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第三章
雪無垠突然感覺到修羅獄的氣息。
不是屬於修羅王的力量，但是卻是貨真價實的修羅獄的妖氣，為了避免已經重傷的瑀公子受到驚擾，雪無垠當機立斷，立刻移形到了城東，那裏人煙罕至，也不致於會驚擾官民，因為是修羅獄的人來，恐怕一言不合又是大打出手，他無意在這個關頭多生是非。
「洛月？」
來的人倒是讓他驚訝了。
洛月被瑀公子傾盡全力所傷還沒有恢復，怎麼修羅王竟然放心讓洛月單獨來找雪無垠？
洛月看到他，首先舉起了雙手投降：「我沒有惡意、我不想跟你打啊──大宮主，你悠著點、悠著點兒，我怕痛！」
這種一見面就舉白旗示弱的的舉動，讓雪無垠不知道要氣還是要笑，但不管是哪一種，的確達到了洛月想要的效果──他就是不想動手。
「怎麼？上次還傷得不夠重？」雪無垠沒有出手的打算。
別說洛月本來就比他弱，現在受了傷更是不值一提。他不是會佔這種現成便宜的性格，更想都沒想過挾持洛月去換修羅獄的人質。
修羅王也許就是因為清楚這一點，才放心讓洛月來找他。
洛月一臉苦哈哈的，很怕被打似的：「唉，我不就說我怕痛了，你別動手啊！我只是來告訴你一聲，你弟弟醒了！」
「……醒了？」雪無垠皺眉，不太清楚這是字面上的意思還是什麼其他的意思。
「這說來話長。」洛月懶得解釋：「總之，小狐狸一醒來首先就叫了你，然後又什麼都不說了，我逗他他也不理我，我這不沒辦法了嘛？這才請您老啊！」
聽到這樣的消息，又是受洛月的邀請去到修羅獄，雪無垠知道瑀公子傷勢復原以後，就能輕易逃脫牢獄，相較之下，雪無晴的狀況似乎比較令人擔憂，何況修羅王和洛月被瑀公子傷了之後，對他來說不具有威脅性，因此經過半晌沉思，他就毅然決然決定了：「我們走。」
他會這麼好說話顯然在洛月意料之外，洛月還呆了半晌，才伸手握住雪無垠的手腕。雪無垠被他觸碰，觸電般縮回了手：「做什麼？」
「啊，大宮主你別誤會啊！要我帶你回去，你才能直接跳過黃金流霧，進到修羅獄裡面，就握一下手腕，又不是要剝了你的皮，神經兮兮。」
雪無垠不想跟他計較那些話，洛月畢竟小了他幾歲，跟他計較豈不自己失了分寸，因此無言伸出手，讓洛月握上，兩人一起去到了黃沙滾滾的修羅獄。
這是雪無垠第一次來到修羅獄。
金碧輝煌的宮殿、大風、大沙、沙金色的光芒，都和修羅王的霸氣相得益彰。
修羅王的確是個王者。
「小狐狸在修羅獄當中，一直都是由我負責的，但是當日所受的傷雖然已經痊癒，小狐狸的狀況卻不太樂觀，我先說啊，我可沒有短了缺了他什麼，我沒那個膽子，只是……」
雪無垠一揮手已經阻住洛月接下去要說的話，沒有說出口的話卻是雙方心知肚明，極樂宮破當日，雪無晴怎麼遭莫永樂他們那一幫人欺凌，雪無垠是親眼所見，至死不能或忘。而洛月雖然當時並不在場，看了那副慘況，多少也能猜出一些蛛絲馬跡。
「當日無晴所遭之禍，本是因我而致。」
雪無垠淡淡說道，但恐怕洛月並不能明白，雪無垠冰霜一樣的外表下是多麼深沉的恨意。
雪無垠恨。
恨那個人欺瞞自己此生付出一次最真誠的感情，恨那個人一手策劃讓極樂宮宮毀人亡，恨那個人用這種方式去傷害自己最愛的弟弟，恨那個人這樣褻瀆自己一磚一瓦、一花一鳥建造出來的天上界極樂宮。
不可原諒。
就算萬死，也不可以原諒。
「修羅王和你沒有苛待無晴，這算是我欠你們修羅獄了。」
