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第四章
西域惡地。
修羅獄的金頂皇宮坍塌了以後,整片沙漠倒水一樣的往金頂皇宮所在的位置流下去,等到沙金色瀑布終於停滯的時候,這片苦熱的沙漠又是另外一副景觀。
沙本就不停的在變化。
本來埋進了修羅獄不算,修羅獄坍毀以後,更是雷霆萬鈞、無孔不入的把整個傲視人間的奢華皇宮埋進去。
守護修羅獄的咒界,已經不存在了。
為了把寧楚楚送出來,為了把雪無垠救醒,修羅王用他一身的妖力,霸道破解了祖宗留下來的結界,他成功送出了寧楚楚,自己卻被埋在深不見底的流沙之下。
縱然他是叱吒風雲的修羅王,縱然他是力量強大的妖主,可是面對從引水渠道往地牢灌進去的大水、面對從上方轟然塌陷的千斤之重,修羅王能活嗎?
可能嗎?
寧楚楚回到了這裡。
強大的風沙吹翻他的衣服,經過在內宮當中和神鳥真主、入魔後的瑀公子的交手,他的衣服已經不是往常在極樂宮裡的一塵不染,甚至衣服上面還染著半乾的血漬,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血漬是敵人的,還是他自己的。
但是現在已經沒有餘裕去顧慮那些。
寧楚楚被修羅王霸道的送回女媧埋骨地,在那裡用蛟華珠和修羅王所教的口訣,救醒了瀕死的雪無垠,雪無垠剛醒過神來,就趕著去阻止入魔的瑀公子,他本來不放心雪無垠自己去,但是被雪無垠不由分說的留下來。
「瑀公子已經入魔,如果連本宮主都不認得,你當他還能知道你是誰?就算跟著也只是礙手礙腳,讓本宮主放不開手,你不如到修羅獄去,看看那頭笨狼怎麼樣了。」
雪無垠是這樣阻止他的。
所以他來了。
他從來不對雪無垠的命令有所違逆,就連想要討價還價的念頭都沒有。只是沒想到,雪無垠竟然也會關心修羅王的死活,這讓寧楚楚不太適應。
但是寧楚楚是寧楚楚,所以他一句話也沒有問,立刻來到了這裡。
西域修羅獄,曾經是無數個日夜他期盼著逃離的地方。
自從落入修羅王手中以來,修羅王為所欲為折磨著他、西域苦熱的天氣折磨著他、虛弱的身體導致精神也被削弱,讓他夜復一夜,夢見火焚雙翅的痛苦。
他還記得關押著他的那間牢房,因為通風不良,熱氣悶滯,不管是白天黑夜,都讓他生不如死。西域乾燥,連出汗都只有薄薄一層,過多的熱氣無法散去,積壓在血脈裡,是比濕熱更甚一層的折磨。
更別提那個隨時隨地都討揍的修羅王了!
