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Alby / Newt
※ 大學生。
＊ ＊ ＊
Alby知道逃避沒有意義。畢竟現實上他們仍然是室友，不管他願不願意，他一天還是
會有好幾個小時必須跟Newt待在同一個房間。
但至少這段期間裡，在他可以正視Newt之前，他只想竭盡所能地降低他們相處的機
會。他開始懂得如何在圖書館消磨整個下午、開始習慣只有自己一個人的籃球訓練、開始
學習在吃飯的時候細嚼慢嚥。他不覺得這些事情真的改變了他的脾氣，但看不見Newt的日
子的確讓他暴躁的時間減少了。
Alby不確定這樣的做法到底是對是錯。某方面來說，他覺得這就像飲鴆止渴。當他靠
著逃避得到安全感時，Newt的出現還是可以毀滅一切；但是當他再度因為Newt手足無措的
時候，他又會試著離他更遠。
Alby覺得所有事情就像回到原點一樣──回到那個夢──他仍然找不到方法面對
Newt，他仍然選擇逃離問題而不是面對它。他知道這不是長久之計，但他可以肯定地告訴
自己，這次他絕對不會重蹈覆轍。只要撐過這段日子，Alby想，只要他不會再因為Newt動
搖，或許他們又可以回到之前還是死黨的日子。
一開始Newt似乎因為自己的冷處理而安分了幾天，但現在，Alby發現事情的走向距離
他的想像越來越遠了。
Alby今天在圖書館待了一整個晚上，他回到宿舍的時候已經將近十一點。他現在已經
習慣圖書館的氣氛了，雖然他不見得會在裡面看什麼書，但是那些陳舊的書本還有書架已
經不會讓他過敏了，他甚至開始喜歡那個味道。
「嘿，Alby，」Newt在他回到房間時叫住他。他坐在自己的椅子上，「我們談談，好
嗎？」
Alby在關上房門時愣了一下。這是他跟Newt冷戰──Alby覺得這個詞不夠貼切，但他
暫時想不到更好的形容──後的一個多禮拜。他們的互動降到有史以來的最低點，有幾天
他們甚至連一句「早安」或「晚安」都沒有。在他以為Newt已經知道要離自己遠一點而鬆
一口氣的時候，他又忽然往前踏了一步。
「沒什麼好說的，」他走到自己的座位前放東西，「我累了。」
「拜託，Alby，」Newt的語氣難得沒有一絲玩笑，「一下子就好。」
Alby知道自己應該要拒絕他。他現在應該要拿起自己腳邊的盥洗用具走去淋浴間，然
後假裝這個要求不存在，但是他卻像失去知覺般一動也不動。不論他心底怎麼吶喊，他的
雙腳還是跟釘子一樣死死釘在地板上。
他有些懊惱地站在原地，而Newt也沒有再說過一句話。他沒有催促自己，但Alby覺得
他的視線裡有什麼東西看穿了自己的遲疑。過度安靜的空氣讓他有些焦慮。他已經習慣這
幾天的沉默，但那是建立在他不想搭理Newt的原則上。從他動搖的那一刻開始，他們之間
的氛圍就微妙地改變了。
Alby承認，只要Newt收起他的嬉皮笑臉，他就沒辦法讓自己完全忽視他。他對Newt的
不滿有太多都來自他的態度──或者根本就是因為他的態度──如果這些事情不存在的
話，Alby討厭他的理由也會跟著消失一大半。況且Newt的誠懇太稀有，或者說太不尋常，
Alby總會忍不住想知道他到底怎麼了。
所以他討厭Newt。他總是有辦法讓自己的堅持碎成兩半，Alby咬牙想。
「好吧，」Alby轉過頭，「你想幹嘛？」
「不用那麼嚴肅，」Newt說，「你知道，我們輕鬆地聊聊就好。」
Newt的態度讓Alby有點驚訝，他不是沒見過Newt表現得像個正常人，但是那樣的機會
少得他用兩隻手就數得出來。尤其是在Newt做了那些事情之後，他現在的樣子就像在告訴
Alby：他出問題了。
