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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第二章 函水縣道府使帶著縣府兵丁進入城南樹林押走氣息奄奄的瑀公子的時候,雪無垠已經去到千雪峰顛、空明湖畔。 只有他能救瑀公子。 只有他能在轉瞬間來回千里,在瑀公子真正氣絕以前取得幻世紗華花、累世千緣果回去救他一命。 只有他,也只能是他。 千雪峰位於極南之地,因為山峰挺拔、終年覆蓋著白雪因此得名,此地基本上是珠海千羽樓的地盤,再往南去,沒入雲層裡,就是珠海千羽樓了,這裡距離瑀公子所在的北方四道,沒有萬里也有千里,雪無垠預料到自己出現在這裡必然會引起千羽樓的疑忌,但他無暇顧忌這些,瑀公子命懸旦夕,晚了一刻,後果都不堪設想。 傳說幻世紗華花是天地靈氣所凝聚,尋常凡人的肉眼看不見,只有具有特殊血緣的誅妖師,或是妖族,才能夠看見凝聚在冰雪裂縫裡的幻世紗華花。 累世千緣果則是一樹開花千年所結之果,在冰雪封存的千雪峰顛,千年結果一次,是凡世裡多少金銀也求不得的稀世奇珍。 雪無垠才剛剛在空明湖畔站穩腳步,就感覺到空氣裡面漾起了一陣輕微的漣漪,彷彿只是風吹過,下一刻自己的面前就站著一名一身黑袍的青年男子。 這名男子的身上有珠海千羽樓的氣息,他在現身的時候飄飛在空中的羽毛,也揭示了這名男子屬於鳥族的妖種,而他的額頭上面纏繞著金色的額飾,和烏黑的頭髮相稱,顯得低調而雍容。 黃金雕鑄而成的夜鶯,說明了這名青年的身分。 「夜鶯真主。」雪無垠道出對方身分的時候,並沒有露出多餘的表情,他的確不需要忌憚夜鶯真主,因為他們同樣都是雄霸一方的妖主。 夜鶯真主和鳳凰真主不同,他渾身充滿著內斂的溫雅,像是被雲朵層層環繞的、沉默的山脈。他只看見雪無垠的形貌,探知雪無垠的氣息,就大概猜出了雪無垠是誰。 好聽而沈穩的嗓音,一如他溫雅的面貌。 「人人都說天上界極樂宮被破,極樂宮主身亡,沒想到一切儘是謠傳,有機會讓我一睹宮主美貌,是本座三生有幸。」 相較於他,雪無垠就沒有那麼講究禮節了。現在人命關天,他可不想因為浪費時間與夜鶯真主咬文嚼字,錯過了救瑀公子的時間。 「夜鶯真主,我來此地對千羽樓沒有惡意,只是來取兩樣東西。本宮主不喜歡多生枝節,也無意和千羽樓起衝突,你若是信得過我,就請回吧。」 極樂宮主言出如山,實在也容不得夜鶯真主不信,夜鶯真主來這裡只是為了確認雪無垠來此的意圖,若說要和雪無垠起衝突,千羽樓沒這麼笨,也沒這麼有空。 說起來,千羽樓和雪無垠唯一一次的交集,為的是寧楚楚,夜鶯真主待之如子的寧楚楚。上一次寧楚楚遭逢大難的時候,夜鶯真主只派出了使者,他本身並沒有在現場,此刻遇到了帶走寧楚楚的雪無垠,他免不得還是要關心一句:「敢問宮主,楚楚……」 知道他要問寧楚楚,雪無垠卻沒有給他好臉色:「現在知道要問楚楚,怎麼當初不懂得庇護他?你讓開罷,本宮主趕時間。」 如果在這裡的是脾氣暴躁的鳳凰真主,恐怕就會立刻跟雪無垠動手了。可是現在站在雪無垠面前的不是鳳凰真主,夜鶯真主一向是千羽樓七位真主裡面最溫和儒雅的一位,他能忍,也大度,雪無垠這麼沒好聲氣,他竟只是靜默半晌,徐徐讓開了道路:「……本座不能反駁宮主,宮主請吧。」 夜鶯真主目送雪無垠經過他身邊,他的確沒有與雪無垠為敵的意思,立刻整個人散開成為一團黑色的霧氣,緩緩消失在空氣裡。 預料之中的衝突沒有發生,對雪無垠也是好事,幸虧來的是夜鶯真主,省下他不少麻煩,幻世紗華花在冰雪岩縫裡面綻放,花瓣透明,彷若冰晶,上面閃爍著難以言喻的光芒,就好像珠海千羽樓那些珠寶般的羽毛上面的亮粉,灑滿了花瓣,讓它即使在夜裡都能閃閃發光。 