寧楚楚恨修羅王恨得牙癢癢,可是再一次回到西域來,舉目所見的荒蕪,還是讓他起了異樣的感受。
什麼都沒有了。
什麼都不在了。
不管是那個恢宏壯觀的修羅獄、還是那個討揍欠扁的修羅王,都被埋在這片黃沙底下了。
寧楚楚還記得雪無垠怎麼說修羅王的。
「你說他肚子被入魔後的瑀公子抓破了都沒死,修羅獄能這麼容易埋死他嗎?是別人我還相信,總之不會是修羅王,你也沒少見過他那副不見棺材不掉淚的難纏勁兒,他能這麼容易死了,我第一個不相信,最起碼他還得拉你做墊背。」
後面那一句寧楚楚就不說了,可是前面對修羅王的評價,陪著雪無垠和修羅王鬥了這麼久的寧楚楚,完全心有戚戚焉。
修羅王那難纏的生命力,他們也不是第一天認識的,因此雪無垠叫他回到修羅獄來找修羅王,他二話不說,還是奉命前來。
眼前這片黃沙滾滾,修羅王一定在某處。
也許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在他腳下所踩黃沙千尺,修羅王正在掙扎求生。
「修羅王!」
喊出口的話語被風沙吞沒,西域的大風很快就打散了寧楚楚的聲音,他不愛這些砂粒沾到身體,腳下旋起妖風,一環彩色的羽毛串流就包裹住他的身體,擋住風沙的侵襲。
「修羅王!」
風沙裡面微弱的叫喊,他不確定修羅王能不能聽見。
妖生於自然,不能逆自然而行,每一種妖都有適合他生存的環境和屬性,之前來到修羅獄的經驗就讓寧楚楚知道,在這片風沙裡,自己的力量不但不能完全發揮,就連身體的狀態都會被削弱,他不是雪無垠那種強悍的妖主,不能無視於自然的限制,就算只是雙腳站在柔軟的沙地裡,他都本能的覺得渾身不對勁。
但是他是寧楚楚。
所以他可以無視於想要離開這片沙漠的本能,繼續一步一步堅定的走在柔軟的黃沙上面,七彩琉璃色的眼瞳,平靜的搜尋著任何一絲可能引起他注意的跡象。
在天地一色的黃沙當中,想要找到那匹狼,簡直是不可能達成的任務。
就算放聲喊叫,聲音也很快就會被這片沙漠吞沒,別說修羅王可能還在黃沙千尺之下,就算修羅王在左近,也未必能夠聽得清楚。
因此寧楚楚很快放棄了這個方式。
雙手平舉,他本來空無一物的手心裡,浮出了無數顆黑色的晶石,這是他從前佈在極樂宮內各處的烏鴉眼,極樂宮破以後,就被他收了回來,烏鴉眼可以代替他的眼睛,看見千里之外的事物,察覺他不能察覺的動靜,此時在西域沙漠裡搜尋修羅王,除了使用烏鴉眼,寧楚楚想不到其他的方法。
口中喃喃,引動妖術,他的長髮當中就跟著飛散出無數細小的羽絨,這些羽絨帶著碧綠的色澤,飄到了他手心那些黑色的晶石當中,一片羽絨托起一顆晶石,寧楚楚手心一合,這些羽絨就乘著風,飛快的去到了看不見的地方。
「你若在地面上,就該被我找到。」
寧楚楚瞇著雙眼,他的視界此時已經不是他自己的視界,而是連結了無數烏鴉眼廣闊的視界,因此映照在他眼瞳當中的並非他真正看見的風景,而是無數流轉著的狂風暴沙。
「……你若是被埋在地底,那也是你命該如此。」
只憑著寧楚楚自己,是下不去地底的。
尤其,是個這樣滿是流沙的惡地。
寧楚楚希望能夠找到修羅王,但是如果找不到,他也不會有任何感覺。
就算修羅王在入魔的瑀公子手下捨身救了他和雪無垠。
就算修羅王在黃沙底下的修羅獄捨身把他送出金頂宮。
寧楚楚不會忘記,當今短暫的聯手,只是因為瑀公子入魔,人間三界陷入前所未有的亂局。只是雪無垠已經醒轉,瑀公子自有雪無垠去料理,這些風波過去,修羅獄和極樂宮,還是不可能好好相處。
修羅王救過他一次性命,但是修羅王是雪無垠的威脅,雪無垠對他有恩於前,他這條命賣給了雪無垠,一貨不能二賣,一命也不可以兩償,寧楚楚一碼歸一碼,算得清清楚楚。
能找到活著得修羅王是好,可是不能找到活著的修羅王,也是給宮主去了一個威脅。
寧楚楚從來不感情用事。
西域風沙席捲,每一個瞬間都有不同的地貌,可是寧楚楚的烏鴉眼具有鳥類敏銳的視覺,不會忽略任何可能的跡象。
就算滿地黃沙看上去都是一個樣,就算每個瞬間沙流都不停的變動著。
突然間,一個不尋常的沙流讓他呼吸一緊。
連結著無數顆烏鴉眼的視界立刻進行更動,把感覺到異狀的那個畫面放到最大,聚焦烏鴉眼傳回來的訊息,他現在眼中看見已經不是眼前的畫面,而轉變成那個察覺到異狀的烏鴉眼所感知到的一切。
那是一蓬沙。
正確來說,是一個在平坦沙地上面,顯得突兀異常的凸起。風來風去、沙來沙去、那個凸起都不動如山,可見並不是一堆沙子聚集在一起的小丘。
那可以是岩石,西域沙地裡偶而也會有這樣的岩石。
但是寧楚楚覺得不是。
因為想要求證,所以他移動腳步,往那個地方緩緩走過去。
他走不快。
西域的沙太軟又太厚,每次踩下去,就陷了一半的腳進去,受到所屬妖種所限,他既不能在沙地當中快走,也不能在西域這樣的風沙裡面化形,因此他只能緩緩的走過去。
那是一塊大約半身大小的凸起。
寧楚楚在五步遠處就停下了腳步,他沒有忘記自己和修羅王在修羅獄裡遭受的凶險,他從來不冒險。
右手伸處,他那把長弓在空氣當中顯形出來,而他不用弓箭,只用力把長弓打橫一揮,七彩的妖氣就順著這一揮破空而出,飛快削向那個可疑的沙丘!
