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第七章
雪無垠疲倦的睡著的時候，瑀公子也再度沈入了夢裡。
夢裡，是血海。
放眼望去無邊無盡的血海，直直浸透到了膝蓋的高度，膝蓋以下的長袍和褲子都被濃稠的鮮血浸濕，沈重的往下墜去，彷彿要把他活生生拉近這一片血海裡面。
重量給他的壓迫感太強，甚至讓他無法思考自己究竟為什麼在這裡。
只能一步一步、順從本能，艱難的在濃稠的鮮血裡面往前掙扎前進。
去哪裡？
能去哪裡？
四面八方都是凝止而腥紅的血，連天空也被這一片血海照成可怕的血色，舉目所見除了血海，看不到任何東西，沒有樹木、沒有鳥獸、沒有人煙，就像這已經是一片死地。
一片已經被放棄了的死地。
他幾乎沒有辦法呼吸。
遲鈍僵硬的腦子無法連結前因後果，但是沾染在雙手上面的血腥抹消不去，他知道這是自己做的。
這一片血腥、這一片死地，是他自己創造的。
殺盡鳥獸、焚毀草木，直到流盡最後一滴血，直到摧毀最後一株草。
直到這個世界，再也不成世界。
因為他不要了。
這個世界不能許他所願，所以他不要了。
而殺戮以後，天地亂序，血流成海，蒼穹變色。
這是他親手造就的死地。
也是他親手應許的死亡。
可是他還在。
只有殺孽深重、滿手冤命的他還在。
毀滅了世界，剩下的他，還是孤獨的。
連方向都無法分辨，連出路都無法尋覓，眼看著太陽升起之處好像是東邊，但回頭竟然是另一輪日月從相反的方向緩緩升起。
日月已經失去規準。
這是一片被放棄、被扭曲的大地。
瑀公子抬頭的時候，他滿身肌膚上面紅色的紋路緩緩扭動著，如同擁有生命一般，在他的肌膚裡層蜿蜒蔓生。
此地為魔性之都。
而他遍身罪孽，君臨魔地。
「──小毛球！」
瑀公子滿身冷汗驚起的時候，灑在房間地上的月光正明亮。他反射性伸手抱住蜷在身邊的雪無垠，用實際的觸摸來安撫自己突如其來的心悸。
雪無垠沒有被驚醒。
經過了吃下莫永樂的心、中毒倒下、被寧楚楚所救、阻止瑀公子入魔後的殺戮這一連串事件，就算雪無垠是妖力無雙的極樂宮主，也得吃不消這一連串的消耗磨損。
尤其剛剛才被瑀公子在床上折騰了老半天。
終於了卻極樂宮的血仇、也終於把瑀公子帶回自己身邊，一切剛剛塵埃落定，雪無垠就算自己不想，也陷入了深沈的睡眠裡面，連瑀公子這麼動靜都沒能把他吵醒。
抱住了雪無垠，瑀公子的心總算微微定了下來。
剛剛夢裡跳得飛快沈重的心臟，也緩緩地減弱下來，不再每跳一下胸口就是一陣鈍痛地疼。
他的視線落到雪無垠熟睡的臉龐上。
就算正在深沈的熟睡裡，雪無垠的面容還是好看得過分。平常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雪面容，在熟睡裡終於卸下了防備，睡得像個美麗的娃娃，而微微抿起的嘴角，則殘留著他高高在上的驕傲。
他的頸子上留有瑀公子親吻的痕跡，柔軟的嘴唇也還輕微的腫脹著，為他清冷的氣質平添妖豔，這些細微處瑀公子看得一清二楚，不但看進了眼裡，也看進了心裡，他多想就這麼把雪無垠揉進懷裡，再也不要放手，再也不容許雪無垠有任何一點差池。
再也，不願意承受任何一點點失去的可能。
雪無垠的睡臉粉雕玉琢，不像那個嘴利心悍的大宮主，反而顯得可愛無比。尤其短時間內這麼一來一回的消耗妖力、折損心力，他自己睡著了沒發覺，三條尾巴又悄悄的冒出來了，此刻兩條尾巴包在身邊，另外一條尾巴則輕輕的上下聳動，可見他睡得有多香。
瑀公子自己從夢裡驚醒，再無睡意；看著雪無垠睡得香，也不忍吵醒他。