而累世千緣果在湖裡。 理當深不見底的湖泊,卻能夠清清楚楚的看見湖裡有樹,在空明湖的中央,一株巨大的樹拔地而起,光禿禿的枝幹上面沒有葉子,卻掛滿了櫻桃色的果實,因為沈重的果實,樹木的枝幹被拉得向湖面彎曲,很多果實僅僅懸在湖面上一吋的地方。 這就是雪無垠要找的東西。 他才剛剛伸出手來,想要摘取幻世紗華花的時候,旁邊猛然響起一個滄桑的聲音:「你可要想清楚。」 ──是誰! 雪無垠回頭,他完全沒有感覺到對方的存在,對方是怎麼逃過他的感知的?這麼猛一回頭的同時,他已經做好了戰鬥的準備,如果對方可以輕易逃過他的感知,說明自己可能也得使出全力,才能將對方殺退。 如果對方真的有殺意的話。 「好香、好香!」 凌空站在湖泊上面,一個又瘦又高,白髮飄飄的男子,雙手環胸,身上沒有洩漏出一點點殺意,反而露出了陶醉的表情。 這個男子,看上去相當不對勁。 不是因為他站在湖上,也不是因為他沒有殺意,而是因為他的存在幾乎讓雪無垠感覺不到,好像他不是真的站在那裡,可是自己的雙眼分明看見了他。 還有,如果只聽他的聲音,會覺得他是八十多歲的老者,可是他的臉龐,又分明透漏著白裡透紅的年輕,這樣年輕的臉龐,又被那頭蒼老的白髮襯得詭異,總而言之,這是一個不知道是人還是妖,令人覺得匪夷所思的傢伙。 「……什麼好香?」雪無垠決定先弄清楚再說。 「你好香!」 這傢伙還真是臉皮比銅牆鐵壁還厚,這麼一說話都自己不知道臉紅,還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 雪無垠本來就不喜歡被人這樣稱讚,臉色一沉,決定不理會他,轉過頭去繼續自己未完成的動作。 可是他手指還沒有觸到幻世紗華花,那個蒼老的聲音又來干擾他了:「你怎麼不想清楚?」 雪無垠的手一頓,三番兩次的打擾讓他不開心了,因此回過頭的時候又露出了煞氣:「本宮主救人要緊,你三番兩次的干擾究竟有何居心!」 他不好奇這個怪人是誰,對他來說都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是趕快取到該取的東西,才好回去救瑀公子。 「唉,狗咬呂洞賓,好心被雷親。冤孽!冤孽!」 講了兩次「冤孽」不夠,那怪人又再一次搖搖頭,用足全身力氣嘆口氣:「冤孽啊!」 這簡直莫名其妙,雪無垠皺了眉頭:「冤孽?」 怎麼自從極樂宮破之後,他就到處遇到這種把命運掛在嘴邊的傢伙。先是一個瑀公子不夠,瑀公子已經半死不活,現在又來一個不知來頭的人物,讓他不禁懷疑,是自己太不涉入世事,已經不知道現在世界上都是些什麼傢伙;還是自己天生磁場不對,總是招來這樣令人無可奈何的人物? 「對,就是冤孽!」 這怪人一口咬定,鐵口直斷,他不知道雪無垠心裡頭轉什麼腦筋,還覺得自己終於引起了雪無垠的好奇,頗為得瑟:「此去不能回頭,你可要想清楚了!」 去哪裡?回什麼頭?該想什麼?雪無垠忍住了翻白眼的衝動,冷冷往這怪人全身上下打量一遍。 「你是誰?」 童顏鶴髮的怪人腳下凌波,身體跟著湖水的波紋一起上下晃動,聽見雪無垠的問題,他認真思索了一番,才終於給出一個答案。 「有人叫我半仙。」 半仙?這光是名字聽上去就很有那麼一點江湖郎中的味道,這去做鐵口直斷的生意還差不多,守在這裡,難道這裡還能有生意給他做嗎? 這個名字讓雪無垠對他的懷疑又更甚幾分,這些天來遇到的風波實在太多,先是極樂宮破、無間鬼域,再是月牙城道百鬼夜行,這麼走了一回,看到什麼他都會先懷疑是不是有什麼陰謀了。 可是不等他懷疑,這個半仙首先就開口截住了:「月霞山莊、莫永樂、瑀公子、修羅王!」 