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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靄飄落,幽沉冥冥。   映著橘紅光紋的劍芒不知第幾次指向巳流咽喉凹處。   喘息著背抵樹身,覓不到任何脫逃之路。   言漠抿了抿唇回挑劍身,將之收入鞘中。   「你內息已散渙,氣力也已用罄,再比下去毫無意義,回去吧。」   巳流咬緊唇,心裡極度挫敗頹喪。   幾個時辰下來,他竟連一劍也沒能擋得住!言漠似鬼如魅的身法、妖異翻飛的 劍技,他全然無法看清。無論他使出什麼劍招擋格,那詭譎已極的劍芒總能從最難 以招架的方位、在倏忽間射向致命處。   白煞之劍,快得驚人,亦吊詭得令人駭異。   而言漠至始至終從未出言指點,僅是一劍遞過一劍,將劍尖指至要害處後立刻 收招,隨即又將劍身刺出。淡漠神采未曾變動,劍行之速亦未減緩,彷彿例行練劍 一般,將他的擋格視若無物,劍劍皆是到位。   「明日再來。」巳流粗喘著氣收劍回鞘。   回眸望向言漠,只見他不知何時已移身至稍遠處的白玉碑石旁,舉起素色衣袖 小心翼翼地拂拭著,半側的俊挺臉孔在橘紅夕斜之下顯得柔緩雅靜。   巳流心中霎時有萬般感觸齊湧而上,令他頓時一陣恍惚。   深林孤塚,暮映獨影,又有誰料得到執著守護此境之人竟會是那名江湖上人人 聞之色變的惡鬼刺客呢?   言漠抬首斜睨了他一眼,低沉話音僅吐一字:「走。」      巳流回到丘樂神醫居處,一直候在門旁的項炘立時迎上前來,焦急萬分地道: 「流公子終於回來了!您胸口受傷了麼!?」   巳流一見到他,繃緊的神情便柔和下來,安撫地輕拍幾下他的肩頭,勾出笑意 輕聲道:「炘,你怎麼不回榻上休養,站在這做什?」   同樣候在一旁的洛武奇湊向前低聲道:「殿下交代之物已送出去了,近日便會 有人馬來接應。」   「辛苦洛隊長了。」巳流凝聲回應,抬眸望向洛武奇已被妥善包紮好的斷臂處 又道:「這些天你便和項炘一同在此處安靜養傷吧。」   洛武奇搖搖頭:「洛武奇候在此只是為了要親眼見到殿下安然歸返,請殿下見 諒洛武奇不願與那人共處一地。我會待在鄰近處暗中護著殿下,若殿下有何吩咐只 需喚個幾聲便成。」   他口中的那人指的自然是斬斷自己手臂、偏偏又替自己報了義兄弟血仇的言漠。   「好吧,但你傷處還是需每日讓清和換上新藥。」頓了一頓,他欺向洛武奇耳 畔抑低道:「記得別再到那地方去,你知道他不是說笑。」   洛武奇凝著臉色頷首,轉身隱入樹林之中。   巳流迴過臉朝一旁的項炘道:「炘,走吧,進屋再說。」      由湘清和口中,巳流才得知項炘因那一番奔走又讓傷處迸裂、還引出了高熱。 隨後見到洛武奇竟獨自歸返,又被斬斷一臂,二話不說地便要拖著虛軟乏力的身子 下榻出門。洛武奇攔阻幾次皆無用後,只得出手封住他穴道,又讓湘清和強灌了帖 安神藥湯,好不容易才把這位脾氣死倔的項大公子拖了下來。   巳流聽罷,轉頭望向一旁垂首斂眉的項炘,細審他憔悴蒼白的臉色。   他心裡自然明白終究是為了自己的任性妄為,連個公差護衛也不帶便獨身前往 遇襲之地,項炘憂急自己的安危之下才會如此。   歉疚地低嘆了口氣,他伸手握住項炘端放於膝上的手掌,輕輕捏了幾下。   「流公子無恙便好。」項炘微縮了下益發燙熱的掌。   巳流為他仍然恭敬拘謹的言行無奈苦笑,將手收了回。   此時齊羽已讓人將由縣衙處備好攜來的飯菜碗筷擺上桌案,亦讓湘清和驗過了 未被下毒。   與言漠對劍了好幾個時辰的巳流胃口比前幾日好上許多,匆匆填飽肚腹、梳洗 換衣後,他便強硬地將項炘趕回榻上,不許他再隨意下榻亂走。   端了張椅子坐在榻旁,巳流如同前幾日一般低聲和項炘說著當日遭遇。唯一不 同的是,他不得不隱匿更多無法讓項炘知曉的事──包括曾答應言漠的諾言、洛武 奇斷臂的真正原因……   項炘自然察覺了長皇子所述之事的矛盾之處,但他僅是肅著恭謹的神情靜默聆 聽,不發任何詢問質疑。   身體的疲憊困倦讓巳流的語音漸漸低微,不自覺地斜身趴伏在榻緣,項炘正欲 開口請他回隔壁房內睡下,便聽他氣息悠緩,已然沉沉睡去。   