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線微弱的光芒自長久以來暗無天日的空間裡綻放，彷若從極深的夢境中甦
醒，葵緩慢地，緩慢地睜開了雙眼。
難以置信自己竟能有重獲光明的一天，五彩繽紛的世界讓他流不停的淚水如
今更洶湧地釋放，也許真的是神的奇蹟，祂聽見了自己分不清白晝和黑夜的無聲
祈禱，只要，只要讓他再見他一面就可以了……
頭還是不能轉動，嘴也無法張開，可是，在僅有的狹窄視野中，他依舊看不
見浩一的身影。
真不願意這樣寂寞的死去……
葵想苦笑，奈何牽動不了嘴角，全身僵硬的他只能盯著純白色的天花板靜靜
地發呆。
浩一也許是在巡房，也許是跟午休時間到了跟朋友去吃飯，很靜，聽的見秒
針走動的聲音，卻聽不見任何人的呼吸聲，氧氣罩將氧氣強迫灌入自己的肺裡，
點滴將營養注入體內，活的毫不費力氣，但這樣被動維持生命的日子也應該不久
遠了吧。
不敢再將眼睛閉上，否則可能再也沒有睜開的機會，葵無神的瞳孔依舊沒有
光彩，靈魂不知飄到記憶的何方，淚水也不知不覺停了，眼中的天花板開始旋轉
，朦朧，連他本人都沒有察覺，曾幾何時，他竟可以開口了……
「浩一，想浩一……」
浩一的時間之河也許還在不停的流動，但葵的很早之前就已經乾涸了。
＊＊＊
「你想長久痛苦的活還是短暫痛苦的死？」
高大挺拔的醫生站在辦公桌旁，似乎連回個頭都不願意，只用極端冷漠的口
吻對葵複頌公式化的語句，他讓視線投注於窗外扶疏鮮豔的花木，長長的影子將
葵略顯瘦弱的身軀完全籠罩，遮住了光也遮住了熱度。
處於陰暗中的葵啜了口散發濃郁香氣的咖啡，歪著頭，稍稍思考了一會兒，
臉上露出溫柔的笑靨。
「醫生，我想活下去。」
「你活著只會帶來長久的痛苦，而且還會增加醫療成本和社會負擔。」
冷漠的口吻增添了容易察覺的嘲諷，不過葵顯然完全沒被激怒，只是帶著微
笑，繼續他的思考。
難怪三十分鐘前，翻桌子掀椅子所發出的框啷聲傳遍整棟樓層，甩開門的病
人每個都是凶神惡煞，要將人生吞活剝樣……醫生那略嫌凌亂的襯衫和頭髮想必
是他們的傑作……嗯……咖啡真的很香，真想問是哪裡進口的豆子。
「考慮的怎樣了，現在後悔還來的及。」
「醫生不都該以拯救患者的生命為第一目的嗎？就算法律已經核准可以安樂
死了，但普通人也是會勸生不勸死吧？」
「我不是普通的醫生，如果你想聽好話去找別人，多的是會向你彎躬哈腰，
然後讓你沒三日就一命嗚呼的傢伙。」這是今天的第三個病人，比平常的數量要
多太多。浩一非常不耐，嘴角和眼睛下方都痛的半死，又不願意在陌生人面前示
弱，只想著如何能把病人趕走好叫來護士幫他擦藥包紮。
不是聾子當然不會聽不出醫生的『逐客令』，勾起個壞心的笑容，葵又喝了
口咖啡，不急不徐的開口。
「嗯，醫生可是治療此病的名醫呢～～那，我再想想好了。」
「考慮清楚點。」別讓我聽到不想聽的答案。浩一只差沒把後面這句話說出
口。
「好。」
…………
「你到底考慮完了沒啊！」
從剛偏西的太陽等到夜幕低垂，忍住回過頭把葵掐死的衝動，浩一幾乎要把
牙齒咬碎般，一個一個字從嘴裡掙扎出來。
「嗯……早考慮好了啊～～」
把整壺咖啡都喝的一乾二盡的葵正滿足地躺在沙發上假寐，聞聲坐了起來，
揉揉惺忪的雙眼，伸個大懶腰後的他天真無邪地說著。
「你早考慮好了為何不跟我說？」
「醫生又沒問我不好意思打擾您啊。」
浩一氣結。想不到背後那個可能快死的小鬼竟然如此伶牙俐齒，舔不完自己
嘴角鐵銹般的味道，他決定速戰速決。
「說，到底是怎樣。」
「……其實死也沒什麼不好啦……」
「很好，既然你這麼說我就把你的case直接轉到二科……」
