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織田 信二的住宅裡,兩人坐在椅子上彼此對看,織田拿起醫藥箱裡的
傷藥,輕柔的幫正雲額上的傷口上藥,之後又執起他的手來仔細看了一
下,問:「手沒事嗎?」
「沒事。」雖然小指的關節還有些痛,但並無大礙。正雲沒有抽回手,
就這樣讓織田 信二握著。
「很抱歉,連累你了。」
正雲搖搖頭,沒有開口。
從倉庫到織田家的這段路上,正雲幾乎沒在車裡說過話,只是在想著事
情,即便是現在,他也依然在思考著。
織田嘆了口氣,蓋上醫藥箱的蓋子後,打算從椅子上起身時,卻被正雲
拉住了。於是他重新坐回椅子上,等著正雲開口。
「你怎麼知道我被你哥哥帶走了?」
「他打了我的行動電話告訴我的。他只說你在他手上,卻沒說地點,我
花了一點工夫才查到那倉庫。」
正雲臉上忽然現出痛苦的神色,試探似的伸出手,又微微的縮了回來,
最後還是將雙手環到織田的背後,緊緊的抱住他,將臉靠在織田的髮旁
,這樣一來,他看不見織田 信二的臉,而織田 信二也看不見他的。
感受到了生命的溫度,確認懷抱中的這個人是存在的,正雲深呼吸了幾
口氣,才緩緩說道:「我被他帶走的時候,心裡其實是很害怕的,但那
都比不上……他拿槍抵著你的時候……我以為,你會被他殺掉……。」
織田 信二用手掌撫著正雲的背脊,由上而下,來回了幾次,安撫他說:
「我是個狡猾的無賴,沒那麼容易死的。」
「我還是…很害怕。」在看到那一幕的時候,他只覺得世界無聲的凍結
了起來,也是在那個時候,他深切的體認到,織田 信二這個人是如何的
深入到他的生命裡。
雖然,只認識了他兩年。但是,卻有了靈魂與精神上的聯接。
也因為這樣,他此時願意在織田的身旁表現出他的不安與脆弱。
織田輕輕的呵了一聲,將兩人原本相擁的身體拉開一段距離後,看著正
雲問:「正雲,你覺得我是什麼樣的人?」
「理智的、狡猾的,喜歡刺激,無情又危險的……。」
嚴格說來,織田 信二是一個在正常社會中顯得十分搶眼的人,因為他與
所謂的社會規範格格不入。
可是,那又怎樣呢?他已經愛上了這個無情又危險的男人,倘若他對自
己無情也就罷了,但他也是愛著自己的,那麼,怎可能離開,怎可能不
愛?
即便這個男人是惡魔的化身,他也認了。
聽到正雲對他的形容,織田愉悅的笑了起來:「你形容得很貼切啊!既
然如此,你就應該瞭解我不會做出沒有把握的事。我去救你,是因為我
自信絕對可以毫髮無傷的將你帶回來。再說,我也捨不得死。」
說著,他輕輕的在正雲唇上啄了一口。
「我還沒聽到你的回答呢!」溫柔的話語,真摰的眼神。這是只對正雲
才有的神態。
聽了這句話,正雲哽咽的說不出話來,分不清是歡喜還是感動,他重新
抱住了織田,主動的親吻著他。
安靜的吻。
然而兩個人在這個時候都感受到了靈魂的悸動與共鳴。
當兩人合為一體時,正雲只覺得他與織田的靈魂也融在一起了。
不是快感,也不是歡愉,而是在這之上的……幸福……。
靈魂的至喜。
*********
兩人靜靜的擁抱著。
在剛才那奇蹟似的結合後,任何言語都顯得多餘。
因此,兩人抱著、親吻著,就是不想說話。
織田吻著正雲的眼,他的耳,他的頰,然後拉起正雲的手,輕吻著他的
手掌,他的手背,用唇碰觸著他的每根手指。
正雲看著他親到戴著戒指的無名指時,終於出聲喊了他的名字。
「信二……。」這是他第二次直呼織田 信二的名了。第一次是在倉庫以
為織田 信二有生命危險時喊出來的,而現在卻是自然而然的脫口而出。
因為做愛時的嘶喊而比平常更低沉的嗓音有著難以言喻的愛意。
織田將目光從正雲的手上移開,轉而笑著看向正雲,然後覆上了他的唇
。
深吻之後,織田又親了正雲的手背一下,才問:「什麼事?」
正雲默默的將手上的戒指拔了下來,拉過織田 信二的手,將那發著銀光
的白金戒放在他的掌心上。
織田楞了一下。
他向來精明,善於看透人心,進而把人操控在掌中,但現在他是真的楞
了。因為他不明白正雲為什麼要把戒指拿下來?
