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開始產生微妙的質變,大概是在初中二年級。
那天李志龍他們體育課剛打完球,準備翹掉下堂課到校外吃刨冰兼休息,下課鐘都還
沒響便急著衝回教室,拎起書包就要走人。
不過衰小的是,他們才剛要翻牆,就被教官逮到,黃萬伯整個人直接呆住定在那裡,
侯春生則是自願斷後要他們快跑,何天佑和李志龍對看一眼,翻牆,然後開始拚命落跑。
一口咬下刨冰,祕密基地裡,兩人汗水淋漓,還沒忘記在心裡感動白猴他們為友捐軀
。
李志龍一邊吃一邊還說要請吃冰幫他們補回來,何天佑笑著說那他出一半,而後打開
書包要拿出衛生紙跟便當,一張粉紅色的信卻從裡面突然掉了出來。
「這啥小?」李志龍迅速地撿起飄落的信。
「……不知,我也是現在才看到。」
「幹,情書喔?」將刨冰放到桌上,忙著替何天佑拆信,嘴邊帶著笑容,眼裡卻沒有
笑意。
何天佑面露無奈,但也沒阻止,只是邊吃刨冰邊瞧他瞪大眼的模樣。「志龍,吃冰啦
,也沒什麼好看的,反正不重要,想看吃完再看也可以,不然等下冰就溶了。」
「何天佑同學,你好,我覺得你真的很帥很厲害,每天看到你都讓我覺得心跳加速,
我為你茶不思飯不想,整天都想著你,聽說你還沒有女朋友,所以鼓起勇氣寫這封信給你
,我喜歡你……」
李志龍展信讀完後還不忘加個「幹」作語尾助詞。「沒寫名。」
「管伊是誰人,沒興趣,吃你的冰啦。」
不知為何感到非常不悅,李志龍把信塞回他手上。「幹你娘,收到情書就唱楸喔?」
「我哪有?」何天佑漠然地當著他的面把情書撕了,臉色也沒好到哪去,而原本快樂
的吃刨冰氣氛一時也沉了下來。
※※※
為了一封信,他輾轉反側了一整夜。
李志龍用力地拉被翻身又翻身,心中莫名其妙地煩悶,老像有東西堵在那不上不下,
有時壓迫住他的肺,有時又纏住他的心,那種難以形容的憂鬱和不舒服使他終日焦躁不安
。
為什麼是何天佑先收到情書啊?他雖然知道何天佑深受大家歡迎,可是自己也不差啊
。
放棄躺在床上睡覺,李志龍衝到桌前把房間的燈打開,然後順手拿走桌上的鏡子坐回
床上,仔細端詳自己的臉。
很帥啊……
左看看右瞧瞧……鼻子很尖挺,比一般人還要明顯的輪廓,還有微尖的下巴,濃密的
眉毛,不算小的眼睛……笑起來嘴角感覺有點邪氣,還滿帥的啊……
嗯雖然眼睛比不上和尚的又大又有神,閃亮亮黑白分明,他那種天生有神的看人方式
他大概一輩子也學不來。
但是……男人又不是靠眼睛大就好……
李志龍懊惱地將鏡子隨手放在床上,突然又開始躺下瞪著天花板。
這樣是不是很小氣啊?好像應該要替和尚感到高興,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心中就是不爽
快。
他想起白天抽走信件時,和尚先是錯愕地微皺眉,很快又一副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
倒像是他在大驚小怪。
……他會不會後悔把信撕了啊?
李志龍又復坐起身,從床頭拿過那包抽了一半的菸,隨意抽出一根。
應該是很後悔吧?雖然不知道是誰寫的,不過知道有人在暗戀還是會在心裡暗爽啊。
拇指有些困擾地摩擦著打火機發熱的開關,點半天點不著的菸彷彿在嘲笑著什麼。
他不太會用打火機,討厭那種快要被火燙到的感覺,反正和尚都在他身邊,所以大多
時候都是讓和尚幫他點。
等等……如果和尚把到馬子,會不會就跑得不見人影啊?那到時誰幫他點菸,誰陪他
到處玩啊?
