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狐
「單公子，您要回去了嗎？」書院裡的小廝適才見到單清門外放著一筐
整理好的書本及衣物，在廊上遇到單清時，便開口問了。
「是呀！要過年了，爹娘捎了信，要我今年準時回家。」單清微笑著回
答。
「要從書院回到您家，記得…要翻過兩座山頭的……」那小廝想了想後
說道。
「是呀！這路程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的。其實只要趕個路，兩天就可以
到了，只是…唉…一讀起書來，就什麼都顧不了了。」
「誰教您是我們這書院裡最有名的書痴呢！」書院裡頭也有些書生住得
很遠，往往一趟路程便要耗上一旬的時光。單清還算是住的近的，但他
卻總是窩在書院裡捧著書，連書院門口也少見他出去過，更別提回家了
。
去年若不是他家裡催得緊，只怕他就要待在書院裡過年，不回去了。
「…父母一心希望我能一朝成名，而後光宗耀祖，眼看著明年秋試就要
到了，我也沒多少時間，能看多少便看多少。我能在這兒安心讀書，靠
的還是我父母的栽培，若不能一試中的，豈不是又要再辛苦他們數年光
陰，養我這無用書生？」
想起父母的切切期盼，單清只覺自己還不夠用功，當下又生了想回房拿
書的衝動。
「單公子真是孝順。不過回去看看你爹娘，讓他們安安心也好，一年沒
見你，他們也擔心您沒好好照顧自己吧。」
「是呀！」就是因為這樣，所以在接到家書時，他才下了決心要回家過
年。
「下午就要走了嗎？」
「對。我還有些東西尚未收好，現在就是要回房收拾行囊。」單清道。
「那我就不再打擾您。」
「哪裡。我離開的這段日子，房間打掃就麻煩你了。」
「這個自然，這個自然。」那僕役滿臉帶笑的走了。
單清回到房裡，信手收了幾本書，筆墨紙硯全包了起來，牆上還有幾幅
自己親筆的掛軸，看了一會，動手取下，收進盒子裡保存，打算回來後
再重新掛上。
正在整理當兒，窗外忽然傳來幾聲低嗚，單清驚喜的推開窗子，果然見
到了他猜想中的「牠」。
「小狐兒，你來啦。」單清臉上漾著笑容，看著一隻毛色黃中帶紅的小
狐輕巧自然的從窗口躍進房內，跟著便在他足邊打轉。
「可惜，你今天來得不是時候，我現在身邊沒東西可以給你吃喔！」單
清伸手在那狐兒頭上摸了幾摸，帶著笑道。
那小狐似能通靈，竟聽懂了單清話裡的調笑之意，不滿的低嗚了幾聲，
搖搖頭，似乎在說牠不是一個只知吃食的貪吃鬼，跟著又在單清腳邊蹭
了蹭。
「呵呵，你真是一隻奇特的狐兒。鄉野間總流傳著狐仙的說法，難道，
你就是一隻正在修練的狐兒嗎？不然怎能聽懂我的話呢？」
小狐的眼睛在剎那間流過一絲奇異的光芒，但單清並未查覺。
「打從半年前，你就每天都來，有時還會看著我讀書寫字……看來，天
下萬物皆有靈，書本上那些靈犬報恩，猛獸聽經的記載也是其來有自，
倒不是胡謅出來的…。」單清拿過椅子坐上，跟著將小狐抱上膝頭，順
著那皮毛輕撫。
小狐頗愉悅的點點頭，表示認同單清這番說法。
「…我今天下午要啟程回家過年，元宵過後才會回來，你若真聽得懂我
的話，這一陣子就別過來找我了，若是肚子餓了，便去找隔壁的林兄吧
