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那扇窗邊，靜靜的，靜靜的看著景物轉換。逐漸入冬的氣候像宮裡高高在上、無可冒犯的威嚴帝王，稍動一根指頭便能風起雲湧，眾人謹守本分。
那扇窗外，正是陰雨劈啪的聲響，雖然尚是午後而已，天色卻比起其他季節顯得晦暗得多，灰濛濛一片的，也看不見日頭，只隱隱有著一點光；萬物都安靜了，在瑟縮的環境中，剩下厲鬼般呼嚎尖嘯著的北風。
房裡還是溫暖的，畢剝跳動的爐火燃燒著。今早起來便多添了一件棉袍，圍上那條貂皮，雪白的貂兒是二哥在白皓皓的雪山上打回來給他的，如今見不到人，藉著頸上傳來的觸感，又想念起了二哥的疼愛。
身子是熱的，刺在臉上幾絲針似的雨卻是冷的，他微微瞇起了眼睛，窗外因風顫抖的樹梢殘留的綠意尚在掙扎著不要轉黃落下。他坐在那裡，任憑風雨自半敞的窗子裡斜打進來，手心交握著小小的瓷杯，杯中茶水已涼，然而他還是握著。
一入冬季，代表著又近了年節時分…可他盼著這個年，可盼了好久，好久。明明平日說服自己也沒太過在意的，但當天氣一轉涼，外衣加重的同時，又開始不自覺期盼起深冬入春的到來。
轉眼間已是七年了。
當時那無所畏懼的孤傲少年已經不同以往，雖然他仍有許許多多的光陰可以揮霍，雖然他依舊年輕，但是心境卻沉澱下來了。沉澱得可以坐在書房裡教導孩子十天半個月的道理也不出大門一步，沉澱得可以砌一壺茶就在窗邊自如的度過一個下午，沉澱得可以為了寫一幅字所需的意境冥想上半天時光。
現在他就坐在這裡，喝了半杯茶，只為看那過午就開始下起的雨水、只為了聽那雨聲而已，什麼事都不做，只是出神的想一些有的沒有的事情。孩子讀了一上午的書，正在房裡睡著，他不久前去探過，順手拉整了亂掉的被舖，才輕手輕腳的回到這個位置上。
好悠閒而與世無爭啊…七年前的他，可曾想到七年後的自己竟會如此安於這樣平穩而毫無波瀾的生活？那時候的他因著報仇只為刀而活。一心只想著憑手中的刀闖遍天下，一心只追求更有挑戰性的對手，一切都是為了尋找仇家。而今他掐指一算，距離洗手退隱竟也有了七年的歲月。
好長的七年，好短的七年。
這段日子以來，他常常坐在這窗子邊。有時後給孩子講講故事，有時候看看書，有時候也會取出曾經染血無數的刀細細擦拭，但最常做的，還是在不自覺間，等到孩子也撒嬌似的提起冬季的什麼時，才驚覺他心底正盼著冬天到來。
很久很久以前，他還有爹娘二哥的時候，並沒有人特別喜愛這個季節。雖然冬天沒有農忙，然而一到了冬天，娘原本就不強健的身體就會開始多病起來，讓爹擔憂得嘆氣連連，家裡也常常瀰漫煎著藥的濃郁味道。
尤其是喪失親人的意外也發生在這個季節之後，他就再也難有任何好感了。闖蕩江湖的那段日子裡，每每到了這時節，他持刀決戰、管事以及殺人的次數就多，相對的流血也流得多，然而就算天氣有多寒、傷口有多痛，但他從來就只是以鄙視的姿態看著如君王降臨般的，籠罩住大地的冬的潔白。
那使四周噤聲，來自死亡幽谷的君王──
直到很久以後他才曉得，原來冬並不是抹殺了所有的生機的；原來沒有冬天將衰老的淘汰，就不會有春的喜悅盎然。
冬是萬物等待甦醒的過渡，冬是所有新開始的醞釀，冬是大地的母親張開對眾回歸兒女的懷抱，冬是最容易被哀悼懷想休止的時光。
慢慢的慢慢的，他才能漸漸去接納這寂靜而安詳的季節。才能去認知娘在小雪裡落下的最後那一串淚水，並不是針對冬天讓她虛弱、讓她死亡的怪罪而發。
如今他已提仇家的頸上人頭去過了家人葬身的地方，已放開手，已看著三個仇家如銅鈴般大的雙眼帶著驚懼的神情三個頭滾入深不見底的幽暗深谷，已在崖邊跪下痛哭嘶嚎了一場。一切的恩怨血債血還，那對牽連到的其餘、包括寒冷冬天在內的深深憎惡，似乎也可以斬落山崖下去。
達到支持他砍殺下去的目標，在那雪白寂靜之中，他敞開了衣裳，雪花落在身上、疊在身上，白白的肌膚白白的雪快要融為不可分離的一體。混著他在冰涼中落下的滾燙的淚，一切還諸天地。
他以為了結心願之後，他會就那麼縱身跟著家人躍入山谷。但是最後沒有，最後他活了下來，他此刻坐在這裡看快要入冬的雨。
現在的他還惦記著過去，但已不是意外以來乖戾冷酷的他。他的刀仍一般鋒利、他的刀法仍迅捷無匹，但他卻不再用他的刀殺人了。
現在的他可以在這扇窗邊看過七年的冬日雨水、冬日雪花，可以在寒冷的時節到來時仍舊溫暖的打從心底微笑，可以在除夕親自下廚煮上一桌往昔娘親會煮的好菜。
可以毫無芥蒂的去接受這個過往的瘡疤，可以在冬季裡和天下人一般享受一年來的休憩。
他也不再拿自己的生命作為賭注。
他已擁有了他想要的，他已能放心的去守候得來不易的結局。他愛所愛的人，也學會了愛他自己。
這所有的一切，在記憶裡都起始於那一片銀白。一片銀白，一個白衣的身影，一把垂著雪色流蘇的劍。長劍挑中了他的咽喉，但是沒有抵近，他閉眼抽出刀，以迅雷之勢往自己胸口刺去…
──為什麼你不愛惜自己？
雪一般淡漠而平和的聲音。
為什麼不愛惜自己？那時他連他周遭的人事物都不去體會、不去在意，連抽象的冬天都會遷怒計較，又怎麼會愛惜自己？沒有值得讓他愛惜的原因，他何需在乎他一條命的價值在哪裡？
現在…
他驀地抬起頭，正對上那雙漾滿溫柔的眼睛。
「…我回來了。」
唇角眉梢都笑了起來。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有些濕潤冰涼的臉頰。良久良久，都只是眷戀的眼神交換而已。
「這一次，是最後了吧？」
那人覆住他的手。「是的，最後一次。」
「我可以留在這裡，一起看過年年的夏荷秋楓，再也不用趕在春節後離開。」
「不可以再走了哦。」
不知什麼時候醒來了的孩子站在房門邊，童稚的聲音清脆而亮。
「不會的，不會再走了…」那人溫柔的對孩子承諾著。
趁他微微走神，那人順勢拉過他的身子，將臉埋在溫暖圍著貂皮的頸項。呼出的熱氣伴隨著低低的笑語。
於是他閉上了眼睛。
──我們說好了…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天氣也將越來越冷。可是他再也不用，再也不用面對冬去春來之後的分開。
一起看每一天的朝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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題目是與四季有關之作文。
應該算有完成要求吧？
閉關﹝？﹞前最後離別。
大概這一閉就要消失直到四月底...^^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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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你已是沒有自重之意，我不會再開口對你。
責備學到良知，而責罵得到的只是怨懟。
我又何苦糟蹋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