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此刻的宮廷,因著逍遙侯的死訊,陷入巨大的絕望裡。
內宮裡滿地是從上官豔身上流出來的鮮血,而上官豔的屍體已經僵硬,躺在上官豔身邊的是已經沒有氣息了的瑀公子,奇怪的是,即使已經沒有了呼吸,瑀公子的身體卻沒有像上官豔一樣僵硬,他不世如神的面容看上去還是一樣柔軟而明亮,唯一的差別也許只是比平常更要蒼白一點。
無極侯司徒墨接到消息,很快就入宮來了。
他還帶來了以前歸元縣道上的誅妖師,水如星。
水如星自從北方四道歸元縣被叛軍拿下以後,就向南逃到帝都來,像她這樣年紀輕輕就嶄露頭角的誅妖師,是皇軍的資產,自然也不能隨便讓她去送死,因此,瑀公子以逍遙侯之名出征的時候,才把她留在了後方。
司徒墨一進來,首先看到的就是滿地狼籍,他深鎖的眉頭蹙得更緊了,冷聲斥喝道:「還愣著做什麼?這樣的情景也是陛下能看的麼?快帶陛下進去。」
在場的內侍還有金口玉令的陛下,都還來不及對他的話做出反應以前,水如星首先倒抽了一口氣。
這一口氣,把在場眾人的注意力都吸引到她身上來了。
宮內的誅妖師本來不多,聽到上官豔拼死帶回瑀公子的屍首、逍遙侯已經倒下的消息,也只有司徒墨帶著誅妖師進來,在場恐怕沒有人比水如星更能夠解釋眼前所看到的情況,因此,滿大殿上所有的眼睛,齊刷刷望她身上望去。
水如星也沒空管了,三步併作兩步就往倒在地上的瑀公子跑去,跪在瑀公子和上官豔身邊,慘然喚道:「爵爺!」
她沒有多看上官艷一眼。
戰爭的時候,死的人太多,無關緊要的人也太多。她是從北方四道往南逃的難民,看過的屠殺沒有千也有百,看過太多相識的誅妖師慘死,如今撼動她心弦的,不是這些無以計數的死亡,而是逍遙侯這個如神一般的存在已經倒下。
顫抖的手,去探瑀公子的鼻息。
沒有鼻息!
水如星的手指僵在了當場。
但是這不可能……瑀公子的外觀看上去就跟睡著了沒兩樣,倘如他真的死了,也該跟上官豔一樣徹底成為僵硬的屍體才對──
城外發生了什麼事?什麼事情可以將逍遙侯重創至此?如果今日躺在這裡的是司徒墨那樣的武將,水如星不會有一絲疑惑,但是躺在這裡的這具身體,可是逍遙侯的身體!
水如星的腦子飛快的運轉著,同時她僵硬的手指收了回來,伸手往瑀公子的胸口探去,想要更確認一些什麼。
「不要碰他!」
一聲凌厲如匕首的斥喝,還有剎那間往水如星雙手捲去的疾風,嚇住了水如星的動作。水如星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覺得眼前一花,自己的身體被往後推了出去摔在地上,回過神來時眼前見到的不是別人,而是死神。
「雪……雪無垠!」水如星失聲大喊,與雪無垠連結的、瀕臨死亡的記憶在剎那間捲來,造成身體本能的恐懼。
雪無垠從南方回到帝都,迎接他的就是逍遙侯的死訊,他不能相信,因此立刻就趕到了宮裡面來。
他要親眼看到──他要親眼看到,才能夠相信瑀公子是死了!
這肯定是一個玩笑吧?
按照瑀公子的性格,這肯定是個玩笑吧?
一定是為了把他引到這裡來,要給他看什麼新奇的東西,也許他到了,瑀公子就會笑著拍他的頭,不怕死的跟他玩笑,說,跟你鬧著玩兒,你倒窮緊張了。
「妖物!內宮禁地,怎能容你如此放肆!」司徒墨聽見水如星喊出雪無垠的名字,反射性斷然喝道。
內宮禁地本來一向有瑀公子的咒力護持,不容妖物肆意進入,但此刻瑀公子既然已經斷氣,他的咒力自然不再延續,此刻的皇宮,對於妖物來說,非但一點都沒有阻絕的能力,甚至已經成為妖物可以任意來去的地方。
帝都的防護已經瓦解殆盡。
內宮已經失去保護的作用。
雪無垠無暇去理會司徒墨究竟喊了什麼,他早就轉身在瑀公子身邊跪了下來,瑀公子已經沒有呼吸,這是他連伸手都不必就能夠確認的事實,水如星還沒發現他來的時候、司徒墨還沒有看見他的時候,他就已經看見了倒在地上瑀公子的身影,只是說什麼他也不會相信,瑀公子已經死了。
可是,只有瑀公子對內宮的保護已經不在了,才能夠解釋為什麼他能這麼輕易的進入到內宮,出現在這裡。
瑀公子出征的時候,他不知道。
瑀公子在帝都外征戰三日三夜的時候,他不在帝都。
而當他回來的時候,聽見的就是瑀公子的死訊。
為什麼?
