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飲是一個進入門檻極低、容易上手,只要能撐過前兩週就能持續下去的工作,並沒有什
麼特別難的部分,但也沒想像中輕易。
待客方式、說話腔調會在接待中,一次次被磨得更加圓潤而宜人,而我總覺得店門就像是
霍爾城堡裡那扇魔法門,外頭的時間總跟店裡有所落差,一晃眼就過了兩三年,時間的改
變都顯得不知不覺,要不是來店的客人有所改變、都還不知道外頭開始放起長假。
我的生活兩點一線,活得純粹而死板,感覺自己日復一日將要風化。
而媽媽依舊是媽媽,輪廓比起前幾年瘦削了些,整個人像是塑造了個厚厚的外殼,即使敲
響也只有空蕩的回聲。
對了,還有楊淑娜,前些天她總算是畢業了,為了給她捧場我跟媽媽都到了學校,還為了
滿足楊淑娜的惡趣味,特意買了浮誇又過度包裝的花束,畢業典禮時外頭總有一整列攤商
在販售這個,而我選了束不僅交錯著玫瑰跟滿天星、中心還安坐隻戴著畢業帽的熊娃娃,
簡直是惡俗中的惡俗之最。
楊淑娜笑得很開心,跟瘋子一樣接下了花束,然後在眾人驚呼終將娃娃拔起,把整束花束
往後一扔也沒管有沒有砸到人,揪著畢袍下擺就從巡禮中開溜,最後三個人聚在媽媽酒吧
辦了場小型的畢業典禮。
因為中間修學跑去美國玩了一年,楊淑娜比原本預定的還晚一年畢業,據楊淑娜的說法是
這樣不僅能在畢業前放縱一下,典禮時大家還不認識你,一舉兩得,活脫脫的瀟灑範例。
我不置可否,反正我對別人的生活方式沒啥意見,輕敲了下楊淑娜的酒杯一飲而盡。
三年的改變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我的頭髮留長了些、媽媽看上去更年長了些,而楊淑
娜是改變最多的。
舌環、唇環、刺青還有吸大麻,所有能做的楊淑娜都試了一遍,最後回國時才懶懶地告訴
我說其實好像也沒什麼,身上叮叮咚咚的裝飾全給拆了下來、癒合成一個個的凹陷。
「這叫反璞歸真。」楊淑娜脫下外套,把行李箱理所當然扔給了我,蹲下身綁緊皮靴的鞋
帶,後腰的皮膚開滿整片曼陀羅。
「哇那是有毒的曼陀羅嗎?」我接過行李箱,彎腰把楊淑娜往上捲的衣襬整理好,像個無
聊人士一樣追問。
拍了拍膝蓋上沾到的灰塵後,楊淑娜若無其事地按著側腰,笑得一如往常跋扈,「美吧?
幹媽的刺起來超痛,本來想用成彩色的後來直接放棄。」
「嘖嘖,楊淑娜也老了,居然怕痛。」
「你給我過來,我他媽在你背上刺個觀音淨化你──」
時間會改變人,緩慢且影響甚大,連媽媽酒吧的常客也汰換了一輪,其中最可惜的是阿涼
。
阿涼的朋友跟我們說他住院了,所以我跟媽媽去見了他,順便帶上水果慰問,才發現阿涼
神采奕奕地跟臨床聊著天。
「這病房幾乎都是認識的。」阿涼這麼說。
這句話的言下之意是,這房裡的病人中醫生比例特別高,其中一個還以為是病人的時間一
到,披上白袍拉著點滴架就要繼續上工。
「醫生又不是不生病,而且還更容易生病,你看醫院全是細菌而且醫生根本沒時間休息,
都嘛自己過來吊個營養液就回去加班,年輕時用肝跟衝勁幫人治病,老了衝不動了就開間
診所退休養老。」
我點點頭,發誓盡量顧好身體,不然一方面加重醫療負擔,另一方面是我也不想讓病人幫
我看病,荒唐不荒唐。
當幾個朋友約去頂樓散步時,阿涼說要留在病房跟我們聊天,最後聊著聊著,不知為何看