「怎樣？」Alby盡量平淡地開口，「你吃錯藥？」
「我只是想知道你最近怎麼了。」Newt笑了一下。
「我什麼事也沒有。」Alby有點太迅速地回答，「如果你只是想要問這個，那我們沒
什麼好說的。」
「等等、等等，」Newt比出一個停止的手勢，「我知道有什麼事情發生了，好嗎？或
許是你的問題、或許是我的問題，但事情不會自己解決。我們可以一起討論，或者至少不
要把我排除在外。」
「我說了，什麼事情都沒有。」Alby的立場很堅定，「你可以去關心其他更重要的事
情。」
「別這樣，Alby。」Newt抬頭看向他。
Newt的眼神很直接，好像裡面什麼意圖都沒有。Alby知道這絕對不是事實，光是Newt
主動開口就是一件值得懷疑的事情，但是他沒辦法阻止自己不去看他。
Alby吐出一口氣，「你就當做我在發神經，不要理我，謝了。」
「你已經這樣好幾天了，Alby。」Newt說，「你在躲我，對吧？」
Newt的問題讓Alby的心臟忽然停頓了一下。他的眼神跟剛剛並沒有什麼差別，但Alby
卻覺得那裡面多了些什麼，而那是Alby現在最不想面對的。他突然不知道他該移開自己的
目光，還是繼續強迫自己跟Newt對視。
「我沒有。」Alby深呼吸。
「你為什麼要迴避我？」Newt像是認定答案一樣繼續說，「我做了什麼？拜託，
Alby，至少給我一個補救的機會。」
Alby聽得出來Newt的話裡是全然的疑惑，但他卻覺得自己被他的樣子激怒了。Newt的
確沒有義務要為自己的煩惱負責，但是Alby討厭他一副什麼事情都不知道的表情──好像
他過去做的那些事情都是對的、都是理所當然的一樣。
Alby有些自暴自棄地開口，聲音有點太大，「我討厭你的玩笑，還有這種自以為正確
的態度！」
「『自以為正確』？」Newt張大眼睛，皺起眉毛，「你在說什麼，Alby？」
「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你只是因為『想要』所以這麼做！」Alby的聲音比剛
剛更大一點。他的呼吸隨著情緒微微加快，他只能用力吐氣讓自己冷靜。
當Newt用驚訝中帶著困惑的表情看向他時，他才忽然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他忍不住
咬了下自己的舌頭，但是說出口的話已經收不回來了。他懊惱的伸手插腰，另一隻手扶著
自己的額頭。
「好吧，看來我們之間有點誤會。」Newt從座位上站起來，「不要拐彎抹角了，
Alby。」
Alby咬牙。磨擦牙齒產生的聲音清楚傳進他耳裡，就像充滿雜訊的電視在他耳邊嗡嗡
作響，但他停不下來。他逼自己深呼吸，但是他的喘息聲並沒有比牙齒互相磨擦小。
「沒什麼好說的。」Alby幾乎是從牙縫中擠出這句話，「我要去洗澡了。」
「Alby──」
他聽到Newt試圖走過來的聲音，但他沒有停下。他抓起自己的盥洗籃跟毛巾，用自己
最快的速度走向門口。他的肩膀在踏出房間的時候撞到門框，但是他連喊痛的時間都沒
有。他關門的力氣太大，門板的撞擊聲讓他縮了一下肩膀。但是多虧這個聲音，Alby終於
像是從惡夢中醒來一樣鬆一口氣。
他低著頭，有些用力地把後背靠向旁邊的牆壁。走廊上的其他學生因為他的動作紛紛
轉頭看向他，但Alby不在乎。
＊ ＊ ＊
Alby不記得自己昨天再度回到房間後到底做了什麼。他懷疑自己說溜了太多東西，但
他不確定Newt會不會發現。可是當他看到Newt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幹了一件天大的蠢
