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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記得有那麼一天,泠曾這樣說道,有罪之人,請向主懺悔吧!   她不是對我說,她只是面對著我,在說話。   她坐在我的面對,交纏著的手扭曲成不自然的模樣,低沉的嗓音像唱著聖歌的天使 。主啊!請原諒我,我的罪,太深。如願聆聽我的懺悔,請賜我一道救贖的聖光。   那天冷風漸起的秋季,天色卻暗得太早。   我十分、十分不願承認,在那黝暗的斗室中,見到的唯一光亮是來自於她面頰上濕 冷的淚痕。   我堅強的、美麗的姐姐啊── 死前十三天   我寫信。於一字一劃刀刻般的綿密鐫刻裡,烙印我的思念。   粉白的信紙,行距一.五公分的空隔,我手握自台灣渡海而來HI-TEX-C 0.3mm簽字 筆,試圖勾勒愛情的原貌。   我道:   喬,溫哥華的冬天好冷,前天天氣預報說就要下雪,今天一早門外就傳來剷雪車的 聲音,工人仰頭看著天,喃喃自語地道,這雪至少得下上一個禮拜。媽媽說,今年的冬 天來得早,你可以和同學到山上滑雪。我說,我沒有同學,也沒有朋友。我說,我只有 你。媽媽的臉色很難看。   喬,你呢?你有了別人嗎?   我放下筆,伸出舌頭舔了一圈信封封口,試圖將它封緘起來。我看電影中的人都這 麼做,然而實際上的味道卻砸舌得叫人想嘔吐,銳利的紙裁簡直要劃破我舌頭,我翻箱 倒櫃摸出一瓶半乾了的漿糊,覺得還是吸吮你的唇比較美味。   貼上封口,將信塞進背包裡,提醒自己待會兒出門溜狗時,得記得繞道轉個彎到郵 局去寄信。從加拿大寄航空信到台灣要多少錢?   你知道嗎?喬。 死前十二天   一千二百七十五天前我們在重新開張的紅樓戲院初會,鼎沸的人聲在我見到你時頓 成泡影,我翦翦的瞳眸只映得出你的影子,腦子裡的篩選機制即時清楚的告訴我,你可 以成為我的對象。然而你只是笑一笑,啪啦一聲撕破我的襯衫,將我推倒在瑤台賓館的 旋轉床上,餓狼似的撲上來,抱著我狠狠地做了一回。而後懶洋洋的斜靠在床頭上抽著 Mild Seven,看我一個人趴在地上尋找那不知滾落何方的銅袖扣。   五分鐘過去,我的額上沁出夏天的第一滴汗,而你恰巧點燃你的第二根煙。我筋疲 力盡地一頭枕在你的大腿上對你說:「我要──」   霎時間,我看見情慾的火苗在你眼中燃起。   多年過去,在歷經你我的第二百八十三次性愛,以及無數次的親吻與愛撫之後,其 實你始終不知道,喬。我當初要的不過只是,不過只是你口中的那根煙── 死前十一天   下課後一群同學起鬨著去酒吧釣馬子,我笑笑跟在他們後頭,卻將視線停註在路邊 等紅綠燈的金髮帥哥的褲襠裡。喬,我想,我那飢渴的模樣勢必與三年前我們第二次相 遇時,你發紅的眼神無異。   在 FUNKY,鐵絲網編織而成的情人雅座後,我看見你和一個漂亮的孩子相擁而坐, 修長的手指掛在他單薄的肩膀上。數回,我往來於座位與洗手間,歷時十六分又三十八 秒鐘後,你走來向我伸出你的手,告訴我,「我的名字叫做喬。」我看著你挑逗的眼神 問,為什麼是我?你回道:「因為你不停的在我面前繞來盪去,活像一隻萬年發情的公 孔雀。」我笑岔了氣,呵呵呵地伏在你的胸膛上,用力地留下一朵屬於我的紫紅印。   喬, FUNKY的夜晚是否仍像一年前我離開時一樣炫爛?有暈黃的燈光與火辣的探戈 音樂。我熱切的思念那個屬於我倆的私密殿堂,然而矛盾的是,喬,我多麼害怕你告訴 我, FUNKY的夜晚依然美麗如昔,因為這樣,親愛的喬,我就知道在沒有我的時候,你 依然會在寂寞的夜裡四處搜尋想要的獵物。   我受不了,喬,我受不了知道真相。 死前十天 泠懷孕了,你聽說了嗎?五個月大,是個男孩。你知道五個月大的胎兒有多大嗎?   我盯著眼前的信紙,半晌,將它揪起揉成一團扔進字紙簍裡。