。我會把你的事告訴他，請他給你些裹飢的食物。」
小狐聞言抬起了頭，一雙烏溜溜、晶亮亮的大眼直盯著單清瞧，過了好
半晌才又低下頭去，跟著從他腿上躍下，走起路來後頭的尾巴擺呀擺的
，往窗口走去，跟著跳上窗檯，又回過頭看了單清一眼，依依不捨，最
後還是轉頭躍了出去。
單清走到窗前，看著小狐奔進草叢中，三兩下便不見蹤影。
「……也不知道牠是不是真聽懂了我的話了……」不過，不管如何，臨
走前可真得去拜託林兄好好照顧他這隻可愛的小狐了。
但願林兄別笑他才好呀！
誰會想到書院裡最著名的書痴，原來竟有個狐狸朋友呢！
單清搖了搖頭，步出房門。
雇了挑夫擔著行李，單清走在回家的山路上。
在山間人家的小戶裡借住了一晚，天剛透亮，吃過早食後便又啟程趕路
。
若是以這般的速度，約莫黃昏時分便可到家了。
不知小狐兒是不是依然同往常一般，到書院裡找他了？林兄給了牠東西
吃嗎？
莫名的，就是想起了那隻靈動的小狐狸。
半載以來，這隻忽然出現的小狐每日造訪。或是涼透入心的微明清晨，
伴著自己的琅琅誦音；或是一彎如月的闃靜深夜，看著自已的挑燈夜讀
。一隻無法言語的牲畜，卻成了自己一人時的良伴。
他對牠，真有說不出的喜愛。
有時，會有種不可思議的想法，希望牠真是隻修鍊有成的狐仙，如此牠
便能化身人形與之交談了。人狐知己，豈非美談一椿？
想到此處，單清忍不住笑了一笑，曾幾何時自己也有了這樣怪力亂神的
思想了？
「公子，也快晌午了，我們到前面的茶亭休息一下好嗎？」那挑夫指著
不遠彎角處斜出的一片布旗，上面寫著一個「茶」字。
「好。」單清看到挑夫在這寒冷的冬日裡還出了一身汗，走了那麼久的
路，自己也的確是累了，便從了挑夫的建議。
這是一個極簡陋的茶亭，木板為牆茅草為頂，連扇門都沒有，只是擺了
三兩張桌椅，角落處以石塊為底，放了兩個大茶桶，一個形貌萎糜的瘦
小男子正撐在一旁的桌上見周公。
「店家，給我們點茶水吧！」那挑夫放下竹擔，敲了敲那男子倚著的桌
面，把人叫了起來。
「店家！」
「是是是，我起來了。」那男子睜著有些惺忪的眼，看到來的只有二人
，其中還有一個是讀書的斯文人，再瞧瞧一旁地上看來甚重的竹箱，眼
睛眨了眨。
「要茶水是吧？馬上來。」翻出杯壺，男子走到茶桶前裝水。
「什麼時候這裡開了一家茶亭？記得去年經過這裡時還沒見到呀？」單
清打量了茶亭後說。
這亭子雖然粗陋，但設立在這麼一個荒涼的山路上，對過路人而言確是
方便，最起碼有了一個遮風蔽雨的歇腳處。
「不曉得。這條路我也只有同公子在一年前走過，那時候的確是沒這家
茶亭。」挑夫掏出布巾，把自己身上的汗水拭乾。行走時還好，一但坐
下便開始感覺到冷意，若不趕緊擦乾身子，只怕再讓風頭一吹，一場大
病就免不了了。
「兩位，茶來了。」茶亭男子拎著裝滿水的茶壺與杯子，放在二人桌上
。
茶水放下時，那木桌還搖晃了幾下，單清再看看那杯口，上面一層厚厚
的茶垢，也不知那老闆到底是洗過了沒……。
真的是…很簡陋的茶亭呀……。
看到挑夫毫不在意的飲盡杯中茶水，單清也只好盡量不以為意，只是…
是杯子的緣故嗎？總覺得這茶水喝起來的感覺就是不太一樣……。
挑夫已經連灌了數大杯，一點異樣也沒有。
也許是自己多心了吧！不同地方的水味道自然不同，昨日借住的農戶，
