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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靈異故事 ※有暴力情節 ※有髒話和仇恨言論 ※相關故事:七年之癢 -- 27   回去之後,蘇鴻仰一整個晚上都在想,抽出那支下下籤時,王齊治臉上的凝重低迷。 他不曉得自己究竟為什麼被蝸牛女人纏上,多年來找不出解決的方法,對那些日漸囂張的 作祟也感到頭痛。是啊,作祟,再遲鈍也該明白,白天在捷運上遇到的,又是蝸牛女人的 伎倆。   又或許並非鬧鬼,而是他有病。病態的怪物。   總而言之,這是他自己的問題,他應該自己解決。他不想再讓王齊治為了自己而露出 那副沮喪的模樣了。蘇鴻仰想,他應該有辦法和蝸牛女人和平共處的──這不是件容易的 事,但還算練習得來。或許他曾經習慣過。   他也真的愈來愈習慣了。   蘇鴻仰開始辨別什麼時候在作噩夢:這是假的,那也是假的,不要害怕,她們並不存 在。想像自己是條破爛的水管,恐懼流進來,恐懼流出去,什麼也不會留下。水流的嗚咽 聲,低微地不值一哂。   他開始練習不動聲色地回望蝸牛女人,忍受她密集鑽動的無數視線,乾癟黑唇裡的汙 穢惡臭,以及令人作嘔的甜腥與黏稠。他還是會顫抖,心跳劇烈地彷彿要破出胸膛,指尖 像萬蟻咬嚙般的刺痛,周身熱燙如同硫酸澆淋──可是他也漸漸適應了,或者漸漸麻木 了:他終於能在一片空白的轟隆聲中,挑揀出哪些是面前顧客的話語;在旁人詭譎的舉動 裡,區辨惡意的幻覺與真正的意圖;在過往的片段或荒謬的想像驀然竄動於眼前時,冷靜 地暗自叨唸,告訴自己身在何方,摸索出實際的處境。   這是假的,那也是假的。   不要害怕,她們並不存在。   這是假的,那也是假的。   不要相信,她們並不存在。   有時候,憤怒與恐懼仍能駕馭他。胸口發燙的時候,蘇鴻仰便開始在心中默數筆劃。 偶爾他會直接從周邊環境借用對象,比如路名或站名;但更多的時候,他開始數王齊治的 名字。四劃,十四劃,八劃。他數得愈來愈熟練,幾乎能夠倒背順序:一點,白皙頸項間 的凸出喉結;一撇,早晨睡醒時的淺淺鬍渣;一橫,癱在沙發上的頎長雙腿;一豎,家居 服底下的細瘦蜂腰……   這是假的,那也是假的。   不要害怕,齊治就在旁邊。   蘇鴻仰想,自己總會好轉的。不是漸漸步上正軌了嗎?他在噩夢裡噤聲,於是半夜不 再大叫驚醒;他在幻覺裡沉默,於是白天不再倉皇失措。   很好,做得很好。再來就是找份正職工作,讓人生繼續下去。   這是假的,那也是假的。   不要相信,沒有人會相信。   日子就這樣過去了,直到八月底。   那天,蘇鴻仰剛做完晚餐,正將料理挪到客廳的茶几上。門鈴響了,卻是蘇母來訪。   他應了門,片刻後蘇母上樓,提著幾只保溫罐。   「唉唷,你已經在吃了?」蘇母吁出幾口氣,將保溫罐交給蘇鴻仰:「媽媽做了菜, 排骨湯……這炒飯,閣有白菜滷,」指了指茶几:「先吃這些啦,那些冰起來,明仔載閣 食。」   「為什麼?」蘇鴻仰看了眼王齊治幾日前嚷嚷想吃的義大利麵:「可以一起吃啊。」   「那些外國的菜,不好啦,不營養,」蘇母勸道:「先吃媽媽做的這些啦,炕遮久 欸。」   「你這些都涼掉了,」蘇鴻仰摸了摸保溫罐:「我明天再熱吧。」   「怎麼會?」蘇母不信,也摸了摸保溫罐:「還溫溫的啊!熱一下就好了嘛。來,不 然媽媽來弄。」說著提了罐子,便要往廚房走。   「不用啦,」蘇鴻仰道:「我麵才剛煮,你要我拿去冰,這涼掉的你卻要拿去熱,不 覺得很奇怪嗎?」   蘇母聞言,將手縮回胸前,肩膀順勢矮下,似有委屈:「鴻仰,你在怪媽媽嗎?