事。
Newt看他的眼神變了。他的眼睛裡還是有一絲困惑，但比起剛才，更多的卻是揣測。
雖然他的目光並沒有停留在自己身上，但Alby知道Newt在打量自己。他盯著他的樣子就像
在思考什麼，更別提好幾次從他眼尾掃過來的視線。
Newt的樣子讓Alby有一點不安，但更多的卻是大量的焦慮。他不敢猜想Newt發現這件
事情會有什麼後果。Newt可以在他無措的時候用他最在乎的事情愚弄自己，那現在呢？如
果他知道那些都是真的──他喜歡他是真的──的話，他會有什麼反應？
Alby覺得自己已經可以看到Newt臉上狡詐的笑容了。Alby一點都不想讓Newt有任何機
會揶揄自己，特別是現在。他可以無視那些玩笑，無視那些肢體接觸，但他還沒學會無視
Newt。如果Newt繼續像之前那樣把「接吻」、「喜歡」掛在嘴邊，Alby可以肯定事情會往
最糟的方向發展。他可以想像自己跟Newt大吵的畫面，想像自己把拳頭捏得死緊的觸感，
想像他們連朋友都當不成的情況──但他不想這樣。
至少現在他還是喜歡Newt，所以他不想。
空氣中有什麼東西讓他不自在，但Alby不知道那是來自他的尷尬還是壓抑，最後他像
是逃離現實一樣躲回自己的床上。他讓棉被蓋過自己的頭頂試著要躲避Newt的一切，但是
他卻無法阻止他的自我意識在棉被裡無限放大。他覺得Newt的目光隔著厚厚的布料刺上自
己的後背，而且越陷越深。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著的。或許他根本沒有睡著，因為他感覺腦內充斥著太多凌亂
的片段。他不知道那是夢境，還是模糊中一閃而過的記憶。只是在窗外傳來第一聲鳥鳴的
時候，Alby就知道自己醒了。他覺得自己的眼皮腫得彷彿遮住了他一半的視線，但他還是
決定在Newt清醒之前離開房間。
如果說這件事情有帶給他任何好處，Alby想，那肯定是自己開始養成晨跑的習慣了。
這不是他這幾天以來第一次早起，他試過很多方法打發時間，但沒有一樣比運動更讓他放
鬆。他會戴起耳機繞著學校圍牆慢跑，然後在大部分學生起床之前回到宿舍淋浴間。他準
備了一條毛巾跟換洗衣物在背包裡，這樣他就可以省略回房間的步驟。
他通常會在慢跑後、上課前吃點東西，但自從幾次在學生餐廳碰到Newt後，Alby就知
道那裡沒有自己想像中安全。Alby知道他們在同一間學校，他們總會在某些公共場合見
面。但就算是垂死掙扎，他也寧可繼續自欺欺人。
Alby站在餐廳前猶豫了很久，最後他決定提早到教室報到。昨天那段對話還在自己腦
海裡徘徊，Alby不想冒險在這個時間點看到Newt──他受夠他的窮追猛打了，至少在事情
剛經過的現在，他不想再面對任何質問。
但是當Alby在自己教室外面看到Newt的時候，他只想假裝自己從來不認識他。他看著
教室裡的學生一個一個離開教室，最後除了幾個在講桌前等著問問題的人外，座位上只剩
下他。Alby吐出很大一口氣，心不甘情不願地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向門口。
「嗨，Alby，」Newt臉上掛著一抹微笑，「我還以為你打算在裡面過夜。」
「你來這裡幹嘛？」Alby瞪了他一眼。
「沒什麼，」Newt說，「我剛剛去了一趟星巴克，順便幫你買了一杯星冰樂。你最愛
的巧克力可可碎片。」
Alby愣了一下，然後他才注意到Newt手上握著一杯特大杯的星冰樂。就算只是錯覺，
Alby還是覺得他可以從杯口聞到一股巧克力的味道。Newt把那杯外圈沾滿水滴的飲料遞到
他面前，但Alby沒有接下。