他們家裡的水味跟書院裡的水不也差了許多？
掃去心中的懷疑，單清又倒了一杯，正慢條斯理的喝著，卻發現對面的
挑夫突然一聲不吭的趴倒在桌上。
糟了！
單清扶著桌沿欲站起，卻是一陣頭暈眼花，手腳發軟，想逃也逃不動。
「嘿嘿！給我倒下吧！肥羊！」茶亭的男子話才說完，單清也同挑夫一
般，軟倒在地不省人事。
「老子在這麼荒涼的地方設茶亭，為了就是痛宰你們這些有閒錢的人呀
！」那瘦小男子帶著奸笑，錯過單清直接走到竹箱前翻將起來。
整個箱子都翻遍了，就是找不到自己想像中的貴重物品，臉上現出惱怒
的神情，轉念再想，他直接走到單清身旁，在他懷口掏了幾下。
「果然，在這裡了。」拿出的是一個小小的錢囊，打開裡頭，卻只是一
些碎銀，沒料想中的多。
「呿！才這麼點錢，還不夠老子我賭一圈呢！」雖這麼說，還是將錢塞
進自己的衣袋裡。
「再來……照老法子處理這兩人好了…」男子從亭後摸出一把長刀，跟
著走到單清身旁。
「先由你這個書生開刀，你放心，我這門生意已經做久了，砍脖子砍得
很俐落，不會讓你痛的，嘿嘿。」男子猙獰的神情，一改他原本頹萎的
模樣。
正當要揮刀砍下，不知從何處吹來一陣怪風，陰冷的風挾著樹葉矇住了
男子的眼。
「怎麼回事！」男子大喊，伸出手要將樹葉從臉上撥開，哪裡知道這葉
子竟像是黏在臉上似的，無論怎麼撥也撥不走。
一聲怒喝如平地炸雷般響起。
「賊子爾敢！做此傷天害理之事！今日便是你的報應到了！」聲若洪鐘
，震人欲聾，實在不像是普通人能發出的聲音，細聽之下，那話語竟是
由半空中傳下！
……這…這實在沒道理，有誰能立在空中說話？今日所遇非仙即怪呀！
想到此處，男子手也軟了，「匡鎯」一聲刀已落地，雖然無法視物，還
是七顛八跌的逃出了茶亭。
「逃得了嗎？」話語剛落，天上劈出一道響雷，聲響之大，幾乎要將那
男子的心從口中駭跳出來。
男子哇哇大叫，雙手再次死命的想拿開臉上的葉片。這次是順利拿下了
，待得他看清眼前光景，卻又是差點嚇得無法行走。
他哪裡還是在山中？前後左右皆是一片白霧，伸手不見五指，乍然間，
一個身披護鎧頭戴武盔的金甲神遠遠走來，橫眉怒目的模樣令這生平做
過不知多少虧心事的男子不禁嚇癱了腿。
只見那金甲神威風凜凜，虎步向那男子走去。男子連坐帶爬的往後退，
涕淚俱下的求道：「大神，大神，饒命呀！我以後一定洗心革面，再也
不敢了！」
「天理有報，如今求情，卻已遲了！」金甲神開口怒斥，跟著雙手從背
後抽出一對雷神鞭，當頭就要往男子頭上砸下。
男子不知從何而來的氣力，雙手一撐，竟撐起了還在發抖的身子，回頭
就跑，跑沒幾步忽然踩不到地，定睛一看，那裡還有白霧，而自己卻是
踩下下了懸崖，手腳亂揮也抓不著一枝救命稻草，在慘叫聲中落入萬丈
深淵，就此一命嗚呼。
白霧散去，那金甲神站在懸崖處看著男子落下，片刻後那雄壯身軀也突
然幻散，一旁草叢間卻竄出一隻黃毛帶紅的狐兒，正是在書院裡與單清
相處的那隻。
牠只朝那崖邊望了一眼，隨即奔回茶亭，望著還躺在地上的單清，嗚的
一聲，狐身便幻成一名唇紅齒白的清秀少年。
「恩公，恩公。」少年輕步走到單清身旁，輕聲喚著。
「他沒事，不用擔心。」一名青衣公子走入。那青年一雙丹鳳眼，一抹
不羈的笑，手裡拿著一柄摺扇。