戒指在織田 信二的掌心中反射著微弱的光,像是回應著他的疑惑。
正雲一眼就看出織田不明白他拿下戒指的用意,有點好笑--笑的是終於
也能看到織田 信二露出疑惑的表情--雖然只是些微的迷惑。
他露出美麗的微笑,將手覆在織田的掌上,在兩人的掌中是那枚銀白的
戒指。
「這枚戒指……」他把自己的手轉了個方向,讓兩人的手指交握,可以
感到那原本冰涼的金屬環因為兩人的體熱而溫暖起來。「……你拿去…
…」他看了織田一眼,才又把話接下去說:「……刻上名字好嗎?」
織田慢慢的泛起笑容,搖了搖頭:「被你嚇了一跳……。」
正雲也笑了。
已經決定了。儘管過去受了傷,那傷是那麼樣的痛,但隨著時間的平撫
,傷痛已經瘉合了起來。
不能因為痛而割捨掉心中的情感。
正雲決定再試一次。
就接受這個人吧!相信這個人……然後,再一次相信愛情吧!
將額頭頂在織田的肩頭上,正雲半閉眼眸,感受著這與自己相偎的溫熱
身軀。
然後,從頭上傳來織田的聲音:「在戒指裡刻上兩人的名字,然後,下
一次我到台灣的時候,再重新為彼此戴上……不是演戲,而是誓約,好
嗎?」
「好。」
兩人的手握得更緊,而戒指……也更熱了。
當正雲終於要沉沉睡去的時候,卻看到織田房間的小窗透出了些微晨光
。
「破曉了……。」他突然有所感悟,彷彿自己也從這道曉光中脫胎換骨
。
「睡吧。你也累了。」織田拉過正雲,再將棉被拉高。
閉上眼,終於睡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就是另一個新的開始。
********
「信二哥。」
穿著一襲粉紅色的連身洋裝,黑亮的直髮披肩而下,神谷撫子看起來就
像個什麼也不懂的漂亮娃娃,單從外貌看來,旁人大概會以為她是個天
真沒心機的富家千金,而這也是她刻意給人的印象。
今晚是她和織田 信二的私下會面,兩人約定了一個素有盛名的餐廳,位
在一棟大廈的三十樓頂樓上,從這裡眺望東京的夜景十分美麗。
她特地訂了一個靠窗的角落,可以觀賞夜景,又不致於讓人發現。
織田 信二回給她一個營業用的完美微笑,拉開椅子坐在她對面。服務生
為兩人點完菜、開了一瓶香檳後,撫子才正式揭開話題。
「聽說……織田組出事了。」
「哦?」連眉毛都沒動,織田 信二只是淡淡的應了一聲。
「一個星期前,織田 誠一對織田 正開了兩槍,織田 正躲得快,避開了
要害,但也受了重傷,肩膀、左腹各中一槍。織田組正式分裂成兩派,
一派人馬支持織田 誠一,另一派則跟著織田 正。織田 小百合被織田 誠
一軟禁起來,情況如何還不清楚。」
「喔。」接連提起了三個人名,分別是織田 信二的兄長、父親及奶奶,
但他一點也沒放在心上,就像是聽到三個陌生人的名字似的。
「信二哥,是你做了什麼吧!」
織田 信二只是勾起一抹意義不明的微笑,反問了一句:「神谷組的事解
決了嗎?」
「解決了。」神谷 撫子回答。
拜織田組的內鬨所賜,她的計畫進行得很順利。神谷組內原本就不是很
平靜,同時織田組又收買了一些幹部,打算趁虛而入,再加上她叔叔的
勃勃野心,因此她打算先安撫其中一方,然後一一擊破。當時她首先覷
準的合作對象就是織田組,所以才提出與織田 信二聯姻的要求,穩定了
傾向織田組的份子後,再專心對付她叔叔,所有的計畫都佈置好了,只
欠織田 信二的配合,偏偏他硬是來了個明確的拒絕。
她明白織田 信二的個性,與其當場撕破臉,倒不如換個方向來做,因此
她以解除婚約為條件,要求織田 信二的幫忙。
但事後只接到織田 信二的一通電話,叫她忍耐一個星期,等待時機。
一個星期過後,她就接到織田組分裂的情報,立刻抓準機會奪回大權,
她那年僅四十五歲的叔叔也被她在第一時間內「送」到美國「安養晚年
」;同時也趁著織田組內亂的時機,吸收了幾個織田組下靠近關東的小
幫派,擴展了一些勢力版圖。
至於那些被織田組收買的組中幹部,看到她卸下偽裝後的風雷手段,個
個都噤了聲,不敢再有妄動。