四個名詞,彼此之間沒有關連,也沒有任何敘述,卻讓雪無垠即將揚起的冷笑,僵在了當場。 他怎麼知道?他怎麼能知道?這四個名詞彼此之間看上去沒有關連,可是只有他知道這是他最近所遇風波的關鍵,如果說這個半仙只是招搖撞騙或是心懷鬼胎,頂多也只能知其一、不能知其二,何況宮破之後他的妖魂與瑀公子在一起,是幾乎沒有人知道的事情, 究竟── 「有緣人,現在你願意聽我說的話了。」半仙徐徐微笑,仙風道骨。 雪無垠不喜歡被看穿的感覺,何況幾乎可以感覺到這個半仙對他的事情了若指掌,而自己卻完全摸不清半仙的底細,這種不安全感讓他不快。 「想要跟本宮主說什麼,先說清楚你是誰。」即使在這樣的劣勢裡,雪無垠都能夠輕易的伸手去奪主導權。 半仙沒有跟他爭的意思。 「……我是誰?剛才不就告訴你了,有人叫我半仙。」 「你覺得這麼輕易就能唬弄本宮主嗎?別人怎麼稱呼你,不關我的事情,你為什麼在這裡?在這裡多久?在這裡做什麼?為什麼知道我的事情?你是人還是妖?」 雪無垠索性把問題一一挑明了,讓對方無從打迷糊眼。這對他來說不是難事,跟瑀公子相處了這麼一段時間,多少知道該怎麼應付這種懶散的傢伙。 半仙突然間被這麼多問題逼住,露出了苦惱的表情。 「一時間問我這麼多問題,可不是為難我嗎?老實說,這些問題我從來也沒有想過,從我有意識開始,我就一直在這裡,有多久?算也算不清楚,說要刻木紀年吧,這裡就只有我一個,每天日升日落,年復一年,什麼都沒有改變,紀年還有意義嗎?我索性不記了。」 他乾淨潔白的臉容展開了令人舒心的笑容,好像這些問題都不會困擾他,就算不知道時間,他也可以過得悠閒自在。 「來過這裡的人很多,但不是每一個都可以見到我。你覺得我是人,我就是人;你若要覺得我是妖,我就是妖。」 「你覺得本宮主能接受你這樣的答案?」雪無垠不讓他打迷糊眼。 半仙嘆了口氣,他覺得面對雪無垠,常常會有嘆氣的衝動:「我何必跟你說謊?對我有什麼好處嗎?世間萬物,本由心生,菩提無樹,明鏡非台,你看不清楚,卻說我不讓你看,我冤啊!」 帶著淡淡的笑容,說出玄機的話語,讓雪無垠一時迷惘了。他從不覺得自己有什麼看不清楚的,可是讓半仙這麼一說,好像又是自己的不對。究竟是對還是不對,又有誰能說得明、誰能分得清呢? 不,不能被敵人迷惑了! 從心裡升起來的聲音,把他從迷惑當中打醒,冷色的雙眼重新沉定,望向對方。 「你為何阻我?」 半仙搖頭:「我還是冤啊!」 攤開雙手,一身薄霧似的青衣飛開來,嫋嫋的猶如凌波的仙子,他的確不像是人,但也不會是妖。 「我不會阻你,你若是一頭栽進這湖裡死了,我也不會阻止你找死。我只是要你想想清楚,此去不能回頭。」 「你還沒回答我,你在這裡做什麼。」 「做什麼?」半仙覺得這個問題有趣,彷彿自己也覺得莞爾:「你看看這裡,猜猜我在這裡做什麼。」 半仙在湖上蹲下來,雙手輕輕的觸上湖面。碧綠色的湖面上,一開始什麼改變都沒有,但是隨著那雙手觸碰湖面所引起的漣漪,漣漪往外擴散,色彩的改變,讓雪無垠看傻了眼。 因為那不只有色彩的改變。 那是一個世界。 以半仙的雙手為中心,彷彿一卷畫軸往四方打開,攤開來是一個生機盎然的世界。從這裡往湖裡看去,就像是由高處俯瞰市井,所有的雞鴨牛羊、冠蓋雲集、三教九流,全部都栩栩如生,不像是幻覺、不像是畫,但更不像是真實。 因為這種事情不該存在的! 湖裡,怎麼可能會有一個真實的世界? 雪無垠難以克制自己,想要伸手去觸摸,確認這個世界是不是真實的存在,確認自己是不是可以摸到冰冷的湖水,但是他的手還沒有碰到湖面,半仙蒼老的嗓音又阻止他一次:「你可別摸,摸不得的。」 雪無垠乍然停手,抬頭望向半仙。 半仙回應他的疑惑,宛然微笑:「不錯,這是一個世界。」 