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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潛淵』劍……還真虧這些傢伙找得到啊?」   依舊滿案奏摺,且看起來似乎增加不少;幾乎被奏摺淹沒的柳秋河批完面前一疊 奏褶,揉揉固定相同姿勢太久而發痠的肩頸,低聲嘀咕。「照這麼看來,當年溜進宮 把劍摸走九成九就是『那傢伙』。」   「劍雖已現,刀仍未見。」墨五躬身低首斂眉,恭謹依舊。   朱唇微揚勾起一抹笑,「劍是賀煌燁留在身邊的,他生前要奪他的劍不容易,死 後卻不是那麼困難;但刀是當初華明親手封藏,這小鬼從小藏東西就是一流,除非他 自己願意否則應該沒人挖得出來。」   「……」無話可應,所以沉默。   除了報告消息及回應詢問之外,墨五向來是沉默的,安靜得令柳秋河想嘆氣── 雖然平常他也是討厭吵鬧的人。   長長吐出一口氣,柳秋河喃喃自語道:「還真不知道,到底是希望那小鬼把刀拿 出來還是就這麼永遠藏著……」沒人應話只好自個兒努力嘀咕,雖然自言自語講多了 會很哀怨為什麼墨五的話總是那麼少,但好歹比一片沉默好得多。「藏著,就代表他 無心於皇位,下山只是來逛大街的什麼事都沒有;挖出來呢,意味著他終於要回頭面 對過去作個了斷,那麼結果……就很不好說了。」   墨五沉默地聽著,回想著記憶裡的那個人。   記憶中,當年只曾遠遠地見過那名皇子一面;和現今的感覺有些不太一樣,但那 股孤絕的氣息依然鮮明。   披散著長髮的孩子,提著染血的利器無人敢近身,一身衣衫已被腥紅液體浸透, 渲染得難以辨識原本顏色;立於一地橫七豎八的屍首間,宛如來自地獄的魔神。   一路勢如破竹地攻進太子寢宮的兵士們,在當時只敢遠遠地圍著那個孩子,咒罵 著那個孩子是怪物是惡鬼是嗜血魔星投世,要斬此妖孽為民除害;卻似乎無人記得, 那些己方死者方才是多麼冷酷地殘殺那孩子身邊近侍──即使墨五未曾親眼看見,遠 遠聽見的慘呼與抵達後看見的慘況,不用想也知道自己抵達前發生了什麼。   無人記得,那孩子原是多麼溫文有禮,對待每一個人都是那麼和善,雖然年紀尚 幼但和他相處過的人都看得出來也相信他將來必定會是個明君──只可惜,人民熬不 到他長大。   他原該是愛民如子的。   即使他的年紀還小到不可能有孩子,但對待生命的態度他素來是極為慎重,即使 是草木鳥獸都不曾恣意傷害,遑論對人。   沒有人記得。   不會再記得了吧……就連那個孩子,或許也將不再記得自己原本的模樣。   殺人──多麼艱難又簡單的事。   儘管如今已經殺人無算,但在當年──遙遠遙遠的當年,自己也曾經是,那麼地 珍惜身邊的一切不願傷害任何人;直到有一天突然發現,不動手殲滅敵人便無法保護 自己想保護的事物……   「小五?」   試探性的輕聲呼喚令墨五猛然驚醒,反射性單膝跪地應道:「屬下在!」   僵了一瞬。   饒是打從十來歲便踏進官場浮沉的生涯不是白過的、柳秋河也一直都不是會輕易 把情緒明白表露在外的人,這個直覺反應還是差點將他砸成苦瓜臉。   不太自然地輕咳一聲,努力把哀愁心情咳掉,又一次例行性抱怨:「小五……都 說過幾次了,你為什麼總是改不掉?」   墨五依然跪地不曾抬頭,張口欲辯,卻在沉默半晌後仍只是答了一句:「墨五知 錯。」   