整體而言,她是最大的贏家。
但她心裡很明白,若不是織田 信二早有安排,事情不可能這麼順利。
但她怎麼想也不明白他是怎麼做的。
今晚,她就是來請教「老師」 的。
可是她說了一串,織田 信二就像個沒事人似的。
「信二哥,你早知道織田組會起內鬨。」看到他這種反應,她只能猜測
他老早就預料到織田組今天的局面。
「織田組的內鬨是你的傑作吧!」
拿起杯子,裡面已倒了八分滿的香檳,輕啜一口,他才慢條斯理的說:
「我不懂妳在說什麼。我並沒做什麼呀!對織田 正開槍的人是織田 誠
一,軟禁織田 小百合的也是他,而他之所以會這麼做,是因為他心中對
這兩個人早有不滿,干我什麼事呢?」
「騙人。如果真是這樣,為什麼時機會這麼湊巧?」
將酒杯放回桌上,織田 信二稍微向前傾了身子:「撫子,還記得我以前
最常跟妳說的話嗎?」
「所謂的惡魔,只是善於挑起人心的黑暗面;行動與否,則是人所下的
決定。」她目視著他,將話清楚的說了出來。
他閉起眼,輕輕的點了點頭。
「也許我真的是做了點事,但,那也不過就是在旁邊輕聲細語而已,真
正做決定的是他自己,我並沒有強迫他。我只是猜測可能的結果,但他
也有可能什麼都不做呀!不會開槍,繼續忍耐……天知道他會怎麼做?
我又不是神,不可能預測未來呀!」
「你雖然不是神,但也可怕得不像個人了。如果世上真有惡魔,可能就
是你這副長相了吧!」神谷 撫子勉強的笑了起來。她與他的程度果然還
差了一大截。
織田 信二如果想毀了一個人,絕不會親自動手,而是小心的佈下陷阱,
引導著人往他預想的毀減之道邁進。而他,仍會笑著說:那是那人自願
走上的……。
「那麼……你在織田 誠一的耳邊『輕言細語』了些什麼呢?」她還是有
點好奇。畢竟織田 誠一在他父親及奶奶的手下向來服從,究竟是為什麼
引發了點火線呢?
織田 信二斜瞄了她一眼,才善心大發的說:「我只是對他說明了利害關
係,真正阻撓他野心的人是他的父親及奶奶,順便再送了一疊照片給他
當謝禮而已。」
「照片?」神谷 撫子覺得自已聽到了關鍵物品。
「織田 正跟織田 明美的『親密』照片。」
一時之間想不起織田 明美這個名字指的是誰,過了好一會撫子才難掩訝
色的喊:「織田 正這個風流鬼,連自己的媳婦都不放過呀!」
自己的老爸讓自己戴綠帽,難怪織田 誠一會氣昏了頭。
「只是染指還沒什麼,最恰巧的是織田 明美有了兩個月的身孕。織田
誠一那人是頗有能力,但他最大的缺點,就是沒有度量,同時只要動了
氣,就會任憑感情帶著走,完全不顧後果,同時也聽不進任何勸言。身
為領導者,這是非常致命的缺陷。」
「其實……」撫子遲疑了一會,才又接著說:「你大可取代織田 誠一的
……憑你的能力,這是輕而易舉的事。」
她無法否認,織田 信二的謀略手段是她平生僅見的,她一直都探不清他
的能力底限在哪裡,因為他不會輕易施展全力,如果他真的想要,拿下
織田組並不是什麼難事。當個偵探兼情報販子,是太辱沒了他的才能。
「撫子,我已經告訴妳很多次了,一個人必須要有自知之明,瞭解自己
想要的。」他向後略傾,雙手交握。
「我並不想要織田組,它太老舊了,老舊到散發出垂暮之人的死亡氣息
,在暗夜裡飄散著屍臭,我是可以整頓它,可是,與其整頓,我寧可另
開一個新局面,創造一個我想要的組織。另外,我明白我不是領導的人
才,也許我的謀略過人,也許我的心機深沈,也許我冷血無情,但我仍
不是一個領導的人才,因為我少了一個領導者最重要的東西。」
「領袖魅力。」撫子很快的接口。
嘉許的對她一笑:「沒錯,一個優秀的領導者,除了要有看清大局的能
力以外,能令下屬忠心耿耿的也就是這種領袖魅力。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最重要的是……我很懶惰,我根本不想花費精神去拿下、然後管理織
田組,懂嗎?」
「那你又何必去挑撥織田 誠一?」他的挑撥令織田組在一日之內風雲變
色呀!
