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你說昨夜丘神醫歸返了？」巳流坐在項炘床榻畔瞠眼朝一邊的湘清和訝然問
道。
湘清和垂眼斂眉，靜聲道：「是的，師傅昨夜已將項公子身上的餘毒完全驅盡，
項公子現下已無大礙，僅須安靜休養，令傷勢復元即可。」
「需時多久方能復元？」
「雖項公子身上之毒已為師傅完全驅盡，但所受劍創仍是損傷了筋骨，因此仍
需三個月時間這周身傷處方能痊癒。」微頓了下，語調平穩地續道：「倘若殿下欲
令項公子返京養傷，仍需臥榻靜養至少一十五日，好生調補元氣，方能耐得住返歸
返京城的路途勞頓。」
巳流聽罷，輕輕撫過項炘已不再泛出黑氣的眉宇，抬頭又問：「那丘神醫人
呢？」
「師傅為項公子驅完毒之後便又出門尋覓珍稀藥物去了，此趟清和也不知師傅
會何時歸返。」眼睫依舊是看似恭謹地低垂著，怕會一抬起便會忍不住瞪向巳流身
後負手閑適靜立的齊羽。
「丘神醫當真不喜見人。」巳流微偏著頭神色靜凝。
回過身睇向適時朝自己拱手躬身的齊羽，緩聲問道：「齊縣令，你和丘樂既有
交情，可知他是否一直都是這般性子？」
齊羽神情泰然地答道：「下官是在丘神醫結廬於此地後才與之結識的，下官識
得丘神醫時他便是這般性子了。」
湘清和在心中不知叨唸了千萬遍，趁長皇子不注意時抬起頭慍惱地掠了齊羽一
眼。
「是麼？」巳流清靈澄透的眸光忽地凝向湘清和秀雅平和的的臉孔，驚得他立
時斂眉垂首。「清和，你既為丘神醫大弟子，該當知曉丘樂為何會如此受人敬重
吧？」
湘清和心下疑惑，抬起眼回望著長皇子審視的眸光，輕聲問著：「清和自然知
曉，殿下何以有此一問？」
巳流不答，定定望進湘清和的眸底淡然道：「十一年前，辰瀣國帝悠八年夏，
其國疆內最為重要的大江靈羽起了嚴重的洪災，淹沒了無數臨江的村莊、亦令辰瀣
國大半的耕地再無法耕種。而當一個月後洪水終於退去，一種無人可醫的疫疾便由
辰瀣國北境開始蔓延，食糧匱絕、疫疾纏身，在短短一年之內便奪去了辰瀣國十萬
多條人命，辰瀣國君雖重金聘請天下名醫能人助解國難，甚至向諸國開出了劃地求
助的條件，糧食雖可借得，但仍舊無法緩下災害蔓延的速度。其時，癸狩國又趁勢
舉兵犯入辰瀣國西境，欺其兵病之際，本以為勢在必得，最後卻大敗而歸，清和你
當知曉為什麼？」
「是師傅。」湘清和輕聲說出預期中的答覆，緩緩將辰瀣國舊事接續：「在諸
多名醫對當時疫疾束手無策之時，一個年輕的布衣大夫卻醫好了辰瀣國西境守軍的
患病者，當癸狩國軍隊自信滿滿大意攻到，辰瀣軍隊便趁其不備一舉反擊，令癸狩
國大敗而歸。那布衣大夫便是丘樂師傅，那時開始師傅便被尊稱為神醫，他遊走於
受疫疾所苦之地行醫救人，有人說辰瀣國當年氣運未絕，有一大半便是丘樂師傅的
功勞。」
「半點不錯。」巳流歡聲稱讚，勾起秀雅的笑意道：「神醫丘樂著實為辰瀣國
得以延續國運的大恩人，那時受過神醫恩澤的人皆萬分感佩，將丘樂讚頌得如神如
佛。當年見過神醫之人，都描述他是一位約二十上下的年輕大夫，為人謙和淡雅、
親切穩重，領著妻兒和一眾弟子四下遊走行醫、不收分文。」
語調至此驀地一轉，他凝聲續道：「然而在癸狩國退兵後不久，神醫丘樂一眾
人卻忽然消聲匿跡，無人知道他們的下落去處，雖有諸多臆測傳言，但終究無法證
實。於此之後約莫七、八年內，各國間出現了幾個自稱是丘樂的大夫，但幾經查證
下皆非丘樂本人。直至年餘前，神醫丘樂於我壬夔靖縣縣郊結廬安居的消息傳開，
初始之時還是有許多人存疑在此地的是否當真為丘樂本人，但受神醫恩澤妙手之人
漸增之後，眾人也就不得不信丘樂神醫的確安居於此。
可仍有幾件事令某些人猜不透，其一便是丘神醫的性子丕變，再不復當年名揚
之時的溫雅平易，反而變得行事古怪、處處隱匿。」
長皇子話語至此稍作停頓，事實上他亦對此事甚為猜疑，在這神醫居處盤桓了
三、四天，卻連丘樂的影子都未曾見著，若不是項炘所中之毒的確有被驅散的跡象、
傷勢亦於幾天之內大為好轉，他還真以為此處的神醫丘樂只是個眾人杜撰而出的角
色。
而他身後的齊羽臉上神色已黯了幾分，微瞇的瞳眸在眼睫的遮掩下緩緩流轉著
情緒難辨的異光。
巳流雙目一轉，以冷靜專注的神情直直凝進湘清和眼底，續道：「其二便是丘
神醫不再四方遊走行醫，轉而定居此地，更聽聞有丘神醫拒收求診者之事的傳言。
清和，這些年你跟隨在丘神醫身邊，自然知曉為何他有如此轉變的緣由？」
湘清和卻搖搖首，不卑不亢地低聲答道：「清和身為弟子晚輩，對師傅所為從
不敢多加揣測過問。」