不能逾距。   如果不能將自己打從心底限制住,便會生出比誰都清楚不可為的妄念。會忍不住 要想,是不是、有沒有可能、如果……?   不可為,連想都不能想,才不會失去眼下所擁有的。   說來孬種,連自己都鄙視不屑卻無可奈何,因為重視得承擔不起一絲一毫的風險 。   另一方面來說……總是被他這樣數落,會有一種──被看重的錯覺?被看重、被 珍惜,是希望可以親近一些的對象……即使那只會在獨處時令自己更失落,還是無法 停止渴求這種虛幻的幸福;所以從不曾很認真地強迫自己,改掉這個習慣。   看著低頭不語的墨五,柳秋河要花費不小的力氣才能夠克制自己不嘆氣。總是、 總是,這個樣子……到底為什麼呢?   墨五,是喜歡他的吧?種種跡象顯示,他很有理由相信墨五應該是對自己有意; 不過不知道為什麼,他的百般暗示總是沒什麼效果、甚至適得其反。   到底是什麼地方出了差錯?   也不是沒想過由自己主動出擊,但若真是誤會了,那麼後果肯定很糟糕、至少會 很令他頭大。墨五若是逃了嘛,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要是不逃……依墨五的性子肯 定逆來順受,那樣的結果肯定會令他比現在更鬱悶十倍。   最令人鬱悶的是,墨五幾乎是十成十不會逃,因為早就認定了這輩子要窮盡所有 來報答他當年的救命之恩──即使他低級地要求墨五侍寢,不管墨五喜歡或不喜歡, 都會咬牙忍下來;可是他、他要的又不是一個陪睡的啊!要那種人選還不容易嗎?   所以?所以,雖然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只能繼續在 沒人看見的時候,用很幽怨的眼神瞅著墨五。   御書房陷入一片似乎有點尷尬的沉默。   墨五雖然一直不曾抬頭,但仍是可以感覺得到柳秋河的視線;隨著時間流逝,原 本平靜的心緒逐漸變得忐忑不安。   惹惱他了嗎?下意識地將頭垂得更低些,藉以避開那感覺上有些凌厲的視線。從 沒想過要惹他生氣甚至是惹他心煩,只要是能讓他開心對他有益處的事就會盡力去做 ,卻……一個不小心還是會惹他不高興,然後暗自懊惱。   如此──笨拙。   看著越縮越低的墨五,柳秋河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   總是這樣。   不是不想相處久一點,但總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沉默太久又顯得尷尬,會令墨五 緊張無措甚至是害怕。只好一次又一次地重複相同台詞:「罷了,先下去休息吧。」 然後看著墨五如釋重負地退下,哀怨萬分地別開臉。   得令退下的墨五,走出御書房前抬眼偷瞧柳秋河一眼,匆匆一瞥、望見柳秋河顯 得有些不快的側臉,微微一怔、隨即再度垂首,同時抿緊下唇加快腳步離開。真的惹 惱他了……   微微苦笑。   不應該吧?這點小小的故意,也是不應該的;他要求什麼,就該照辦才好吧?明 明不是做不到,卻因為一點小小私心而惹他不快,實不應該。   政務繁忙,他已經夠累了……實在不應該讓這種小事惹他心煩;瞧那案上堆的待 批閱奏章,似乎比上次高了許多。燕親王告假,不知何時歸來?   