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炘!」返回丘樂居處,巳流立刻急步奔進內室,高懸的憂心在見到項炘望向
自己的眼瞳後好不容易放了下來。
「流公子……」項炘掙扎著要起身,卻被白晰的掌輕輕按了回去。
「你給我乖乖躺著。」巳流皺了皺眉,側首朝一旁的湘清和問道:「項炘他現
下情況如何?」
「方才清和已讓項公子服下一帖傷藥,並施針抑住項公子體內毒氣,現下暫無
大礙。但於師傅歸返為項公子驅毒之前,項公子需安靜休養,切勿躁動、更忌提運
內息。」頓了頓,他瞥了項炘蒼白的容色一眼,輕聲續道:「項公子請勿再有方才
之舉,否則會使毒性發得更快。」
「炘,清和之意是說你方才躁動運氣了麼?」巳流回眸凝向項炘恭敬低垂的眼,
微?道。
「……項炘怠忽職守,令流公子身陷險境,實是罪該萬死。雖湘公子說流公子
無恙,但項炘須親眼見著才能寬心。」
巳流輕嘆了口氣,拍拍他微涼的手低聲道:「炘,別再讓我焦心了好嗎?」
長皇子溫熱的掌溫令項炘心中一熱,望著主子滿盈擔憂的眼眸歉然道:「項炘
該死,累流公子掛懷……」
「見你醒轉我放心多了。」
神色倏地一凝,他傾身湊到項炘耳畔,抑低聲音道:「捉到來襲之人了,已知
是何人指使,待你好點我再跟你說,這幾天你先於此處安心靜養。」
耳畔吹拂的麻癢氣息讓項炘微覺困赧,只得闔上眼輕聲應道:「是……」
巳流淡淡一笑,又交代了幾句才起身離開內室。
候在門外的齊羽見長皇子出來,上前躬身一禮道:「殿下,項公子讓清和等照
料當無大礙。現下天色漸暗,今日這般奔波想必殿下已然疲累,讓下官送殿下回衙
用膳歇息。」
「齊縣令好意我心領了,今晚我想留居此處。」項炘傷勢終究未明,他放不下
心。
齊羽為難地道:「殿下千金之軀,此處簡陋不便──」
巳流揮揮手打斷了他。「此處清幽雅靜,沒什麼不便的,沒床睡打個地舖也
無妨。」
齊羽聞言一愕,堂堂長皇子要打地舖!?
巳流不再理會他的古怪神情,示意他與一旁的言漠兩人隨自己來到屋外無人處,
凝聲問道:「言護衛,那單延國所言屬實麼?你真是江湖上人人據聞之色變的白煞?
傳言一年多前掃掠申羅國皇宮,弒殺申羅諸位重臣,後消聲匿跡的刺客麼?」
方才見到項炘後他終於記起白煞之名是項炘提過的。一年多前申羅國皇宮遭刺
客襲入,震驚了恆翼陸上諸國,然捎回朝廷的訊息僅有申羅國多名要臣被弒、宮內
大亂,並未提及刺客身份為何,白煞之名是項炘從將軍府家將處得知的江湖傳言所
提及,再轉述給他聽的。
「沒料到長皇子竟知江湖上白煞的惡名。」言漠啟口慵懶地道。「從我整治那
批人的手段,殿下還懷疑麼?」
巳流點點頭,徑自轉向齊羽問道:「齊縣令亦知情麼?」
齊羽斂容低聲道:「是,先前對殿下有所隱瞞欺騙,請殿下恕罪。」
他指的自是巳流向他探問言漠之事時自己的答覆。
「故言護衛果真是一年多前於申羅國皇宮那一役時身受重傷,遁逃至此地遇齊
縣令與丘神醫救手麼?」
言漠閑適地斜倚樹幹,挑起眉淡聲啟口:「齊縣令與丘神醫救治言漠時並不知
我的來歷身份,此事與他們無關。」
神色瞬地凜為殘邪,他續道:「殿下要待如何?白煞在此候教。」
巳流泛起寒瑟顫慄之感,心知眼前男人只要身形一動,自己立時慘死當下、毫
無僥倖活命的可能。
強壓下充盈心中的寒意,他緩緩搖了搖首:「言護衛救命與相助之恩,巳流銘
記在心永不敢忘,我僅是要問清方才的疑惑罷了。但在場的那幾名公差,除了奪他
們性命外有法令他們噤口不談此事麼?」
齊羽苦笑著答道:「那幾名公差應是被嚇得怕了,皆已向我辭去職務不敢再待
在言漠手下做事。我允他們離去時已要他們再三發誓不可向任何人提及此事,他們
害怕性命遭脅應是不會再談的。」
巳流點點頭。「怪不得來此處的隨眾便沒再見到他們,此番可累齊縣令失了數
位能幹的手下。」
「襲擊之事既在靖縣轄境內,自是我這個縣令該擔下的,殿下無需掛懷。」
靜靜審視齊羽無奈淺笑的容色須臾,巳流偏著首又道:「齊縣令心中想必也不
太舒泰吧?方才之事可比削去五官還令人作嘔千萬倍。」
「不瞞殿下……」齊羽舉袖一抹額上沁出的冷汗。「下官差點連早上吃的燒餅
油條都嘔出來了。」
巳流微微一嘆,垂下眼道:「以牙還牙,壬夔國長皇子也非真那麼仁心仁性,
但連累齊縣令與眾公差受驚懼,巳流心中仍是過意不去。」
抬手拍拍齊羽微僵的肩,他低聲道:「待會我請清和為齊縣令開一帖安神寧心
的藥湯吧。」
「多謝殿下關懷。」