你不 要沒關係,媽媽聽你的──」   「那就都放桌上吧,一起吃啦。」蘇鴻仰不耐地揮手打斷,轉身進廚房為蘇母拿了一 副碗筷,又從兩盤麵中各撥了一些,集成一盤新麵:「麵你要嗎?這樣夠不夠?」見蘇母 點了點頭,又問:「要叉子嗎?還是用筷子就好?」   蘇母笑著晃了晃筷子,舉箸便食,哪知手忽然一抖,筷子掉到了地上。「唉唷,」她 低叫一聲,歉然道:「歹勢,媽媽最近都這樣,不是故意的。」   「最近都這樣?」蘇鴻仰將自己乾淨的那雙遞給蘇母,這才彎腰撿了筷子,抽了衛生 紙擦拭起灰塵:「你有看醫生嗎?」   「不用看啦,」蘇母道:「老了喔,就會這樣,這自然的啦。」緩緩嘆了口氣:「只 是怕我一個人住,哪天出事了,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蘇鴻仰皺了皺眉,默不作聲。   見他不理,蘇母問道:「啊你工作有找到嗎?」聽完蘇鴻仰簡單交代了打工的狀況, 不以為然:「按呢袂使。查埔人喔,要成家立業,要有正當的工作,才討得到老婆。你都 幾歲了,怎麼還在打工呢?」   「已經在找了,」蘇鴻仰沒好氣道:「找不到而已,又不是不想做。而且打工又怎麼 了?我又不是好手好腳沒在做事!」   「鴻仰,你不要這麼兇嘛,」蘇母哀聲道:「媽媽是為你好。」   蘇鴻仰還沒回話,大門傳來開鎖聲,打斷了對談,卻是王齊治回來了。   「蘇阿姨好。」蘇母未曾在晚飯時間來訪,是以王齊治見到她在,略感訝異,但仍禮 貌地打了招呼。   「齊治好,下班了啊?很累吧,快來吃飯!」   「好──咦?」王齊治看了眼茶几:「這麼多菜?」   「是啊,你也覺得好多喔?」蘇母道:「你看鴻仰,阿姨都煮了,有飯有菜有湯,他 偏偏還要再煮,結果你看,這樣可以吃幾餐?」說著無奈笑道:「阿姨都說不用了,先吃 阿姨做的就好。可這孩子啊,你也知道,脾氣喔,比較固執。」   蘇鴻仰不可思議地瞥了她一眼,暗哼鼻息,轉頭斜睨他處。   王齊治虛應著笑了,沒有接話,進房換了家居服,又去浴室洗手,這才坐到沙發上, 準備用飯。   他剛坐定,蘇母便遞來一碗湯:「喝喝看,好不好喝?阿姨燉好久的。」   「謝謝阿姨,」王齊治低頭啜了一口:「嗯,很鮮甜!」   「好喝喔?」蘇母笑了開懷:「喜歡的話,阿姨再常常來做給你吃。」又開了其他話 題,天南地北閒聊起來,一下嫌棄蘇鴻仰不認真找工作,一下談起日常生活新聞時事。王 齊治禮貌應對,謹慎有度,偶爾替蘇鴻仰辯解,餘下遇到不認同的話題,便垂首低眉,靦 腆微笑,輕輕帶過。   蘇鴻仰在旁瞧著,心裡湧起一陣煩躁,又似忿忿不平,卻說不清是為了什麼,一口麵 在嘴裡咬牙切齒地嚼成齏末,竟吃得比一邊說話的兩人還慢。   ──憑什麼?   電視裡正播著新聞,女記者在街上採訪。忽然間,受訪的男人一把拉住她的頭髮,將 她扯倒在地,又跨坐到她身上,掄拳便揍。蘇鴻仰驚疑地向旁瞥去,只見蘇母與王齊治神 色自若,像是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   他急忙默數:一、二、三……   螢幕中,男人說完話,女記者躬身道謝。她並沒有被打。   只聽蘇母問道:「你有沒有女朋友啊?」   蘇鴻仰一愣,抬頭看向王齊治。   王齊治掛在嘴角的微笑有些尷尬:「沒有欸。」   「啊?齊治這麼優秀,怎麼會沒有女朋友呢?」   蘇鴻仰忍不住插嘴:「你管人家有沒有女朋友?」   王齊治乾笑一聲:「我現在想專心衝刺工作,沒時間交往。」   「這樣啊,」蘇母點了點頭:「那阿姨幫你介紹怎麼樣?」不等王齊治問答,興奮續 道:「我有個鄰居,女兒在澳洲念書,剛畢業回國,也很優秀的!英文日文都會說!她也 單身,我看你們很配咧?」   