「他們……傷了正雲……。」這裡指的,不單單是織田 誠一,還包括了
負責指使及下達指令的織田 正以及織田 小百合。早在之前他就明白兩
個老人戀棧權位的心態,也明白織田 誠一在他們底下永遠都不可能掌握
實權,除非那兩人死了…,但無論如何,那些他都不在意。偏偏他們這
次真是踏到他的弱點,拿了葉正雲來要脅他。
如果僅僅是要脅,他還能仁慈的網開一面,但是在看到正雲額上的傷時
,他就決定要整垮織田組。
反正織田組的崩解也是遲早的事,他不過是略施手段讓時間提前罷了!
「是因為這樣?呼~~~,真不像是你會做的事……太衝動了……一點都
不理智……。」撫子回想,好像以前也發生過類似的事,那是在織田 信
二還在讀T大法學系時的事,他心中仰慕的表哥與女友一同消失後,他也
曾經有一段時間失去理智。他發洩憤怒的方法,就是一一的挑撥關東的
幫派互相殘殺,引起了當時的黑道大火拼,而神谷組也是在那個時候才
漁翁得利的坐大……仔細一想,現在的情況跟當時倒有點相似之處……
神谷組同樣都是虧了織田 信二的衝動才能得到好處。
「……實在看不出你這麼愛他呀……真是令人無法理解。他跟你差得太
多了……一看就知道是幸福家庭中成長的人,純潔、善良、包容…就算
過去受過創傷,仍掩蓋不了他靈魂中散發出來的淡淡光芒…跟你這披了
人皮的惡魔是完全的相反呀!你怎麼會愛上他呢?」
織田笑著彈了一下她的鼻頭:「那妳呢?妳怎麼會喜歡上一個像夏日般
熱情的男人?儘管他是個多情種子,但是就我所知,他根本沒把妳當成
對象,只把妳當成小妹妹,妳又何必死追著他到巴黎,然後看他左擁右
抱?」
「嗚!」提到這件事,撫子露出了一個為愛苦惱的少女神情,眼中的精
明神色頓時消失無蹤。她之前到巴黎是為了見她的意中人,誰知道到了
那裡,看見的卻是他跟其他女人的親蜜摟抱。她很聰明的偽裝起柔弱,
假裝不在意,以小妹妹的身份跟在他身邊,雖然他對她百般疼寵,但那
不是她要的……她希望他能正視到:她是一個美麗的女人……。
兩個禮拜的巴黎之行,她是乘興而去,敗興而歸。
「…信二哥,要怎樣才能擄獲愛人的心呢?」其實她之前最想請織田
信二幫忙的,不是神谷組的事,而是這件令她煩惱多時的『私事』,這
是她的初戀,她希望能夠獲得織田 信二的建言。
誰知織田 信二只是搖搖頭,說:「這種東西,是我沒辦法教的……只能
靠妳自己…。」
「愛情……為什麼這麼無法控制呢?」無奈。
「如果能控制的話,我就不會再愛上任何人了……所謂的愛情,是沒有
道理可言的……。」想起了已回到台灣的他,織田腦海裡浮現的是他淡
淡的、乾淨的笑容。
明白自己的確是冷血的,曾經以為只有已消失的那個人能令他失去理智
,然而事實證明,這世上依然還是有其他人可以進入他的心房,讓他打
從心底湧出愛意,……也許是前世的牽掛,亦或是所謂的緣份,總而言
之,愛情,就是如此奇妙。
無法言喻,無法抗拒,令人又喜又懼。
但他並不討厭,相對的,他很欣喜,儘管他已習慣血腥,但能有一個令
他安心的休息之地,能有一個心愛的人陪伴他走這人生之路,填補了他
長久以來心中空缺的某部份。
第一個遇上的對象,他沒有把握住;第二個心動的對象,他會留他一生
一世。
抬起眼,看到撫子似乎正在思索著要如何得到心上人的愛。
兩人相視一笑,各自拿起桌上的香檳,杯子互碰,發出清脆的響聲。
「敬愛情!」老師與學生異口同聲的說著。
愛情的長征之路,正要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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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的秋 是做夢的好季節
我在夢裡遨遊
請別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