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面】
「──今年,你又來了。」
這是少年的第一句話。也是第二句、第三句話…這樣沒頭沒腦的句子,被反反覆覆,
說了好幾遍。
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
「你答應過的,今年絕不再來。又反悔了嗎?」
「明明說好的。」
這句話之後,沈默了一會。也許他一直沒有應話,讓少年以為是心虛了,更氣急起來
,原本清清亮亮的聲音也提高了:「不要再固執下去了!」
「為什麼不聽別人的話?」
「憑什麼以為你都要擔起所有責任?」
到這裡,少年幾乎大叫起來:
「年年復年年──年年──復年年!」
然後全然寂靜,眼瞪著眼。
不是不回話,而是這些責罵的話語使他納悶。
也不覺得生氣,只是困惑的回想:自己是在哪裡認識少年,如果認識,又曾經說過什
麼…這樣一名少年的出現,會讓任何人覺得這件事的確存在,理所當然──至少他是這麼
肯定的,然而他努力回想,卻毫無印象。
他皺著眉頭,終於出聲:「我…」
「若有什麼話,進來說吧。」
老嫗忽然出聲了:「快入夜了,不是嗎?」
「是啊、天就快黑了!」還好解圍來的即時,讓他扯開話頭:「雖然現在天色還好,
馬上就會暗了。這兒雖然陰寒了些,但是有燈火,人擠一些也溫暖。如果要說話的話…」
「你──」不知道他說錯了什麼話,少年聽聞此言,睜大眼睛,肩膀也瑟縮起來。然
而沒有片刻,又垂下肩膀,只有眼睛亮晶晶的在暮色裡,像一隻貓。這次,少年只是平靜
地道:「──你忘了。」
「你又來了,然後,你又忘了。」
「就是這麼一回事而已。」少年瞇著眼睛,喃喃地道:「我也真傻。既然你會來,當
然你也會忘…在這裡痛罵什麼都不知道的你,也是一件愚蠢的事啊。」
老嫗沒說上什麼話,此時兩人對望,少年的神情似乎不想開口,然而又忍不住,忿忿
不平地道:「…又是小鬼們幹的好事吧?」沒有回答,少年痛罵:「每年都是一樣的花招
──竟能放養他們如此!」
他看著雙方,還未反應過來,少年一句比一句不容情:
「人又變得如何了?」
「讓他忘記、又領他來,你究竟在想些什麼!」
「淪落今日境地,養鬼的人比鬼又高明幾分?」
這的確觸怒了對手,逼得老嫗拉高嗓子回話:「你瞧不起他們,然而你又多清高!」
竟到此時,他才發現和善的老嫗早已發怒,只是隱忍不發,這一開口說話,氣得連聲音都
在發抖。
「你懂什麼?」
老嫗頓了一頓,又重複一遍:
「為什麼帶他來──你懂什麼!」
「小鬼不好,小鬼哪裡不好?」
「聽命行事的小鬼,總比你孤魂野鬼要好!」
總比你孤魂野鬼要好!──電光剛過,這道響雷就平地劈落,他怔怔看著兩人吵起來
了,只覺得腦袋裡一陣渾沌,不能立即理解清楚。
少年瞪著老嫗看,這句話也的確像是說中他的痛處,對峙的場面如同野貓之間豎起尾
巴,警戒地繞著對方團團轉,就等著時候抓上對方一把、甚至咬上一口。
然而,什麼反駁也沒有。
「──好──」
「──你說得好。」
儘管恨得咬牙切齒,少年卻沒有回諷。落敗乾脆得令他瞠目。
「…你看什麼?看傻的麼?」看他怔怔的瞪著眼睛,少年正在氣頭上,劈頭就一頓亂
罵。「忘得一乾二淨的人,還想湊什麼熱鬧!」
「我──」
「我我我…我什麼我!」
似乎受不了的,少年打斷了他、痛痛快快地罵:「我真是受夠你了!」