在四方陣裡瑀公子妖印被傷、幾乎絕命,那時候半仙已經警告,累世千緣果雖然可保瑀公子性命無虞,可是妖力要在七七四十九日以後才能恢復。
瑀公子分明知道,距離他妖印被傷、以累世千緣果續命,分明不滿四十九日,他的咒力沒有完全恢復,為什麼還要領軍出戰?
瑀公子是早就料定了自己會死,因此將他遠遠的支開,或是瑀公子別有用意,只是要他自己去參詳琢磨?
為什麼?
為什麼──明明知道自己會死,還要在他不在帝都的時候,把自己的命送在戰場上、送在莫永樂手裡?
半仙說道,在這七七四十九日裡,天有險劫,難道──竟然是今日的死劫!
他的腦中還是一片混沌,外面突然起了一陣混亂,有人尖叫,有人慘叫,然後是一個宮廷內侍跌跌撞撞的闖進內宮裡面來,上氣不接下氣:「陛下、陛下──叛軍攻破帝都了!」
「你說什麼?」
陛下的臉龐被掩蓋在珠帽下面,他的身形一個晃動,險些一跤坐倒,但是被身邊的內侍扶住了。
「說清楚一點,怎麼進來的,進來了多少人?奉宮羽林衛呢?」無極侯司徒墨是在場除了陛下之外最位高權重的人,自然由他來發問。
「下官……下官不知!只是外面亂成一團了,都說叛軍要攻進宮裡了!」
「快帶陛下走!」
不等進一步確認消息,司徒墨猝然轉向扶住陛下的那名內侍下令,臨危不亂的風度果真不負他位極望尊的頭銜:「由內宮千石密道走,遲了就來不及了,出了宮立刻往南方去,我來連絡奉宮羽林衛,很快就會跟你們會合──」
「不!」
原本似乎被嚇得目瞪口呆的陛下,聽見他的指示,突然斷聲拒絕:「你跟我走!」
「陛下──若是沒有人斷後,就算進了千石密道,不知道叛軍什麼時候會進入內宮來,會不會發現密道的存在,可能……」司徒墨試圖爭執,但陛下不為所動。
「不,你必須跟我走!你留下來只有死路一條──」
陛下一句話沒說完,窗外天空火光就沖天而起!
「他們來了!」一個隨侍的內侍臉色慘白、雙唇抖顫,連滾帶爬就要往內宮深處逃去。
雕金鏤玉的內宮裡頓時亂成一團。
司徒墨怒道:「還不快走!」
他們兩邊爭執不下,水如星卻無暇去顧,她見雪無垠雙手伸向瑀公子,也不知道哪裡生出來的勇氣,突然撲了過去,擋在瑀公子和雪無垠中間:「你做什麼!」
雖然勇敢的擋在雪無垠面前,但是恐懼和慌亂緊緊攫住了她的心靈,連聲音都是顫抖著的。
城要破了。
因為帝都的最後一道防線,逍遙侯已經倒了下來,所以城要破了。
但即使逍遙侯已經倒了下來,他還是逍遙侯,他還是所有誅妖師心裡崇敬著的爵爺。
即使是逍遙侯的屍身,也容不得任何髒手的觸碰!