「謝謝阿姨,但我想先認真工作再說,可能沒時間──」   「唉唷,交個朋友,哪會用掉多少時間?」蘇母見王齊治默然不語,放軟了聲調:「 還是你喜歡什麼類型的女生?阿姨幫你看看?」   「阿姨,真的不用麻煩了。」王齊治苦笑:「我現在不想談戀愛。」   「你們都快三十歲了,現在不談,以後忙起來更沒時間呢!」蘇母見王齊治還是一味 婉拒,柔聲勸道:「是啦,我那個鄰居的女兒,不算很漂亮,胖胖的,比較大隻,用你們 年輕人的話,叫作……叫作『恐龍』啦,」說著比了比,笑了兩聲:「可是她化妝後也是 不差哦!再說結婚娶老婆,漂亮不是最重要的嘛,順眼過得去就好。畢竟外貌會老,品德 才是重點,要孝順父母、侍奉公婆、願意做家事、勤儉持家,才是好媳婦嘛。」   王齊治聽著,微微蹙眉。   蘇鴻仰低喝道:「你在胡說什麼?」   「這不是胡說啊,」蘇母委屈辯解,又朝王齊治道:「你看阿姨那個年代的人,很多 都是相親結婚,條件也沒有很高啊,重點只看人品,婚姻都也長長久久。哪像現在人,談 戀愛敢若踅菜市仔,動不動就離婚,」說著嘆了口氣,陪笑道:「齊治不要生氣啊,阿姨 是苦口婆心,勸你們年輕人眼光不要太高。真的,找合適的人,比較重要啦。」   「阿姨,我不在意外貌好不好看,只是現在真的沒心思經營感情,」王齊治吸了口 氣,臉上掛著禮貌的笑:「謝謝你的關心。如果要見面,聊聊天交個朋友還可以,但我真 的不可能和她談戀愛。」   「好吧,」蘇母聞言,失望地低頭嘟噥:「你們年輕人有主見,大主大意,我也不好 再說什麼。」   「這哪叫大主大意?」蘇鴻仰斥道:「你不要雞婆了啦!」   三人一陣尷尬,一時無話。忽然喀啦連響,原來蘇母手腕一抖,筷子掉到了地上。王 齊治坐得近些,連忙彎腰拾起,起身走向廚房,說要換一雙新的。   「謝謝,謝謝!真是不好意思,給你添麻煩,」蘇母接過新筷,讚道:「還是齊治細 心,知道要換新的,媽媽教得好哦!阿姨喔,就不行,教得蘇鴻仰好粗魯喔,剛剛阿姨的 筷子掉了,他只會拿衛生紙擦,也不知道要用開水沖一下。」   蘇鴻仰不可思議地瞪眼看她,欲言又止,最終夾了口麵。   王齊治低頭一笑,並不答話。   蘇母等了片刻,又道:「阿姨有個朋友,生了三個小孩,結果都很不孝。大兒子栽培 到讀博士,結果去美國就不管她了;二兒子不學好,愛跋筊,這馬伊當咧走路;女兒呢, 都嫁人了,不好意思常常叫回來,但竟然也不知道要打個電話關心媽媽。後來這個朋友的 老公去世了,就剩她自己一個人住,」說著臉色一沉,甚至哀戚:「有天她在家裡摔倒, 沒人知道,直到過了幾天,鄰居找里長來敲門,才被發現。唉,也是命啦,誰叫她命苦 呢?」   電視播到娛樂新聞,記者正在採訪劇組。清純派的女主角靦腆地談起這次的角色有多 麼不同,是對自己以往戲路的突破。她說完後,麥克風遞到導演面前。導演說:「這次的 戲,我覺得對某某確實是個挑戰……」胡扯了幾句,話鋒忽轉:「你們別看某某平常一副 乖巧的樣子,私底下就是個人盡可夫的婊子!她拍戲時都不穿內褲的,任誰見到都能就著 裙子幹起來,七八十歲的臨演也不放過,哈哈哈……」   又來了。一、二、三……   蘇鴻仰眨了眨眼,甩了下神識。   王齊治愈聽愈覺不對,偷偷打量蘇鴻仰兩眼,發現他臉色極差,眉頭已擠成川字,連 忙隨口應出兩句不痛不癢的話,想著快點將話題帶過。   蘇母卻「嗚」的一聲,哭了起來:「阿姨不知道哪天,會不會也一個人死在家裡 呢?」   王齊治一愣,尷尬地柔聲勸慰。   ──到底憑什麼?   「你說夠了沒有?」蘇鴻仰冷冷說道,眼神已帶上幾分狠戾。   