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lby / Newt
※ 大學生。
＊ ＊ ＊
跟Alby接吻後過了三天。
Newt從沒想過有一天會跟自己的室友兼好友接吻。雖然整個事情是由他起頭，但他沒
有預料Alby會真的答應。
他記得自己過去親過幾個男生，但在三天前，Alby絕對不在他的口袋名單裡。跟男生
接吻對Newt而言並不是值得大驚小怪的事情，這不是第一次，也不會是最後一次。正確地
說，除了他的母親跟妹妹，他的人生中沒有親過任何女性。他不確定自己是什麼時候認識
「同性戀」這個詞，但他記得自己是什麼時候意識到自己的性向跟大部分人不同。
那一年他九年級。對於一所高中而言，他或許只是幾百個新生裡沒沒無聞的一個；但
是在英文課上，他就是幾十個人裡最突出的那個。與生俱來的天份讓他在英文課上如魚得
水，他對文字的理解力跟掌握度就像某種本能，不需要經由學習就可以運用自如。
但他不是課堂上唯一一個表現優異的學生。
他們班或許是學校裡最特殊的一班。在大部分人都深陷女生有語言優勢的刻板印象
時，他們班的男生卻狠狠給了這種人一巴掌。Newt從來沒有深刻地了解「物以類聚」是什
麼情況，直到他選到這堂英文課。
也是從那個時候起，他開始注意到那個不算太高，但身材卻很厚實的男孩。那個男孩
來自冰島，他的英文跟Newt一樣帶有自己的腔調，但Newt知道那跟自己的英國腔是完全不
一樣的東西。最一開始，Newt以為自己的心態是「競爭」跟「欣賞」──他或許曾經對哪
個女孩的文學造詣甘拜下風，但，男孩？Newt告訴自己他不打算就這樣認輸。
他不知道自己對男孩的注意從什麼時候開始變質，當他有意識的時候，他已經陷在其
中無法自拔了。他跟男孩會一起讀書、一起切磋文學常識；偶爾他們會在圖書館消磨掉整
個下午，然後一起去附近的速食店解決他們的晚餐。他們是朋友，但Newt很清楚自己對他
不僅僅是朋友。他的腦中有一個聲音在吶喊，吶喊想要更多、想要更貪心。那是他第一次
感覺到自己心底有什麼東西在騷動，幾乎要讓他抓狂。
他的暗戀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不，或許沒有很久。第一次的悸動讓他對時間的概
念變得模糊，他以為應該是好幾個月的時間或許只有短短幾個禮拜而已。他不停告訴自己
時機還沒成熟，即使他從來不知道所謂正確的時間是什麼時候。只是在他來得及下定決心
之前，男孩有了另一個女孩。
Newt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知道這個消息後的心情。開心？難過？生氣？或許都有，
或許都沒有。在男孩牽著女孩來到他面前、向他介紹這是他的女友時，他只是掛上自己習
慣的微笑跟她打了一個招呼。她是一個開朗的女孩，每次她笑開的時候，Newt都可以在她
的臉頰上看到兩個深陷下去的酒窩。她不像大多數的女生那樣在乎面子，很多時候她的笑
聲都讓Newt想用「可怕」來形容。
他覺得自己的心情甚至說不上複雜。他們之間什麼都不是，所以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
用「失戀」這個詞好好的傷春悲秋一番──即使他知道實際上他就是失戀了。但矛盾的
是，他卻鬆了一口氣。暗戀這件事情比他想像得還要辛苦，雖然他沒有像言情小說的主角
那麼患得患失──不，那樣太誇張了──但是心理上的負擔卻是一樣的。
女孩的出現讓他失去一個來不及擁有的男孩，但卻同樣讓他卸下心中的一塊大石。他
有一種東西被人搶走的不甘心，又同時有一種「塞翁失馬，焉知非福」的慶幸。
不過不論是哪一種情感，Newt都認清了一件事情，而這是他在這段關係裡最感謝卻也
最無奈的認知：他喜歡男生。
他知道世界不是非黑即白，性向也同樣不只有一種；但是從以前到現在，他從來沒有
對哪個女生動心過。他曾經為了自己的與眾不同而不安，特別是在第一次接觸到仇恨跟歧
視的言論時。他試著讓自己有更多選擇，但他辦不到。那是他第一次理解到，不是所有事
情都有選擇的空間，就像他沒辦法選擇喜歡女生一樣。
他不知道是不是每個跟他有同樣問題的人都這樣掙扎過，可是他知道自己比很多人幸
運。他沒有主動向其他人提起這件事情，但他也沒有刻意隱瞞，尤其是他的父母。
他忘了那天的晚餐話題是怎麼轉變的，他只記得他的母親用非常平靜的聲音問他是不