「……不過，我還是想要活下去。」
「你！！」浩一終於轉過身，頂著兇猛至極的表情向葵走去，握緊拳就想朝
他身上一陣毒打。
「哈哈哈哈哈……醫生我說，這就是您不想讓我瞧見您臉的原因嗎？」
錯愕之餘浩一下意識將手轉回捂住自己受傷的部分，左眼的黑輪和腫的一踏
糊塗的右嘴角就是一號和二號病人家屬留給浩一看診金，自尊心極高的他哪受得
了將這付模樣給外人看見，可最後還是被眼前這小子給騙到了。
「……你……付我多少錢都沒用，你的case我絕對不接，請另謀高明吧。」
冷靜，一定要冷靜，胸膛不停起伏，不願讓自己更丟臉的浩一試圖遏制怒火
，再度冷漠地開口。
「醫生真是個記恨的人。」
立刻失敗，他額頭露出青筋。「你要我把你從九樓丟下去嗎！？」
「醫生真是個記恨的人。」
輕快的嗓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憂傷和空虛，當那說不出是惋惜還是憤怒
的苦笑回盪在寂靜的房間時，浩一驚訝地發覺自己稀少的同情心竟莫名其妙的油
然昇起。
他終於正視了少年，蒼白的帶著笑容的清秀臉龐，那雙淺色的雙眸勾起了很
陌生的回憶。
曾經見過這個人嗎……
「醫生真是個記恨的人。」冷不妨，順著坐勢，葵伸出手臂，緊緊摟住了浩
一的腰。「可是醫生，您只記得短暫的恨意，卻忘記了長久的幸福。」
「你、你放開我……」浩一忙亂地想扯離少年，不曾跟陌生人如此接近過的
他顯得有些手足無措，少年看起來實在太不堪一擊，雖說剛才恐嚇了一堆威脅性
的話語但其實根本不可能實行，他不禁暗罵起自己的窩囊。
（再，再不放手我就叫人嘍……）當然，這句話死也不可能從浩一的嘴巴說
出來，他只能拼命的扭動自己的身體……直到……胸口傳來溫熱的潮濕感。
浩一停止了掙扎。
「有、有事好好說啦……幹、幹嘛用哭的……」
結巴外加面紅耳赤，吃軟不吃硬的浩一顯然已呈現不支的狀況，少年哭的連
肩膀都在顫抖，他只好伸出手輕輕拍撫少年的背。
「您忘了，什麼都不記得了……」葵抬起頭，抽抽咽咽地說著。
「呃……」事實上真的什麼都不記得的浩一只能尷尬地傻笑，卻仍想不出什
麼好法子安撫少年的情緒。
「您連想讓我活都不願意……」
「這……也不是說不願意……」明知自己正在將自己推入地獄，浩一嘴巴卻
自顧自地動作，該死，對其他病人的狠勁究竟跑到哪裡去了。
「那您是願意幫我治療了？」葵濕潤明亮的眼睛直盯著浩一，全然信任的神
情讓浩一下意識想逃避，他實在不想扛這麼重的責任……
算了，先哄哄他再說吧。
「嗯。」
「那打勾勾和發誓。」破涕為笑，葵伸出了纖細的手指。
「好打勾勾和發誓……嗯……那你不准哭了喔……」
「好，我不哭。」葵的笑容失去了我見猶憐的嬌弱，反而像是散發成功的光
輝。「但醫生如果不遵守，每年的8/14就不能到墓園去放花。」
浩一勾住葵的手指頓時僵硬，睜大了不敢相信的眼睛。
＊＊＊
「第一個病人是個老頭子。躺在病床上已經動都不能動，就算那四五個孝子
孝女一邊幫他搥腿揉腰，一邊眼睛瞪得大大地眨八眨八望著我也沒用，還是老話
一句。」
將盤裡的義大利麵纏繞在塑膠叉子上，吃的用心聽的更用心的葵不忘適時地
給浩一一個鼓勵的微笑。
「那他是怎麼回答您的呢？」
「哼，老頭子都上氣不接下氣了還怎麼回答我，看那群死要錢的貪財臉真讓
人難受，我只好把利弊條件全部分析給他們聽。」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何跟這小鬼
在家庭餐廳裡吃著不算消夜更不算晚餐的食物，還得回答些根本無關緊要的問題
