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世界嘈雜之時,我只看得見你的眼睛。
「我要走了。」
詩人奏畢了一曲:最後一曲之後,朝靜如止水的湖邊鞠了一個躬。
湖會靜如止水並不奇怪。那是因為湖中精靈已經許久未曾移動身軀了,只是靜靜地聽他拉琴,這樣子聽了很久很久未發一語。
「潔德,我要走了。」
被喚作潔德的精靈點了點頭。清秀的臉龐上慢慢地、慢慢地滑下了兩行淚水。
詩人是早就該走了的。他不應該留在同一個地方這麼長一段時間。
然而,仍是不禁心酸。
潔德最後一次開了口,唱了一首曲子,是他向詩人學來的舊世界的曲子。音色優美而純淨,然而唱的人,卻是淚水沾濕了面頰,斷斷續續的哽咽著。
「…God bless you.」
「祝你幸福…」
歌聲的餘音還繚繞在森林之間。詩人放開了琴,走近湖畔,輕輕摟住了精靈濕潤的肩膀。
潔德的體溫仍然很低,詩人有些心疼的,摸著他長長的浸到湖水裡的頭髮,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
「…God bless you…」
「…這樣就夠了。」潔德扯開嘴角,帶著淚水笑了一笑。
「你走吧…」
──詩句所代表的不只是詩句而已,
沒有人知道詩人真正的名字。
詩人總是帶著一把古老的西洋樂器、會發出沉穩音色的大提琴,漫遊在各個領地之中,奏著舊世界的歌曲。詩人永遠有說不完的故事,拉不盡的歌曲,彷彿老故事中的吟遊詩人一般,只是他從來就羞於歌唱。
漂泊著、漂泊著,詩人從普物則西領地來到了廣大的廢墟。先是在東部的一間小酒館待了一段時間之後,慢慢旅行到了有一片人造自然的南方,並且在小森林旁邊簡居了下來。
詩人的外貌並不出色的漂亮,但一雙溫暖的褐色眼睛總是柔化著人們的心,以及風趣而見多識廣的言談,森林邊的孩子們都很喜歡詩人。
詩人的年紀彷彿很輕,然而卻又彷彿什麼都知道的沉穩。
大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南方的偏遠之地有著自然、卻也少有外地人來,小女孩小男孩興奮的圍了他一圈,吱吱喳喳問著。
你們可以叫我詩人,我喜歡這個名字噢。
我知道,是不是老故事裡面的吟遊詩人哇?
是啊,好聰明。他微笑的摸了摸孩子的頭髮。就是故事裡的那種詩人。
‧
很少有人知道潔德的存在。
潔德出身自切尼莫拉邊緣的窮困人家,那裡五十年前曾是個化學科技基地,現在則是有名的燃料廢棄物丟置場。切尼莫拉邊緣有著長長一片的岩石掩蓋區,住著別無選擇的幾百名窮人們,他們每日到廢棄場搜尋可用的零件再以極賤的價格轉賣給二手商,就以這樣微薄的收入過著生活。
然而燃料廢棄場終究是廢棄場,空氣糟也充斥著各種化學危險:在切尼莫拉的出生率很高,但是平安存活的機率卻低得可以,所以人口總數一直升不上來。
潔德就是一個例子。在殘存輻射線的影響下許許多多的先天缺陷兒出生,對人體而言過度的輻射造成了潔德的異常:在他身上女孩男孩的界線相當模糊,就是在落後地區偶爾出現的中性人。而除非是自小開始服用先進地區的藥物治療,特意強化其中一方的性徵,否則終其一生,都沒有辦法改變。
原先家裡是將他當作女孩養的,然而過了十三、過了十四,同地區女孩該九歲十歲就早來的發育他都沒有,家人才漸感恐慌。切尼莫拉雖是廢棄場,但總不是最糟的地方,會出現這樣難得的殘缺實是罕見;而經過曾是婦科醫師的鄰人鑑定後,潔德就這樣被下了藥,丟到與外界交接的邊荒。
撿到潔德的是一名來收零件的貨商,商人不知道他的殘缺,只是看潔德眉目清秀,心下不忍又不便帶在身邊收養,於是帶著他到了沒有人會追查身份的廢墟。
就這麼在南方住了下來。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他住在人工森林深處的那片人工湖旁,小小的帳子和商人偶爾帶來的補給品,潔德過了三年這樣的生活。
就連森林邊緣的居民,都很少人知道他。
──那是一個人曾經留下的心
他們相遇在湖旁。