是喜歡男生；這個問題讓Newt有些措手不及，但他在驚訝了幾秒之後就恢復冷靜。他盡可
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緩，可是他知道他的心臟幾乎要從胸口跳出來。他記得那瞬間自
己濕潤的掌心，還有幾乎要咬出血的下嘴唇。
他的母親在收拾餐桌的時候摸了摸他的頭，告訴他這沒什麼大不了的。Newt永遠忘不
了那隻粗糙的手陷進自己頭髮裡的觸感，還有停留在腦袋上溫暖的溫度。在他開始發育沒
多久，他的身高就已經超越嬌小的母親，他的手也越來越接近正常男人該有的尺寸；但是
那天當他握住母親的手，他忽然覺得自己的手心像是回到小時候一樣渺小，而母親的手還
是跟記憶裡一樣又大又厚實。
他的妹妹看起來很吃驚，但是在他準備回到房間前，她給了他一個很平常的擁抱──
不，Newt想，那一點都不平常。自從他妹妹八年級後她就沒有主動抱過他了。青春期的女
生在生理跟心理上都經過太多轉變，他的妹妹也不例外。他們不是特別親密的那種兄妹，
在那段時間裡更顯得疏遠，但是那天Newt知道，他有一個全世界最好的妹妹。
相較他的母親跟妹妹，他的父親就冷淡許多。Newt知道他的父親是非常傳統的男人，
看在上帝的份上，只要他沒有對自己發火、或者說出讓他難堪的話，對Newt而言就足夠
了。
家人的支持給了他很多信心。Newt不會大肆宣揚這種私事，但是在出櫃之後，他更不
避諱談論這件事了。認識他的人幾乎都知道他是同志，而他也從來不在乎他們會怎麼看自
己。他有家人，這就足夠了。
不過套用一句他妹妹的話：他們或許給他太多信心了。他記得她曾經用十分不以為然
的表情看向自己帶回家的第二個男友，然後她拍了拍那個跟她同樣年紀的男孩的肩膀。
Newt不太確定她的動作想表達什麼，但是他沒有漏看她轉身之前的那個白眼。
「男朋友」這個詞從他高中開始就是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情，上大學後更是。做為室
友，Newt更不可能隱瞞Alby，幸好Alby並沒有因為這樣排斥他。
Alby第一次知道這件事情時愣了很久，而Newt只是雙手抱胸站在原地盯著他──誰都
沒想過會在入學第一天就碰到室友對自己出櫃，所以Newt一點都不意外他的反應──Alby
的沉默一度讓Newt覺得他會給自己一拳，或者對他說一句「噁心」然後抓著手上的行李離
開。他聽過太多例子，而Alby天生嚴肅的表情更加深了他的幻想。但是最後Alby只是皺著
眉，問了他一句「所以？」
那一刻，Newt打從心底笑出來了。他告訴自己，他有預感他會跟眼前這個黑人男孩處
得非常好。雖然Alby不是會大力支持或者參與相關議題的人，但他從來沒有干涉過Newt的
自由，他們甚至變成最好的兄弟──比Newt以為得更好。對Newt來說，這或許稱得上是意
外的收穫。
Alby可能不是最了解Newt的人，但Newt卻可以肯定的說，他是最了解Alby的人──或
者其中之一。所以當Alby的行為脫離常軌時，沒有人會比Newt更快發現。
只是Newt沒有想過Alby的失常起因於一個夢。Alby從來不是會被這種小事影響的人。
Newt以為他應該像平常一樣翻一個白眼，然後用他能想到的第一個髒話結束這件事情。
或許他沒有自己認為的那麼了解Alby。
這件事情在Newt看來有些好笑，尤其是Alby擔心自己喜歡男生時掙扎的表情。Newt知
道Alby沒有歧視的意思，他只是──困惑，他想。性向的問題對他已經像是喝水一樣自
然，他幾乎忘了自己當初是不是也曾經這樣猶豫過，但是不可否認，Alby讓他想起九年級
時懵懂無知的自己。那個似曾相似的模樣讓Newt感到有趣。
他的建議包含了關心，但他承認有很大一部分是出於玩笑。他忍不住想要捉弄他，就
像高中生會嘲笑小學生連簡單的加減乘除也不懂一樣──Newt並沒有自認自己高他一等，
只是在這方面，他的經驗的確比Alby更多。但他從來沒有打算用什麼手段讓Alby「變成」
同性戀，不，他很清楚這種事情不是外力可以影響的。
只是如果Alby跟他一樣，Newt一點都不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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