「真是夠了!年年都搞這種把戲,年年都被人家耍得團團轉!我真是、真是,受夠你
了…」少年的聲音微弱了一些,但不過一個眨眼,又鏗鏘清晰了:「──快走。」
他困惑的皺起眉頭。
「怎麼…」
「聽不懂話嗎?」少年煩躁的重複:「我叫你快走。」
「趁著現在,快走。」
「…有什麼用呢?」
老嫗看著他們,並不阻止,在這個時候,反倒像是長輩的勸阻。然而儘管是語調平淡
的說話,兩人都不想看向對方。「你很清楚,不會變的。每年都是…每年都是如此。」
「你又知道了。」
「至少,他這時還沒想起來。只要他什麼也不知道,只要這樣子回去…」少年皺著眉
,似乎在思索:「破洞就會補起來──會的,我說會的。」也像是說服,說服自己或是老
嫗。
「會忘得這麼不乾不脆…」少年不忘忿忿抱怨。「這種半調子,還不是你唆使小鬼幹
的好事!」
老嫗沒應聲。
過了好半晌,語調又是不疾不徐的:「沒有鬼。」
少年停了下來,靜默住,往老嫗看。
老嫗並不看他,似乎出了神,又喃喃道:「縱使有鬼,也不是鬼…」
便沒有說話了。
少年因老嫗的話而恍惚,玉白的臉上也出現了憂傷。
「……你已老了。」少年輕聲道:「上了年紀的人才會想這麼多。」
「我是老了。」
老嫗沒有轉過臉來,從他這兒也看不見。背脊雖然還挺得直,步伐雖然還穩穩的踩在
地上,然而一腳等同廢了,走起路來,蹣跚難行,再也不是少女如燕的飛快了。
「然而,你還是和當年一樣。」
「…你永遠都會這麼年輕,不會再改變了,不會有任何痕跡留在你身上。萬物都會推
移,只有你是永遠的。」
「什麼永遠──」少年瞪大眼睛,似乎無法理解。「──永遠不要褻瀆永遠!」
少年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是看到他還傻在旁邊,咬了咬牙,似乎把話又吞回去。然
而氣憤不過──他已經知道少年的情緒容易大起大落,還是大聲說話了:「你到底在想些
什麼?」
「我就在這裡,不能哭泣也不能喘氣。我在這裡,然而我無處可去!你們會不停的走
,我只有一個影子──你們能夠魂歸魂處、身歸身處──等到草葉又從土裡萌發。」
「你們生生不息,我卻等著凋零!」
少年彷彿盡全力大叫出這些話,然而臉色仍然白潤如玉,胸口也沒有一點起伏,除了
神情以外,毫無任何改變。
在這個場面,儘管他們所說的好像都和他有關,但他卻是格格不入的那一個;從這兒
看不見老嫗的神色,老嫗背對著這兒,也沒有說話,少年顯得煩躁不堪。
看到他杵在一旁,更皺起眉頭。
「……快點給我滾回山下。」
他張口想要說些什麼。
…要說些什麼?
不,他仍然沒有任何印象…如果照他們所說的,他沒有想起什麼。
但是,他必須說一些話──
少年露出驚恐的神色。
「快走!不要讓我再看到你!」
剎時一陣頭痛欲裂,也許山風大作──那麼深的洞裡,若有山風。眼前看不清楚,他
踉蹌幾步,往後跌出了洞口,整個人結結實實摔在地上,肩上行囊也散了開來。
這些事物散滿了他一身,更摔到遠遠的地上,他還覺得頭暈,手上不知道摸到什麼,
包得緊緊密密…是家人臨行前放入的嗎?走了這麼久的路,行囊的事物也沒有一件件看透
…
掙扎著坐起身來,雙手卻不知怎地,不聽使喚的顫抖起來。
…他拆出了一個牌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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