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第六章
瑀公子和雪無垠並肩往樹林外走去，雪無垠這個妖力不凡的大妖一向都是催動妖力高來高去，難得有像這樣徒步行走的時候，但是瑀公子這麼走了，他又不趕時間，也不知道是什麼情緒驅使，便也跟著徒步緩緩的行走。
雪無垠剛才被莫永樂的幻象凌遲得體無完膚，無間鬼域的幻陣一破，生肌還骨，白玉一樣的肌膚還是一樣吹彈可破。只是耗費了大量的精神與妖力與這個古老的咒陣抗衡，雪無垠到現在還是覺得腳下步子虛，原本元神缺損可以依靠妖力補足，現在流轉身周的妖力微弱，元神的缺損也暴露了出來。
瑀公子有妖眼，只白看了他一眼就知道他元神虛弱，因此才轉了念頭徒步行走。只是這種不為人知的體貼，恐怕也是不為人知罷了。
雪無垠自己倒是沒有把妖力耗損放在心上。
他並非瑀公子那樣血統不純的半妖，以他千年道行，歸結休息一天也就能夠回復七八成，就算此刻妖力耗盡，也只是覺得腳下略虛，絲毫對他的精神沒有影響。
「瑀公子，你是誅妖師？」
冷不防從雪無垠那裡丟來一個問題，瑀公子措手不及，只隨意應了一聲：「啊，算是吧？」
上次問也是得到這樣的結果，這次結尾還是上揚的問句語調，要不是雪無垠此刻妖力耗盡，怎麼說也得把瑀公子吊起來拷問三天才成。
「本宮主不喜歡你模稜兩可的回話。」雪無垠皺眉。
瑀公子眉毛跳了兩跳，這下乖乖，小毛球看來要生氣了。
「啊，我孤兒嘛，說不定祖上有誅妖師的血緣。」隨口又是一句不打草稿的胡謅，但總算聽上去比較有誠意。
雪無垠才要再說，卻猛然聽得瑀公子幽幽微微的一句話。
「對於宮主來說，是否是誅妖師難道真的那麼重要？」
「什麼？」
雪無垠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或是說隱約有察覺到，只是覺得不該細思，因此反射性把問題丟回給了瑀公子。
「宮主一心一意報仇，也許你只看得見莫永樂……」瑀公子若有所思，並非看著雪無垠，而像是漫不經心的散步時偶然想出的問題：「只是莫永樂死了以後，宮主這雙眼睛會看著誰呢？」
「妖本無心，瑀公子怕是多慮了。」
雪無垠低著頭，從齒縫裡擠出一句冰冷的話語：「生、死、苦、恨、愛、憎、痴、怨，本非妖生命數，既然生而為妖，凡世之所苦並非我輩之所苦，與莫永樂如此走過一回，本宮主算是明白，人妖殊途，不能同歸。」
他心裡的苦恨，瑀公子不知道莫永樂對他做了什麼，自然不能明瞭。
但他此言並非求瑀公子明瞭他曾經傷得多重，而是再度用濃稠的恨在心裡割下一刀，才能永生不敢或忘。
終此一生，不能夠再重蹈覆轍。
瑀公子聽他如此說，明亮的雙眼望了過來，他眼中因為咒力運行而產生的凝金色已經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以往那種燦若明星的亮度，他的臉上沒有欲望、沒有失落、沒有悲傷，彷彿那些居住在遙遠西天的神明，遙不可及、燦若星辰。
「雪無垠，不管莫永樂是怎麼傷了你，他本已殺人成妖，逝者已矣，你如此執著終究沒有好處。」
「我本不求我的好處，只求殺他報仇而已。」
瑀公子見他執著，知道若非殺了莫永樂，雪無垠的心魔不能消，是什麼也聽不進去，唯有一意孤行而已。莫永樂自然該殺，不管是誰，只要妄想使用「無間鬼域」獲取常人所不能獲得的力量，他逍遙侯都不能任他為所欲為，只是……
「雪無垠，我也不過求這一世，多少能為你擋災阻厄而已。」
重如泰山的話語，卻是輕若鴻毛的語調，瑀公子說完這句話，再不看他，轉身走去，一下子走得遠了。
雪無垠腳程快，幾步就能跟上他，只是在瑀公子那句話落入他心底的時候，卻也無可避免的心神一震。
就如他所說，是為了他擋災阻厄，才將那「天機凝脂玉」給了他。