「這是什麼意思？」他皺著眉頭問。
「不要用那種表情看我，」Newt扯扯嘴角，他的表情很平靜，「我只是想要請我的朋
友喝點東西。你知道。」
他應該知道什麼？雖然Alby知道那只是一種習慣用語，但他還是忍不住在心底想。他
盯著杯子上的水珠從Newt手中滑落，筆直地掉落在他們中間的地板上。他們維持這種詭異
的姿勢僵持了很久，就像擋在門口的兩尊石像。Alby咬了一下自己的嘴唇，好像正面臨什
麼重大的抉擇。
「好吧、好吧，我道歉。」Newt把飲料從右手換到左手。他甩動自己濕透的手掌，然
後在褲管上抹了抹，「我知道我昨天太莽撞了，好嗎？我不是故意的。」
「我說了，什麼事都沒有。」Alby皺起眉毛，眼神飄向旁邊的走廊，「我不需要你的
關心，謝了。」
「反正我都買了，」Newt把杯子遞到他胸前，「我剛剛才喝完一杯，沒有肚子放第二
杯。就當作幫我一個忙，嗯？」
Alby盯著Newt的眼睛，試圖從裡面找到一絲調侃──如果有任何一點，他絕對會調頭
離開──但是沒有。Newt的眼神很直接，好像這件事情只是平常到不能再平常的日常小
事，好像他所做的一切真的都是出於關心。
這不會改變任何事情。只是一杯飲料，沒什麼大不了的。Alby掙扎地想。他哼了一口
氣，勉為其難接下那杯冰沙。
「你可以走了。」Alby瞥了他一眼，毫不留情地催促。
「當然。」Newt笑了一下。
就在Alby以為他還會繼須說些屁話的時候，Newt已經俐落地轉身離開了。他的大拇指
勾著口袋的邊緣，四隻手指包覆在口袋外面的縫線上；他的步伐跟跟平常一樣不疾不徐，
悠閒地像是一隻慵懶的貓。
他反射性的喝了一口手上的星冰樂。突然竄進嘴裡的冰涼感讓他嗆了一下，直衝腦門
的刺激也讓他暈眩了幾秒，但巧克力跟鮮奶油很快就轉移他的注意力。甜膩的香氣在口中
蔓延，可是太過熟悉的味道反而讓Alby遲疑了一下。
他不相信Newt的好意，但他同樣猜不到他到底有什麼意圖。Newt的所有動作都太自然
了，他的友善反而讓Alby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他放不下他的警戒心，但是他的劍拔弩張一
點作用都沒有。他在Newt跟自己之間架設了一片地雷區，只要Newt靠近就會引爆所有炸
彈；但是這次他放棄挑釁自己，反而在警戒線外的幾公尺外就停下腳步。
Alby想過很多種可能性。他想過Newt會對自己開什麼玩笑，或者擺出某種譏笑的表
情，或是告訴Alby他很榮幸成為他的幻想對象──但他從來沒預期Newt會跟自己道歉。
最讓Alby驚訝的是Newt的態度。Newt或許會道歉，但他不該擺出那種表情。在Alby的
認知裡，Newt的嘴角永遠帶著一抹高高在上、玩世不恭的笑容，彷彿不管世界發生什麼
事，他都不屑隨波逐流。有幾個瞬間，Newt的表情認真的讓Alby驚慌，好像他不再是他熟
悉的那個傢伙。
不過Alby很快就把這個念頭拋棄了。他寧可把這個當成是另一個玩笑。或許等到自己
鬆懈以後，他又會故態復萌，Alby想。他知道Newt是什麼樣的人，如果這些都是他的欲擒
故縱，Alby一點都不意外。
手上的杯子讓Alby的掌心一片冰涼。逐漸融化的巧克力冰沙在透明的塑膠杯裡搖晃，
幾乎要隨著他手掌的動作流出杯口。他再度喝了一口星冰樂，然後在舌頭來得及感覺到甜
味前嚥下它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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