初來此處的詩人帶著似乎不畏懼溼寒的大提琴走近人造森林深處,見到了那一方映著金光,彷彿遠古神話中獨角獸居住的湖畔。
潔德自人工湖清淨的水面下浮起,甩了甩滴著水濕漉漉的長髮,才見到了一臉詫異的詩人。
就好像早該不存在於這時代的傳說。
詩人用大提琴厚實的曲調和溫暖的嗓音軟化了潔德的防備,第四個夜晚,總是依在湖畔的精靈終於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詩人微笑起來。
你可以叫我詩人。就像他告訴所有人的那樣。
‧
詩人總是帶著好大一車的東西從這個地方到那個地方。他帶著很多很多的書籍流浪,而這些所有所有的故事,自小隔離世外的潔德通通不知道。
卡蘭歐領地是個很大的城市噢,那裡有最負盛名的學院和研究所,常常有新玩意在那誕生…我上次去的時候,已經有了能夠使用紅外線的自我偵測機械呢。詩人常常在拉完一首曲子之後,告訴他一些各個地方有趣的事情。
其實他對任何人都是很好的。潔德曾經偷偷到森林邊緣看過詩人幾回,他總是溫柔的笑著回應別人的話。
潔德並不知道這樣的互動能夠維持著什麼樣的狀況。
只是太過生澀,所以栽下。
‧
月亮的女兒夜夜哭泣
啊狠心的人你怎捨得放她一個留下
月亮的女兒夜夜哭泣
啊狠心的人你怎捨得給予過後又踐踏希望
月亮的女兒夜夜哭泣
啊狠心的人你怎捨得讓原來無暇的臉龐染上憂傷…
詩人細心的,一個字一個字教著這首曲子。在月亮還沒出現的傍晚,潔德第一次知道自己的聲音可以用來歌唱。
──漂浮著的 在時空之中
詩人每天都有固定的時間來找潔德,潔德就在那段時間盡量不離開水面:他不想要詩人知道他的缺陷,所以隱瞞。然而詩人即使知道他掩飾著什麼,也總是一笑,從不過問的溫柔讓他越陷越深。
除去生理上的,難得與人接觸、難得學得更多更深入的知識,潔德知道自己的不完整。所以他不能否認,其實心裡面是害怕著完整的詩人的接近,害怕自己殘缺的一面被詩人發現。
慢慢的一次一次接觸之後,潔德越來越慌。
‧
有的時候他唱完了新歌,發現詩人微笑的、靜靜地看著他。感覺到那樣專注而不迫人的視線,潔德也不知怎地就想逃避,雙頰一陣燥熱湧上。
唱得很好噢,潔德。
詩人總會這樣道,輕輕鼓掌,然後再拉一首曲子。曲子奏完之後,他常常會從身邊的袋子掏出一本厚重的破舊精裝書,開始唸詩,偶爾還會說說傳奇故事。
世界上最遠的距離,不是天涯海角,而是我就在你眼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
詩人唸這段詩的時候雙眼微瞇,那樣真正沉醉於某件事的神情,卻讓潔德心生憐惜。怎麼會到這地方來的?他問。
我很久以前就想來這個政治上的灰色地帶看看了噢。所有外地人來到這裡都希望最好能碰到金髮金眼的漂亮「王家」…呵呵,我對這個傳奇的統治者家族也很有興趣呢,可惜機率真是小的可以。
十幾萬分之一呢。詩人又笑了一下,其實不是真正在挽惜。從普物則西離開之後,我就在想反正這裡離廢墟很近,何不來看看?
你就這樣隨便旅行嗎?潔德聽得神往。
沒錯,說起來還挺隨便的。總是想到哪裡就去哪裡。
哈,住的最長的,就算是我的故鄉了吧,十年有呢。
十歲就開始流浪?
是啊,十歲就開始流浪囉。
潔德側頭想了一想,這段日子來他已從詩人口中得知不少有特色的城市,卻一時想不起來哪個地方能讓詩人這樣的人成長。
你的故鄉在哪?
我的故鄉啊…那可真是大大的有名。詩人停下了隨手拉著單音的動作。給你猜。
埃思里?吉剛貝拉?柯古特?他陸續猜了幾個名字,一一被駁回,最後只能扁起嘴巴。好啦,你說吧。
我的故鄉是座燃料廢棄場。詩人笑了一笑。
叫做切尼莫拉。
‧
原來他們竟是曾經同處在一個地方的。
只是當時身為「女孩」的潔德實在年紀太小,詩人又離開得太早,兩人才沒有機會一起去流浪:然而潔德並不感覺可惜,畢竟只要多一個相通點,他們就多一點相似的地方。
即使只有一點就好。
──又有多少人能夠被洪流所記下。
奧菲斯終於回頭…詩人停了一下。
他秉氣凝神。
…然後,她就這樣化為石像。
奧菲斯再度失去了心愛的妻子,傷心得無法再演奏音樂,連天地都為他動容…
最後呢?