是否瑀公子早料到他破陣會有險劫？是否瑀公子早……
眼前那身影衣袂飄飄，雪無垠遙遙望著居然從心底升起了異樣的感受，是否自己等了千年是等著遙遙的望著這個身影？是否莫永樂只是修道未成的一個險劫？這種異樣的感受讓他有一種超越現實的錯覺，好似只要能夠這樣望見那身影，除此之外就別無所求，別無所想。
瑀公子，凡人非妖，你這一世……究竟能是幾個年頭、幾載春秋？
雪無垠那麼一個恍神，瑀公子察覺到他沒有跟上來，遠遠的回過頭，扇子搧得他整個人飄飄欲仙：「看什麼，小毛球，不想走了麼？」
雪無垠被他這句話喚回神，正想著自己怎麼能就這樣走神，突然間他也無暇去想了，敏銳的妖力感應到空氣裡不尋常的波動，反射性張口就喊出：「修羅王！」
壓迫性的力量比修羅王還先到，一股讓人窒息的、密度濃厚的力量掃過來，連雪無垠都忍不住舉起一手擋在面前，等到這股力量過去以後，修羅王和洛月同時出現在瑀公子和雪無垠的中間。
剛剛好離雪無垠是五步，離瑀公子也是五步，對於在場這四個非人類來說，五步的距離就是沒有距離。
「雪無垠，看來你不但誆了我一次，還給自己找了個同夥。」
修羅王是第一次看見瑀公子，只是銳利的狼眼掃過瑀公子全身上下一眼，覺得這個半妖並非自己的對手，就回頭冷對雪無垠道：「你也真是無法無天，我修羅王也是你能當孩子戲耍的角色麼？」
看來修羅王是因為當時在歸元縣道上的事情生氣了，只是他不知道當時雪無垠本來就無意欺騙他，也不知道是瑀公子夾在中間把雪無垠給摸了出去，在他看來，就是雪無垠勾結了瑀公子這個新同夥，趁勢逃走，恨得他牙癢癢，也弄得他心癢癢。
越難搞到的，他修羅王就越是要搞到手！
這天底下，怎能有他修羅王得不到的人！
正要再說，突然間那邊瑀公子扇子刷一聲展開，微笑道：「修羅王，本公子這廂有禮了。」
修羅王是妖，哪裡跟他咬文嚼字，瑀公子對修羅王來說是可有可無的角色，修羅王身形一轉，整個人化成一股快到看不見形體的疾風，猛然朝瑀公子的正面撲了過去！
「瑀公子！」雪無垠反射性妖力一凝，直直就追著修羅王的殘影去了，只是他的攻擊還沒有追到修羅王的尾巴，一方面洛月從旁邊截住了他，一方面瑀公子玉扇一動，修羅王化成的狼形猛然就在瑀公子面前停了下來，怎麼樣都無法進前一步。
修羅王見識犀利，知道瑀公子這廝不能善了，不是輕易可以解決的角色，妖氣一旋又從巨大的狼形恢復成他帝王般尊貴的樣貌，道：「雪無垠，你忘記你弟弟和寧楚楚還在我手裡了？先是用計騙我，現在居然膽敢攻擊我了？」
「雪無晴和寧楚楚是我極樂宮的人，本宮主會親手把他帶回來。你等著就是了。」雪無垠字字鏗鏘，並不示弱。
那邊瑀公子反而一副沒事人的樣子笑了。
「修羅王，你要算帳也得找對主兒，極樂宮主是我從你那兒搶過來的，照理你得跟我討，這不，怎麼反而怪他去了？」
這話說得曖昧不明的，只是配上瑀公子那一本正經的語氣，又讓人氣得七竅生煙，修羅王臉色一暗，陰騭的聲音道：「血統不純的半妖，這裡還沒有你耀武揚威的餘地，你如不識好歹，本王下手也不能容情。」
雪無垠聽他一講，知道他動了殺意，修羅王的心性霸道，對於他不看在眼裡的存在，殺起來不會眨一下眼，這麼多年也只有對雪無垠留過手而已。而修羅王什麼實力他最清楚，因此才更不能容瑀公子跟修羅王打起來，這兩個高手都是他可能的結盟對象，莫永樂還沒死，他怎能容自己窩裡先反起來？
因此阻止道：「瑀公子，你莫再說。」
這下修羅王挑眉，瑀公子微笑，洛月那是露出了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雪無垠，咱們糾纏了這麼多年，本王可是第一次見你急起來的樣子。」
修羅王緩緩的、琢磨著看著雪無垠，雪無垠雖然立刻換上了平常那副冰雪千呎的臉孔，原本的心虛還是讓他底氣不足。
原不該如此設想。