剛剛才在微微忌妒何天佑有情書,這下又開始擔心何天佑被人搶走。
……何天佑是他的,不管有沒有交女朋友,他都覺得何天佑應該在他身邊,就算以後
兩個人各自結婚,彼此都成為角頭,何天佑跟他的關係也不會改變。
如果有任何人要破壞,那他李志龍第一個不放過對方!
孩子氣地將菸和打火機往床上丟,李志龍往後一倒,又再度躺在床上瞪天花板。
※※※
結果隔天李志龍也收到一封信。
不過不是情書而是……挑戰書。這讓原本就對某封信耿耿於懷李志龍非常鬱卒不爽,
首當其衝的當然是那個選錯時間下戰書的衰小笨蛋,如果平常打人是打三分,那這天李志
龍大概是用了五分以上的力道吧,打到對方唉爸叫母!
「欸,志龍大仔今天怎麼了?」侯春生小聲地問正在擦藥的黃萬伯,不敢說出他是不
是吃錯藥了這樣。
黃萬伯送他一個白眼。「我哪知啊?麥管人家那麼多!啊那罐痠痛的藥膏擦完沒?我
後面也要擦啦。」
兩人鬥嘴來鬥嘴去,李志龍還是坐在那邊抽菸,滿面不爽。
黃萬伯有些坐立難安地看看李志龍又看看何天佑,他敏銳地覺得志龍在生和尚的氣,
但實在猜不出來為什麼。
何天佑也不講話,就這樣靜靜陪他抽,沉默了好一會兒,突然站起身來。
李志龍終於抬起頭跟他說話,只是態度還是很差。「去哪?」
「買魷魚羹。」
聽到「魷魚羹」三個字李志龍眉頭這才鬆了些,停了一下,吶吶地說:「我跟你去買
。」
「魷魚羹喔,我也要去!」
「囉嗦,留下來幫我擦藥啦!」黃萬伯真的是被侯春生打敗,那種氣氛他還要去尬一
角喔,拜託他不想蹚這種渾水啦。
「自己擦不會喔!」
就在兩人鬥嘴之時,何天佑和李志龍早就轉身出門,各自騎上機車,油門一摧,一起
揚長而去。
夜晚快速飆馳的快感讓人暫時遺忘不快,李志龍終於笑開來,涼爽的夜風吹在臉上十
分舒服。「和尚,來比賽誰先到後壁厝,輸的請這頓!」
「好啊,誰驚誰。」
正當兩人要加速前進沒多久,何天佑眼尖,大叫:「志龍,快右轉,頭前有警察!」
李志龍一聽立刻近乎九十度轉彎,兩人繞向小路,一時間心跳加快不少,差一點就直
接撞上去自己領罰單。
雖然李志龍是Geta大仔的兒子,更是廟口的太子爺,但是要唱楸還是要看對象。平常
打打鬧鬧大人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警察和黑道之間因為也都認識所以也挺客氣,可
是如果犯罪還是會抓人的。
未滿十八歲騎車,半夜在路上狂飆外加鬼吼鬼叫,自己撞上警察被開罰單抓回警局,
警察根本不會客氣,而且這種蠢事說出去只會被人笑而已,回去還會被自家老爸罵,多划
不來?能閃多遠就閃多遠。
騎了好一陣,確定後面警車沒有跟來後,李志龍和何天佑才放慢速度,剛剛一口氣飆
到八十,還好晚上這邊沒啥人,不然肯定跟人相撞。
兩人並排騎車,不禁相視大笑出聲。
※※※
談戀愛、情竇初開,大概就是像李志龍現在這樣。
眉飛色舞地說著最近遇到一個長得很可愛的小女生,有多可愛又有多可愛,黃萬伯跟
侯春生聽了猛流口水,何天佑則是在一旁興致缺缺。
「欸,來了來了。」
「哪個啊?」
「穿粉紅色那個。」
幾個人站在某間服裝店門口,一個長得清秀的小女孩走了出來,身上穿著襯托出她靈
動可愛的粉紅色洋裝,看上去十分討喜。
黃萬伯看得眼睛發直,直說志龍有眼光。
正當眾人視線隨著那女生移動時,卻看她朝某個男人走去,狀似親密地手拉著手一起
離開。
四人一時僵在現場,場面有點尷尬。
黃萬伯在心裡直嘆可惜,那女生有男朋友了啊,這下怎樣辦?