只維持著側躺的姿勢，靜靜的看著雪無垠，任由思緒遨遊到萬里之外，身上連結著地氣的咒脈也同時無聲運作著，感應著這片土地上每一分每一毫的動靜。
亂已經平了。
叛軍的命數，其實在莫永樂倒下的那個剎那就已經定了。少去莫永樂強橫逆天的咒力和他所駕馭的百鬼咒獸，叛軍被一一擊潰只是遲早的事情。當時莫永樂和他雙雙倒下，叛軍能夠拿下帝都，只是仗恃著莫永樂給他們打下的基礎，還有莫永樂旗下那些誅妖成仙的誅妖師，莫永樂所打下的基礎在他倒下之後不停的被消耗，消耗盡了，也就是敗北的時候了。
只是亂平了，瑀公子卻沒有感覺到安心舒心的喜悅。
不管夢夏和雪無垠是怎麼把他入魔的事情揭過去，他現在還能安穩的做他的逍遙侯、住他的逍遙侯府；不管外面的人們是怎麼傳言，沒有把他跟可怕的殺戮連結在一起，可是他心裡清楚。
入魔以後發生的所有事情，他自己心裡都清楚。
怎麼入魔的、殺了誰、對誰出手、傷了誰、自己手下的亡魂是怎麼死的、自己殺了多少不該絕的人命，瑀公子聰慧靈秀，這樣的數目他忘不去，就算想忘依然陰魂不散。
天下蒼生是他所護、天下平安是他所求，諷刺的是，也是他，親手滅去這樣多的性命。
他是守護三界的逍遙侯，卻也是屠戮無辜的負罪者。
就算他能原諒自己屠滅叛軍，他也不能原諒自己竟然曾經把殺戮的雙手，朝向他最愛的雪無垠。
只要回想到當時的情景，瑀公子就幾乎不忍面對雪無垠。
雖然雪無垠不知道。
雖然修羅王畢竟用自己的肉身擋下了那一次攻擊。
但是只要想到有一天，如果雪無垠知道了那天發生什麼事情，如果自己為了其他的緣故再度入魔，如果……
有多少如果，就有多少他現在不能、不忍、也不敢承擔的後果。
他想起半仙說的話。
在他入四方陣，為了把雪無垠從莫永樂的魔障裡面拯救出來的時候，受了重傷讓雪無垠不得不再次到千雪峰顛為他求奇草救命，那時候他神識已經迷離，可是勉強還能讓雪無垠和半仙對話的聲音經過耳朵，進入思緒，他記得那時候半仙是這樣說的。
『累世千緣果可保他性命無虞，可是妖力要在七七四十九日以後才能恢復，在這七七四十九日當中，天有險劫。』
現在他知道了，天劫不是渡川，而是入魔。
九曲黃泉一來一回本就在他的計算之內，唯有入魔，是他未能預料、措手不及的變故。
「我總以為傾我之力為你擋災阻厄已經足夠，卻忘記了問我自己……若是你的災劫苦厄因我而起，還有誰能來為你周全？」
細微的低語滑入一室寂靜，很快在清澈的月光裡消逝，而他雙眼清澈，再無睡意，也不敢睡去。
因為一閉眼就是連綿魔障，一旦沉眠就連他自己都不能確定，睜開眼睛的他，是人，是妖，還是魔。
「唔……」
彷彿感覺到瑀公子不安的心境，睡得正沉的雪無垠從鼻尖裡哼出聲音，身軀微微一動，本來睡到一抽一抽的那條蓬鬆尾巴，高高在身體上方繞了一圈，輕輕的垂落在瑀公子身上。
就像無意識的宣示和佔有。
雪無垠就連在睡夢裡面，都下意識的確認他是否還在身邊，垂落的尾巴接觸到他的身體，好像安心了，又呼嚕呼嚕的睡過去。
瑀公子不能克制自己臉上的微笑，這小東西，簡直讓人沒有一刻不心動。
他把臉貼近雪無垠的睡臉，正要往那可愛倔強的嘴唇偷香，突然間腦海裡的某跟弦線被扯緊：「……妖氣？」[m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40.119.158.169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425943872.A.F30.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