修羅王若和瑀公子打起來，必不能全身而退，到時他若撿了現成的便宜，便可將弟弟和寧楚楚從修羅獄裡營救出來。
但瑀公子這幾日如此耗費咒力，恐怕已經是外強中乾了，若是……
不，自己恐怕是被那句「我也不過求這一世，多少能為你擋災阻厄而已」給動搖了。瑀公子若死，沒有誰可以限制他報仇，沒有……
還沒想完，那邊修羅王似乎看出了什麼，臉色又陰沉了幾分，殺戾之氣暴漲：「你今日若阻本王殺他，你就別想見到你弟弟了。」
「修羅王！」
拿著別人的軟肋捏，本是修羅王的本事。
修羅王不會傷雪無垠，可是為了得到雪無垠，必要的手段修羅王不會捨不得耍。
雪無垠縱然生氣，卻是無可奈何。
他很快找回了北方冰雪山脈的平靜，一雙淺色的瞳孔如同一汪冰泉，不管照進了什麼，都映現不出來。
見雪無垠被修羅王逼住了，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那邊瑀公子已經雙手合起了扇子。
「雪無垠，我求什麼，你自然是明白的。」
他的聲音泰然，語調平靜，就連那雙眼睛也只看著雪無垠，而不往修羅王或是洛月分去一眼。
他的眼神那麼專注，那麼沉靜，雪無垠往他的瞳孔裡望進去，幾乎看見了正在滾滾沸騰的液態黃金。
能求什麼，能要什麼，他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只是不能明白而已。
──若能為你擋災阻厄，我當不枉此生。
那雙眼睛裡，用滾燙的液態黃金寫下了這樣的誓言。
雪無垠的眼眶熱了，他的雙腳彷彿就地生根，就連修羅王閃電出手、瑀公子的咒力洶湧膨脹，他都無法離開所站的地方一步。
須臾永恆，如此而已。
時間凍結了思緒，震動活絡了血液，身體裡的某個部分彷彿碎裂開來，他眼睜睜見著修羅王由人化狼，三個人高的巨狼朝瑀公子渺小的身形猛撲而去，瑀公子卻是一手玉扇，眉眼含笑，只是看著十步之外的雪無垠。
雪無垠不能動。
動了，就是要幫瑀公子了。
動了，就是棄雪無晴於不顧了。
動了，就是說明他對瑀公子，的確是特別的了。
他不能動。
他的視線，卻也無法從瑀公子眼睛離開分毫。
是那樣一雙眼睛，含著人世間的大悲大苦，醞著人世間的愛恨生死，好像在經過他的時候，偶然回過頭來將這隻雪狐抱在懷裡，細細傾聽他的恨，諄諄誨悟他的癡迷執著，為他擋災阻厄，護他轉生還魂，從此天涯海角，不棄不離。
修羅王震撼天地的狼嚎驚落一地樹葉。
無數巨大的鐮刀形狀的妖氣顯影在空氣裡，跟著修羅王碩大的身形一起攻向瑀公子。
面對修羅王，這個長年獨霸西域，甚至殺死好幾任逍遙侯的霸主，就連瑀公子也不敢怠慢。他迅速的把視線從雪無垠的身上收回來，修長玉指撫過摺扇，流轉身周的咒力精準的感應到修羅王的攻擊，他額前妖眼大開，一股潮水一樣的力量瞬間從他身後洶湧而出，直直對著修羅王的方向滾滾而去！
不等攻擊奏效，他扇面已合，虛點空中，上下結咒：「奔雷！」
粗大而燦白的雷電，無視於現在的朗朗晴空，從虛空中被他召喚而來，朝修羅王的頭上劈落。
「洛月！」修羅王長嚎一聲，動作不停，仍是直撲瑀公子而去。
站在他身後的洛月受到召喚，迅速旋身化成巨大的黑狼，向上縱躍，一張口竟然將瑀公子所召喚的雷電整個吞入口中！
而修羅王的利牙，已經到瑀公子面前！
瑀公子身周的咒力如同一個無形的障壁，但這樣的結界也只能保護他一瞬，緩了一緩修羅王的來勢，一轉眼修羅王的利牙就要對著他的頭顱咬下！
修羅王的妖力從四面八方而來，擠壓住他能活動的空間，封去他的退路。
修羅王的下顎已經合起！
就在合起時，瑀公子的身形忽然如同流水一樣四散開來，轉眼間消失了蹤影！[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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