，煩躁地戳了戳開始發硬的千層麵，浩一無法理解為何不能如往常般毫無耐心，
甩開椅子一走了之。
將送入嘴裡的麵吞嚥下去後，葵用叉子指著浩一，瞇著眼睛莫測高深地說著
。「究竟該如何做才好……如果現在讓他安樂死因為太久沒盡孝道可能遺產部分
會領的很少，可是在這樣拖下去老頭子的醫療費也著時驚人。有沒有兩全其美的
方式呢……是了，聽說這個醫生專門勸病人早死早超生，當醫生說出如此狠心的
話語後再裝出一付絕不肯讓老人死亡的悲痛模樣，想必一定能讓老頭子非常感動
，讓病拖上把個月時賄絡醫生藥開少點使病情慢慢惡化，這樣老頭子死的快遺產
也一定不會給少，真是妙啊……」
「咳、咳咳。」
「醫生，您還好吧？」
「沒，被酒嗆了一下而已。」少年的語氣彷彿身歷其境，更詭異的是完完全
全道出那群人的心思，浩一詫異著少年的敏銳和早熟。
「所以，我當然是跟老人家說請他長命百歲吧。」他拿起杯子又喝了一大口
，心裡倒是得意的很。
「真不敢想像那群人當時的面孔。」葵也跟進似地咬了一匙麵。
「是啊，老頭子一看他們的臉就跟旁邊的律師比了比，大概財產全捐出去了
吧……」
「……哈哈……不過，這是您眼睛會……嗯……的由來嗎？」
「咳，我們是來討論你病情的，不要問這麼多有的沒的。」浩一的臉漲的通
紅。
「嗯，也對……」
兩人同時靜默，低著頭對再度攻擊盤內的食物。
隔了一會兒……
「可是我很想知道第二個病人……」
「第二個病人是個孕婦，她老公在一旁小心翼翼地伺候著，活像個女王……
」
葵與浩一相對噗嗤笑出。
「說到這第二個病人可就神奇了，膝蓋以下已經不能動了，卻還是想將孩子
生下來，我算算她發病的速度和預產期，發現……」
佯作太平無事的兩人繼續方才的話題，葵也許是刻意的，但浩一沒有發覺自
己已從剛被拉出醫院時的極端不願到半推半就到興致勃勃，遇到如此誠懇又會提
出問題的聽眾，他長久以來壓抑的情緒獲得了紓解。
「……結果你知道怎樣嗎？原來那位仁兄在妻子懷孕後出了車禍造成不孕，
我一跟他說孩子妻子只能保住一個時他那原本深情款款的眼神立刻瞪的比死魚眼
還大……」
「哈哈，那我猜，你嘴角的傷不是被先生打的，而是被他太太揍的。」
「咦你怎麼會知道……」驚訝地連否認都忘了否認，浩一的好奇心完全被挑
起了。
「因為女人是浪漫的生物啊，與其活著接受殘忍的現實還不如讓她死在美夢
裡，可是你卻一棒打醒了她的夢……」
「唉呀，也就是說我是罪有應得嘍……」摸摸自己包紮後依然有些痛楚的嘴
角，浩一真是哭笑不得。
「醫生在實話實說時也該考慮一下病人的心情啊……這應該也算是醫療服務
的一部份吧？」吃完最後一口麵，用紙巾抹嘴的葵眨了眨眼。
聽到此話的浩一臉色突然陰沉下來，拉開了椅子轉頭就走。
「等、等等……」不曉得自己說錯了什麼，但也立刻將椅子拉開，可葵的腳
步顯然非常遲緩，兩人距離逐漸拉大。
不可以就這樣離開！
心慌的葵乾脆用跳躍的方式，卻一時踩空了樓梯……
「……你是不想病死想摔死嗎？」顧不得面子與方才的不悅，浩一簡直是吼
開來了，要是他沒有聽見尖叫聲後及時回過頭來，要是少年的頭先落地的話……
思及此，浩一的心臟都快要暫時停止跳動。
「嘿嘿嘿……我怕你丟下我嘛……」從浩一懷抱中釋放出來的葵露出惋惜的
表情，顯然是想多賴在裡面一下……
「我只是先到下面去結個帳罷了。時候也不早了，還是先分道揚鑣吧！既然
我說會接你這case就不會讓你白白送命，你不用緊張。」
浩一的聲音很快就恢復了平穩，葵只能在心中低喊著好想多看一點他為自己
倉皇失措的模樣……
掛在門上的鈴鐺響起了清脆的樂音，葵低著頭尾隨腳步刻意放慢的浩一離開
。
「那個……醫生還有空嗎？如果方便的話，能不能到我家坐坐，想跟您再討
