鹽路迢迢,一川煙草送你遠行。
白沙漫漫,滿城飛花盼你歸來。
《千里明月.萬里星辰》〈鹽路篇〉
-閱讀注意事項-
*本故事為原創動畫K的日本神話時代架空故事
*故事中含有日本神話故事、神話學應用和個人的神話詮釋
*因故事的斷代關係,無法讓原作的部分角色出場,目前確定不會寫到日向三代
─重要角色名稱對照─
周防尊→素盞鳴
草薙出雲→天叢雲
櫛名安娜→櫛名田
十束多多良→十束
鐮本力夫→天手力雄
※以下為原作沒有、但日本神話中確實存在的角色
天照大神→天照
月讀尊→月讀
天狗→天狗
隨著故事推進,會陸續補上各個角色的對照名稱
-第六章-
「你不怕嗎?」
透著淡淡光芒的圓球沒有接話,只是靜靜地停在素盞鳴的肩上,等著他往下說。
「他們說我像迦具土、說我生來就帶著彼岸花的顏色。」
「尊。」
光球輕輕碰了碰素盞鳴的臉頰,讓對方從方才開始就一直眺望著遠方的視線,微微向
他投射過來。
「彼岸花,開彼岸,只見花,不見葉。」
「什麼意思?」
「彼岸花在秋天開花,花落之後才長葉子,因此花與葉無論經歷多少次的花開花謝,
都不會有相見的一天。盛放的花朵永遠只能孤身一人盼著無緣相見的葉子,葉子也只能獨
自想像未曾謀面的花朵。可是,你不是一個人、你從來不是孤單一個人。」
那一刻,晨光自海的另一端輕輕探出頭,而後沿著無雲的天際和搖晃起伏的海面一點
一點擴散、暈染,在墨藍色的天際和大海透出溫暖的橙黃色調。那個瞬間,素盞鳴覺得天
地之間的顏色和溫度在他心裡達成了一種平衡和飽和,在這個短暫的時刻裡,似乎什麼都
慢了下來、而萬事萬物也都能在緩慢中尋出一點趣味。
「無名花,想來當然讓人恐懼,不知是否有人等著自己、不知自己等得有沒有價值、
不知自己在這遼闊的世界裡究竟屬於何方。所以人一出生就要起名字,至此跟這個世界、
跟自己最親近的人擁有聯繫。」
名字,既賦予命名者權力,也像是給予接受者生命。從擁有名字的那一刻起,人就像
在這個世界上找到了一個位置,會屬於一個家庭、一個聚落,也會和一些人擁有密不可分
的關係。然後一個人可以透過名字和他人交流,在相貌和身形之外,擁有另一個被別人記
得、回憶的存在。一個名字無論過去與未來出現的次數有多少,它在一個人身上落地生根
的那一刻,永遠都是特別而無可取代的。
一個人,只會和一個時代、一道生命軌跡相遇。過去與未來,都不會有兩個人帶著相
同的名字和模樣在同一個家庭降生、在同一個故鄉成長、在同一場戀愛裡嚐盡酸甜苦辣。
「尊。」
光球輕輕地喊著這個「名字」,而後任由素盞鳴將他捧進手心裡。
「我不怕,你是你,而我記著你。」
***
「你是認真在想該怎麼解開這條線嗎?」
看著天叢雲一臉專注地盯著那逐漸沾染上一層薄紅的銀線,素盞鳴面無表情地問了一
句,而後便一邊打著呵欠、一邊在沙地上坐下,彷彿整件事都跟他無關似的。
見對方那一臉事不關己的樣子,天叢雲索性放下手中的銀線,帶著笑、輕巧地在素盞
鳴身邊坐下,與對方肩並著肩、一同遙望那和來時一樣湛藍而無垠的大海。此刻,鹽土老
翁早不知跑去哪裡納涼、看戲,空曠的海邊只剩下他們倆人並肩而坐,遠遠看去,就像兩
個身影不知不覺與海景相融、氣氛平靜悠閒的旅人。
「解不開就算了,到時候,你走、我留下。」
聽見素盞鳴的話,天叢雲只是以同樣平穩的語氣問了句:「理由?」
「……如果我陷入生死關頭,或許可以把那個現在不知身在何方的傢伙逼出來也說不
定。」
「你……」
有那麼一瞬間,天叢雲覺得身邊這個人怎麼可以到了這個關頭,還那麼自我、自私,
完全只想著自己的事,絲毫不去考慮身旁的人。他也就算了,畢竟他們才認識沒有多久,
素盞鳴完全沒有顧慮他的必要,但他那些還留在鳥髮峰上的夥伴們該怎麼辦?他的守護神
會希望以這種方式重逢嗎?
