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公子爺要不要算個命？」一個蒼老的聲音驀地在兩人身邊揚起。
只聽那聲音又續道：「我向老兒人稱向半仙，算命當真靈驗，若是不準向老兒不收
二位分文。」語調鏗鏘起伏，像在唱曲兒般動聽。跟著便是一片紅底黑字的「鐵口直
斷」布旗在兩人身邊晃了兩下。
巳流又睇了項炘一眼，這才轉向身邊的老者。目光方觸及老者帶笑的臉孔，一陣難
以言喻的熟悉感突地襲來，令他瞠大雙目，不解地翻攪著從眼前這張陌生臉孔下所汲得
的莫名熟稔。
「這位公子為何如此訝異，是老頭兒臉上生疔瘡麼？」
「流公子？」
巳流一怔回神，對著向老兒不卑不亢地道：「我們不信江湖術士之言。」
「可公子卻不能不信算命所得之實。」向老兒狡慧地眨眨眼。
沉吟片頃，巳流點點頭。「成，就讓老先生算算。」
向老兒微微一笑，領著兩人至自個兒的算命攤，遞過紙筆著兩人寫下姓名及生辰
八字。
巳流置筆不書，側頭望著項炘著筆寫下兩人相同的八字，見他書至姓名時卻是筆端
一凝，猶疑不知是否該如實寫下。
向老兒小眼骨碌碌一轉，看出端倪，撚鬚笑道：「老頭兒遊走各地四下為人算命，
所遇之人數千，其中當然不乏王公貴族、皇親國戚，連皇帝命都算過。二位公子不必擔
心，我向老兒保密功夫到家，不論有多大來頭都照實寫下便了，嚇不倒老頭兒的！尚請
這位公子親筆書寫，即便二位八字僅有一字半字之差。」
「好！」巳流提筆便是一陣輕靈揮灑，隨手遞了過去。
向老兒接過，瞇著盈滿笑意的眼，腐儒般不住地搖頭晃腦，連迭讚道：「好字，好
字！二位公子這手字可真令人驚嘆，一者俊挺飄逸，一者蒼勁挺拔，各樹一格，真是好
字！」
頓了一頓，他續道：「二位公子這名兒當真顯貴得緊，八字相同倒也難得。」
「那是緣份所致。」巳流淡淡一笑，心中暗暗忌疑。
先不說自己對眼前老者的一舉一動升起益發強烈的熟悉感，對於自己因他一言便將
姓名如實寫上，以及老者得知兩人的身份後毫無驚怯反應之舉亦感到不解而戒慎，凝神
暗暗思量。
項炘瞥了一眼他轉而凝重的神情，伸手悄悄按上劍柄。
「緣份麼？只可惜……」向老兒怪聲一笑，隨即易為嚴肅認真的神色，令人忍不住
想傾身聆聽他接下來的話語。「這緣份恐怕是段孽緣。」
「此話何解？」
「二位雖是八字相同，但就老頭兒看來，二位的命格卻是生剋。」
「是麼？」他可看不出自己和項炘如何生剋。「若真是如此，那為何命格生剋之人
可以相安和樂？」
「既為命格，剋的自然是命，而非二位的情誼。」向老兒搖頭晃腦地，毫不介意對
方微慍的語氣。
剋命而非剋情……項炘心中莫名一跳，悄眼覷向微染慍怒的長皇子。
巳流在桌下輕輕拍撫他已握住劍柄的手，望著向老兒等待他接下來的胡言亂語。
「公子不信便罷，反正於我向老兒絲毫無損。」醜話可得先說在前。「這命格生剋
絕非訛語。這位青衣公子命格天貴、奔宏肆逸，屬水，原應天下歸諸，名盛千秋；至於
這位灰衣公子命格天將、縱橫馳騁，屬火，原應勇震天下、名征四方。若是二位僅是以
主僕君臣之禮相待，當能權掌天時，使壬夔之名千秋鼎盛。然見二位公子現下卻已踰情
禮，水與火互生暗剋，火遇水故滅、水遇火同逝，二位若不儘早捐離此勢，不僅命不過
三旬，國運亦會棄盛轉衰。向老兒之言，望二位三思。」
「荒唐！敢情老先生是在詛我壬夔早早殞逝？」巳流臉若寒霜，冷銳地睨視著向老
兒，眉梢微撩。
他和項炘當好朋友又礙著什麼了？如此情更摯、意更誠，日後自會生出一番默契，
於國運有利無弊，何來衰敗之言？什麼命不過三旬，笑話！父皇不也常視鎮威將軍為知
己至交麼，瞧人家項將軍還不是把邊關守得好好的！
「向老兒僅是據實而言，若公子真要作如此想也沒法子。」
「江湖術士之言虛虛實實，就屬老先生之言最為訛詐。若真要說亡國，恐怕老先生
的欺民之舉便是一害！」
「向老兒遊走八方，被枉加欺民之罪倒是頭一回。」向老兒假聲揚出一串長笑，晃
了晃手中的硃砂筆，毫無畏懼地回視長皇子勃發的怒意。「公子待要怎麼著？向老兒別
的沒什麼，最值錢的就這顆腦袋。」
手中硃砂筆一揮，瞬間在皺皮頸上勾出一道紅痕。
呵呵呵……耳聞壬夔國長皇子巳流年紀雖輕，卻是仁心仁性、進退合宜，眾皇子間
沒一人及得上。此言是真是假，就看現下這回，他的老本可全押上了。
巳流眸光沁入冰霜，雙手掄拳緊揪著衣襬，轉眼間便要勃然而起。
一隻手卻適時切入這片緊窒的氛圍，覆上他捏得泛白的手背，帶著了解包容輕輕拍
動。長繭的手掌輕擦出麻癢觸感，那份暖意是熟悉的、沉澱紛亂思緒的溫柔。驅離怒火
後心中剎那間的淨空令巳流微微發怔。
耳畔只聽項炘沉穩的聲音靜靜地道：「向老先生，我相信你會說出這番話定是有你
的依據道理。然說不說於你，信不信卻在我們。」
一錠銀錠輕叩桌面，巳流尚未來得及開口，項炘已取過兩張寫著姓名與八字的紙張
塞入懷中，挽著他手拉他快步離開。
背後遠遠傳來向老兒如吟詩般抑揚頓挫的話語：「這位公子倒穩重得緊，二位可要
當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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