「長老！」少年見到這青衣人，慌忙行了禮。
其實這二人都是狐仙，而這名青衣人在人間化名為胡公子，四方遊走，
於狐仙中輩分極高，也在仙庭內負有仙職。從輩份、仙格各方面來看，
還在修鍊中的少年都遠不及這名青衣人，再加上過去曾受過青衣人的幫
助，故而少年對胡公子特別恭敬。
「朱丹，你果然還是追著你恩人的轉世來了。」胡公子只看了單清一眼
，前因後果便全都明瞭了。
「是。當時受長老與仙長的幫助，恩人終於破了雙十早夭的宿命，雖只
延了一年的命，然而那一年間恩人廣施善緣，使得今生得以投在積善之
家。雖未能盡贖前罪，但過去的業障卻已漸漸消了。」朱丹恭敬答道。
「如此甚好。」胡公子深望了朱丹與地上的單清一眼，復言道：「當初
你為了救他，不惜捨了三百年道行，丟了好不容易到手的黑狐之身，如
今可曾後悔？」
「朱丹不悔。」堅定的搖了搖頭。
「唉…看你適才不惜氣力使出了幻術，迷得那茶亭男子落下懸崖…你心
意確是堅定。」
雖說那男子是罪有應得，但無論有心無心，傷了人命便是無形中在天道
的功果簿中添了一筆，對朱丹的修鍊多少有些影嚮。明知如此，朱丹依
然為了救那單清義無反顧的動用了目前僅存的薄弱仙力，可見朱丹對他
的用情之深。
該來的還是會來，無論如何也擋不住的。
胡公子在心裡感嘆著，卻也不點破，只是問道：「你還要繼續待在這人
身旁？」
「是。」打從從單清出生開始，朱丹便三不五時的注意著，半年前終於
忍不住，以狐身出現在單清面前，伴隨晨昏定讀，現下感情只有更濃，
只望能時時刻刻陪著單清，就連單清回家路上，朱丹也是一路跟隨，此
刻又哪裡說得出離開二字？
「……你好自為之。」情劫唯有局內人解得，縱使胡公子仙法高強，也
無法為朱丹斷情。朱丹這場情劫是避不開了，只願他莫要最後落得魂飛
魄散的下場便是了。
「嗯……」地上的單清口中忽然呻吟了幾聲，手指也微微的動了。他茶
水喝得本就不多，吃下的迷藥自然也少，故而醒得較那挑夫要快上許多
。
胡公子再次看了單清一眼，回頭對朱丹道：「我要走了，只有一句忠告
給你：莫要執迷。」話完，胡公子往後一躍，身形便化散無跡。
朱丹蹲下，親憐的望著單清，不捨的在他額上親了一下，見單清似要睜
眼，大驚失色的往後蹬了幾步，隨即化回狐形，靈巧的躲進山邊樹草間
。
「怎麼回事？」單清眼神迷濛的看了一下茶亭，除了他與尚在昏迷的挑
夫外，別無他人，連那茶亭老闆也不見蹤跡。
那麼…適才他聽到的交談話聲，又是從何而來？而且，似乎有人在他額
上輕撫了一下………。
迷惘的他，沒有見到草叢間那痴情狐兒望著他的眼。
情狐一文是之前的短篇文章「梧桐」的後續，若是不清楚的地方，可以
對照著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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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冷的秋 是做夢的好季節
我在夢裡遨遊
請別叫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