搖搖頭嘆口氣,正要邁步走出宮門,卻見柳秋歌正迎面而來。   埋首於案前繼續和奏摺堆奮鬥,聽聞門聲響,柳秋河將目光投向房門。看著自家 親愛的弟弟臉上那無論如何稱不上心情愉快的神情,柳眉微揚,道:「休個幾天假, 去見了心上人的兒子,怎麼還這麼不開心?」   柳秋歌聞言微蹙眉,道:「我跟煌燁不是那種關係。」   不是,也不能。   那不是可以讓煌燁安心的情感,所以絕不能放任生成。   他知道的、比誰都瞭解,那個人的生活是多麼乾淨純粹;與荒淫的先皇成強烈對 比,那人的生活不曾沾染分毫異色,直到十七歲為止那人不曾與任何人有太過親密的 接觸。   直到十七歲為止。   那人,十七歲那年,國丈為穩固皇后地位,逼迫那人與皇后同寢誕下子嗣。   逼.迫。   貴為一國之君,竟也會為人所迫?讓人一點都笑不出來的荒唐言,卻是擺在眼前 履見不鮮的現實。   而那人不知道為什麼,雖然性格溫和到可以說是軟弱、從不曾反抗身兼攝政王身 分的國丈提出的要求,卻唯獨那次無論如何都不肯。   無論國丈說什麼都不肯。   然後,難得一次的反抗換來手段激烈的強制執行。   他不清楚那幫人究竟動用了哪些手段,只知道他察覺有異走進煌燁的寢宮探視時 ,映入眼底的影像令他難受得無法形容。   龍床上一片狼藉凌亂不堪,那人臉色蒼白地仰躺其中,血色紅綾繞腕、另一頭散 落在床桅邊,不難猜測原本是何景況。   他衝上前扶起那人,眼神空洞觸手冰涼任人擺佈,像一具被玩壞的人偶。   焦急、死命地呼喚那人,好不容易喚得那人反應遲緩地回神;什麼話也沒說,只 是慢慢偎進他懷裡,由微至劇地瑟瑟顫抖。   在被他送至浴池將身上打理乾淨的過程裡,隨著身體回暖顫抖逐漸平息,蒼白的 身體卻依舊顯得缺乏血色,襯得頸背下的龍形紋身更殷紅欲滴;向來就不是可以舌燦 蓮花之輩,在這種時候他更不知道該說什麼,只是看著煌燁孤單蒼白的背影,胸口傳 來一陣緊縮的痛。   從始至終煌燁都一語不發極其靜默,在隔天便一切如常,好像什麼也沒發生過。   『好像』。   男人的貞操不值錢,發生這種事雖然令人很不舒服但也不一定會留下什麼嚴重傷 害,於是時間一久他便也逐漸淡忘;直到某日,他才偶然發現,自己錯得多麼離譜。   那陣子事情特別雜也特別多,心血來潮地想嚇唬嚇唬那人改變一下情緒,老繃那 麼緊弦遲早會繃斷,刻意無聲無息地靠近輕拍那人的肩膀。   煌燁確實被狠狠嚇了一跳。   他也跟著錯愕半晌久久無法回神。   反射性出手制住他倒也還罷了──雖然這令他有些挫折感,畢竟自己的身手雖稱 不上打遍天下無敵手,倒也稱得上數一數二──無防備之下反搫是習武者的常態,即 使俐落得令他大感意外卻沒什麼好驚訝,煌燁的天賦及努力與他相比從來就有過之而 無不及;令他錯愕的是那雙素來沉靜的眼,來不及藏好的慌亂驚恐。   那是在他記憶裡從不曾出現過的神情。   煌燁依舊什麼也沒說。   略帶尷尬地笑笑,便三言兩語把事情帶過;而他耿耿於懷,自那以後留上心,這 才得知原來從那一天開始,煌燁再也不讓人服侍起居。   不再讓任何人碰觸。   維持著距離、不讓任何人踰越安全界線,他何其有幸是唯一例外,卻因此不曾察 覺他早該發現的事;煌燁似乎不以為意,但他無法原諒自己──明明他比誰都靠近那 個人。   於是他對自己立誓,這輩子他都要竭盡全力保護那個人,讓那個人可以相信、可 以依賴永不會覺得孤單。   