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綢緞莊的小姐已經沒有了氣息,躺在被中的身軀被花團錦簇的繡工襯托得更加瘦弱纖細,瑀公子一進門,開了妖眼,就看見那位小姐渾身上下籠罩著的妖邪咒氣。
這咒氣和剛才從那個血咒偶身上散發出來的咒氣沒有兩樣,不但瑀公子看出來了,雪無垠也看得清清楚楚。
瑀公子探手到袖子裡,取出一張符咒就貼到了床頭上去,淡淡道:「這張符能保住小姐四十九天,四十九天內,本公子去把她的魂招回來,可保性命無虞。」
他沒有多看那位小姐一眼,轉身就往外面走去,一邊隨口吩咐著也不知道那些嚇呆了的人們能不能記得的事情。
「四十九天內見不得陽光、聽不得鑼鼓、沾不得香灰、碰不得妖邪──不過本公子的符咒既然貼在她的床頭,想必也沒有妖邪會來驚擾小姐。本公子這就告辭,四十九日之後再來拜會。」
他這麼行雲流水的念了一段,那些圍在床邊的家人不懂得妖邪之事,自然一頭霧水,想要問他問個清楚。瑀公子早料到了他們要纏上來,往回跨出一不,下一步紙扇一揚,就活生生消失在眾人眼前。
「消、消失了……」伙計簡直目瞪口呆。
「活神仙啊!我的珊兒、我的珊兒有救了!」夫人又喜又悲,心下不定,想要相信,又害怕四十九日之後希望破滅,一時間邊哭邊笑,弄花了精緻的妝容。
停在客棧外面的馬車,停了半天一日的,都不見動靜。
馬車外面看上去破舊,不像是什麼寬敞舒適的車廂,可是馬車裡面,足足有七尺平方寬敞的空間,就算橫躺著瑀公子一個人,再端坐著雪無垠一個魂,都顯得綽綽有餘。
瑀公子就算七仰八叉躺在層層疊疊的抱枕與毛皮當中,還是很難被稱作難看。
而雪無垠不管在何時何地,在做什麼想什麼,看上去永遠都是那麼無懈可擊的傾國傾城。
妖魂不需要休息,甚至不需要呼吸,而此刻雪無垠口中道出的話語如冰似雪,紛紛落到滿車廂的毛皮裡。
「百妖卷載,血咒偶者,奪極陰陽魂為精、以死屍腐血成形,念持妖咒滿千日不停,方能生肌長骨、催血生脈。血咒偶之生,純在逆天,非人非妖,性比草木,每日須食陽魂維生,其咒力能比百歲之妖。若得妖魂維食,則可跨死生,活草木,成妖魔。」
百妖卷上有記載的,像是雪無垠這樣的大妖,或是瑀公子這樣的誅妖師,當然可以一字不漏的背誦出來。
「可是那個血咒偶,看上去不像是個不會思考的咒偶。」
瑀公子把扇子蓋在臉上,所以他的聲音只能模糊的透過紙扇傳出來。
「以條件來說,不管是這裡發生的兇殺,或是月牙成裡姑娘們的魘魔,證據都指向血咒偶,血咒偶只能攝取女人的陽魂,否則男人的陽剛之氣無法與他的身體相容,這可以解釋為什麼只有姑娘們會魘魔。可是血咒偶還是其次,真要解決這件事情,該要問的是──誰做出了這個東西?」
雪無垠聽了他的分析只是掀了掀唇角:「血咒偶很早就被列為不應該使用的禁術,不但殺傷人命會引起誅妖師的關注,還很不容易控制。早期有些妖就是因為被自己做出來的血咒偶反噬,死得不明不白。知道了那些過去發生的事情,還敢使用這種妖術的妖,不知道該說是失心瘋呢,還是找死。」
瑀公子一把抓下蓋住臉的紙扇,臉龐亮了起來,被他的話引起興趣。
「反噬?怎麼反噬?」
誅妖師數千年傳下來的典籍不少,但是他也不過活了多少個年頭,怎麼能把那些典籍一一看完,現下雪無垠這種千年大妖在這裡,那還不跟個活字典沒什麼兩樣?典籍裡面有的東西他可以如數家珍,典籍裡面沒有的,說不定還可以從他嘴巴裡挖出一兩句來。
雪無垠看穿他的心思,一記白眼就送上去。
「你是個半妖,也有妖血。想知道?你不會自己做一個出來看看?」
不等瑀公子反應過來又冷冷補上:「你肯定也知道,本宮主對怎麼做出血咒偶來一清二楚,如果你真想做的話,本宮主破例教你。」
「啊不不。」
瑀公子搖手不迭,真不敢領教:「我還不想自尋死路。」
關於血咒偶的閒談也只到這裡,再多耍嘴皮子是浪費寶貴的時間,他們只有四十九日可以救那家綢緞莊的小姐,每分每秒都必須好好珍惜。
