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林密地,氛圍頓時靜默凝滯。
言漠冷顏無語,過了半晌,他迴過身拾起一旁的寶劍與劍鞘交回巳流手上。
「走,別再踏足此地,下次我絕不再留手。那姓洛的也是。」
巳流轉著清靈的眸光在他的俊顏與那白玉碑上又繞了一回後,移身至洛武奇
處扶他起身,低聲道:「我早該想到你不會因我之言就離開。」
洛武奇以劍拄地,攢緊眉忍著傷處痛楚,咧開嘴勉強嘿笑了聲。
「洛武奇終究是失職,還弄得這般狼狽模樣……」他轉向言漠,朗聲叫道:
「白煞,你斷我一臂,但卻也擒殺了那批害死我結義兄弟的刺客,洛武奇這一臂
也算丟得值得了。今後你我若再碰上,便是以命相搏!」
言漠抬手一揚,一枚袖箭便挾著陰狠勁道劃過他頸畔,深深釘入後方樹幹中。
「滾。」
洛武奇抹抹頸上血痕,逕自又朝言漠微微躬身一禮,才向巳流低道:「殿下,
咱們快走吧,那魔頭陰晴不定,只怕頃刻又要變卦。依我看這靖縣亦不宜久留,
需僅快離開此地歸返京城。」
「不,」巳流卻是緩緩搖首。「我還有話要和言漠說。洛武奇,你快些回到
丘神醫居處讓清和幫你處理傷處吧,你再這般強撐也維持不了多久的。」
洛武奇正想開口再辯,長皇子已伸手捏上他的右臂,湊向他耳畔沉聲道:
「你見著了,言漠他並無意傷我,但你若在此卻是安危堪慮。洛武奇,我不是父
皇自然無法命令你,但信我一次,我要你先離開,這回你聽或不聽?」
洛武奇雖不知長皇子有何盤算,但已明瞭他並無意告知,亦無意改變決定。
「我聽。」毅然頷首,他啞聲續道:「但若殿下有個萬一,洛武奇九泉相陪。」
巳流微露苦笑。「……幫我拖著項炘別再讓他追出來。」
洛武奇應了聲,邁開大步朝來徑離去。
「他確已走遠。」言漠清冷慵懶的嗓音喚回了巳流正探視洛武奇是否真已離
開的視線。「皇子殿下又為何留下?當真想命喪白煞之劍?」
巳流肅著秀逸臉容輕聲道:「今日我才知原來那人真正的墓塚是立於此地,
與他也算是舊識,我想拜一下他的墳。」
言漠斜過身似是在捍衛般掩住了身後的白玉碑,神色陰邪地沉聲:「他死後
聲名早被抹得污穢不堪,不勞長皇子這般虛偽地紆尊降貴。」
「我識得的他不是這樣的人。」早已聽聞過那些難堪傳言的巳流輕輕搖首,
探出足履再度踏入那方異境,緩步朝白玉碑走近。
錚地一聲,言漠已舉劍指向他的心口。劍芒猛然刺入雙目,他清楚地感受到
那劍尖處滲出的深刻寒意,心底清楚只要再踏上幾步劍身便會穿胸而入。
但他更清楚步履不能停下,眼前的男人是曾血洗江湖、掃掠皇宮的暴虐刺客,
若要取信於他,這個險是必須冒的。
腳步筆直向前,劍尖已觸上胸口衣料,他又跨了一步,疼痛刺入胸肋,他咬
牙強忍,心一橫再將雙足交遞。
劍身卻不再隨他的前踏而深入,言漠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低嘆,撤下手上之劍。
巳流斂飭神色朝他點了下頭,走到白玉碑前頭,掩著胸口傷處小心翼翼地不
讓血漬沾污了細心整理過、片塵不沾的碑石及磚地。躬低著身,他誠敬而莊重地
朝玉碑拜了三拜。
直起身後,言漠的手已探至他胸口,俐落地連點穴道止血。
巳流低聲一笑。「白煞並非真的無心無情。」