「啊，大哥他對小狐狸的事情不太上心，小狐狸不吃不動不說話的，可能大哥也覺得無聊吧？反正這裡都是我在管的，我平常沒事，管管這裡也不算什麼勞動，沒事兒、沒事兒。除了最近重傷，身手不靈便，哥他也傷得不輕──」
重傷？
雪無垠的眼神一凝。
那時候修羅王撤得那樣快，原來還是重傷了？
修羅王可是四大妖族之首！瑀公子區區一個半妖，怎麼能夠、怎麼可能──將他重傷？
「對了，我去找你的時候，經過了莫永樂的月霞山莊，莫永樂在月霞山莊故址，已經在勾結自己的勢力。他將月霞山莊舊屋改建，好像經常有道上的誅妖師到訪，除了誅妖師之外，有一些穿著朝廷服飾，看起來像是官的人，眼看著很有一些結黨營私的味道。惹人討厭。」洛月說了這麼重要的事情，他本人好像根本不放在心上，這些事情真要說有關，也只跟他那死追著雪無垠不放的大哥有關，他不過是湊著熱鬧而已。
「若是如此，他們的陛下不管嗎？他們的逍遙侯，是天下誅妖師之首，這樣背著他結黨營私，怎能容得？」
「咦？逍遙侯？你不知道嗎，他──」
洛月剛剛才要說出修羅王告訴他的，瑀公子就是逍遙侯的事情，突然間腦海中又闖入另外一句話，他就把上一句給忘記了：「只是如果莫永樂真的做到這個地步，不需你出手，也會有人──」
「必得是我親手了結他。」雪無垠的聲音沒有一絲餘地：「何況莫永樂狼子野心，利用太平曆年間留下來的『無間鬼域』之陣，妄圖殺人成妖，誅妖成仙，顛覆朝綱，禍亂人間──多行不義必自斃，他樹敵四地，終有一天會自嘗苦果，我們不過就是要搶在別人之前揮下那一刀。」
「無間鬼域──其實我真搞不懂了，他不就是要殺你嗎？殺你也殺了，怎麼又弄出了百鬼夜行和無間鬼域這團混亂來。」
「哼，我倒真不知道他要什麼了。」
雪無垠冷冷哼了一聲，哼得洛月一個大氣兒也不敢出，深怕一不小心踩著了他哥心上人的痛處。而雪無垠無意在這個問題上多加討論，現在他心裡還剩下的疑惑是瑀公子究竟是何方神聖，而這個問題他認為洛月是幫不了他的。
突然一個念頭從腦海中閃過，讓他不由自主脫口問出：「那個幫著我，重傷了修羅王的半妖，你可看得出來他混的是哪一族的血？」
洛月想了一下，才弄清楚雪無垠問的究竟是誰，沒想到雪無垠都已經跟那個半妖走在了一道，還弄不清楚人家的底細。不過既然雪無垠問了，洛月是好心人，在雪無垠身上也沒有求什麼，因此一邊回憶著，一邊回答雪無垠。
「那日他雖然已經身陷險境，仍然不願意化形……」
妖族若化為原形可以在戰鬥上取得更多優勢，因為妖力不需要維持人形的消耗，可以將妖力全數用在戰鬥之中，因此，很多妖族在遇到強敵、或是遭遇生死關頭的時候，多半會選擇化為原形來應戰。
「區區半妖不管是遇上『無間鬼域』之陣，或是承受我哥的攻擊，恐怕來不及化形就會一命嗚呼，因此他沒有化形，我才覺得奇怪。不過……」彷彿察覺到什麼，洛月抬頭窺覷著雪無垠的臉色：「宮主何故如此關心他？難道宮主跟他走在一道之前都沒問過他是誰？」
等到雪無垠冷厲的眼色掃過來，洛月被他看得渾身一個震顫：媽呀，這麼悍的種，他哥是哪根筋不對，居然這麼執著？
除了自討苦吃，洛月想不出其他評語。
西域的大風吹動雪無垠的廣袖，他此刻除了掛心雪無晴，還有一半心念著黑牢裡昏睡不醒的瑀公子，也不願在此時讓洛月知道什麼，他的臉上蒼白漠然，是極樂宮一貫寒冷避世的身姿。
能夠把修羅獄維持得如此井井有條，能夠統領野性難馴的西域狼族，修羅王確實是有他的實力和手腕。洛月沒有先帶雪無垠去見修羅王，反而匆匆忙忙把雪無垠拖進了雪無晴所在的地方，看見蜷縮在貴妃椅上那個熟悉的白色身影，雪無垠終於動容了：「無晴！」
