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半日。
PM6:00
「你答應我的,電影,我定了兩張票。」
「今兒個公司忙,新來了批訂單,有些沒生產的零件,急著聯絡下游後估價,怕是沒法陪
你了。」
「可是兩張票……」
「幾張票都不行啊,走不開就是走不開。」
「那……」
還想說呢,就聽見話筒內傳來一陣電話鈴聲
「有事回家再說吧,這裡都快翻天了,掰掰。」
嘟嘟嘟嘟…..
連句再見都還沒冒出口,他不死心,又打了去。
「該手機無人回應,請在嗶聲後留言……」
「………」
他頹然往沙發裡一倒。
等回來再講,他回來都淩晨幾點了啊!買的是午夜場就已經是提防他加班,還真真給他媽
的撞日子,這次沒天亮他是到不了家的吧!
他抓起了身旁那個愛人最喜歡的抱枕洩憤似的扔到大門邊,卻仍心有未甘,餘怒無處消的
他耐不住靜靜地端坐,索性橫躺著滾過來滾過去。
「就叫他跟自己一塊兒考公務人員,偏不,非得要到私人公司去拼老命領高薪,睡不到兩
三個小時又頂著一副熊貓眼上班去了,累成那般,何苦……」
激昂的語調,不知何時轉成低低的嗚咽,他翻起身子,將門邊的抱枕又撿了回來拍去灰塵
後擁在胸前。
「連他的味道都散去了,真是…..」
PM8:00
「嗯….」
什麼時候睡著的啊?
望著一室陰暗,他才想起自己根本沒開燈。
腦子還昏昏沈沈,他緩緩起身步履蹣跚地踱至牆角按下開關。
瞬時大放光明,眼睛瞇了好一陣子才逐漸適應。
他高舉雙手猛地伸了個懶腰,扭扭頭,轉轉肩膀後,湊進茶几看著擺在上面的時鐘。
「都8點多了喔……」
正思著都這麼晚了,肚子便開始不爭氣得叫嚷。
若非飢腸轆轆的可憐身體一直示威,他還想不起來沒吃晚餐。
「覓個食也好。」
抄起茶几上的機車鑰匙,餘光不意瞥到了旁邊的兩張電影票。
他想也沒想的照樣抓了起來。
PM9:00
在夜市裡隨便找家滷味買了些食物,就往隔壁的泡沫紅茶店點了杯飲料坐下來吃。
撥弄著裡面的茼蒿,他嚼了半天也沒動上個幾口。
大概是已經餓過頭了吧!
莫名其妙的煩悶糾纏在心中,熱騰騰的食物在口腔裡索然無味。
倒是思緒飄的老遠老遠。
「也不知道他吃了沒,一定又是湊合著隨便吃個便當就了事。」
擔憂才剛湧上,就立刻被記憶中他方才的無情給打斷了。
「工作狂!錢奴!」
低罵了兩聲,心裡卻越來越煩。
他知道,煩這種情緒,除非自己想透否則很難解開。
時間越久反而累積越深。
「真想找件事做,轉移一下情緒。」
車鑰匙旁的電影票在燈下閃著柔和綠光。
他心一動。
「他不看算了!我自己一個人去看!」
丟下才吃了一半的東西,他跨上機車,騎向市區。
PM10:00
距影片放映時間還早,他一個人騎著機車在街頭閒逛瞎晃。
細長彎曲的街道每一條都被人群和車輛給鑲滿了,明明是如此擁擠溫暖,他的心卻像顆破
了個大洞的汽球,空虛完後便被冷冽的風灌進擋不住的寒意。
他無意識停下車,拿起手機按下熟悉的號碼,接通的聲響逐漸把洞補平。
在響到第10響後他按下c鍵。
洞破的越來越大。
他回憶起高中時住在台北的那段日子,每天都在新光三越前的廣場坐上半個小時。
他知道人寂寞是因為少了別人陪伴,可他不知道有那麼多人『陪伴』著他卻還是一樣寂寞
。
一直到終於有一個人出現了,他無時無刻不守在自己身邊。
自己嘲弄他、羞辱他、責備他、哀求他。
卻怎樣都甩不掉他。
在他更有力的糾纏下,寂寞,竟不知何時鬆開了魔掌,不再騷擾自己。
他不知何時寂寞放過他的。
更不知他何時放過自己的。
於是寂寞又回來了。
而伴著作祟的怪物從中年叔叔變成朝他猛拋媚眼的猛男。
他克制著揍他們一拳的的想法,因為心裡有更想揍的人。
他握緊的手指又放了開。
他好恨。
但他知道。
自己一輩子都不可能揍得了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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倏地想起今天在網路上瀏覽時看到原著已發售,再望望四周,商店差不多都快打烊了,於
是他趕緊將已停的車子熄火,想跑進附近的書店買書。
「我好愛你,親愛的,給我個擁抱吧。」
熟悉的聲音,迷人的話語,他不禁失神的回頭一看。
只看到一張陌生的面孔正對著一個嬌小可人的女人微笑,以及……
以及他小腿上突然該死的痛!
