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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周瑜不知,回望的那一眼直直看入屏翳眸裡,那層層雲絮光影交疊處他的確在那裡。 雲中君只是沒料到自己會看到意料之外的情景、看見周瑜和個絕美的女子併肩而行。 (他一直以為,那人合該孤傲不群任誰都無法與之並立。) 更別說他懷裡抱著與他有七分相似的的女娃兒——再如何不明白也該猜出兩人是何關 係,更別說他的笑啊…… 太過溫存也太過美麗,硬生生阻住了他上前的步子,讓他莫敢靠近。 一時半刻間他只懂得目送三人遠去,視線膠著在那人漸微小的背影。 不知不覺,天,夜了。 他仍佇足原地任各色浮雲流過身側直至東君來到近處他才默默地,回了身。 「屏翳?」掩去日輪法器的光輝,東君走下龍輈擔憂著一反常態木然不語的同伴,「怎 麼,出事了嗎?」 只聞不遠處拉車白龍低鳴,雲中君的眼神彷彿越過了東君落得遙遠。他伸手欲探雲中君 出了何事(洶湧雲海都已換了顏色融入夜裡,他注視的到底為何?),但被不著痕跡地擋 下。 「吾無事。」有些,心不在焉。 他這模樣還是東君頭一回見到,心知不好打擾,他走回龍輈前輕撫被那沉滯氣氛影響,騷 動不安的小龍。 到底、發生何事呢?雲中君的「不具情感」向來都為眾神共知,他看來輕佻對事漫不在 乎,總是笑著但無半點真心。 許久許久在諸神因人間祭典而育出之時,雲中君、不會笑。他不懂歡為何物也不知為何 而笑,無樂無悲、無喜無傷;很久很久以後他才知道笑可以為他省去不少麻煩,所以他 學著別人的表情,學著讓自己……在不知他人為何笑為何哭之時能做出相似的「表情」。 他只是,在適當的時間、做出適宜的反應——如此而已。 這樣的一副性子,是要見到了什麼才會有這般『有所思』的神態? 「咦?在怕什麼?」兩條白龍一左一右銜住他衣角咬著他袖口焦急得想把主人往一旁扯 去。還沒弄懂座騎的慌亂為何,一管通體翠綠的玉笛便架上東君的頸,耳邊傳來雲中君 陰惻嗓音: 「子真,吾問個問題汝能據實回答嗎?」 「…………」名貴玉笛有著溫潤細緻的觸感,可見識過雲中君在多少千年以前的神魔大 戰中就用那管笛面無表情消滅無數妖魔後,被堪稱天界殺傷力最強兇器之一的東西抵住 脖子,東君要擠出誠懇的笑容也難。「當然……但汝非得拿那玩意兒對著吾嗎?」 「對不住,一時順手。」話是這麼說,他也沒收回手,反倒是極認真、嚴肅底問;「吾 的臉色,會不會很難看?」 「啊?」這傢伙走火入魔了嗎?「不會啊,和以前沒兩樣。」差不多就像他甫誕生,面 無表情的那個時候,不過現在多了點……想吃人的感覺。(只是比喻、比喻!)除此之外 ,沒啥改變。 「沒有嗎?」他終於收了手,舒口氣,「吾以為……」表情未變,代表他對公瑾並不如 他想的那麼在意囉? 頸上壓力撤去,東君不知為何嘴角有點抽搐。雲中君何時也在意起面皮來著?一沒破相 二沒斑痕的,幹啥拿那把笛抵著他問呀。 「汝的臉一點事都沒有。」他沒好氣的說,「汝到底回不回去參加這回的宴會?」 「許久未回,就去看看吧。」他拍開不存在的灰塵略整衣杉,「勞煩汝在此等候,吾向 某人打聲招呼再走。」 「人類?」 「嗯,也許再無相見之期,不告而別總是失了禮數。吾即刻回來。」 「嗯。」想不到汝還知世上有禮數這種東西…… 一待雲中君乘雲飄遠,東君立刻轉身對方才好意警告他的兩條白龍道:「下回再有這種 情況別咬本君了,記得,對著屏翳大力咬下就成。」想了想,他又加重語氣補充,「要 用力、使勁的咬啊!」 完全將同伴的不悅拋諸腦後,屏翳喚來雲朵詢問周瑜在彭蠡的行館。 只要有心,屏翳所知可比任何一位神仙更多。毋管天上人間有什麼風吹草動,一旦映入雲 中月裡,通常就等同於他知道了。 