「那個血咒偶被你重傷,短時間內可能無法離開函水縣,重傷之下,他會需要攝取女人的魂魄為食,才有足夠的血氣可以修補自身受到的損傷,只是那時候他逃了──」雪無垠知道那時候血咒偶不該從瑀公子手上逃脫,能夠從瑀公子的攻擊下逃走,說明那個血咒偶已經超乎他和瑀公子的預料。
這可不是一個好兆頭。
血咒偶,再怎麼說,都是腐血爛肉造出來的物。
就算妖力擬神,摧枯拉朽,都是逆天而行,不能與人或妖相比的造物。
通常血咒偶都是服從於那個創造他出來的妖,就像一個傀儡,或者是布偶,不會有自己的意識,完完全全聽命行事,擁有的判斷能力也僅僅止於最低等的反射。
可是這個血咒偶,竟然會與人對話。
這個血咒偶,表現出來的獵殺行為,不像是有人指使,真的要說的話,更像是出於自身的意志,尋求獲取更強大的力量。
當時瑀公子的咒所生出來的光網,目的只是將他擒獲,並不會對他的生命造成損傷。如果他是一個正常的血咒偶,對於不會威脅到生存的攻擊,應該不會有反應才對,可是那個血咒偶,竟然選擇逃了。
「函水縣城裡,女人成千上百,我們也不知道上哪裡去守株待兔。」
雪無垠說的在理,但瑀公子可不這麼想。
他上上下下打量著雪無垠的眼神,讓雪無垠心裡發毛。
「女人成千上百,可是妖魂就你這麼一個。他受了重傷,首先想要找到的一定是可以最快讓他復原的食物,你這樣千年修行的妖魂,正是他的首選。」
如果瑀公子的話只講到這裡為止,那也罷了,但是雪無垠看著瑀公子那眼神,就知道事情沒完。
果然,瑀公子托著自己的下巴,一雙水靈靈的眼睛淨往雪無垠身上逡巡,簡直要看出花來,嘴角也浮現出跟善良完全扯不上關係的、見獵心喜的微笑。
「可是他已經看過你,知道我們是一路的,而且男性的妖魂,終究陰不過女性的妖魂……」
瑀公子眼睛一亮,一擊掌,雙手合十,一骨碌爬起來,端端正正朝雪無垠彎腰下去:「拜託了,大宮主!」
「什麼拜託了?本宮主可沒有答應你什麼。」
雪無垠看他那副樣子,心裡就不舒服,同意幫忙這件事情,對雪無垠來說只是條件交換的結果,可是瑀公子這樣得寸進尺,他是佛也發火。
何況他那不是佛,他是如假包換的妖來著!
「想要讓本宮主扮裝,你別想。」
也不想想他雪無垠什麼身分?扮裝?做他的春秋大夢去吧!
瑀公子直起身來,雙手還是合十,一副心誠意足的模樣:「宮主,救人救到底,送佛送上天,您老也說了,這個血咒偶看起來不單純,何況他心心念念就是想要把你吃了好增加咒力,如果不抓到他,你夜不安枕,我也膽顫心驚,何況宮主前面早就答應我要管上這閑事了,舉手之勞,沒人知道,那不是皆大歡喜?」
「皆大歡喜?」這四個字冰冰冷冷在雪無垠舌頭上繞了一圈,吐出來幾乎帶著逼人的殺意了:「沒人知道?你不是人?」
「宮主,你這樣說就傷人了。雖然本公子是一半的妖,但聽到宮主這樣直白的罵我不是人,還是會難過的。」
瑀公子看上去很誠懇,但是說話是一套一套的,胡攪蠻纏,東拉西扯,只要扯得對方暈頭轉向,他就穩操勝券了。
但是雪無垠不是一般人。
「不必跟我玩文字遊戲,你再怎麼說,本宮主都不會同意扮裝。想要抓他,你自己想別的方法去。」
「宮主不扮裝,難道讓夢夏扮?」
瑀公子這話本來是帶著玩笑意思說出口的,只是說出口之後靈感才猛然劃過腦子,他立刻轉頭朝車外一喊:「夢夏!」
夢夏聽他主子叫,自然立刻就進來了。沒想到進來馬車裡面,竟然就被瑀公子捏著下巴左看看右看看,上看看下看看,足足看了有一刻鐘。
這一刻鐘裡面,瑀公子也不是只拿眼睛看他。
「眼睛要上揚,杏眼有女人味一些、看著鼻子得圓一點、巧一點,否則又太男孩子氣了。皮膚倒是沒有問題,只是夢夏,你也開始長鬚了?平日裡見你上竄下跳,竟然也要變大人了,哈哈哈哈。」
瑀公子口中一邊碎碎念,隨著咒力的作用,夢夏的臉部五官也跟著改變,這樣的改變都是照著瑀公子的意志,把夢夏的面孔做了一些輕微的調整,一刻鐘之後,夢夏雖然還是夢夏,但是看上去已經像是夢夏的孿生妹妹了。
「公、公子,您這是……」
夢夏尷尬的自己舉手摸自己的五官,他陪著他家公子長這麼大,怎麼從來不知道公子有這種癖好!