最後,奧菲斯在森林裡面,被一群女酒鬼結束了他的生命。詩人淡淡的微笑。
……這就是結局嗎?
是啊。詩人呼了一口氣。我說的故事結局通常不會太好。
可是你不覺得,這樣才合理嗎?
怎麼…奧菲斯最後那麼慘…
他想救出他的妻子,原就該有一定的覺悟。只是他達不到冥王的要求而已,但這就足以悔約…奧菲斯沒有真正堅定的毅力。
難道你還能要求,他第二次失去了她之後,還有什麼方法能讓他們重逢?這不是太戲劇化了嗎?詩人笑著。就跟好人一定會有好報這種東西差不了多少,並不能因為奧菲斯是音樂才子,天神就對生死之事特別憐憫他啊。
潔德靜默許久,開口。
那如果你是奧菲斯呢?
我是奧菲斯啊…
‧
基本上,我不會是奧菲斯。詩人彷彿認真的說道。
第一,我沒有他的音樂才華。第二,我沒有他那樣傾心相守的對象…
潔德的心跳了一下。
第三,如果人死了我不會到冥王那去求情。
人死了,就是絕對。
…我們誰都沒有辦法阻止死者的安眠。你知道嗎?潔德。
潔德還留在恍惚狀態,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
唉…詩人微笑著,輕輕嘆氣。
你不要懂也好。我希望你永遠都不要懂…
那聲音溫柔得包含著巨大的悲傷。
‧
換作是你,你有重要得讓你想全心守候的對象嗎?
詩人的輕問在他耳邊響起。
有時候潔德夜半,夢中會突然闖進這句話來。
詩人的眼睛太過深邃,潔德經不起誘惑。也許是從來沒有嘗過這般滋味之故。他已經陷得太深。
當他發覺之時。
──就如同皮相下尚有著血肉一般
與詩人的相處之下,潔德原本是要忘記自己的缺陷。
直到羅絲與雪拉出現。他再也無法漠視那樣巨大的相差。
‧
羅絲有著艷麗的外表、微媚的舉止、恰得好處的柔嬌,處處顯露出了不俗的隱隱高傲:然而那份高傲也只有潔德看得到。亦或是說,是他執意要挑出羅絲的高傲。
雪拉生得秀美,一雙大眼睛水靈微光,聲音柔亮動聽,俏捲的棕髮紮成兩股辮子,像是總黏在羅絲身邊惹人憐愛的粉紅鳥。
兩人從繁華的普物則西領地而來,穿得一身精緻的蕾絲洋裝來到了廢墟並不華麗的南方,讓森林邊的居民們起了一陣小小的騷動。
唷,這不是詩人嗎。
潔德第一次看到兩人的時候,羅絲大幅度的揮手,詩人朝她點頭致意。原來是羅絲小姐啊,好巧。
我們聽說你要到廢墟來,反正最近想找個地方消磨,就跟著來了。羅絲扯著他的袖子笑道。沒想到真的碰到了──啊呀,誰叫你的曲子還沒拉完呢,害得人心癢。
那可不敢當。詩人微微行禮。我現在就能彌補上次的過錯,小姐們要聽哪一首?
少女們格格的嬌笑起來。他套著一件寬大的舊麻衣衫,正要到森林邊緣透氣,恰恰目睹了事件全場。
有些心酸麼?
…原來這就是忌妒啊。潔德輕笑。
又有什麼資格去忌妒呢?
‧
還是忍不住問了。
噢,原來你看見了她們啊。詩人拭著弓絃。她們是我在普物則西遇到的富家小姐。
你要不要認識?那兩人個性挺活潑外向的,很好相處…尤其是羅絲。
我…他一時語塞。…我不習慣和陌生人相處。
朋友一開始都是陌生人的啊。
詩人溫柔的笑了,但是並沒有勉強他。
她們沒有工作嗎?就這樣臨時起意來到廢墟…潔德也不知說什麼好。
她們在卡蘭歐上住宿學校,現在是學校的假期,所以上次我才會在普物則西遇見她們。
啊…離他好遠的世界。
潔德從來就不敢奢望能去接受正統精深的教育。世界隨著科技發達,演變到現在的局面卻越來越往後退,像他這種出身的人根本就沒有辦法知道基本以外的學識。
潔德?