半仙觸摸湖面的雙手收回,重新再放上湖面一次,這一次同樣是一個世界畫軸一般從他手底下展開,可是風景卻與上一次大異其趣,雪無垠目瞪口呆,不知道該怎麼回應這個超乎自己認知的事實。 「這又是另外一個世界。」 半仙終於提出了震懾雪無垠的事實,他自己不無得意,要不是露了這一手,恐怕會一直被雪無垠歸類為招搖撞騙那一類,光想到被雪無垠質疑,他心裡就不舒服。 他可是半仙!仙來著! 「你……這──」雪無垠有千百個問題想問,可是因為太多問題,一時找不到順序。 半仙笑得仙風道骨:「幻世紗華,累世千緣,花以世間幻象為養分,果以累世紅塵為滋潤,就像你看到的,這片湖,連結著這許多個世界,你所在的世界,不過是其中的一個。我窮盡一生,在這些世界當中穿梭來去,守護著這片湖泊,我是什麼,我自己可也都不知道了。」 「那又如何?此刻我只要幻世紗華花和累世千緣果去救人一命,其他的世界,不是我能管的,也不是我該管的。」 雪無垠把視線從湖面上面收回來,重新看向半仙。雖然半仙向他展示的事實的確驚人,但是這並非他所該關心的事情,因此他也不打算糾結在這上面浪費寶貴的時間。 「我告訴過你,要你想想清楚。」半仙淡淡道:「很多人來過這裡,但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見到我。我會要你想清楚,自然有你看不見的緣故。」 「我來救人,有什麼需要想?」 「救,或見死不救。」半仙徐徐吐出這樣殘酷的話語,和他的外貌十分違和:「你可以選擇,自然可以想。」 「本宮主不是食言而肥的小人。」雪無垠只一句話,鏗鏘有力。 「執著為苦,宮主你不是最清楚?你看看這片湖。」半仙霧氣般的袍袖一揮,整片湖的湖水立刻起了漣漪,無數鏡像色彩、人民、牛羊、生死、愛恨展示在雪無垠眼前,而半仙站在湖上半點不沾湖水:「榮辱、生死、愛恨、怨憎、瞋怒、痴苦,說到底,鏡花水月而已,宮主既然早就知道執著為苦,又何必一意孤行?」 「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雪無垠不去看半仙展示給他看的鏡像,冷冷盯著半仙那雙朦朧而迷離的雙眼:「我對瑀公子,並非如對莫永樂一般,同樣的錯誤我不會犯第二次,只是本宮主一諾千金,不能不做。」 半仙的嘆息,幽幽地化散在霧氣裡。 「一諾千金也好,執迷不悔也好,你如何選擇,終究不是我能干涉。」 他的話語聽上去並不相信雪無垠所說,雪白的長髮化在風裡,逐漸變成迷離的霧氣。他的雙眼如水凝結,悠悠看著雪無垠,彷彿想要傳達千言萬語,又彷彿只是個靜默的旁觀者。 「你若要救他,就取了幻世紗華花、累世千緣果去吧。只是你要記住,此去不能回頭,如果你真不回頭,我就好心告訴你一件事吧。」 這個時候,一陣風吹來,半仙整個人影如同霧氣一樣被吹散,連他的任何一點存在的蹤跡都找不到,只剩下他蒼老的聲音,在空靈的雪山間敲擊出沉默的回音。 「如果你繼續走下去,劫數重重,無路可退,到那時候,你會再遇到我一次,到時候,可別再問我是誰了。」 霧氣散去的時候,千雪峰顛,空明湖畔,恢復成冰雪明亮、光風霽月的樣子,彷彿半仙沒有來過,又彷彿半仙的到來與離去,只是突如其來的一場夢境。 [m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40.119.158.169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423786729.A.D08.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