著窗外突然沉默,半晌才開口,「欸,只是可惜啊……」
我不擅長接話,拉過張椅子洗手開始切水果,阿涼的聲音不大,在我耳邊嗡嗡作響。
「要是可以的話,我想要死在車禍中。」
一分神,差點將兔子蘋果斷頭,我擦乾淨刀子收起,把水果放在桌上,跟媽媽齊齊看著阿
涼。
「我跟那個人不是在車禍認識的嗎?最後一次見面,也是車禍把他帶來我眼前,所以我最
近一直在想,要是我也出一場車禍……」
「不會的。」媽媽難得打斷人說話,淺淺笑著,「別說這種話,你要好好保重身體,好嗎
?」
阿涼愣了下,有些遲緩地笑起來,讓歲月留下的刻痕也顯得溫柔,「好,都聽媽媽的。」
兩個月後,傳來的卻是阿涼的訃聞。
媽媽在酒吧裡辦了場小型的吊唁,其實和平常也並無二致,只是大家聚在一起沉默喝酒罷
了。
那一晚媽媽喝得很醉,送他回休息室時還顯得有些意識不清,我想一定是那樣,所以媽媽
才會吻我。
我不是個聖人,所以雖然愣了下,卻順著媽媽的姿勢趴到了床上,因為燈光昏暗,媽媽的
笑顯得有些模糊,而較低的體溫讓媽媽的皮膚摸起來顯得乾燥,卻手感很好,聲音比平常
還要來得壓抑跟輕,下唇被咬得有些泛白。
我沒有餘裕去思考媽媽到底在想什麼,因為我還年輕,所以見識狹隘,所有的心思只放在
僅此一夜的可能。
只想喜歡、只是喜歡,所以情緒凌駕了思考,而這樣的心情只是一頭熱,雖然隱隱約約認
知到了,我卻還是吻上媽媽。
隔天起床時,媽媽神情恍惚地看著窗外,因為還沒披上衣物所以殘留的痕跡印在皮膚上,
顯得異常清晰。
媽媽很瘦卻不是皮包骨,肌肉勻稱卻不誇張,光灑上去時蒼白的肌理總淡淡折著光。
做錯事的感覺一點一點回攏,我緊緊扯著床單想說些什麼,卻全梗在了喉嚨,沒想到過了
三年,我卻連告白都做不到。
媽媽沒怎麼理會我,起身沖洗後就換了套衣服,旁若無人到彷彿我是空氣,直到最後才看
著月曆啊了聲。
我順著看過去,月曆上三天後的位置畫了條紅線,整整橫越一週,那是每年媽媽酒吧的定
休日,我從來不知道媽媽會去哪裡。
媽媽總是說著下週放有薪假,讓我好好去玩,帶著大人對小孩的敷衍以及不願說明。
「媽媽,定休日你都去哪裡?」
平時媽媽總笑笑地敷衍我,但今天卻沉默很久,指尖按在月曆上像是在思考什麼,末了淺
淺笑了下,「你要一起去嗎?」
「欸?」得到出乎意料的答案,我一時忘記自己還沒穿衣服,從床上跪了起來。
媽媽忍不住笑出來讓我去穿褲子,彷彿昨晚不過是我脫光衣服鑽進了媽媽的床,賴著睡了
一晚般,讓我不禁困惑一切是不是只是想像。
我按著太陽穴緩解宿醉帶來的頭疼,在地上翻著自己遺留的內衣褲,當一個用過、扔在垃
圾桶旁的保險套進入我視線範圍時,媽媽的聲音傳了過來。
「登山,我每次定休都去登山,你要去嗎?」
答應的太急切,我還踉蹌了下摔倒在地上,極其狼狽地說了聲好,媽媽背光笑著,表情顯
得有些模糊不清,伸手要扶我起來。
媽媽的手很乾、很滑,有點涼卻不冷,跟剛見面時一樣。
一時間我起了身雞皮疙瘩,不明緣由的,卻還是為了距離似乎拉近而隱隱感到開心。
後來我常常會想,是從哪裡開始做錯了,也許我不應該答應、或是不應該親吻媽媽,也或
許是更早之前……
也許我根本不該喜歡上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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