他不怕傷到修羅王。
如果那個真的是修羅王的話。
他的力量已經經過控制,只能摧毀沙塵之類的物質,只要密度再高一點、或者溫度不一樣、表面不一樣,就不會被他的妖氣所傷,這也是以防萬一,如果那個埋在沙子下面的真是修羅王,他可不希望自己這麼一擊就把垂死的修羅王弄死了。
這樣的孽他還不想造。
可是那不是修羅王。
被寧楚楚破開的沙子下方,只是一塊手臂粗的黃金,這塊黃金上面鑲嵌著夜明珠的碎片,除了夜明珠以外,還鑲有祖母綠、沉金翡翠、鴨血紅石等價值連城的寶石,黃金精工雕葉,還有沙漠狼族的血藤徽印。
這是修羅獄的東西!
寧楚楚眼睛利,只要是他看過的東西,就能在他的腦海裡留下鮮明的印象,這一段黃金,雖然看上去跟修羅獄的其他地方沒有一絲差別,但是他認得,這是修羅獄地窖裡的拱樑!
正是修羅王捨身送他離開的、修羅獄被封死的地窖!
「修羅王!」
寧楚楚兩步上前,拾起那一段殘破的拱樑,上面的寶石已經碎裂,讓人難以想像下面究竟發生過怎樣的事情,只是這段拱樑,本該在修羅獄深處的地窖裡、被黃沙和流水深埋在不見天日的地方,此刻──竟然就在他的眼前!
這說明了什麼?這代表了什麼?
這一段拱樑能來到這裡,是不是……修羅王也可能有這麼一絲生機?
「修羅王!」
這一段拱樑不具有任何力量,不能無緣無故來到這裡,難道是修羅王?難道是修羅王逃生的時候,把這段拱樑給帶了上來?
寧楚楚握著這個線索,奮力把腳從沙地當中拔起來,一步一步爬上了沙丘,四面環顧:「修羅王!」
回應他的是風聲。
寧楚楚不死心,往旁邊繞了過去,好不容易大海撈針般找到這樣的線索,他相信如果修羅王能夠逃出生天,一定不會離這裡太遠。
「修羅王,你是聾了還啞了,聽到就回答我!」
炎熱的風把寧楚楚淡色的長髮高高颳起。
他精心描繪修整的眉毛,此刻攏到了額頭中央,平板嚴肅的臉色,也終於有了起伏。
應該就在這裡的。
他的烏鴉眼還沒有停止感知,在這一片沙漠裡,只在這裡找到了可疑的線索,如果不是這裡,寧楚楚相信不會再遠了。
這裡的黃沙千尺之下,應該就是埋著修羅獄的地方。
寧楚楚喊了半天,回應他的只有呼嘯的風沙。
他精實的身體在太陽下這麼一曬,曬出了蜜色的光澤和薄汗,微微浸濕了身上破碎的衣服,兩鬢和瀏海也因為汗濕而貼在他端正的面孔上,他卻恍若無覺,一心一意搜尋著修羅王的身影。
張口正要叫喊,突然間一陣寒意從脊柱上升,簡直麻了他的腦仁,而這個感覺讓他立刻察覺了引起本能反應的原因:從他腳下的沙地裡,竟然伸出了一隻手!