你今天有點精神恍惚喔。詩人輕聲詢問。是不是哪裡不舒服?
勉力撐起一個微笑,他搖了搖頭。
…我有點累了,你要先回去嗎?
怠慢了小姐們也不好…
畢竟她們遠道而來。
──沒有人能夠阻止
其實潔德早知道這一刻很快就會來臨的。只是他一直逃避而已。從雪拉的眼神、從詩人提及雪拉的眼神之中,都略見一二。
一天詩人在湖邊拉著大提琴的時侯,竟然中斷了旋律。
靜默許久。
…潔德,你知道嗎?
我好像一直到現在才發現自己的感覺。
就當他是多年好友一般的傾吐。
老實說我根本就不相信…跟一個認識不超過幾個月的女孩子,會發生什麼感情上的糾葛。詩人淺嘆。但事實似乎是如此啊。
又安靜下來。
…今天外河上的冰裂了。
他一驚。外河就是森林再外緣的人造大河,河水平淺流得緩慢,受著南方為了讓森林成長控制的低溫和偶爾下來的霜雪,更是長年凍著的。
我知道那條河,很淺。淹不死人。
但是那麼多人同時從裂縫中跌下去的瞬間…我竟慌了。
詩人停了一下,露出一個潔德沒有看過的笑容。也許是我見到了她吧。
‧
詩人…
詩人,詩人…你在嗎?
由遠而近的,在森林中響起回音的飄忽女聲,慢慢地接近了湖畔。
詩人停下了曲子的間奏。
…雪拉?
你果然在!少女欣喜的提著籃子繞開一株樹來到湖畔空地,柔亮的褐髮隨著輕盈的跳躍動作而擺動著。我剛剛和羅絲借了人家的爐子做好餅乾喔,特地帶來給你嚐嚐…
咦,還有人在哪?
他上身可沒穿衣呢。從來沒有人這麼靠近過湖邊,潔德甚至想當機立斷的沉到水面下去,像是發現新大陸的少女卻是越靠越近。詩人──雪拉叫。有這麼漂亮的朋友,怎麼不介紹我們認識?
啊…詩人無奈的笑了。對不起。
也不知道和潔德或是雪拉道歉的對不起。
好漂亮──看起來好像故事裡的精靈喔。
滿臉興奮的少女伸出手來想摸他的頭髮,潔德有些慌張。
你叫什麼名字?
…潔德…
原來是翡翠啊,好貼切的名字。少女歪頭吟吟笑著,他亦不得不承認,那真是非常迷人的情景。
我叫雪拉,雪拉‧蜜莉兒‧格林。
我們交個朋友吧?
潔德根本無法拒絕。
或是說女孩的魔力,他根本不想拒絕。
‧
例證越來越多。
眾人之中,詩人的眼光只隨著她而心緊。
潔德明白之後,那種很久很久以前遺忘的感覺、流淚的感覺,忽然間又湧上來了。
他最後一次哭泣,是被家人拋棄在切尼莫拉邊緣,醒來發現舉目無人了解到事實的時候。
原本以為再也沒有更糟的時候了。
──在謊言下的真相。
他跪坐在湖畔旁,怔怔的看著鮮血自脈搏緩緩流出,滴到水裡。啪,打亂了水面上平靜的倒影。虛幻又像是真實的映像,紅色的一沾染上去,在臉上花了一片動盪。
怎麼會這樣傻?
傷口的痛楚似乎是隔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傳來的,虛幻得彷彿不真。
…他到底在做什麼…
潔德…
溫厚的聲音又再次浮現。良久良久。
他孩子般地啜泣了起來。
‧
讓他亦是心緊的美麗少女。
彷彿呼吸滯頓住的那種凝重壓在心頭。
雪拉來到湖畔的時間越來越頻繁,有時帶著羅絲一塊來,而她們與詩人笑鬧的時候,通常他會在湖裡靜靜的傾聽,偶爾應要求回答個一言半語。
唯一的空間也被破壞了…笑容越來越勉強。
那個圈子不是他能打得進去的。
潔德看見了一道高牆。
然而他無法,他無法…
去恨那樣青春而無惡意的少女。
‧
請你呼喚我的名字
否則我不知道如何在這漫漫長夜支撐一晚
請你呼喚我的名字
否則我看不見這漫漫長夜雲間的那一點光
請你呼喚我的名字
否則我在這漫漫長夜抓不精準確切的方向
請你呼喚我的名字
不要吝於給我最後殘存的希望…
他仍然記得詩人唱這首歌時的微些沙啞。
那些似短又長的時間…
──然而 然而請你記著
這幾天我該走了。
詩人的聲音依舊平靜。拉完一首曲子之後,以一種閒談的口氣說起。
潔德嗯了一聲,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平靜。跟雪拉羅絲一起?