人間白日的天空浮雲處處、夜晚月懸天際,更別說天界日月輪替不停加上眾多樂於向他 多要幾朵雲霧耍神秘與製造派頭的仙人。 對雲中君來說,除卻無光無明亦無雲的黃泉國度,普天之下(包括天上)只有他不想知道 的事物,而沒有事可稱做秘密,所以要打探周瑜住哪兒自也不是太困難。 座下白雲緩緩停止,不再隨風飄盪。向下望是一座宅院,粉牆灰瓦、迴廊架構,頗有大 戶人家的氣派。但做為權傾一方的重臣居所,似又稍嫌簡樸。 視線掃過中庭、長廊,落到後院的小石山林。 人造底池子中幾株淡色芙渠開得稀疏,荷葉之外紫莖屏風與浮萍蔓生了整個池子,說明 目前宅第的主人若非對園林景緻不在意、便是偏好殊異才會栽了一池的葵露。 周瑜在池邊大石上坐下,上身鬆鬆垮垮地僅披件單衣,右手抓著略帶水氣底髮挽在腦後, 左手微微掀動衣襟頗感悶熱的模樣。 周瑜的教養容不得他如此衣衫不整出現人前,自小受的禮儀規範當然也不會允許他穿成 這個樣子走出房外,雖然算準了不會有外人得見,可心虛還是悄悄地浮在臉上。 雲隨風散去四方不留半點為人操縱的痕跡,屏翳足點地飄立周瑜面前帶起一陣清風吹拂。 涼風來得適時吹解一身悶熱,周瑜整個人舒爽得多,偏生隨風落在眼前的白影……很顯 然,周瑜萬萬沒料到會有人——錯了,是神——在此時此刻此情此景(更重要的是他的、 他的衣,放到哪兒去了?!)就這樣蹦出來! 「——……哦……」玉笛抵在唇邊,屏翳笑得別有用心,「看來吾來得、真是時候……」 「你、你、你……」(難得結巴) 有別周瑜先前一絲不茍完美無瑕地言行,現下這模樣真讓他開了眼界。 他湊近,與周瑜眼對眼、鼻對鼻,掃過交織著錯愕與尷尬的臉龐(這樣的公瑾,他只覺好 可愛。),問道: 「公瑾汝畏暑?」 「咦?啊……」費了點時間才反應過來,「還好,只是方才沐浴……唔,有些悶熱。」總 不好說他嫌衣服太多層想趁身子半乾未乾時吹點涼風才穿成這副德性吧。 「會著涼。」替他合攏衣襟將擺放在他腳邊扁石上的外掛為他披上。方才一瞥之下未能 細看,但猶可瞧見公瑾裸露在外地身軀滲著薄汗、髮上水珠浸濕了他半邊肩頭。晚風雖 涼(天氣亦熱),這樣吹風吹久了對身子也不好。 屏翳退開一步讓周瑜有空間整好衣衫。他看著他打理自己的動作安靜俐落。許是嫌麻煩, 周瑜撥了撥長髮未梳理成髻。確認衣著整齊後他站起,神態與平常無異。(揮揮手,剛剛的 事都當成沒發生。) 「帝君在此時來訪,有何要事呢?」 「要事沒有,吾僅是來道別。」 「道別?」 「吾要暫時回天界。」他凝著他瞳眸,「不知會待上多久,吾想,還是向汝知會一聲。」 「再無相見之期?」會這般問,不知是否存著眷戀?周瑜沉默的時間,短得讓人無法察 覺。 他輕輕笑,「誒,我問了個蠢問題。」雲中君擁有無限時間,百代洪流天地光陰說來長 遠,若要神祇來過怕僅是須臾時間。那樣永恆的族類,總會將數十年底人世遺忘——只 消片刻之間。 所以才需道別。 「公瑾?」不用神力讀心的話,大多時候周瑜的表情都是神秘難解。(他沒對他用過,所 以他也一直弄不懂。)悠遠恬靜底微笑,看得他心裡頭悄悄攙上了若有似無的苦悶。 許這一別,就真真切切成了天上人間;公瑾竟可笑得舒緩——笑得不帶一絲一毫別離該有 的愁悵悲切。 「珍重這話,對你也不合用。我該祝你什麼好呢?」低頭思索,似真為這問題苦惱。 「什麼都不必、也用不著。」 「是啊,反正都是些虛詞罷了。」他笑嘆,「可惜手邊無任何樂器,否則我便可為你奏 一曲作為送別。」 屏翳想起初見面,那夜月光蒼白如霜將一地凝凍了層薄雪,周瑜獨立湖心亭裡吹笛,滉 漾著水影,飄逸似仙。 剎那間他以為遇上了同伴、剎那間他眼中只看得見那飄忽不定的影,為之傾倒。 遞過了執在手中的笛,「用這個罷。」伴他千年,今日才給其他人碰過。 周瑜指間,「落霙」為笛之名。