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而我知道

[sora33 (西瓜)]

　　那一年的我們17歲，擁有全台北市最大的藍天、可以窩一整天的社辦、還有一把六條
弦組成用來對抗大人的武器。

　　那一年的我們，擁有最姿意的青春。


　　我在如今說來懵懂的年紀認識他，第一次見面他的挫樣還牢記腦海中。

　　他穿著一看就知道被父母熨燙整齊的水藍色襯衫和藏青色長褲，揹著木吉他和草綠色
書包推開社辦大門，剪了一頭齊瀏海活像個脆笛酥小瓜呆。和我們幾個下課總是往籃球場
跑充滿泥土汗味的臭男生不同，他愛看那些我們看不懂的詩集小說，身上飄散著淡淡的肥
皂味－－就像他這個人，淡得如水如空氣。


　　如水如空氣，所以不能失去。

　　他其實不太在乎別人對他的評價，卻意外地在意其他人對我們的評論。在不及格的處
罰和嘲笑下，他皺著眉替我們織了一張網，將那些詆毀擋在外頭，將我們保護在網內。

　　大部分的人加入吉他社，除了學吉他外就是想把學姊學妹。青春期的臭男生哪懂得女
生在想什麼，莫名其妙他就變成大家的軍師，但與其說教導怎麼追女朋友，不如說是將
不知哪來那麼多鬼點子的臭男生領回會被接受的追求路上。

　　大家常嗆他假掰裝文藝青年，但不知一起看了多少場搖滾演唱會和文藝電影片，雖然
有時候會看到睡著就是了。

　　男生的友情很奇怪，但總之他成了精神領袖。



　　我們一起闖了很多禍也一起做了很多事，只有一件事他從來不參與。


　　高中時的青春萌動常常點燃友情戰爭，相約看片還要附帶一句「是不是兄弟啊！」
為了避免各種摔角招式上身，加上對未知的性感到好奇，大家最後總會點頭赴約，唯獨他
始終拒絕。

　　有的時候，大家也會調侃他不夠兄弟、該不會不舉或是有障礙，他也只是不太在意罵
了個髒話；直到那一個傳遍校園的流言－－「有人看到他和全校第一名在體育館接吻。」


　　流言是謠言還是消息？我們沒人敢問他，只能為他遮擋一些指點的目光。然而流言傳
得很快，從原本學生間的謠傳、到教官耳裡的實證、再到主任校長的約談和家長的眼淚，
他穿著挺立的制服走進充滿大人的辦公室，最後遍布揉搡皺痕地走出來。

　　皺掉的不只是那件衣服，還有他那顆倔強卻又柔軟的心。



　　漸漸地，他不怎麼來上學，他說反正他都懂了也不想再被看了；於是早上佯裝上學逃
出家門後，往二輪電影院和網咖泡上一整天，到了放學時間再回家。有的時候，他會來學
校，窩進社辦睡覺、爬上頂樓吹風。


　　我最後一次見到他時，他還是穿著那身早先被我們戲稱乖孩子的整齊襯衫，一向扣到
頸子的扣子解開了兩顆，總是規規矩矩紮在褲子的下襬拽了出來，鬆鬆垮垮的被風吹得好
鼓。

　　自從那一天過後，他變得不愛笑了，但當時的他笑得好張狂，跟我說了一個秘密。


　　「那個是真的。」

　　「蛤？」

　　「我跟第一名分手了。」他背對我跨坐在牆邊，雙腳在空中晃動，語氣輕得沒有重量
，彷彿下一秒就要乘風翱翔。


　　我害怕，卻不知道在怕什麼，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同性戀」在大人口中是一種病，是需要被治療的病、是不孝的代名詞、是讓家人抬
不起頭的事。

　　我害怕我任何一個反應會傷到最好的朋友，卻因長期的教育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醞釀了好久，想問的有很多，例如：你怎麼知道自己是同性戀？你是天生
就喜歡男生嗎？為什麼要喜歡男生？為什麼要跟我說？