我先送她們回普物則西。
再來呢?
詩人沉思似的看著他的眼睛,但是卻穿透了過去,焦點落在很遠很遠的地方。
我想回切尼莫拉一趟。
說老實話,我有點想念那個充滿輻射線的地方…尤其知道你也是從那裡出身,回去一趟的念頭更強。詩人的視線收了回來。我想再溫習一遍我們一起待過的地方。
嗯…那很好…他不知怎地,忽然有點慌。
……
…那,潔德。
詩人開口喚了他。
會好好照顧自己吧?我看你的身體不大好…別老是浸在湖裡…
那是因為我沒有其他在你面前掩蔽的方法啊…他不想要,只是用衣物遮住那殘缺的部分而已…潔德有些悲傷的想,但是他沒說出,只是點了點頭。
……
啊,對了…詩人的臉龐忽然悄悄染上一抹溫柔的笑意。
從切尼莫拉回來後,我要再去普物則西。這次就是定居了。
…我和雪拉…
──我曾經是這樣為你傾盡身心
「走啊,雪拉在等你呢。」
詩人的頭髮搔著他的頸項。
「……潔德…」
「…要當先生的人了,怎麼這麼婆婆媽媽?」他憂傷的、無聲的笑了。
「……」
「…你要保重自己。」詩人的聲音是他經常聽到的貫有的溫柔。「我們是有緣份的…我…看你同我親弟一般,你知道嗎…」
「…我知道…」是啊…這樣,就夠了…
少女們催促的叫聲遠遠從林外傳來。他輕輕推開詩人。
詩人又看了他一會,然後輕輕吻了他的面頰,起身。
踏著草地的聲音…詩人已經轉身了,就這樣要走了,要走開他的身邊了…潔德閉著眼睛。
聲音越來越不明顯。忽然不知道哪裡來的勇氣,他開口:
「…我有最後的事情要告訴你,好嗎…」
竟是微些乾啞了。
──當世界嘈雜之時,我只看得見你的眼睛。
詩句所代表的不只是詩句而已,
那是一個人曾經留下的心
漂浮著的 在時空之中
又有多少人能夠被洪流所記下
就如同皮相下尚有著血肉一般
沒有人能夠阻止
在謊言下的真相。
然而 然而請你記著
我曾經是這樣為你傾盡身心
詩人褐色的眼睛輕輕閉上了。他伸出手,詩人的手是溫暖乾燥的。
「…你不用告訴我的。」
「……」他的聲音反而不如先前乾澀。「…我也…當你是大哥。你就要走了,我不希望還有事瞞著你…」
「你會接受我的,不是嗎?」
…接受他這不完整的赤裸裸的身軀。
「是的,我會接受你的…」詩人似乎流下了淚水。「我的潔德…」
他沉默了一會。「…潔德‧坎特培拉。」
「……」
「…我知道了。我…」
詩人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已經捕捉不到他們一開始遇見的那種光采。取代而之的,是溫和與…慎重。
多麼陌生的慎重呵。
「潔德‧坎特培拉,再見。我最沒有錯過的事就是遇見你…」
潔德有禮的頷首,聲音極輕。
「再見。」
「尚…」
…不會再見了。
從詩人轉身的那一剎那,他更早就知道不會再見了。
他不會再留在同一個地方。
也不會去有詩人所在的地方。
…
潔德彷彿看見了小時候的自己,提著有些破舊的花裙,與玩伴嬉笑歡呼著跑過大型廢棄物之間,金色的陽光很亮眼,像是碎片一樣打在身上。
而在同一個地方的某處,他所不知道的某處,也會有一個陌生的大孩子跟著同伴彈奏橡皮筋所綑綁的木條,發出不成調的聲響。
…
然而 然而請你記著
我曾經是這樣為你傾盡身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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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參謀不好意思用了你的名字...
這篇寫得很痛苦...又沒上次來得通暢。Q__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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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現實裡,並非所有的故事結局都很美好。
然而我們願意去相信它美好的地方,並且擴大到整個群體:
這樣感激的心情就從平日累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