論一下這個病的治療過程……」
「也不是說不行……」第一次見面就跑到人家家裡去？浩一臉上露出微微困
惑的神色，總覺得短時間內跟毫無相關的人變得如此親暱非常奇怪……
就在此時，浩一的手機響了。
「喂……」看到來電顯示，浩一的嘴角揚起幸福的微笑，絲毫沒有降低的音
量彷彿想讓旁人都分享他的愉悅。
「嗯，跟病人聊天……哈哈，是男的啦妳緊張什麼？……好好好我曉得了我
曉得了，『甜到心的巧克力玫瑰』？……是我當然會去買……親愛的小寶貝……
」
掛斷了，浩一仍在那小小的手機表面補上一吻，葵緊咬著唇，不自覺退開一
步，將兩人距離拉遠。
「看來……醫生是有的忙了。」強撐起的笑容連自己都覺得做作，如果現在
有面鏡子照出自己的臉，想必一定比哭還難看。
甜蜜的話語，深情的動作，曾經擁有如今卻徹底失去，還必須要笑著祝福他
別抱……
真的是十年一別，滄海桑田……
「是呀……」不了解少年臉色黯淡的原因，浩一只有不自然地將它忽略，從
襯衫口袋裡掏出名片和筆，在空白處飛快的書寫後，遞了過去。
葵沒有伸出手接，依舊以悲傷的表情看著浩一。
「呃……」尷尬至極，卻不能任由情況僵持下去。浩一縮回了手，硬著頭皮
走到葵面前，將他的手拉出後將名片塞入他掌中。
「諾，這是我的手機號碼，要是突然覺得哪裡不對可得趕快打電話給我……
」搞不清自己在緊張什麼，像做了虧心事般，連葵的臉都不敢再正視一眼，浩一
匆匆忙忙地轉過身離開。
走了幾步，又像是想到了什麼轉過頭來，葵依舊深深地凝視著自己的背影，
與那淒迷的視線對焦後，心跳突然莫名其妙地加速了，只好又慌慌張張移開目光
。
「對了，閒扯瞎聊了這麼久，你倒還沒跟我說你症狀蔓延到哪裡啦……」
「如果，我說我沒有病，這只是個來見你的藉口呢？」
「你……」浩一瞪大眼眸，驚愕後顯出微微的憤怒。
想罵他無聊，卻又覺得自己太誇張，畢竟跟少年聊天還算愉快，不想再計較
下去。「真想不透你們這些有錢人究竟是在作什麼……」聳聳肩，這次浩一真的
頭也不回地走了。
8/14只是一個象徵吧！也許你早已將他忘了，只留我一個人傻傻地記得……
記憶中小白花在風裡搖曳的模樣依然如此清晰，可是摘給我的人卻笑說不記得了
……
望著浩一遠走的身影，葵發出撒嬌般，帶著哭腔的語調，小小聲地朝他消失
的方向呼喚。
「是腳指，其實腳指已經麻了喔……可是，即使這樣說，你還是會離開我的
不是嗎……」
抱著身軀，彷彿受不了夜風的侵襲，葵在人群中蹲了下來。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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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1.浩一不是一般醫院裡的醫生，他的看診數和時間都非常有彈性，後面會
敘。
2.他喝酒的時候只有左嘴角沾到，所以右邊受傷沒關係。(貪杯的傢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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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從來都是如此結束──不是砰然消失，而是耳語一般悄悄淡去。
by銀英同人 紀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