不知是誰、為雲中君貼身之物命了這帶寒的稱呼。 試了幾音,周瑜又坐回石上,嫩紅雙唇輕輕貼近笛身。他動作徐徐淡淡宛若芳華初發, 未全然展顏地柔軟,溫暖得讓屏翳看著都害怕冷翠色的笛將凍傷他觸著笛的指尖、他的 唇瓣。 優美笛音流洩,婉轉融於夜、化為他身後一潭池水,落在蓮荷上輕顫。當那一曲悠遠翩 飛吹散了雲絮,屏翳以為他在周瑜半閤的眼中見到水光流過,瀅瀅若星映江水。 霏霏雨露。 屏翳伸手去接,就他所知,今日不應有雨……? 幾許揮袖,微風拂了過周瑜仍是白衣飄盪纖塵不染,而本該絕世獨立底仙人卻隨叮咚雨 落、浸潤一身靛色長衫,彷彿墮了俗世墜了凡塵—— 雨,止不住。 他的髮,也被雨水染成暗色的淋漓。 是不是不回去也無所謂呢?又非千年一回的大宴缺席不得,他該無離開的必要……? 這麼一走,現還迴盪耳邊底樂音是否成絕響?天界凡俗,走的時間不同。飲酒談笑片刻 間下望人世卻已換代改朝百千年頭流過、諸事盡空。還記得的、該記得的、不應遺忘 的……都要讓漫長底時空沖刷去回憶的刻痕半點也不會留。 他還是,不該走罷? 忘了眼前的景,太可惜。(他想記得這個他傾心的人類) 若真忘了,想必自己也將被遺忘……?(他知道的周公瑾,從不眷戀過去。) 雨密密落下,打在衣上猶豫著他的去意。 笛聲未停。 小喬佇立簷下,遠遠看著園內雨中宛如凝止的兩道人影。兩人靠得太近,又似隔著千尺 距離就連衣角也莫敢相觸。 周瑜周身,凍了一環疏漠。(啊啊,公瑾在害怕什麼?她懂得他的動作、卻無法懂……為 什麼?) 然後那一身溼淋的人朝她望來,帶點嘆息,攙了些無奈……笑裡,有濃重底失落。 (她想,也許她知道了那人是誰。) 屏翳收回視線,屋簷下的女子是他先前見過的,站在公瑾身旁的……呵,他差點就要忘 了是怎麼樣一個景象使他下了離開的決定。 雨,落得更兇。 遠遠地,傳來閃電鳴雷。 說不定是讓雷驚了醒,周瑜眨眨眼,停了笛音。接連的白光撕裂了夜,投射到他身上。 璃墨瞳眸襯著白晰幾近透明的肌膚定定看著他,刺眼雷電為他凝了遍地寒霜,應著「落 霙」之名——雨與雪一同降下——襯了周瑜沉柔如水底笑靨,優雅美麗得讓人心碎。 四下環顧,再對比自己與溼透的那人,周瑜不禁失笑:「怎麼我沒淋著雨,反倒是你渾 身無一處不濕呢?」 「只是忘了……」他笑,滲入髮中的水,蜿蜒流過雙頰。(如淚) 「這種事也會忘?」伸手就要替他拭去滿臉的水痕,屏翳握住他的腕,慢慢搖首。 「不用了。」溫柔地,把那灼人的溫度環在掌心,用比不捨更多的自嘲放開了他。 他是隨心所欲的雲,從不為任何人停留……(雨在何時,停了?) 深深、凝視著他。(只因,不想忘記。) 想碰觸他如緞長髮,卻沒有碰著。(明明,伸出了手。) 嘆。 ——雲中君啊……從不會,為誰停留。 東君認為,今兒個異象太多,必有事發生。 當雲中君整個人溼淋淋不發一言坐上龍輈,他著實被嚇了一跳。問屏翳為何會溼著回來 結果也僅拋給他一句「下雨」便沒再開口。 下雨?別說笑了。 屏翳受封雲中君但所及可不僅止字面上管理雲采這等無關緊要的小事,他是與「太陽」 相對的「太陰」之神,管大氣調合同時司雷掌雨、操縱天候在手,只要衣袖輕揮便能教 風雨雷霆停止息的仙人,會被雨給淋了?這笑話也鬧得太大了點。 「子真,屏翳怎地,失神得厲害?」 少司命曳著長長的裙擺,湊到東君身旁問。 他生得一副清麗秀美模樣,體態不若東君堅毅陽剛亦不似雲中君那般飄逸碩長,保有著 未發育少年般的纖細,就連聲音也是清脆稚嫩莫辨男女。多少仙人對他的性別有過猜測 ,只可惜少司命遇上這問題每每笑而不答,知曉謎底的數位上仙也總是含糊以對。 「吾不知,他今日相當不對勁。」身上溼衣沒弄乾也沒換下便一個逕兒地呆坐,一臉沉 肅比正經嚴謹的大司命還讓人害怕。 柳眉微蹙。「他這模樣,會嚇壞不少小仙的呀。」