「那查甫,不是狗仔孩嗎?」侯春生疑惑地彎著頭喃喃自語,卻被李志龍全聽見了。
「誰是狗仔孩?」李志龍挑挑眉,要他講清楚。
「後壁厝Masa大仔身邊不是有個文謙?文謙是阿狗養大的,狗仔孩是阿狗的兒子,文
謙的堂弟。」何天佑替侯春生搶話回答,眼神盯著李志龍不悅的臉,心裡暗叫糟。
「哼,聽都沒聽過。」
而後,沒多久,沒有費太多心力,李志龍就把到那個可愛的女生。
何天佑對這件事非常不滿,多次提醒他,黑道裡碰別人的女人是忌諱、不被允許的,
卻被李志龍笑他沒種。
雖然說是那女生意志不堅,改投他人懷抱,不過各方面而言,誰都可以理解那女生變
心的理由,而且毫無疑問。畢竟志龍從臉蛋、身高、家世,各方面都贏過狗仔孩太多太多
,而且嘴巴又甜,眼神又會放電,穿衣服也很有品味,幾次往來很容易就被他深深吸引。
不過對於女朋友被搶的那方而言,真的就是所謂奇恥大辱了。
保護李志龍,是何天佑自小被期許的使命和責任,更是他長大後越來越不可能放棄的
執著,所以不管怎樣,一切都由他來扛。
所以,狗仔孩他們還沒找上門來,何天佑倒是自己送上門去。
※※※
河堤邊,何天佑孤身一人,面對狗仔孩眾人。
「何天佑,你倒是真忠心,你講,這件事要安怎交代?」狗仔孩長得不高,只好用力
地抬起下巴,給自己一點錯覺。
「咱混黑道的,還能怎麼解決?」
「是啊是啊,搶人查某,未見笑!」
旁邊的小弟當然是刻意幫腔,何天佑不動聲色,只正眼看著狗仔孩。
「阮志龍大仔的代誌,就是我和尚的代誌,有什麼事,衝我來就好!」一字一字講得
鏗鏘有力,要對方聽清楚不要去找李志龍麻煩的意味十分明顯。
若是平常狗仔孩才沒本事也沒那個膽去招惹廟口的人,但這一次在道理上他本就占了
上風,又看何天佑想一人私下解決,當下膽子也大了起來。
「好,這是你自己說的喔,麥講我們那麼多個欺負你一個!」說完下巴一抬,叫那群
兄弟們全上。
何天佑微微鬆開領口,捲起袖子,眼裡盡露兇光。
頓時一場一對多的混戰就展開了,拳來拳往,沒有人留情,卻也沒有人比何天佑更無
情。
遠處河堤上,一個年紀看起來比下面那群更長的青年坐在上面,輕輕扭動脖子,一雙
眼以欣賞電影或舞臺表演般的興味盯著下面。
何天佑一拳打一個,氣勢毫不輸給眾人,狗仔孩見勢頭不對,要他們一起上,打算運
用人海戰術。
果然時間一長,何天佑被打的地方和頻率也越多,陽光下汗水和血水在他臉上、手上
、身上閃爍的明顯,一直到他倒地,再站起來打,倒地,再站起來打,河堤上的青年卻露
出了笑容。
最後一次倒地,掙扎地要爬起,眾人卻圍過來拳打腳踢,何天佑很少這樣窩囊狼狽,
但為了李志龍,他並不後悔。
「住手。」
狗仔孩聽見熟悉的聲音,跟著喊要他們等等,對著走過來的青年笑道:「文謙哥,你
怎麼有空過來。」
「剛好經過,過來看麥。」文謙笑著拍拍狗仔孩的肩膀,並沒有說出他是有點擔心,
畢竟是牽涉到廟口太子,弄不好會出大事。
當然,其實也是有點看熱鬧,畢竟文謙從以前就看李志龍不滿,因為跟自己比起來,
李志龍不過是因為有個厲害的Geta老爸才有那種地位。
反倒是眼前跑來替死擔罪的何天佑,令他覺得激賞,觀察了好一陣子,決定改變主意
跳出來說話。
眾人立刻讓開一條路,文謙走近被打到幾乎爬不起來得何天佑身邊,蹲低了身子,沉
聲道:「醮肖不壞嘛,看你順眼,今仔日這件事到這為止,回去管好你家那個李志龍。」
「文謙哥──」
狗仔孩還是不甘心,卻被文謙掃射過來的一眼嚇得不敢說什麼。說實在,文謙雖然是