雖然這個誓言,到後來被現實割裂破碎成了一個荒唐可笑的空言;但他的想法從 來沒有變過,依然一如當時。   相對於柳秋歌的認真,柳秋河顯然不以為然;瞄瞄一臉嚴肅的柳秋歌,風涼地笑 了笑,道:「我是說你瞞著大家偷偷養著,卻年紀輕輕就病死的那個女人。」哪、哪 、哪,這該說什麼?所謂……不打自招?   直覺反應是驚詫、想要追問柳秋河是怎麼知道『她』的存在?但轉念一想便也覺 得沒什麼好意外。眼前這個被自己尊稱為兄長三十多年的人打小就聰明過人,好像從 來就沒有什麼事能難得倒、也從來沒有什麼事能瞞得過,若是不知道才反倒該覺得奇 怪吧?   所以他才會懷疑,當年的事──是否真的只是意外?抑或出自於默許?可是怎麼 也想不透,為什麼會忍心讓一個孩子遭遇那種事?即使兄長,一向對煌燁沒好感……   搖搖頭,嘆口氣。「皇兄,別玩了。嫌時間太多的話,不如多看幾本奏章吧?」   「哼,」翻個白眼,睨了柳秋歌一眼,沒好氣地道:「還說呢?告假個幾天出去 ,原本該你處理的事情全往這兒堆,你倒是憑良心說說這是何道理?」   柳秋歌默然,不曾答話只是靜靜瞅著柳秋河;柳秋河一時間也不再說話,凝睇著 柳秋歌的目光漸漸滲進幾許冰冷肅殺之意。   半晌,柳秋歌嘆口氣,率先打破沉默開口道:「皇兄,就算受了小五的氣,也不 該向臣弟撒嬌吧?傳出去成何體統?」好說歹說兄弟一場這麼多年,別人或許會為柳 秋河的冷眼震懾,柳秋歌卻是不吃這套。   「哼!」重重地冷哼一聲,柳秋河索性擱筆起身走近柳秋歌,語氣更是擺明了鬧 彆扭。「一手養大相依為命的弟弟不趁現在好好利用,還等著你娶親後跟弟媳搶人麼 ?」   「……」柳秋歌一時無言以對。   好像早該習慣了吧?在親近的人面前,和外人面前,完全是兩種樣貌;但看著差 距這麼大,還是多少有些適應不良。   在外,柳秋河冷靜沉穩高深莫測;私底下,或許平時還稱得上是冷靜沉穩,可一 鬧起彆扭就跟個三歲娃兒有拼,就常識論斷根本無法想像他想些什麼做些什麼。也因 此,雖是相處了三十多年的哥哥,柳秋歌依然無法肯定當年的真相為何。   毫無疑問做兄長的本性不壞。只是或許因為童年便承起重擔的緣故?沒有像個普 通孩子玩鬧使性子的機會,以致現在雖然都已過不惑之年,偶爾偶爾還是會像小孩一 樣鬧彆扭耍脾氣、不可理喻。   ……說『不可理喻』似乎過於言重了,畢竟自個兒的底細自個兒清楚,不擅言詞 辯不過自小便扛起家業在官場上打滾的兄長不是什麼奇怪的事,也不能說兄長當真全 然不講道理;但教他想些什麼別的形容詞兒來用,擅武拙文的腦袋瓜兒也是想不出來 ,就姑且將就吧。   頭疼地瞄瞄一臉哀怨神情的兄長,評估再評估,兄長此番似乎鬱得厲害,繼續說 實話雪上加霜刺激下去好像有些殘忍?於是乖巧地回了一句:「臣弟失言。」   哪知不說倒好,此言一出柳秋河嘴一扁便撲了上來,一把抱住柳秋歌哀怨地小聲 嘀嘀咕咕:「小五好冷淡好冷淡好冷淡──」邊說邊吸吸鼻子佯作啜泣,「不管我怎 麼暗示都不理我,還當著我的面想別的男人想得出神,好過分好過分好過分啊~~」 諸如此類嘀咕哀叫一長串,令柳秋歌背上寒毛直豎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無語問蒼天。   這些年下來兄長學小女兒撒嬌倒是學得越來越道地了……可難道這就是同情心氾 濫的下場?