可是,再往下細想、想著只願在死前再見最重要的人一面的素盞鳴,他突然覺得,自
己又何嘗不是個自私的人,何嘗不是個在重要關頭會為自己考慮的人。而同樣是自私,至
少,素盞鳴還有個能讓他牽掛的人,但在這個世界上,他卻連一個能讓他思念的人都沒有
。
所以,他或許並沒有資格去批評素盞鳴的決定。
「可是,櫛名田姬說了你會找到他不是嗎?八岐大蛇之所以想得到她的原因之一,就
是她的預言從來沒有失準過,所以你根本不需要用那麼極端的手段。而剛剛那句話,應該
是由我來說才對,你走、我留下。」
「……理由?」
聽見對方問了跟自己一樣的問題,天叢雲吐了一口氣、笑了笑,「我以為理由很顯而
易見。第一,你救了我,我理當報恩,第二,你如果死了,那我可就是一身冤屈、再也洗
不清了,你的夥伴們肯定會覺得是我害死了你,第三……在這個世界上我無牽無掛。」
比起他,眼前這個幾乎被世界所放逐的男人,還有著最後一點和世界的聯繫,總有一
日,那個願意理解、陪伴、傾聽的人會再回到他身邊,會再跟他說:「沒關係,你走,我
會跟上。」所以他應該活下去。
至於他……
在這廣褒的世界裡,他既不屬於八岐大蛇一派,也不屬於人、或者神,他孑然一身,
不知自己從何而來、也不知道未來該去何方。即使此刻,他為素盞鳴運籌帷幄,但等到一
切塵埃落定,素盞鳴平定了八岐大蛇一派的殘黨、在葦園中國安頓下來之後,就是他功成
身退的時候。他的想法很簡單,他不想欠誰人情、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更不想和權力或
者哪個人糾纏不清。
所以此時若要他提前退場,他不會有怨言,因為在這個選擇中,他的願望都算達成了
。
「死到臨頭還想著要保全自己的名聲,你真是怪人。」
「彼此彼此,會想用死亡來逼迫自己最重視的人出現,你也不差。」
在天叢雲回敬了素盞鳴這一句之後,並肩而坐的兩人彼此對看了一眼,而後同時輕笑
出聲,一時間,笑聲混著拍打上岸的浪濤聲,在兩人身邊迴盪開來。
「不過,也許我們該想想怎麼循正途通過考驗,誰生誰死的問題,先放著吧。」
見天叢雲低下頭、準備繼續研究那條顯然已經開始從他們身上吸走生氣的薄紅細線,
素盞鳴垂下眼、沉默了片刻,而後他突然伸手握住了天叢雲拉著線的手,當場讓天叢雲愣
了一下、銀褐色眼眸裡盡是不解。
「怎麼了?」
「出雲。」
不是很明白素盞鳴為何突然說出這個地名的天叢雲,忍不住疑惑地盯著對方看。但對
方卻只是用相同的語氣、再唸了一次同樣的音節,似乎沒有想解釋的意思。
「出雲。」
「出雲怎麼了?」
「嘖……你的名字太難唸。」(註四)
「所以?」
「所以在這裡遇到你,就叫你出雲。」
聽著對方突然沒來由地嫌自己的名字難唸、又十分隨便地給了他一個名字,天叢雲心
裡一時千頭萬緒怎麼也理不清。最後,那紛亂糾結的思緒化作明亮清脆的笑聲溢出唇畔,
當場讓素盞鳴皺起眉、困窘地嘖了一聲。
「嘖,笑什、麼……」
本來還想再說些什麼的素盞鳴,在看見對方那笑開來的眉眼、嘴角之後,便沉默了下
來,只是靜靜地凝視著對方的笑臉。打從第一眼看見這個人,他就覺得這副面容和身段,
無論是放在人間還是天上,都是不差的,但他卻從沒真的看進心裡。直到這個瞬間,對方
笑了、笑得那麼燦爛而沒有防備,他才突然發現,這個人很好看,尤其是笑著的時候。
然後,他又沒來由地想著,眼前這個人或許在某些部分和自己很相似。例如他們在某
些人眼中並不屬於這個世界,例如他們都幾乎失去了存在於世的理由,例如在他們被迫一
起面對生死關頭的時候,他們先想到的都不是該怎麼活下去,而是最壞的情況是什麼。
兩個不怕死的人湊在一起,這究竟是命運還是巧合?