他堂哥,也對他很好,但他就是很怕他生氣。
何天佑艱難地抬起頭,雖然不知道文謙有什麼意圖,但對於出手解圍依然感激,用模
糊的視線望了他一眼,悶悶地說了聲:「多謝」。
※※※
何天佑被打成重傷,這是不可能瞞過眾人的事,回到廟口就先被李志龍他媽好生關心
了一番,Geta看了他一眼,似乎已經知道他這樣是為了誰,只說了一句「先下去休息」,
沒有繼續追問。
結果何天佑馬上就被李志龍猛抓著回房,劈頭就逼問起來。
「幹你娘誰做的?」
「志龍,這件事已經解決了,麥問啊啦。」
「我不管,你說解決就解決喔?那我這個老大仔算啥?」
明明是傷患卻要反過來安撫李志龍,何天佑知道他不會善罷甘休,反而會再把事情鬧
大,只好大概講了一下就是跟狗仔孩他們打架而已。
「幹!林北現在就來去找他們算帳!」果然這樣就生氣了。
何天佑拉住他,死活不肯讓他走,直到李志龍不小心弄到他的傷讓他叫出聲來,這才
稍微冷靜些。
「人家有理,咱師出無名,反正也結束了,你就別生氣了。」
李志龍不高興地抄手回道:「哼,你是被打到頭殼壞去喔?結束結束,不管安怎,你
和尚是我李志龍的人,他們竟敢把你打成這樣,林北這口氣,怎樣都不爽快啦!」
「算啦,這樣……你跟那個……女朋友的事,狗仔孩就沒資格再來亂。」何天佑略帶
苦澀地含混說著,說到底這件事情……打一開始就是諷刺。
「哼,林北不想要那女人了啦!還他還他,讓他撿林北不要的破鞋!哼!」
「志龍!」
何天佑大吃一驚,李志龍不是很喜歡那女生嗎?現在說的是什麼話?「麥講氣話,你
……喜歡她就要好好對她。」
李志龍望著他好半晌不說話,突然坐上床往內角窩,一蓋棉被表示他要睡了,要他睡
外角。
這下連一向自認很懂他的何天佑也不知道現在是怎樣,知道李志龍又在鬧脾氣,卻不
知是為哪樁。
何天佑跟著躺下,今天他真的很累很累了,又是睡在李志龍身邊,那種獨特的安心感
讓他很快就陷入沉眠。
過了十五分鐘後,原本面向另一邊的李志龍突然翻過身,一雙漂亮的眼睛盯著何天佑
的臉來回端詳,眼角的、額上的、臉頰的、嘴角的,瘀青、傷口,讓李志龍心一緊,似乎
能感覺的那種疼痛。
如果早知道會讓和尚變成這樣,那麼他就不會去搶那女人了。
那女人可愛是可愛,可是看她跌倒,都沒有看和尚受傷來得讓他心裡不舒服,同樣是
關心,但是那種痛他無法感同身受。
比起女人,他覺得,和尚比較重要。
他突然想起那封情書,聯想到今天這件事,換做是他,比起女人被搶,換做是他,更
不能忍受和尚被搶。
和尚是他的,就算是女人也不能跟他搶。
對李志龍而言,他對何天佑感覺,不只是義氣,卻說不上多出來的那股佔有慾該稱之
為什麼。一直要到很久很久之後,回首往事時,他才知道──
原來這種行為叫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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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把小受吃光光,口卡口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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