他的母親,他默默的承受下來,並且表現得更好,讓人無法
垢病……那時候,我被他內心的強所折服……那是當時的我,所沒有的
堅強。」
也就是那個時候,他發誓,將來有一天,一定要離開織田組!
他的人生要自己掌握,豈能讓那些口口聲聲說「傳統、血統」的人任意
擺佈?
人,要有個立誓達到的目標,才能激發心中那股雄心壯志吧!而男人,
更是如此,常常是望著另一個出色男人的背影,盡力的提昇自己。
織田與他表哥的處境是如此相近,也難怪他會對他表哥抱持著這樣的崇
憬之心。他也想突破吧?突破那種被人鄙視的眼光,成為令人無法忽視
的存在……。
正雲覺得似乎能理解他當時的感覺,只是,這樣的感情,能說是初戀嗎
?
疑問清楚的從他眼神裡透露出來。
織田看到他藏不住表情的臉,好笑的說:「一開始只是崇拜,但跟在他
身後久了,心情當然也會改變。我原本只是想更靠近他,但後來,卻希
望能待在他身邊,甚至希望他能抱我,連晚上做夢,都會夢到跟他做愛
!那時候,我就知道,這種心情,已經從單純的崇敬轉變成愛意了。」
「他知道嗎?」
「我上高三的時候,才有勇氣說出來,可是……」織田 信二講到這裡,
沮喪的低下頭去,無精打采的說:「那年他大學一畢業,就不見了,我
根本來不及說。他一年以後才回到日本,我後來才知道,他是到台灣找
他親生父親去了。」
「而且,更可恨的是……」織田猛的抬起頭來,眼裡有著不甘心,咬著
牙說:「在那一年裡,他居然在台灣找到他生命中的女人了!他們兩人
約好,兩年後再見面,然後他回到日本成為警部,等著那女人來找他,
兩年後,那女人真的來了。那時他的雙親各自都有了歸宿,他已經不用
再顧慮他母親了,之後,兩個人就離開日本消失得無影無蹤!我怎麼找
都找不到他們的下落!」
不知道是憤怒還是不甘,織田打開清酒,倒滿酒杯,然後一口氣灌進喉
嚨裡。
也就是說……織田的初戀,是未戰先敗。
正雲在心裡咕噥著,可是沒說出口。
要是說出了口,織田的心情肯定更差。
不過,沒親眼看到,他還不敢相信呢!原來總是笑著的織田,也會有這
樣不甘心的表情呀……。
看起來,真是挺可愛的!
「啊~~~吃完了飯,就要運動一下,去逛逛京都名勝好了。」才走出料
亭,織田伸個懶腰,開始想下午要怎麼安排,轉了轉頭,在街角看到幾
個身影以後,突然一把摟過正雲的腰,低頭就吻。
正雲紅了臉,把手擋在兩人中間,不讓織田太靠近,但還是無法阻止織
田的吻勢。
好不容易,織田離開了,正雲才又氣又怨的說:「你做什麼呀!在這種
地方……」大白天的,料亭門口還有人來往呢!兩個大男人當街擁吻,
實在是太……!
為什麼到了日本以後,織田老是做一些令人難堪的事呢?
昨天晚上的「運動」,讓他在織田家裡感到尷尬,現在丟臉丟到外面來
了……。
看到一些路人停下腳步,眼光全是對著他們兩個,正雲糗得想挖個地洞
躲進去了。
「別生氣,旁邊有人在看喔!」織田意有所指的把目光往側旁一瞟。
正雲突然明白了,原來是因為織田組的人在後面跟蹤,所以織田 信二才
會如此突然的吻他。
他馬上就有了轉頭的衝動,想看看到底是什麼人跟在他們後頭。
「別回頭,也別理他們。」織田馬上就小聲的就制止他,而表情則回復
成常見的輕佻模樣了,現在他是摟著正雲的腰,大方的走在路上。
「那個……手……」正雲無法不在意他放在自己腰間的那隻手,邊走邊
看,覺得彆扭。
「既然是新婚'夫妻',舉止親密點是很正常的嘛!你要早點習慣,到時候
才不會露出馬腳喔!」
「……!」無法反駁,正雲只好任由織田擺佈了。
反正只有這段時間而已!
逛京都的行程,全由織田 信二安排,他挑了一些知名且具日本特色的景
點,銀閣寺、平安神宮……等等,幽玄靜雅的感覺,讓正雲覺得身心為
之一滌。再加上此時不是例假日,也不是觀光旺季,人潮不多,有時甚
至只有兩人走在庭園裡,感覺相當自在。
接著來到的是最富盛名的清水寺。
清水寺以「清水舞台」而知名。一百三十九根木柱搭建而成的本堂舞台
,完全沒用到一根釘子,從這裡可以眺望京都市。雖然還不到「登泰山
而小天下」的感覺,但也頗有「登清水而小京都」的味道了。
織田和正雲站在清水舞台旁亭子裡,欣賞這舞台的建築結構。人站在舞
台上,可以見到美麗的景色,但若是從旁邊看舞台側面的話,就會有一
種鬼斧神工的感嘆。
「現在來得不是時候,春天來這裡的話,櫻花盛開,景色更美。」
「我覺得這樣……就很美了……」現在是初秋時節,但大部份的樹木仍
維持著青翠,登高眺遠,格外心曠神怡。
三三兩兩的遊客在兩人周圍穿梭,也可以見到有人拿著照相機拍照。不
過,兩人都沒帶照相機,所以……拍照的時間就省下來了。
「對了,既然到了清水寺,就得做些事!」織田興緻勃勃的拉著正雲走
到一個角落。
「?」正雲只看到從屋簷上方有三道細水柱流下,有人拿著杓子,伸長
了手臂去盛水。
織田照樣從旁邊拿起了一根木杓,先放到一條水柱之下,盛滿了水後說
:「來,喝下。」
正雲皺著眉頭看那水杓。水很乾淨,但他可不想就著杓口喝水……。
「手伸出來吧!」清楚正雲是覺得杓子可能不太乾淨,織田叫他伸出雙
手來盛水。
用這瓢水讓正雲先洗了洗手後,織田重新再盛了水,放在正雲的手裡讓
他喝下。
這樣的動作又重覆了兩次,三條水柱的水都喝過了。
「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叫我喝這水嗎?」正雲喝完了以後才問。
「喝完這些水後,就可以獲得美麗、智慧和長壽。我從小就常喝,所以
現在才會長得這~~麼英俊瀟灑又聰明,長命百歲更是指日可待。」織田
推了推他臉上的墨鏡,大言不慚。
正雲無言以對。
雖然這是以前就知道的事,但現在他又有了更深刻的認知:織田的臉皮
果真是世界一級厚的……。
之後他們又到清水寺的神社裡參拜,也去看了裡頭的「占卜戀愛之石」
。
當織田對正雲說這裡是締結良緣的地方時,正雲才明白,為什麼這裡盡
是男女情侶……那些情侶全看著他們兩個大男人……。
雖然他並不想隱瞞自己的性向,但也沒興趣讓人欣賞,當下就要走開。
「別走呀!有人在看呢!」織田笑咪咪的說,下巴微抬,點出跟蹤他們
的人的方向。
正雲小心的瞄了一眼,只看到一個男人站在柱子後面,好像是在等人似
的。
「你確定?」他懷疑是織田多心了。
「我是靠吃這行飯過活的,有沒有被跟蹤,感覺不出來?」
「……。」
於是,正雲乖乖的讓織田 信二拉著手,去祈求良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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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的秋 是做夢的好季節
我在夢裡遨遊
請別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