可是他也明白,這個人和他很不一樣。他不怕死是因為他根本不打算想太多,但這個
人不怕死,卻是因為把什麼都看透了、看明白了,所以在他眼中死不是壞事、不是件虧本
生意。而比起他,天叢雲和這個世界之間所擁有的情感和聯繫,是更加薄弱而一揮即逝的
。即使他只和這個人認識不到幾天,可是他卻覺得自己看到了這些。
比起他,天叢雲和那句「只見花,不見葉」更相襯。
「好吧,這個名字我就收下了。」
在素盞鳴的思緒還不知神遊在什麼地方的時候,天叢雲已經笑著站起身、晃了晃素盞
鳴還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手。
「做什麼?」
「循著正途努力一下。」
那一刻,天叢雲反過來握住了素盞鳴的手,一把將他從沙地上拉起、向著大海走去。
「我在想,也許它原來是什麼、就該讓它回到合適的位置上。」
踏入淺海之後,天叢雲便拉著素盞鳴緩緩蹲下身,讓兩人繫著線的手,在起伏、晃蕩
的清澈海水中來回擺動著,宛如河岸邊、擺渡人手中那把伴船而行、送往迎來的木槳。木
槳年復一年在河流、海水中盪來擺去,引渡了多少旅人和過客,並在過程中走過悲歡離合
、生離死別。它從不言語,卻在反覆之間看清了人世百態。
從來沒有哪一條溪流與河川能夠不順勢流下,最終匯入大海、流入地底的黃泉國。一
如人生在世,從來沒有人能在時間的長河上逆流而行。也許有人覺得人生不過就是場赴死
的旅程,所以該珍惜時珍惜、該放下時放下。但也會有人覺得人生其實是一條回家的路,
人總在渴望實質意義上的家、也在尋找心所盼望的那個家。而無論是哪一種詮釋,船槳仍
然會擺盪著,也總會有無數未曾謀面的人、偶然在遠遊的夜船上相遇,就這麼共度緣起緣
滅、一夜間道盡大江南北。
而在這樣的一擺一盪之間,兩人手中的銀線逐漸退去了薄紅,並開始一點一點鬆動開
來。執著生命的細線,彷若在這一刻與海水相融,並在水的無形和包容之中,化作夜色之
下、船槳於水面上所搖散出的陣陣漣漪。漣漪中,有明月、有火光、也有一個個或睡或笑
的身影。而後在船身靠岸的那一刻,逐漸歸於平靜的漣漪目送著旅人與遊子相視而笑、揮
手道別,並任由槳起槳落,循著來時的路、重新拉開一道又一道圓弧。只是這一次,漣漪
之中不會再有過客們的剪影。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聽見素盞鳴的問題,天叢雲笑了笑、故作神祕地說:「誰知道呢。」
「嘖……」
「神子殿下,你這樣皺眉……」
「怎樣?」
「嗯……老是神子殿下、神子殿下地叫也是怪彆扭的,不如……就叫尊吧。」
那自對方口中唸出的簡短音節,讓從剛才開始就只盯著銀線看的素盞鳴愣了一下,忍
不住抬頭看向此刻正低頭看著細線、眉眼間盡是一片柔和的天叢雲。
「時勢造英雄,斬殺了八岐大蛇的你,現在是人間的英雄了,而只有和人親近的神祇
,人才會稱祂為尊,這不很適合現在的你嗎?」
看著銀線最終脫離兩人的手腕、順著海流遠去,而後化作巨大的木槳在海面上下飄盪
,天叢雲忍不住鬆了口氣、輕輕勾起嘴角。但那順著船槳而去的視線,卻讓他沒能注意到
素盞鳴在那一刻投射在他身上的視線,那是一種滿溢著渴求與溫柔,卻又因為沾染了疑惑
而顯得突兀、難解、甚至是有著一絲抗拒的眼神。
「你……」
「化死為生正是水和鹽的本質。」
這時,鹽土老翁突然出現在海面上、伸手拿起了那把漂浮於海面的巨大木槳,打斷了
兩人之間的對話。
「水是生命之源、鹽為淨化之物,海則讓兩者相依相生。而唯有不辜負鹽的創造、生
命之意的人,才有資格習得藻鹽燒的技術。」(註五)
一邊說,鹽土老翁一邊伸手將木槳輕鬆地扛於肩上,而後踏水前行、緩步來到素盞鳴
和天叢雲的面前。
「我應該沒有打擾你吧?」
「囉嗦。」
面對素盞鳴那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的態度,鹽土老翁只是笑了笑、而後伸手在兩
人的額前一點,將製鹽的技法傳入兩人的記憶中。
「素盞鳴。」
「嗯?」
「記住,假亦是真,真亦是假。」
說完這句話之後,鹽土老翁便笑著向後退了一步,在兩人面前化作漫天飛舞、隨著輕
風和浪濤遠去的雪白鹽晶,再也不見蹤影。
看著宛如海之雪一般的鹽晶不斷在眼前落下,而後融於海水中,素盞鳴緩緩伸出手,
讓幾顆通透澄淨、完全沒有任何雜質的晶體落於掌中。接著他手一傾,就這麼讓剛落下的
鹽晶自掌心滑落、墜入大海裡。
「下一步?」
聽見素盞鳴的問題,天叢雲只是對著眼前這不合時宜的「雪景」笑了笑,說道:「尊
,我們去遊山玩水吧。」
註四:天叢雲的日文唸法為あめのむらくも。
註五:古代藻鹽燒有二說,一說為將馬尾藻浸泡海水之後曬乾,之後將其放進木桶,不斷
用海水清洗,製造出高鹽份的鹽水,最後再用土器煮沸後取鹽。二說為將富含鹽份的海藻
燒成灰,而後再將灰和海水一起熬煮,將鹽和海藻的養分析出,水分蒸發後即得鹽。本文
取用後者說法。引用自:宮崎正勝著,陳心慧譯,《你不可不知的日本飲食史》(台北:
遠足文化,2012),頁28。
-To be continued-
個人BLOG:http://tamago1106.blog126.fc2.com/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4.45.245.1
※ 編輯: Tamajade 來自: 114.45.245.1 (05/28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