葵討厭睡眠,因為在短暫的數小時黑暗裡,他卻無法保持短暫的空白。
葵的夢總是漫長的讓他疲累,卻週而復始從未間斷,有時,連他自己都覺得
,那根本不是夢。
那的確不是夢,過去的回憶化成了夢,一而再、再而三地在他腦中縈繞著,
告訴他不能忘記,也不該忘記……
夢起初總是完整的黑暗,緩緩地,一道金光從視野盡頭的地平線輻射狀綻放
,青草由遠而近蔓延開來,綠色的波浪跌宕消散,白色的不知名的花朵從縫隙間
探出怯弱的姿容,一陣狂風舞過,刻意被排列成環形的苗圃暴露小小的缺口,目
光很自然地朝那裡推進,最深處,一座白牆紅瓦的平房浮現在中央,褐色的木門
,緊閉著。
門此時是緊閉的。
先出現的是一串銀鈴般的笑聲,眼睛一花,只看見水色的洋裝晃動,遮蓋了
所有視線,再一閃爍,女孩子早已邁出屋子,帶著興奮的表情,將雙臂大大展開
,奔向遠方的大樹。
門這時才開了。
蒼白膚色的男孩子握緊了拳頭拼命在後面追趕著,聽不見他口中嚷的是什麼
,只瞧見那跟女孩子有幾分相似的面貌佈滿焦急與擔憂。男孩子似乎運動細胞不
太好,追了老半天反而距離越差越大,陽光很熱,一顆顆汗滴從額頭滑落,被褐
色的髮甩開,淺色的眼眸在陽光照耀下甚至有些透明了,像美麗的玻璃珠。
陽光很熱,可是更熱的是視線,灼熱的視線彷若火焰。
灼熱的視線彷若火焰,似乎要貫穿男孩的背脊,奔跑中的男孩無須回頭都感
受的到,毫無自覺地在眼尾揚起困惑的笑紋。旁觀者的自己,不是男孩的自己,
卻深刻地體會到他心中的痛苦和甜蜜,就像永無止盡的螺旋,緊緊糾纏又無法吞
噬彼此。
男人的視線灼熱的彷若火焰。
說是男人,也不過是虛長男孩幾歲,20歲的男人眼中容不下14歲的少女
,12歲的男孩剝奪了他所有的注意,倚著門,男人眉頭或許便是因為這不合常
理的行為微皺吧,雙手安穩地交疊胸前,他其實早已發覺少女頻頻回首的盈盈目
光,可他惡意地瞬間渙散自己的焦距,絲毫沒有想要回應少女的意願。
就如同那絕不回首看男人的,明明了解卻又彷彿不屑一顧的男孩一樣。
得不到愛人的眷顧,女孩鳥兒般輕盈的雙臂垂了下,奔跑的速度也減緩了。
可男孩仍依舊保持著。努力朝女孩前進。
就在男孩即將抓住女孩的肩膀時,女孩瞳孔突然射出詭異卻又淒厲的光芒,
男人終於注意到她,知道不對,想都沒有想的朝那兩人的方向直衝過去。
男孩的手還來不及搆到女孩,她便被眼前的一截枯木絆倒,眼看俏麗的臉龐
就要面朝下地撞擊遍佈尖刺的荊棘堆──
男孩死命地將女孩推了出去,自己卻因為反作用力而加快了跌勢。
絕望的閉上眼,男孩不怕痛,只怕受傷會給女孩帶來的嚴重後果,頂多是瞎
眼破相,反正是男的沒什麼好顧忌的。想歸想,那纖細的肩膀仍不禁顫抖起來。
顫抖也只是一剎那的事,伴隨女孩淒厲的尖叫,他全身已被溫暖柔軟的人體
安全的包圍住,後傾的力量相當大,卻還是有些遲了,只能跟著使勁朝外側滾去
,儘量避免傷害。
縱使閉著眼,男孩還是感覺的到溫熱的液體滑落臉頰,黏稠的滋味落到了嘴
邊,伸出舌頭一舐,淡淡的鐵銹味讓他心痛的簡直像被重槌砸中,碎成千萬片。
但睜眼時,面對左手臂插滿尖刺,血流如注,目光卻仍倉皇掃視自己的男人,
他仍然只是冷漠瞥過,不留任何感情。
「……浩一哥哥救了你,你也真狠心,連聲謝字都不說。」嫉妒的毒素在女
孩水汪汪的大眼裡醞釀,用甜美純真的聲音說著挑播離間的話語。
男孩低下了頭。
「他是為了救妳。怎麼說,也是要怪妳不顧自己身體狀況就隨意跑出去。」
男孩能忍,男人可不能。不顧男孩眼神的制止,男人狠狠地嘲諷過去。
「人家悶嘛!浩一哥哥又不肯陪我,只跟弟弟一塊兒玩。」
「一個男人整天跟個女孩子在一起像什麼樣子,就算是妳父親刻意請來的醫
生,這樣還是會被人說閒話的。」
少女瞇細了貓咪般的眼睛,內心翻起滔天大浪。
哼,說閒話,你以為別人都不知道你對弟弟光天化日下做的齷齰事嗎?