　　我只是一個膽小鬼，連他鼓起勇氣的坦白都無法承擔。

　　最後，我問：「你快樂嗎？」


　　然後他沈默。

　　於是我沈默。

　　頂樓的風好大，把我們上週一起剪的短髮吹得好亂，襯衫和褲子隨風鼓動，我們的影
子被拉得好長。

　　在風聲中，他好像說了什麼，但是我聽不見。


　　「你再說一遍——」

　　「我說－－我、要、走、了！」

　　「你要走了？！你要走去哪——」

　　「誰也不認識我的地方——」

　　「那是哪——」

　　「一個不會讓爸媽丟臉的地方。」

　　風停了。

　　然後他哭了。



　　隔天之後，教室再沒他的身影，他的名字變成一種禁忌，偶爾會出現在大人嚇唬小孩
的嘴裡。

　　「男生本來就是愛女生，不要學那個誰……」

　　每當這時候，我只能當作自己聾了啞了再也不懂這世界的語言，加快腳步離開。


　　偶爾，我會爬上那個頂樓，角落還有他撚熄沒人收拾的煙頭。如果用力聞，好像還能
聞到空氣中的菸味和他身上的肥皂味。

　　我曾經學他坐上牆頭，空落落踩不到底的感覺讓人腳底發冷流汗，而我只能揣摩他看
著右前方的那片公園和腳下的台北市，想像那些日子他在想什麼。

　　還有那天情不自禁抹去他淚水的那個吻。


　　終於，在又一次翹掉晚自習被點名後，媽媽面無表情問我，「你喜歡他？」

　　不知道。

　　「你是同性戀嗎？」

　　「我只是覺得、不應該這樣、」

　　「不應該這樣？那是哪樣？」她將所有他寄回來的信全撕成碎片，我徹底失去他的聯
繫。我想我該反抗的，可是我沒有。

　　媽媽的咄咄逼人和憤怒底下的擔心，我該成全她的母愛，我只能沈默看著她將一疊疊
與他有關的紀錄全丟棄，隱隱約約的，我感覺被丟棄的還有我的心。



　　-



　　「成全你媽媽的愛？！」他嗤之以鼻。

　　聽完那些年少故事，他喝下最後一口酒噴著酒氣，略帶不屑地看著我，「不，你只是
一個偽善者、一個連出聲捍衛朋友都不敢的膽小鬼。」

　　「我為他感到可憐。」


　　我知道也認同我就是一個膽小鬼，給了他信中隻字片語的念想卻不會再有回應，我都
知道我受不了但我能怎麼樣呢。

　　跟著喝完最後一口酒，我想我該回家了。


　　而被寄望的那場婚禮，明天就要開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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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疼痛文學
#我愛上的，只是十七歲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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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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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58.115.10.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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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csonly: 在我心裡你是溫柔而瘋狂的:)
推 shenwawa0311: 這篇寫的真好QQQQQQ
推 kanygolly: 七條弦？
感謝回覆，重看一遍才發現實在太想睡了orz 本意是想跟彩虹旗的顏色數量對齊，忘記彩
虹旗只有六個顏色。（有七條弦的吉他，但大部分的人應該都是彈六條弦。）
※ 編輯: sora33 (58.115.10.24), 11/06/2018 02:58:15
推 marho541: 嗚嗚希望他們最終都還是會得到幸福
推 shinyisung: QQ
推 marronn: QQQQQQQQQQ
推 nocturnetear: 好傷心QQ
推 asmikacc: QQQQQ
推 judge1226: 嗚嗚，我還以為他跳下去了QQ
推 fifimibow: 心有點酸酸的，還會有後續嗎？
謝謝大家喜歡，他沒有跳下去喔，但是也沒有後續了。
如果是現實生活，這樣就是結局了吧，各自有各自的故事，幸不幸福則是其次了。
※ 編輯: sora33 (58.115.42.253), 12/20/2018 22:04: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