「你摸不出來的,都是障眼法罷了。」
瑀公子知道他好奇自己現在變成什麼樣,不過他的法術只覆蓋在表層,沒有真正改變夢夏的樣貌,所以夢夏這樣摸,自然摸不出什麼不一樣。
瑀公子退後一點,很滿意自己手下造出來的傑作,活脫脫一個嬌滴滴水靈靈的美人!
雪無垠在旁邊懶幽幽地看完了,開口第一句話就是:「樣貌可以變,只是函水縣有多少個女人,你怎麼讓血咒偶來找他?」
這本來是個不應該忽略的問題,而瑀公子的確也想到了對策,他搖頭晃腦著欣賞著自己造出來的這個假美人,伸手到袖子裡變魔術似的取出了一串瑪瑙,不由分說就套到了夢夏的手腕上。
「公、公子……這是?」
夢夏自然沒有拒絕的份,只能多少問一聲這是什麼來頭的東西。跟著他家公子,什麼都得多問一聲,否則瑀公子身上帶著咒力妖法的小道具那麼多,如果不問清楚,很容易就會死得不明不白。
夢夏不知道這是什麼,雪無垠卻知道。
「紅古瑪瑙?瑀公子,你盜開了天仁皇的陵寢?」
瑀公子臉色大變,連連呸了幾聲,覺得雪無垠這句話很晦氣。
「大宮主,怎麼本公子在你眼中還是個盜墓賊了?盜墓這事兒傷陰鷙、斷命脈,我哪有那個膽子去盜墓?紅古瑪瑙雖然是天仁皇的陪葬物,但是這幾千年都過去了,自然有要錢不要命的人去把它挖出來,這還是本公子在黑市上揀回來的,本公子要命,但錢倒是看得不太重。」
瑀公子到現在看著那串瑪瑙的眼神還是像在看一個寶貝,可見那串瑪瑙是多價值連城的稀世奇珍。紅古瑪瑙串上面的每一顆瑪瑙都晶瑩剔透、色澤血豔,傳說那個色澤並不是天然瑪瑙的顏色,而是當時工匠在製作紅古瑪瑙串的時候,每一顆瑪瑙珠都煉入當時一個大妖的鮮血。
以命煉珠,是以這一串瑪瑙陰氣沖天。
「我有一半妖的血緣,把這串瑪瑙戴在身上還沒有什麼影響,只是這若是戴在夢夏身上,本公子就不相信了,聞到這樣的陰氣,那個血咒偶難道還能不來?」
夢夏可嚇壞了,伸手就要把瑪瑙串脫下來,但瑀公子怎麼肯讓他脫?伸手就按住他,笑道:「沒事,你在這馬車裡,血咒偶感覺不到你,他現在重傷在身,急於找到療傷用的魂魄,血咒偶又是以極陰陽魂為食,你現在戴上了這串瑪瑙,身上的陰氣恐怕比全城的女人加起來都要陰,只要感覺到你身上這串瑪瑙的陰氣,就會以為吃掉你,對他的傷大有助益,他總會來找你。」
這番話一點都沒有起到安慰的作用,夢夏簡直要昏過去了。
瑀公子好像一點都不在意。
「你只要老老實實的待著,我自然會替你收拾他,不會讓他動你一跟毫毛,你放心好了。」
夢夏看著手上那串怨氣沖天的瑪瑙珠,實在怎麼樣都不能放心啊!
入夜的時候,夢夏一個人躺在床上發抖,瑀公子和雪無垠則坐在一個用瑀公子咒印結出來的蛋形結界裡面。
在這個結界裡面,外面看不到裡面,但裡面卻能把外面看得一清二楚。這個結界同時消除了他們兩個身上的氣息,如果血咒偶今天來了,絕對不會發現他們在這裡守株待兔。
「……本宮主怎麼想都覺得你這個方法不可靠。那個血咒偶如果還有腦袋,就該知道這是個專門為他而設的陷阱。」
雪無垠一針見血的指出瑀公子設計裡的缺陷。
「突然在他重傷的時候,城裡出現這麼一個陰氣沖天、來歷不明的女人。」雪無垠說到「女人」的時候表情扭曲了一下,顯然在他的認知裡面夢夏還算是個男性,要說是個女人怎麼想就怎麼彆扭。
再想到差一點就是自己去當這個女人,雪無垠就覺得更鬱悶了,但也只能繼續說下去。
「不管怎麼樣,都會因此察覺不對勁的吧?」
「哦?那可不一定。」
瑀公子和雪無垠相比就顯得樂觀許多:「血咒偶本來就不該是個有腦袋的東西,自然也不該知道這是個專門為他而設的陷阱。」
與其說瑀公子的推論薄弱,不如說從假設開始就大錯特錯。
而且瑀公子很明顯並不是認真的說出這句話,因為他的下一句話就不正經得很。
「比起這個,本公子還是比較期待看到大宮主扮女裝。如果是你的話,連那串瑪瑙都不用拿出來了,那個血咒偶對妖魂飢渴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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