定神一瞧,才發現給排氣管燙到了。
就瞬間,最嚴重的部分已被燙去了一塊皮,周圍的組織也呈現紫黑壞死的模樣。
跟他剛提起來又放下去的心一樣。
明明知道那句話好面子的他怎可能在街上對他說出口。
但還是渴望。
而立刻得到渴望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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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搞成這副模樣,不管,抱也要把你抱回家去,還上什麼課!」
「看校醫?你連頭殼都骨折了是吧!那個校醫啥本領不會就只會對你色瞇瞇地笑再
趁機吃你兩口豆腐,你還跟我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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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不過是前晚睡太少,一不留神從樓梯上跌了下來,西破了點皮外加上左腳輕微扭到罷了
,就被他說的像是藥石罔效的重症,一定要回家安養。
「要是現在他知道了,還會像以前那樣對我嗎?」
他捫心自問。
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都是快三十歲的大人了,哪還可能把自己當作個寶來寵。
都已經是必須堅強自立的大人啊!
腿不知為何不疼了。
至少那陣疼不是從腿部傳來……
Pm11:00
屋漏偏逢連夜雨;福無雙至、禍不單行……
他已不知這是在嘲笑還是在安慰自己,乾脆說就是陳述個事實。
在麥當勞靠窗的單人座上翻正剛剛買的書,他等待著時間的流逝。
猛一困倦,他趴倒在桌子上,頭枕在彎曲的手臂上。
卻頓時驚醒了。
耳朵上沒有金屬的感覺。
一陣翻翻找找後,他灰心地歎了口氣,雙手托著下巴,凝望窗外。
只戴一隻的耳環。
17歲那年跟他方認識時買的,兩人都年輕,倒也買不起啥貴重的東西,但就除了上學上班時
拿下外,算是行影不離地戴著,數數日子,大概也十多年了。
十多年了啊……
想當初本來是要買穿耳洞的,一顆小小的、晶瑩剔透的紅寶石,卻見他蜷緊了眉。
「一個大男人穿耳洞成什麼體統啊!」
一句話,兩人便買了一對純銀的細環。
果然夾式的耳環是比穿耳洞的來得不緊實。
他輕輕摸著空蕩蕩的耳垂,那幾乎跟他化作一體的東西早已沒辦法給他擠壓的疼痛感,此
刻沒了,反而有種恐懼,同個降落傘鬆脫的跳者般,身體就這樣直直地朝下頭掉。
無、邊、無、際
果然夾式的耳環是比穿耳洞的來得不緊實。
PM12:00
他發現他忘了帶眼鏡。
近視不算很深,再加上對清晰的景物會有種恐懼感,他只有在面對各種螢光幕時才願意戴
上,但今兒個,居然給忘了。
離開演只剩下20分鐘,用飆的來回都不見的趕得上。
他認命了,坐到第四排的位子,心裡祈禱著看完時脖子不要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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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否是午夜場的關係,人不很多,但來的都是些情侶檔或是同學們,男男女女都有,
在撥預告片時還嘻嘻哈哈地鬧個沒完。
他第一次在此地看電影。
比台北戲院裡的小廳座位還少了二分之一,觀眾素質不佳,音效不好,剪接得斷斷續續,若不是看了原著,有些場面他可能會覺得莫名其妙……
他聽到後座那對情侶中女的哽咽聲,男的好像在翻找衛生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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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片結束了。
他前面沒有人,他已經聽不到後面的反應。
握著兩張票,他知道此時應該悲傷。
但他只有一個人。
於是他沒有哭。
他哭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