巳流淡淡一笑,轉向環臂倚在樹旁的言漠朝他一禮到底,低垂著俯下的秀逸臉
孔靜聲道:「言護衛此番大恩,巳流無以為報,請受巳流一拜。」
言漠神色毫無變動,待他直起身後才挑起眼眉淡然道:「白煞弒人無數,此番
倒是頭一回讓人感佩,且那人還是堂堂的一國皇子,殿下性情真古怪得緊,心狠手
辣的刺客在你眼前竟是毫不懼怕。」
巳流輕笑數聲,勾著唇角興味地道:「心狠手辣的刺客竟會相助堂堂的一國皇
子,若傳入江湖中亦是奇事一件。」
此話一出,言漠罕見地揚起一絲笑意,柔和了他俊朗臉孔上的清冷。
一旁的齊羽在心中嘖嘖稱奇,只見一者是尊貴的一國皇子,一者是人人聞之色
變的殘虐刺客,依各自身份而論本當為敵讎的二人竟會在此地互逞口舌之爭,甚至
相對而笑,此般奇事實是他這輩子頭一回見到。
「進屋去吧。」巳流迴身徑自掠過齊羽身側,卻在嗅得他身上幾絲不明顯的氣
息時心中微微一凜。
那氣息當是……
腳步稍稍一頓,他終究沒將猜疑透露出。
齊羽未發現長皇子細微的異常之處,望著他隱沒在門扇後的身影,搖頭晃腦地
朝言漠笑道:「有這般主子,雖是古怪了點,但項公子也當真福氣得緊,言漠你也
這樣認為吧。」
言漠不答,移身至他耳畔低聲道:「那幾名公差的屍首已埋於隱密處。」
齊羽悠悠笑道:「你動作還是這般快。別給清和知曉,否則他定又要罵我了,
有哪個當徒弟的像他這麼會數落師傅的。」
「清和四年前就不是你徒弟了。」
「這倒是。」瞥眼笑望了言漠淡然幽靜的臉孔幾眼後,齊羽轉首凝向林梢深處,
低聲啟口:「咱們靖縣怪事此番又添了一樁,一向對皇親國戚、制掌權貴者深惡痛
絕的你,竟會義助長皇子殿下,他令你憶起那密林裡長眠之人吧?」
言漠眸光一寒,冷聲道:「休再提起此事,否則別怨我刀劍無情。」
齊羽淡然地笑了笑,眸光依舊投向那深不見底的闃寂處,輕聲道:「今夜風勢
轉盛,林深處想來將落葉紛飛,去吧,別讓他蒙塵了。」
言漠垂下眼微微頷首,縱身沒入林端。
齊羽回眸搖了搖首,忽地發現眼前屋子窗櫺處有一雙清雅沉靜的眸正越過昏暗
的天色定定望向自己。
他由衷地揚起笑意。
<19>
夤夜,萬籟俱寂。
項炘由沉寐中驚醒過來,胸口處悶得發疼,令他極欲嘔吐。
他強忍左腹創處痛楚,正欲撐起乏力的身,忽覺左掌被一物壓住無法動彈、微
感僵硬痠麻。
定睛一看,這才見到巳流枕著他的左掌伏睡在榻畔,秀雅的眉心微蹙、纖瘦的
肩膀亦緩緩蠕動著,似是睡得不甚舒泰。
心中大愕,項炘一時不敢稍動,深怕驚擾了眼前之人。
怎麼會有這樣的主子?……堂堂一個長皇子殿下竟連著幾晚都漏夜守候在受傷
的護衛身邊?
項炘啞然失笑,眼眥卻泛起了痠澀。
想將眼前的主子抱上床榻,與自己交換位置,可他知道依自己困乏的氣力定無
法辦到,若是驚醒了主子的寤寐,又要被絮絮叨唸的。
最後只能緩緩探出右手替巳流拉好披在肩上的外衣,不讓如水的涼夜寒著了纖
巧的人。收回的手不經意掠過主子的髮鬢,讓他發出一聲若有似無的低吟,握緊自
己的左掌摩蹭幾下後才又沉靜不動。
項炘呼吸一窒,被棉柔白晰的手緊緊握住的左掌蘊起燙熱,那絲絲細細的暖意
遞到了胸口,讓原本平緩的躍動倏地竄急,令他心神搖憾不止。
幾乎是無意識地,他將右掌輕輕覆上主子的頰畔。
指掌所觸之處細緻和煦,是溫暖的、柔和的、白淨的、精巧的、雅韻的,是身
份高貴之人才得以擁有的嫩滑玉潤。但僅是這般輕輕按著,自己的指掌卻被熨得發
麻,麻到連氣息的吞吐都微覺發顫。
恍惚地移動了右掌,彷若有人牽引著他一般,他掠開了巳流白玉臉容旁散逸的
幾綹髮絲,輕觸過閉闔的眼睫、挺直的鼻樑,直至那在昏幽燭火下色澤微暗的雙唇,
沿著纖巧輪廓緩緩劃著……項炘感覺到自己想趨前碰觸的,不僅僅是指掌……
怎麼會!?
一震回神,項炘猛地拉回右手,拉扯到腹部的傷處,倏起的疼痛讓他皺緊了臉。
緊緊按住創處,他被自己方才的念頭驚得呆了。
怎麼會!?那是多麼大不敬的想法!眼前的人是他的主上、堂堂的一國長皇
子、甚至可能是未來的壬夔帝!他怎麼會生出這般的念頭、怎麼會在恍惚間將他當
成一個姑娘在看待?
冷汗涔涔而下,項炘為自己的想法慚愧羞恥已極,幾乎要拔劍自刎於當下。
一陣幽和的微香忽地滲入鼻間,腦中立時渾沌昏沉,睡意盈滿他的神智,令他
臥榻沉睡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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