空心球,兩分。把筆 一丟,窩進椅背裡,將腳抵住桌緣,我玩起兩隻腳椅子的遊戲。   若是以前,泠一定會哇啦哇啦地嚷著這樣太危險──不過那是以前,在她認識那個 叫做「翼」的男人之前……   將信紙藏進抽屜夾層裡,決定今天不寫信了。喬,你應該可以體諒我吧? 死前九天   媽媽同泠講了整整一個鐘頭的國際電話,苦口婆心的模樣讓我一時興起倒了杯茶給 她,免得她因為水份消耗過多,會像隻乾扁的蜥蜴,渴死在話機旁。   早知道會有這一天的,不是嗎?在她逼迫泠去相親的那一天,我就已預示了今天的 下場。因為同屬於少數民族的特殊氣息,讓我在宴會席次落定時,就已嗅出熟悉的味道 ──他是Gay!我親愛的姐夫,是吾等黑暗王國的一員。   喬,你同意我的話,對不對?就像你說的:我看他對你的興趣遠勝於對你的姐姐。 而我呢,我只是埋首於你雙腿間的私密處,品嚐你昂揚的男性,腦子裡開始想像,如果 我身下的男人是翼,他會不會同你一樣,在我舌尖的捉弄下,無能自己的顫抖呻吟?   當然,這些異色的遐想,只能深鎖於我的腦海,因為當時的我正跨騎在你的腰際, 放盪的律動著。你咬著我的耳朵低語嘶磨:你好淫啊!仰頭甩髮,我看見鏡中的自己, 一朵紅艷的邪笑銜在嘴角,像食人的花。 死前八天   花。麥桿菊。火鶴。關山櫻。石竹。玫瑰。血萼花……罌粟!我拈起一枚花瓣進嘴 裡。你說的,那是我,我的花。美則美矣,但容易使人上癮。   其實那真是一個荒謬的點子,對不對?色誘。以己身為餌,試圖將翼誘捕進我的肚 腹裡,吞食他、融解他,最好連一塊骨頭渣子都不剩的直接成為排洩物沖進下水道!可 是──   我的天!!喬,你為什麼要背叛我?!我們是共犯結構的一體兩面記得嗎?我千叮囑萬 交待等他上了我之後再帶人來而不是在我們喝下第一杯酒後就闖進來那天上我的人應該 是他而不是你GodDamnitYouknowthat????   我爆出一聲尖叫,抓起桌上的報紙撕個粉碎,瘋狂的搗亂所有我看得見的東西,包 括那些盆栽花瓶全都成了一堆死屍爛肉躺在地上抽搐,那一叢叢滿坑滿谷的紅是我一身 的血!外頭傳來急促的敲門聲,我持續尖聲嘶嚷著,喬,為什麼那天你會那樣沉不住氣 ?! 死前七天   我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們做愛。   那是我離開台灣的前一天,我騙媽媽說要去跟學校教授辭行,她感動得淚眼盈眶, 說我終於懂得感恩,很好。我將腳套進球鞋裡,心裡吐著唾沫罵她是笨蛋!想我一個學 期來到學校的天數還不若我泡在 Gay Bar的時間長,那些老頭的名字,我大概一個都叫 不出來,跟誰辭行去?   這就是我,喬。   一個糟透了的孩子,是不是?書不念、學校不去、撒謊、搞同性戀、搶姐姐的男朋 友──只是沒搶成就是!(你可以想像我笑得很無奈的樣子)   該被吐唾沫的人應該是我才對吧?連你都曾揪著我的領子罵我是笨蛋,可是你還是 說你愛我。你愛我,而且溫柔的和我做愛。   那天的你實在太溫柔,溫柔到我以為在我體內的那個人不是你,尤其是在你我共同 歷經了那個荒謬的遊戲過後。你溫熱的氣息噴發在我的耳畔,毫不吝惜的傾吐甜言蜜語 。在那一刻,我愛上了你。 死前六天   我愛你,喬,在我離開台灣前的十三個小時又六分鐘過十八秒。   然而我們相愛的時間如此短促,短得讓我懷疑這一切只是一是夢。夢,像「黑暗之 光」的李康宜,站在黝夜甬道的盡頭微笑,不知夢境現實的分際在何處。我需要更多的 證據證明我們愛過。   所以我說,我會寫信給你。   寫,於一字一劃刀刻般的綿密鐫刻裡,烙印我的思念。   那是我的承諾,於粉白的信紙上記錄我們的愛情。我努力著,不讓一切中輟。誓言 時間與空間的距離於你我,將只是太平洋馬里亞納海溝中的一只細小石塊,不足為懼。 至於媽媽──   我瞥見桌角上的一隻螞蟻,順手捏死牠。