雪無垠卻不是她能擋下來的角色。
雪無垠只是勾勾手指,就輕易的把水如星從瑀公子的身邊,摔到了牆角去,他並未真正動了殺意,因為此刻他心中還是一團混亂,無暇顧及其他。
只是排除任何自己靠近瑀公子的障礙。
躺在地上的那個人,容顏美好得像是只是熟睡著。
如果不是他的胸口已經沒有起伏。
如果不是他的鼻間已經沒有呼息。
如果只是這樣看著那張臉,會錯覺這個人還是活著的,會錯覺這個人只是陷入安詳的熟睡,而不是永遠的離開愛他的人以及他愛的人。
他的臉看上去那麼柔軟,彷彿還透著溫暖的體溫。
雪無垠顫抖的指尖,輕輕的往前伸去,想要觸摸,又害怕一旦觸摸到那蒼白的皮膚,僵硬而冰冷的觸感會把自己從美好的想像中喚醒。
天空裡傳來震耳欲聾的爆響。
那是巨大的咒力引動所產生的聲響,普通人類聽不見,但是身為妖的他、以及身為誅妖師的水如星,都聽見了。
「不好!」水如星一片空白的腦中想著。
然後她猝然轉向正在與陛下爭執的司徒墨,用盡力氣吼道:「快帶陛下離開!快點!這是六道靈咒!遲了就來不及了!」
司徒墨的注意力從陛下身上被吸引到她身上,想要問清楚究竟她感覺到了什麼,只是不等他開口詢問,從內宮看出去的視野,已經解讀了他的疑惑。
無以計數的靈蛇、靈獸、妖魔、鬼怪,好像從所有記載傳說的書卷上面活了過來一樣,出現在眾人肉眼可視的界線裡,這一幕如此超乎現實,讓看見這幕景象的眾人都情不自禁的目瞪口呆,一時間忘記了該如何控制身體的反應。
「爵爺!快走!」
水如星慘烈的喊叫,打醒了目瞪口呆的司徒墨。
「陛下!」司徒墨的叫喊驚心動魄。
那些靈蛇靈獸,一路撕裂開宮裡倉皇逃命的內侍,血肉噴濺得到處都是,活活把富貴昇平的帝都禁宮,化成一副人間煉獄的景象。
司徒墨並非咒官,在場的內侍也都是普通凡人,面對這樣超自然的景象,誰都拿不穩一個主意。還好司徒墨畢竟沉穩,首先反應過來就厲聲叫喊:
「快!快帶陛下走!」
再也沒有人敢遲疑。
就連陛下,也忘記了他堅持要司徒墨一起走。
逍遙侯已經倒下的現在,宮裡再也沒有人可以與這些超自然的咒術相抗衡。
除了雪無垠。
但雪無垠,並不是他們可以號令的角色。
除了一開始聽見咒力的爆響時抬起了頭,雪無垠像是全然沒有察覺這一片混亂,他的雙眼專注的望著瑀公子寧靜安詳的臉龐,彷彿想要從中窺探出什麼他不知道的祕密,或是他已經知道而沒有留意到的秘密。
不,瑀公子不會就這樣撒手。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能夠如此篤定。
他不知道自己為何有信心這麼想:瑀公子不會就這樣輕易死去。
瑀公子這樣的人,恨不得能夠承過這世間所有的苦難,總是在一步棋還沒有走完的時候就先料定了下一著,這樣的一個人,怎麼能這麼輕易的死去?
就算他咒力未復,就算──
他答應過他。
──為了綁你一世,我會殺了他,然後活下來。
瑀公子絕不會不守誓約,瑀公子絕不能不守誓約。
陛下跟司徒墨都已經在倉皇中撤退,留下滿室狼藉。
那些來自敵人的妖獸與鬼怪已經進入內宮。
「雪無垠!」
水如星居然沒有走,水如星一個人,吃力的使用著她身為誅妖師的咒力,因為參加過極樂宮一役,得到了成仙的咒力,因此應付那些妖獸,還不至於即刻就被殺死。
水如星必須為司徒墨和陛下斷後。
必須,盡她一切所能,爭取到尊貴的陛下能夠獲取安全的時間。
這是她身為誅妖師的職責,也是她身為誅妖師的驕傲!
以一己凡身,繫天下正統;以一己凡命,護蒼生平安。
這是誅妖師的命運,也是逍遙侯的責任。
逍遙侯已經倒下,她必須擔起逍遙侯已無力承擔的責任!
雪無垠聽見水如星惶急的呼喊,連看也沒看她一眼,左手袍袖微飄,就輕易把幾隻已經近身的咒獸震散成為一陣煙霧。
因為袖袍冉動,以前為瑀公子續命時所取的累世千緣果所餘三顆,從他的袖中滾落了下來。
水如星餘光瞥見,震驚的睜大眼睛,連手上的咒術都忘記發出:「那是累世千緣果?雪無垠!你有累世千緣果?」
她的聲音裡震驚與狂喜參半,難以掩飾壓抑的狂喜震動雪無垠的心弦,彷彿有一個壓抑在內心深處小小的期望被水如星的狂喜所點燃,讓雪無垠如同死灰的眸子燃起熾烈的精光。
「妳……知道累世千緣果?」
抬起頭望向水如星的時候,雪無垠的雙袖拂動,更多咒獸妖靈在他們身邊爆裂開來,灰飛煙滅。
他保護了水如星。
因為就在他們視線交會的那一刻,雪無垠就知道,他們已經在了一條船上。
光是看著水如星的臉龐,雪無垠就知道他能從水如星身上得到他要的東西。
水如星臉上的狂喜、期待、驚訝、震驚、遲疑、猶豫,毫無保留的落入了雪無垠的眼底,而這些表情彷彿通過他的瞳孔,沉入他的心底,打起了一陣一陣的漣漪。
她的希望也是他的希望。
她的期待也是他的期待。
她的遲疑也是他的遲疑。
可能嗎?可以嗎?可行嗎?
無數的問題,電光石火間同時在他們兩個的腦海當中閃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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