言漠冷銳的視線直錐入他眼底。「休再提起關於此事的任何一句。」
巳流明白自己已過份窺探了眼前男人心裡最深處的秘地,那原是不欲讓任何
人知曉的珍藏,因此點點頭答道:「好,我不再提,也不對他人提。」
收劍回鞘,言漠淡聲道:「誰讓你來此?」
巳流雙目一轉,將稍早前與齊羽的對答簡述了一遍。
言漠聽罷,雙目微瞇道:「是齊縣令讓你來的?」
巳流點點頭:「但我尚未走到目的處,便不經意闖入了此地。」
言漠不再回話,轉過首將沉邃目光投向林徑遠處。
「言漠,」巳流定定凝著他俊朗英挺的臉孔,低聲問道:「遇襲之地的痕跡
已被人塗抹篡改過,是你做的?」
「是。」言漠容色毫無變動,僅是淡聲回應。
「是為了不留下任何你的──白煞的痕跡?」
「是。」
「我再問下去是否便要違背方才答應你之事?」
「是。」言漠轉回首,嗓音勾勒的氛圍已柔和些許。
巳流頷首,語鋒一轉問出了心中存疑之事:「當日那批公差,當真是辭職離
去麼?」
言漠勾出一絲嘲弄笑意,幽聲道:「辭職離去是真,可惜命不夠長到來得及
歸返家鄉。」
「什麼!?」雖然已多少料到這這般結果,但巳流仍是容色大變。
「長皇子何必如此訝異?白煞行事作風難道還見得不夠麼?但此事齊縣令並
不知曉,皇子殿下不必費神去探問他了。」他慵慵懶懶地交環雙臂,言語間隱瞞
了齊羽知情一事。
巳流張口吶吶,寒慄感由後腰處猛地竄上。
至此時此刻他才完全明白,那便是白煞的手段。
不同於江湖傳言所訛誤的,白煞絕非單單僅是狠辣殘殺、嗜啖血腥,事實上
他更是思緒縝密、心細如髮。
篡改自己曾出手打鬥的痕跡、抹殺掉所有知情之人,讓所有白煞隱身在此地
的線索全都消匿無蹤,雖不知他這麼做的真正目的究竟為何,但猜得到多少和那
墓塚裡長眠之人有關。
巳流心知若不是自己和那人過去有一番關聯,白煞之劍早已無遲疑地刺穿自
己心口。
為了他不為人知的目的與盤算,將阻礙之物徹徹底底地斬草除根。
言漠清冷的嗓音又道:「皇子殿下摒退護衛公差,孤身來見這樣一個殺人如
麻的刺客,所為為何?」
望向言漠波紋不興的眼瞳,巳流頓時遲疑,思緒來回拉扯了好幾轉,終於心
一橫下了決定。
「教授我,白煞之劍。」終於,他將心中盤旋已久的念頭脫口。
這一刻,他選擇背離良知、背離人性,向一個滿手血腥的無情刺客求授劍技。
言漠微微挑眉,清冷的目光在長皇子臉上轉了兩轉,平板無波地道:「理由?」
「為了將來之事,我需讓自己更為強大。」強大到能擋下一切災厄,強大到
能以自己手上之劍護衛自己的性命、甚而能夠保護身邊的人。
唯有令自己茁壯至足以應付迎面襲來的所有脅迫,方可不必再一次見到珍視
之人在眼前濺血。
這是他在這趟父皇指派的旅途之中,所明白的最重要的事。
「好。」淡然應聲的同時,言漠已拔劍在手。「用任何方法,擋下我的劍。」
妖異銀芒一閃,劍尖抵至巳流咽喉。
「白煞之劍,既無劍招、亦無劍訣。」
「僅有一字,」握劍手腕忽轉,巳流連眨眼都不及,一綹髮絲已隨劍身飛舞
翻騰。
「快。」如此一字,已然令江湖降下血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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