「鴻仰,嗚……你莫遮歹,嗚……」蘇母抽抽噎噎地拭淚,伏低做小,哀聲討好:「 媽媽不是說你,是媽媽命苦,遇人不淑,嗚……好在有你們一對寶貝兒女,兩個人都很 好,媽媽很滿足了,」說著勉強擠出笑容,看起來卻比哭泣還難看:「像燕慈,今年升襄 理了,好厲害呢!薪水很高,又孝順,常常會陪媽媽說話,買媽媽愛吃的小吃,」搖了搖 頭,嘆道:「可惜她嫁人了,現在媽媽一個人,只能跟她偶爾講講電話──」   蘇鴻仰愈聽,臉色愈沉,不禁低吼:「那你就去找她啊!」   蘇母嚇得退倚椅背,雙手哆嗦,神色悽苦,像是受責的小媳婦:「鴻仰,你莫閣受 氣,媽媽頇顢講話,媽媽毋講矣。」句尾嗚咽,竟又是將哭欲泣。   「你可不可以不要這樣?」蘇鴻仰怒道:「你可不可以他媽的不要再這樣了?」   「好、好,媽媽不要這樣了,」蘇母連連搖手:「媽媽不敢了──」   磅!   蘇鴻仰一拳擊在木製茶几上,震得一室驚懼無聲。   他齜牙怒目,呼吸急促,胸腔鼓脹,額角與手臂的筋脈浮凸爆起。   蘇母嚇得啞然無話,王齊治正想開口,蘇鴻仰倏然起身,大步跨進臥房,甩上了門, 發出一聲巨響。   王齊治勸慰完蘇母,送她下樓離開,這才得空,敲了敲蘇鴻仰難得闔上的房門。   蘇鴻仰不理他。   王齊治喊了兩聲,預告自己要進來了,轉動門把,輕輕推開。   一進門,只見蘇鴻仰俯身在地,以極為快速的頻率,做著伏地挺身。他的肌肉飽漲充 血,汗如雨下,卻沒有停下來的意思。王齊治又喊了幾聲,蘇鴻仰依舊不理,舉止如故, 終於承受不住,癱倒在地,沉重喘息。   王齊治蹲到他身邊,一時弄不清楚到底怎麼一回事。   半晌後,蘇鴻仰吃力地撐起,再次瘋狂地動起身來。   彷彿極其所能地想讓自己精疲力盡。   「鴻仰,鴻仰!」王齊治看不下去,伸手搭肩,阻止了他。   蘇鴻仰此時已近力竭,動作受阻,趴倒在地,仰頭看向王齊治,一雙瞳孔渾濁而深 邃──   困惑,恐懼,無助,沮喪,忍耐,疲憊,麻木,怨懟,憤怒,憎恨。   見到王齊治,蘇鴻仰幽闃的眼眸沉澱出一點清亮,喉頭微動,欲言又止。   「你要找個時間,跟蘇阿姨道歉。」   蘇鴻仰聞言,垂下腦袋,下巴擱在地板上,只覺渾身冰冷。   「……理論上是這樣啦,」卻聽王齊治語氣一轉,屈膝跪坐:「這些話我本來是不該 說的──但我剛剛聽你媽媽那樣講話,也覺得很不舒服。」   蘇鴻仰怔然,任憑王齊治將他攙扶坐起。   「你媽媽可能很焦慮自己年紀大了,又一個人住,」王齊治喟嘆一聲,表情無奈:「 她有她的難處,但那樣的方式,其實很不好,」說著看向蘇鴻仰,吐了吐舌頭,彷彿告 罪,又像是掏出秘密:「我是你的話,應該也忍受不了。」   蘇鴻仰只覺心口似乎湧出一泓溫泉,上衝鼻腔,下流丹田。   他盯著王齊治伸出又藏起的舌頭,說話時忽抿忽動的嘴唇,胸膛感到忽隱忽現的痠 麻。正想說話,鼻腔裡的溫泉,嗆得左頰熱痛。他齜牙蹙眉,迴首望見王齊治關心的視 線,但感五味雜陳,最終咧了嘴,漾出一個無奈的笑容。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8.165.24.176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BB-Love/M.1507553877.A.5E4.html
jessica19905: 蘇母講話太難聽, 看了就覺得受不了.. 10/09 22:33
catlyeko: 每次都忍不住想對他們說加油 10/10 00:41
※ 編輯: snowsables (118.165.24.176), 10/10/2017 00:56:33
naminono: 適應的過程… 10/10 17: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