雪無垠的眼睛銳利，只掃了房間一眼就知道修羅獄沒有苛待雪無晴，只是雪無晴現在的狀況，確實算不上好，他應著呼喚抬起來的臉削瘦得過分，不再像是過去那個在雪無垠庇護之下、意氣風發的模樣，透明的臉頰呈現出一種驚人的脆弱，雪無垠心裡一痛，血脈相連，骨血相融，他怎能不痛！
都是他，害自己的弟弟落到現在的慘況！
都是他，連累了自己的親弟弟！
自己這雙手，該為自己的錯負責；弟弟所承受的痛苦，該由他來背負！
再也克制不住自己，雪無垠奔上去抱住了雪無晴，懷裡的少年骨架那麼纖細、那麼脆弱，磕得他懷裡發疼、心裡發酸。
「無晴，哥哥回來了！」
嗚咽梗在喉頭，顧慮不得洛月也在場，雪無垠發緊的喉頭擠出這句話語：「無晴，你別怕，哥哥回來了。」
洛月抓抓頭，有點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迴避，讓他們兄弟有點私人的空間。可是雪無晴的狀況不穩定，他又不放心離開，只好尷尬的站在門口，試圖假裝自己不存在。
埋在雪無垠頸間的鼻子，聞到雪無垠身上那種昂貴的北方香料的氣息，熟悉的氣味喚醒嗅覺，好像體內有什麼東西跟著嗅覺一起甦醒，雪無晴許久沒有說話的嗓子，緩緩的說出一句：「哥。」
光是這一聲叫喚，就讓雪無垠紅了眼眶。
「無晴，你受苦了。」
輕輕撫著少年單薄的背脊，極樂宮破當日惡夢般的經歷又在腦海裡跑過，他是親眼看著弟弟為了自己遭罪、為了自己受苦、他的心疼比自己所遭遇的痛苦更甚一萬倍，現在終於確認了弟弟安好，他悲喜交集，口中一個勁兒的安慰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你放心，以後有哥哥在，沒有人可以動你一根寒毛，以後有哥哥在，那些欺負你的人，哥哥不會輕易放過他們，一個一個，哥會追殺他們到天涯海角，你什麼都不必怕了，你只要好好的，你只要好好的……」
他的話沒有說完，卻因為雪無晴在他耳邊的一句低語，驚愕的停住。
雪無晴說：「哥，我怎麼沒有死。」
雪無垠說不出話來了。
一剎那間，心裡的酸苦和疼惜，匯聚成滾燙的熱流，從眼眶裡奔騰出來，滾落臉頰。
他怎麼捨得！
這是和他骨肉相連、唯一的弟弟啊！
這時候，一直假裝自己不存在的洛月，不自然的咳了一聲：「哎，小狐狸，你好不容易醒了，有沒有什麼想吃的想玩的，我去給你弄啊？」
雪無晴對他的話沒有反應。
雪無垠倏然站了起來。
他轉過身來的時候，雖然臉上的淚痕沒有拭去，但是他通紅的雙眼已經恢復了冰寒的煞氣，甚至比以前的任何時候都更甚一分，他全身都散發出凜冽的殺意，如果他就在這裡動手殺死洛月，洛月也絲毫不覺得奇怪。
可是他沒有。
雖然被憤怒逼到了極限，他還不是是非不分的人。
他吐出來的話語，每一個字都凝結成冰冷的刀鋒：「洛月，本宮主感激你庇護我弟弟，修羅獄的恩德，本宮主不會忘記。只是要勞煩你，再為本宮主看顧無晴一段日子。」
「嗯？欸……？」洛月有點反應不過來，撓撓頭：「可是你不是──不，不是，可是你去哪？」
「本宮主還沒有殺盡那些罪人，等本宮主殺盡了他們，本宮主會回來的。」
洛月不敢攔。
任誰看見了雪無垠現在羅剎般的表情，都不會想攔他，沒有人肯拿自己的命開玩笑，這是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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