目光凝匯在巳流安和寧謐的睡顏怔然片頃,項炘這才鬆懈下嚴謹敬肅的神情, 微微彎起緊抿的唇,怎樣也不忍再將睡得深沉的主子喚醒。   心中暗自估測自己現下的氣力應可辦到後,項炘悄然下榻,替巳流除去鞋襪, 慢慢將巳流移至榻上躺臥,並細心蓋好被褥。   緩了口微喘的氣息,項炘又將幾張椅子併到一塊,屈身和衣躺下。   榻上的巳流睡得極深沉,細微低柔的鼻息奏著令人安心沉靜的頻率,項炘側躺 著身凝望,就著窗櫺處映入的月影星光,在一片幽闃中描摹他側臉的輪廓。   眼眉彎弧的角度、秀挺鼻樑撒落的陰影、厚薄適中的唇型線條、下顎與脖頸的 勾勒,所有的一切在恍然察覺之前便已深深刻入心底。   這些天裡頭一回能有現下這般安靜、無干擾的時刻讓他梳理思緒。   但恍惚對著巳流透出稚氣的睡顏,思緒卻是益發紊亂了,昨夜莫名昏睡前的荒 唐念頭他仍依稀記得。   ──他選擇迴避。   那是不該想、亦不能想的荒謬,他將之強硬地斥出心中。      深更,一陣略重的力道將巳流從沉睡中搖醒。   巳流睜眼,認清搖醒自己的素白身形,心知連取劍防備都不必。   或者說,根本無用。   一只瓷瓶遞到手中,透著溫熱。   「喝與不喝都在你。」言漠一貫慵懶的嗓音,隱隱露出一絲挑釁。   巳流捏著瓷瓶,睇了眼一旁睡在併起椅子上的項炘,壓低聲問道:「這是什麼?」   「毒。」言漠移身,疾掠的手已經連封住一旁項炘的幾個穴位。「不致命,但 若是皇子殿下抗不了,便會損傷臟腑,一輩子將痼疾纏身。倘使現下抗住了,毒氣 仍會隱抑體內,數年後再發。」   巳流見他身形動時已急躍上前,卻依舊來不及攔阻,只能攢眉冷聲道:「你對 項炘做什麼?」   言漠不答,僅是環起雙臂,斜睨雙眼說道:「皇子殿下是否願意賭上一把?又 或者想令自己更為強大云云僅是空口泛談?」   巳流捏緊瓷瓶,心中飛快轉了幾轉。   手上之毒絕非泛泛,由白煞之手遞出必定是激烈而駭異,而眼前男子提出的試 煉亦非常人習藝時所採用、循序而進的方式。   但巳流毫不意外,對言漠提出請求時他早已有了相當充足的覺悟,以服毒來強 迫內息增進他是聽過的,但如此偏派邪異之法自是嚴禁列於先前的宮廷教育中。   抬眸又瞥了言漠一眼,後者淡然的神情勾著一絲嘲諷。   拔開瓷瓶,巳流仰首將瓶中液體一口吞下。   竟是味甜如蜜。   他方分神詫異了下,胸腹處立時便襲上一陣焦灼劇痛。   踉蹌至桌案旁,他好不容易勉強穩住身子。   言漠唇角動了動,旋身離去前僅拋下一句:「他的穴道天明時便會解開,在此 之前你不必擔心擾醒你的護衛。」   真是設想週到。巳流全無餘裕將這不合時宜的嘲弄脫口,排山倒海的灼痛在頃 刻間已佔據了他全身上下,一陣強過一陣。   啞聲嘶叫、汗水如瀑。   巳流翻倒在地,身子無法抑止地發顫。他用模糊的雙眼望著自己的手,那指掌 似乎不像是自己的,在應當是指節、掌心、掌背的每一處,他唯一能感覺到的僅有 幾乎發狂的劇痛、劇痛。   幸而神智仍未完全混沌,提著仍舊散渙的內息護住心脈臟腑,他僅能靠意志力 強撐。   不能昏過去,他咬破了唇,但渺小的痛楚絲毫沒有幫助。   更加撕扯的狂騷暴動猛烈撞擊,有一瞬間巳流幾乎便要頹敗。   逼迫自己咬緊牙,他呼呼喘息,已不確定是否能再挺過下一輪襲擊。   「……撐過去、不能昏厥……」他啞聲對自己說著。   目光抬向身前的項炘,他爬過去靠坐到椅旁,費了好大的勁才探出手握住項炘 的。   是燙熱的,比常時還要高些的掌溫。也因為這燙熱,巳流總算有了劇痛之外的 感覺,好讓他確認自己仍然擁有差一點便要被劇痛崩解的指掌。   稍稍將手收緊,他振起精神運氣抵抗毒氣,一遍又一遍在心中提醒自己飲下毒 液的原因。   不能昏過去,他必須強大。   必須令自己更為強大。   而他憑藉的燙熱掌溫,在此時此刻,便是他唯一的理由。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36.129.1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