這隻手伸出來不打緊,要緊的是這隻手竟然啪一下握住了他的腳踝!
但凡只要是動物,那腳踝是絕不能抓的!
腳可是所有動物的大罩門,有了腳,想要抹油開溜方便,想要追趕跑跳不成問題,對走獸如此,對飛鳥亦如此,飛鳥就算仗著雙翅,不用腳來移動,可要想飛,一雙腳如果給人抓住了牠又往那兒飛?怎麼撲騰都會給人連鳥帶翅的拉下地來啊!
寧楚楚是鳥,所以他對腳踝被抓著這樣的事情,特別的敏感。
因為他特別敏感,所以他手上還拿著那長弓,不由分說就往地下摜!
長弓的邊緣是銳利的刀刃,並且整個包裹著寧楚楚的妖氣,他往下面這麼一摜,別說那只是一隻手,就算那是一條狼腿,也要齊齊被他切開了斷口來!
可是寧楚楚的攻擊狠狠摜下去的時候,傳出一聲盪氣迴腸的「匡」。
就連寧楚楚自己,也被這個聲音震得腦中一暈。
他心神巨震,可是他優異的自制力立刻控制住自己的身體,因此他眼神往下面看去的時候,才沒有震驚得摔倒在地上。
他嚇得再嚴重也跳不起來,他腳踝還在人家手裡呢!
「修羅王!」
頭頂著一蓬沙從沙地裡面嘩啦冒出頭的,正是那個不可一世的修羅王!
而他那滿頭辮子砂礫的樣子,哪裡是他在修羅獄裡雍容華貴唯我獨尊的樣子?
他的手還握著寧楚楚的腳踝,而從沙地裡面冒出來的那顆頭上面都是西域的沙子,卡在棕色的辮子當中,看上去就是灰頭土臉。他的臉色也不好,不知道是沾上了沙子的緣故,還是因為他重傷在身。
被瑀公子那麼不留情的洞穿了腹部,來到修羅獄又從崩塌的金頂宮裡逃出生天,寧楚楚持平而論,如果到了這個地步修羅王還能光鮮亮麗,那妖神也別給女媧當了,給他修羅王當得了!
剛才差點要了修羅王一隻手的那一擊,敲在修羅王手腕上黃澄澄的金燦手鐲上。
那個手鐲上面還刻著古銅色的符紋,可見是個自身就蘊含著力量的寶物,修羅王身上不會有什麼凡物,寧楚楚早該知道。
「咳。」
修羅王咳一聲就噴出一口沙子,他的嘴唇幾乎已經沒有顏色,還是強撐著上揚起張狂的弧度:「寧楚楚,西域黃沙滿天的,看不出來,你這隻鳥還敢來第二次啊?」
欠揍張狂的口吻是修羅王無誤,寧楚楚甚至不必求證。只有修羅王才能這麼準確的撩起寧楚楚從不輕易起伏的暴躁,可是看著修羅王的臉色,他知道這口吻下方恐怕是已經虛透了的身體,既然如此,寧楚楚不跟傷者計較。
所以他面無表情。
「宮主讓我回來看看你死了沒、怎麼死的。現在任務完成,我回頭還要跟宮主報告。你若是還有空調侃我,不如站起來。」
停了一下,冷冷看在修羅王那隻手上:「還有我倒是問你,你這麼抓著我的腳,打算抓到什麼時候?」
修羅王古銅色的皮膚上沾滿了沙子,但是這無損他那股天生桀驁的霸氣,寧楚楚的冷淡嚇不倒他,他也沒把那手收回來,只用另外一隻手猛然伸出沙堆,撐住身體,緩緩的從黃沙裡爬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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