齊羽知道他回應這話其實是說給自己聽的，忍不住勾起笑意。
<22>
「原來你亦不知曉？」巳流靜凝的目光又審視了他片頃，點點頭不再追問。
轉而旋身望向齊羽，偏著頭問道：「怎麼今日不見言護衛？」
「回殿下，下官讓言漠重返當日殿下遇襲之處，找找其臨近是否有任何蛛絲馬
跡留下。」
窗外忽地風聲颯起，巳流不由地轉首瞥望，只見屋外枝葉樹梢隨著穿縱遊逸的
薰風掃拂而晃盪，窸窣之聲襯著幽脆鳥鳴譜出夏曲鳴奏。
又一陣風掠而過，一片綠油之中驀地光星閃爍，映於青翠草露之間，瞬息之中
便有千萬種變幻。
巳流伸掌輕撫藏在懷中的寒龍短劍，一個大膽奇異的思索已然形成。
「我也去一趟。」說著他已站起身，伸手取過桌案上的寶劍。「齊縣令，那地
方離此處不遠是吧，請你指點路徑。」
「殿下！？」齊羽滿臉為難地跟上前，見長皇子回眸神情所示乃不容他抗辯，
只能百般無奈地搔著頭為他指點路途。
「下官調幾名公差陪同殿下前往可好？」幾天相處下來已將巳流的性子摸清幾
分的齊羽明知長皇子一旦決定之事便不易因他人之言而輕易更動，但還是忍不住出
口提議。
果然巳流搖搖頭：「不必，我獨自前往便可，別讓任何人跟上。」
話落，他朝齊羽擺擺手，逕自出門離去。
齊羽迴過身笑了幾聲，朝一旁的湘清和道：「自從靖縣來了這麼一個貴客，我
這縣令可做得真不安泰，每日總要為長皇子提心吊膽個幾回！」
他是不是得考慮回衙裡把諸樣細軟先收拾個妥當預做逃亡準備？要是長皇子又
在他靖縣境內出個什麼三長兩短，掉的可是他的官帽他的人頭啊！
湘清和雙眉微蹙，神情略微不快地啟口道：「昨夜師傅──」
齊羽忽地打個手勢令他噤口，目光謹慎地凝向他身後床榻上的項炘。
「項公子似乎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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巳流方走進林內不久，便聽到身後有個稍嫌沉重的步履聲朝自己方向移近。
迴過身戒備地將手掌按上劍柄，凝聲叫道：「來者何人？」
待看清急步走近的身形後，他不由地帶著乍見的欣然笑意迎上前拉住對方的
手：「炘！？你何時醒的？你可以下床了？你怎會跟上來？是齊縣令和你說的？」
微微喘息的項炘緩了口氣後，才朝他躬身道：「請流公子讓項炘隨同。」
一陣欣喜過後，巳流這才注意到眼前少年的腳步紊亂虛浮、話語間中氣不足，
左掌也一直按在腹部傷處。
眉心攢緊，他拉住項炘細審那強抑不適的臉色，低聲道：「炘，回丘神醫處靜
養去，清和怎會就這樣放你追上來的？瞧你奔這一小段路便氣息不順，別再逞強讓
我憂心了好不？」
「流公子安危堪慮，項炘決不能讓流公子獨身一人。」
巳流微慍地啐道：「你這副樣子還堅守什麼護衛之責？聽我的，回去靜養。」
項炘卻站定原處絲毫不肯動，僅是將身子躬得更低。
見狀，巳流忍不住想發笑，他身邊大概也僅有項炘會這樣對著他而堅持不讓，
將那過份靳固的性子發揮個十足十，可他自己也真沒法子像面對齊羽那樣朝項炘硬
起心腸扳起臉。
正躊躇難決，幾乎便要允了項炘之時，一把不算陌生的聲音於兩人頭上林梢處
響起：「項大公子還是安心回去休息吧，你的流公子有我伴著。」
只見一人身手俐落地由匿身處躍下，落於巳流身前單膝半跪，恭敬道：「洛武
奇見過長皇子殿下。」
眼前的洛武奇乃是壬夔宮廷護衛的分隊隊長，年歲約三十上下，性子樂天豪爽
的他在眾皇子之間獨和巳流關係特別要好，職務閒暇之餘亦會和巳流、項炘兩人對
劍比試、指點兩人劍技。
巳流見到他大為驚異，瞠目訝然道：「洛武奇！？你怎麼在此？」
洛武奇直起身哈哈一笑，答道：「每位皇子殿下此行除了明著的隨身護衛外，
還各有一組暗的人馬隨行，殿下不知道吧？」
巳流一聽，便立刻有諸般疑惑，但轉念一想便先朝項炘道：「炘，我若讓洛武
奇陪著，你便可安心回去了吧？」
項炘知道自己已無理由堅持於此，只得答道：「是。」
「你若再不回去我就要把你打昏運回去了！」巳流展顏一笑，柔聲叮囑道：
「你有傷在身，回去路上自己小心些，別又發氣急奔了。」
待項炘走後，巳流才轉向一旁的洛武奇，靜聲道：「說吧。」
長皇子並不針對方才所疑的諸般細項發問，而是僅以短短二字之令，便要洛武
奇將所知之事全盤托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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