只要我願意,沒有什麼事是解決不了的, 你說是不是,喬? 死前五天   喬,你絕對不敢相信,媽媽竟然偷看我的信!她偷看我的信,並且逐字逐句地將它 唸出來,流著眼淚彷彿捉到丈夫與人通姦似的質問我,為何還與你有聯絡,你該知道我 會怎麼回答她。   我躡手躡腳的走到門邊,偷偷地轉了下把手。Fuck!果然上了鎖。我捶著窗上的毛 玻璃,知道任我喊破了喉嚨也不可能有人來救我,天曉得加拿大幹啥地廣人稀到這戶人 家發生了爆炸案,隔壁鄰居還得等到看了晚間新聞才知道有這麼一回事的地步?   我氣惱極了的回到書桌前拿起筆繼續寫信:   媽媽說你不適合我,我說,那翼怎麼樣?生物科技公司的總經理,有錢有地位,不 錯吧?娥皇女英可以共事一夫,我和泠也可以見賢思齊。結果她賞我一巴掌,說姐夫才 不像我們一樣骯髒。我沒想到台灣三流連續劇的爛橋段在加拿大也可以看得到,撫著紅 腫的面頰我對她尖叫:他不骯髒?妳又不是她老婆妳怎麼知道他骯不骯髒?!   我頓了會兒,撐著下巴自忖,姐姐會不會早就已經知道翼和我們一樣都是骯髒的? 你說呢,喬? 死前四天   門還是鎖著的,看來媽媽這回是吃了秤鉈鐵了心,真是可恨極了!!   我捉著手裡一封寄不出的信,頹然的跌坐在門邊。喬,現在的你人在哪裡? 死前三天   喬,我好想讓你看看加拿大的冬天,那麼冷那麼冷,凍得人心都要結成了冰。一片 純白無暇的雪色天地,常讓我誤認自己是童話中呼氣成霜的雪女。喬,我好想念你,我 想念你灼人的眼眸、溫存的撫觸,想念你熱辣辣的法式深吻可以讓我忘卻了寒冷。   我扔下筆,將十指插入髮梢,妄想將我思念中的你從腦海中揪出並且將之具體化, 熱切的擁抱你,擁抱你讓我確定我是真正的愛著並且被愛,喬── 死前二天   我躲在學校廁所裡寫信給你,喬,今天是我在語言學校上課的最後一天。一早媽媽 打開我房門幫我收拾背包,我才知曉這件事。同學們說幫我開了餞別會,可是媽媽死魚 般的眼馬上告訴我,今天除了學校之外,我哪兒也別想去!   所以,喬,我要把握這個機會。機會,chance,你知道嗎?飛回台灣的機會!寫完 這封信,我將會撥開窗櫺邊的玻璃碎片,將我的背包扔出外頭的草地上,然後一躍而出 這座浪費我整整一年青春光陰的牢籠!   我往胸前畫了個十字,祈求上帝保佑我的體態輕盈依舊,不會一腳踏破了墊腳的小 便池。而且──我拿起信紙,湊近鼻子嗅了嗅,噁!一股尿騷味。   喬,你可千萬別因此疑心我對你不忠。我人不在台灣,這裡不是 FUNKY,廁所裡沒 有你,我當然不可能和別人怎麼樣。   愛情得是專一的,一次只愛一個。這是你告訴我的,對吧,喬? 死前一天   喬,待會兒我就要上飛機,凌晨五點整我將降落在桃園中正機場,然後花一個小時 的時間搭乘長榮巴士到達台北。   我打了電話,可是找不到你,留了言希望你會聽見。明晚十一點五十我會出現在 FUNKY 的情人雅座後。凱文克萊的新春裝,亞麻的米色薄上衣會是我的新形象。如果你 說台北天冷雨長,就請記得為我帶來一襲禦寒的長風衣。   別讓我枯等,因為週末的夜晚會襯得一人孤單的身影太蕭索。 當愛已死   十一點五十七分。離我們約定的時間已經過了七分鐘,喬,你在來的路中出了事嗎? 還是臨出門時有事擔擱了?被家人拖住還是記錯了時間?喬……   迎面而來的介紹讚美酒聲舞樂實在太多,我目眩了以至無能分辨眾家相似的身影。瞥 一眼手錶,距離十二點只剩下兩分鐘,我衷心祈禱著灰姑娘的童話別夢醒於我的身上,咬 著下唇再撥一次手機,喧囂繁華的夜掩蓋了所有聲響,身邊橘色螢光四閃,吾獨不見愛情 的形貌。   十一點五十九分。   時間還在流逝。喬──   我匍匐於桌上,將臉埋入雙手中。喬,為何我始終找你不著? --The end-- -------- 舊稿重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