男人對男孩的獨鍾她豈會不曉?就算再遲鈍吧,也忘不掉前個星期她窺見的
場景。
坐在鞦韆上的男孩兩手抓著一邊的繩子沉沉地睡著,男人側下身,以她看得
一清二楚的角度極端輕柔地吻著男孩的唇。
啄吻似乎一下子就無法令男人滿足,他伸出舌尖細細描繪起男孩嬌嫩的唇,
應該是很舒服吧,男孩的嘴微微敞開了,男人無法克制地攬住了男孩的腰,垂下
頭含住男孩的唇瓣,舌頭也毫不客氣的深入撩撥,喘不過氣來的男孩無意識地用
手推拒著,臉上浮現可愛的潮紅,男人瞇著眼,刻意將嘴稍微移了開,銀絲交纏
成萎靡的畫面,乞憐般的呻吟從男孩口中柔柔地盪了出來。
女孩的身體在發熱,雙頰也是漲的通紅。
不是因為興奮,而是憤怒,強烈的憤怒。
為何,為何他還是不醒?溫順的讓男人擁抱,讓男人親吻,讓男人做出她想
都從未想過的,令人心跳加速的動作。那原本,原本應該是男人要對自己做的……
男人將手伸進了男孩的衣衫,順著輪廓上移到胸口,輕輕揉搓撫弄。
受到刺激的男孩在男人的懷裡弓起了身體,口中的呻吟越來越響,受不住地
搖晃起來。
伸出了另一隻手,男人拉下了男孩褲子前面的拉鍊。
再也承受不住,女孩跌跌撞撞的朝反方向逃跑,剛採來的小白花灑落滿地。
小白花。
心思一轉,少女突然想起了一件甜蜜的往事,決定想辦法遺忘掉不快的回憶
,她勾起一個令所有男人都會心蕩神馳的嫵媚笑容。
「浩一哥哥,你在卡紙上寫給我過,說我像這裡特有的小白花一樣純真細
緻,可是你看見了小白花會細心地記得採給我,卻不記得找時間多陪陪我。」
不發一語的男孩早與男人距離拉出一道縫隙,此時卻如同見到鬼般畏懼的抬
起頭瞪大眼睛,若能用視線磕頭,男孩恐怕頭都能磕出血了。
男人當然瞧見了男孩的動搖,卻視若恍聞。
男人恨透。
你把我摘給你的花送給她?你把我寫給你的卡片送給她?
傷了我就可以,傷了她就是罪大惡極嗎?
他揚起幾乎快讓少女暈眩的溫柔微笑,嘴裡卻吐出最殘忍的話語。
「我何時寫過卡紙,又何時採過小白花給妳?」
「妳、作、夢。」
少女的臉色已非鐵青,而是灰白。那黯淡的色彩,比已死之人還來的死絕。
「你為何一定要這樣對她?她深愛著你啊,愛人,有什麼錯?」淚從無神的
眼眶氾濫奔流而出,扭傷了腳,追不動女孩的男孩子只能怔怔地望著眼前的男人
,一字一字地控訴。
男人露出了苦笑。
可曾有人真正為苦笑下過定義?苦笑,痛苦的笑容,痛苦不一定由悲傷造成
,但悲傷往往導致痛苦。男人笑容異常舒暢從容,一點都沒有扭曲難過的神色,
說是苦笑真的非常不恰當。那笑容,如果能分解,也許每個小片段都是由淚水製
造的,只是男人大了,有淚也不該輕彈,輕彈到風裡,消融在空氣裡的只能是那
根本不能算痛苦的苦,而深切的傷悲,絕不能化在笑中,笑裡,只有苦,沒有悲
。
男人的苦笑笑的尷尬。
「那麼?告訴我。」
「你為何一定要這樣對我?我深愛著你啊,愛人,有什麼錯?」
同樣的問句,同樣的疑惑,回答了這個,就不能回答那個,男孩的淚水還是
不停流,愛這個字,多簡單的發音,可一但擺錯了人稱,擺錯了性別,就進退維
谷,稍不留心就要粉身碎骨。
「不用回答我,我不需要你的回答。」男人臉色如女孩一樣的蒼白,卻還是
帶著微笑。「答案,你心裡自然會明白。」
手臂上的血已經乾涸,他站起了身。「我要離開這裡了,你姊姊的手術很快
就能進行了。」
好快,好快,才一年多一點,快的還讓他來不及釐清自己的情感,快的讓他
什麼都抓不住就要溜走。第一次,男孩甩離所有的顧忌,脫去了冷漠,慌張的開
口。
「你騙人,今天才幾號?」
「八月十四號。我們認識一年兩個月又三天。」男人搖搖頭,轉過身緩緩走
離男孩身畔。「真怪啊,為何,跟你在一起的時光是這麼短暫……短的我連把每
一天都刻進了腦海還是覺得空虛。」
忽地,在百尺外,男人回過了頭。
「我一直想著一個問題。那時,我在吻你抱你的時候,你早該醒了,不是嗎?」
男人的輕笑在寂靜的原野上特別清晰。
「少自欺欺人了,葵……」
『嗶──您有留言。』
「喂,我是浩一醫生,這可是我第一次在答錄機留言喔!葵,今晚有空嗎?
我覺得你那天的樣子真的有點怪,走的這麼慢……還是來醫院做一趟精密的檢查
吧……其實我想說的是……那個……呃……我、我擔心你……」
躺在床上,腳掌已微地感到麻痺,葵疲憊地閉著眼睛自言自語。
「為何你要如此溫柔?為何你要讓我必須自欺欺人?」
「呵,已經分離了八年四個月又十三天了,真怪啊,不在你身邊的日子為何
如此漫長……長的讓我費盡工夫遺忘卻依舊深深刻進腦海,好空虛。」
「浩一,我要如何才能讓你想起我……」
----待續----
--
世界從來都是如此結束──不是砰然消失,而是耳語一般悄悄淡去。
by銀英同人 紀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