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後 X月XX日
「喂,新case上門,你接不接。」
將鏡台前的花瓶插上一朵白色的水仙,我憂鬱地盯著闖入房間內的不速之客。
「呃……對不起對不起,又忘記了,你今天是『張平』,我馬上告訴客人,不做這
筆生意。」
『碰』的一聲,他像看見鬼般嚇得立刻逃跑,還不意撞著了半掩的門板。
不理會他的魯莽,我從抽屜裡拿出一個木製相框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雙手合十,
虔誠地對它拜了拜。
彩色照片裡的英俊男人笑得異常燦爛,洋溢幸福的眼眸深情地注視著鏡頭,彷彿即使
要他永遠凝望著替他照相的人,也不會厭倦。
我不知道自己在執著什麼,裝成聾子,裝成啞巴,卻再也裝不成『張平』。
幕落了,男人早已帶著『張平』的靈魂一同消失。
他們都很滿足,卻留下我,仍獨自在這寂寞的世界裡漂泊。
因為我罪孽太重了嗎?
那個case非常吃力不討好,我不曉得為何當時會被迷了心竅,連價錢也不計較,就
答應接了下來。
一個哥哥一個弟弟,要如何讓他們以起內鬨的方式分裂,進而謀取整個幫會呢?我懶
得想,腦海裡隨意翻開一頁,決定用老祖宗流傳的『美人計』。
其實我仍有私心,『男人』的外貌是最重要的因素,跟七年前的『他』幾乎一模一樣
。啊!搞不好,這才是我會接下那件case的關鍵。
狡獪世故的面孔,眼中卻藏著赤子般純真的情感,連個性都與他相同呵!但我看得出
來,『男人』的心還未許誰,不像『他』,『他』的心已緊緊栓在一個女人的身邊,
沒有愛我的自由。
我好想被『他』喜歡,即使一瞬間,一剎那,即使只是類似的『男人』,我都甘願
。
「告訴我他的名字。」
「周學輝。」
「你瞎了眼不成,我手指的是那馬臉老色胚的照片嗎?」
「是,是,我瞎眼,是殘障。」客人連忙賞了自己兩下重重的耳光「他叫周學暘,
是他的弟弟。」
殘障?揚起一抹微笑,眼前猥瑣的傢伙還挺有創意,給了我個好點子,這下角色更
具挑戰性了,我喜歡。
我就是想被『男人』的哥哥操,我就是想作賤我身體,我想看見『男人』為我悲
傷,為我自責,為我將自己的心割得傷痕累累。因為『他』太冷淡,『他』太無
情,『他』傷我傷得太深、太重!
『男人』真的很笨,他們兩個最大的差異點就是『男人』太笨了!
詫異於還未演出任何戲碼,他就對毫不起眼的我大加追求。一見鍾情?膚淺的感覺
讓我嗤之以鼻。
但慢慢地,我發現我錯了。
男人不是笨,根本癡傻到無可救藥。
為什麼能愛到如此無悔,放棄權力,放棄地位,放棄閒適散漫的公子哥兒生活!
明明第一眼看到『男人』時,『男人』還驕縱任性,暗地譏笑著旁人的無知,為什
麼『男人』會越來溫柔,越來越懂得妥協包容,連我在溫泉裡裝模作樣地說了兩句
話,『男人』便放棄奪取我的身體,還逼我使出勾引那種下三濫的手段。
我當時真想放棄狩獵,伸出雙手掐死越來越了解愛的『男人』。
但『男人』也教會『張平』愛,他舞出不該會的能劇,我不曉得是不是從這時候起
『男人』心裡就已有了譜。
可我不懂愛,還是不懂愛,愛是什麼?是『男人』臨死前無悔的笑容嗎?
我好懊惱,第二次在演戲中露出『真實』的表情,『真實』的動作,『真實』的個
性。『男人』是除了『他』外,我唯一留下的另一個破綻。
曉得了麼?
殺了『男人』的不是『張平』,是我。
「時候到了吧!」
開在一條偏僻無人的鄉間小道上,『男人』將車緩緩駛到路旁,停了下來「沒辦法
再陪你一起看戲了,我很抱歉不能完成許諾你的這個約定。」
「你……」看著他有所覺悟的雙眼,我太過驚愕,不知覺間,竟卸下『張平』這張
面具。
我發出了聲音。
他什麼時候發現的,是哪裡出了亂子?不可能,在前一瞬間,我還是『張平』,完
美無缺的『張平』啊?
我腦海一片茫然,既然他發現了,為何又不制止?為何又不逃跑?
「不過,我答應你的另一件事絕不會食言。」
「把『它』拿出來吧!我要跟著『張平』一起消失在這世界,我不想看見幕落之後,
不再是他的你。」
「為何你會……」
「因為我愛『張平』。」
「別認為你能騙過一雙盯著愛人的眼睛。」他邊微笑邊顫抖身軀,也許他仍懼怕死亡
,我卻沒在他眼中看見一絲後悔或猶豫「這裡,請對準,給我個痛快。」
我生出絕無僅有的慈悲心,雖然我曉得一定裝不成『張平』,還是比出了手語。
「我愛你。」
『男人』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編號Z8097,計劃執行完畢,請將剩餘的金額匯入我的戶頭。」
我知道我的音色很美,低沉柔和宛若天籟,但此時卻喑啞的彷彿喉嚨數天未沾一滴
水。
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明明遵守了『他』的教導,『張平』是『張平』,『我』是『我』,我並沒有入戲
啊……
為何,心,還是如此痛?淚,還是流了下來?
摩擦了打火機點燃seven star,裊裊白煙隨風流動飄向窗外,我坐在床上,楞楞
地看著它在空氣中扭曲的圖形。
許多許多個日子過去了,不知是演技越來越好,還是人心越來越壞,我再也沒存過
對『男人』那樣的感動,可殺人的法子卻每每推陳出新,越來越精湛,也越來越狠
毒。
『男人』和『他』的誓言在我腦中都越來越模糊,所以,我仍不懂愛;罪孽,也越累
積越深......
但每年的這一天,我絕不排上任何工作,紀念『男人』,也紀念『張平』。
白煙在我眼中逐漸化成『男人』的臉孔。
不是『他』,是『周學暘』。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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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溺斃 我已溺斃 我已忘記自己是水鬼
這只是秋 蓮已凋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