更多的是關切未說,少司命不曾見過 雲中君這般。他以往的疏淡自如去哪兒了呢?是什麼樣的事,才會如此困擾他? 扯了東君衣袖示意他一同靠近,少司命輕輕巧巧地來到雲中君席旁,持著淺淺笑意,問 : 「能坐下嗎?」 「隨意。」喟嘆隱在口中,他飲去觥杯中瓊花玉露。 放下空了的白玉觥,澹然千頃林間芳華繁盛。 是什麼花在此時節綻放?他猶有依稀記憶記得自己應當知曉,怎麼腦中都是空空盪盪? 燦白花朵發在枝頭絢爛至極。呵,是不是下一秒就要遵從生命之道理回歸最初,落得一 地殘香? 白這一抹色,對他來說真是無比刺眼。(是了,公瑾身邊的女子,也是素雅得像株水仙。) 纖手執起褐釉雙龍耳壺中鸕鶿杓為他再挹一杯酒,少司命溫雅口吻幾乎可讓所有人都撤 下心防對他傾訴心事。(也只是幾乎。) 「屏翳為何事煩心?」 「無事。」他搖搖觥杯中淡薄液體,「有事也該忘了。」他已平靜無數歲月,水波不興 。或許偶有波紋,等久了漣漪自會悄悄散去。 再飲一杯。人說一醉解千愁,若真能解了揮散不去底陰霾,他倒想喝場酩酊大醉。(只可 惜,他千杯不醉。) 拒絕多看雲中君要死不活的消沉樣,東君轉而舉杯賞花。少司命瞪他一眼他才慢條斯理 地問:「和汝道別的人有關係?」這是他知僅有的線索,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問問,省 得背後被少司命盯出好幾個大洞。 「………」不回答,算是默認。他淡看東君一眼,搖搖頭,笑了,也嘆了。 少司命與東君交換個眼神,兩人都明白最好別再追問。 花仙捧著鑲琉璃銅壺踩著蓮步走來,東皇太乙隨興所至舉辦的宴會上,通常都由道行甫 滿百年的小仙擔任倒酒工作。 鎏金壺蓋半掀,壺裡頭盛的液體無色無味清澈如水,與香氣撲鼻的瓊花玉露大不相同。 花仙在三人面前微微行了個禮,面幾對可與東皇太乙平起平坐的九天主神們,半點禮數 都少不得。 「裡頭的是『頓悟』嗎?」東君想,不可能拿出清水來待客,隨口問問也只是做個確認。 「是的,您需要嗎?」 轉頭問少司命(反正屏翳有問沒問都一樣),「要嗎?」 對方頗凝重底搖頭,東君挑了挑眉指向雲中君,「給他一杯。」 「是的。」依言將「頓悟」注入雲中君觥杯中,花仙又往另一處走去。 不知是看著遠處繁花還是手中酒杯,雲中君默默喝下自己釀的酒,幾許酸澀滑入喉後, 他怔然。 環視四周,他看眾仙一個個乾了杯中物,有人微笑有人顰眉,百態一如往年。霎時他難 分辨是酒本身出了問題還是自己的心變了味。 振衣直身,他毫不猶豫往林間花下諸仙環繞的帝服蒼影而去。 少司命被雲中君突來動作驚嚇傾退撞上東君,「屏翳怎麼……?」 「果然。」屏翳反應一如他料,東君好整以暇拍撫少司命單薄的肩頭,「吾就猜這回他 總該喝出個味道來。瞧,他找上怎麼喝都不會變味的太皞了……」 「他必定以為是酒變質罷?」這點心思他們還推測得出,雲中君也的確如其所料大步走至 東皇太乙面前,凝聲問: 「太皞,汝可有飲下了吾釀的酒?」放眼天界沒多少人敢逾矩直呼神庭領袖之名,東皇 太乙不必抬首只聞聲也知來者何人。 「方飲下,何事?」他外貌的年歲看來與東君雲中相若,但更稚氣些。 「酒,是什麼味道?」 訝於他的問題,東皇太乙道:「汝何時對朕感到興趣啦?」 「…………」不意外會得到這樣的回答,也深感自己問錯了對象,屏翳立時轉身要走、 卻讓東皇太乙一句話頓了腳步: 「汝終於,喝出味道來了嗎?」 「——………那種味道……」他的背影含了些決絕意味,「還是不要的好。」 --------- 繼續騙P幣中....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5.228.74.17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