當年看多了煌燁的處境,不忍對柳秋河太殘忍、能幫的就幫,卻就這麼被 利用得徹底。   兩個大男人抱在一起摩摩蹭蹭像什麼話?   不像話之外,給人瞧見了作何感想?   偏生柳秋河還毫不避諱,雖然明著有外人在的地方顯得中規中矩維持正常距離, 但兩人獨處時從不在意會不會有侍僮宮女守衛之類的人路過瞧見,想抱就抱想撲就撲 反正心血來潮想就怎麼玩就怎麼玩,導致謠言傳得沸沸湯湯耳語不斷。   說什麼當今皇上不但有斷袖之癖還戀弟成狂,打小相依為命情愫暗生,謀奪賀氏 江山便是為了柳秋歌;還說什麼柳秋河痴情專一,心裡只有那麼一個人,即使不能夠 給人家名分光明正大地迎娶昭告天下,這個位置卻勢必永遠為那人留著絕不迎妃立后 。   諸如此類的流言不勝枚舉,令柳秋歌因此煩惱許久,直到被小黃輕描淡寫地說了 一句:「你煩什麼?沒人整天煩著老大要他立后,可樂著呢。」才恍然大悟,這些亂 七八糟的傳言根本是柳秋河蓄意造成的。   蓄意?嗯,蓄意。但是知道是蓄意又能怎麼樣呢?不能怎麼樣,尤其清楚明白柳 秋河這麼玩也是省得添亂──試問有多少人敢欺掌握半壁江山的王爺?可是要換作墨 五那個小侍衛就難說了──就更只能啞巴吃黃蓮硬吞。   橫豎他這輩子早已打定主意不娶妻,這麼點名聲問題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物 盡其用也損不著什麼。   損不著什麼的,是吧?   因為,唯一會讓自己擔心對方介意的人,已經不在了。   定國將軍府。   夜色沉,月卻明。   靳穹儀靜坐窗沿,就著月光拭劍。   房裡並未點燈,月光下的利劍顯得極冷,襯得龍紋更豔。   似火。   窗外、廊下。   柳暗立身於月光照耀不到的地方,沉默地仰望著。   無法靠近。   或者該說是,不敢靠近?   從沒想過,居然會有這麼一天,不是因為師兄不想被接近而不敢靠近。   看得出來師兄很喜歡那把劍,卻不明白師兄接劍的理由──那幾乎可以說是等同 於宣告接受何存義提出的理由。   師兄,在想什麼?   蒼生為重,蒼生為重。   私仇應棄。   那是師父的期望,也是下山前的託付。   之前不論師兄如何表現,他都相信師兄不會違背師父的交代;可是現在……他突 然有些不太能夠確定,師兄到底想做什麼。   師兄對皇位沒有興趣是絕對可以肯定的。   但『潛淵』再好也不過就是一把劍,師兄平素對器物沒有特別偏執,沒有道理單 憑喜歡這把劍便收了它、不顧收下它代表的意義。   所以,師兄……   『你想報仇嗎?』   柳暗不是不想問,但不敢問出口。   害怕得到肯定的答覆,更害怕那個答覆背後的意義。   其實不應該怕的,從來就沒有被教導過面對事情可以逃避不去面對;但一想到可 能失去師兄,就會痛得幾乎無法忍受。   好痛,好痛。   亮晃晃的劍鋒銀白光芒,刺得心口不住抽痛。   好痛、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   抿緊下唇幾乎要維持不住表面的平靜,卻在察覺到第三者氣息時一瞬間盡數收斂 冰封;在對方走近、出聲呼喚的時候,故作驚詫地轉身,露出一如往常的平靜笑容。   那些心事,不是可以讓別人知道的事。   「柳公子……在賞月嗎?」纖細身影盈盈走來香風撲面,香氣溫柔而甜膩,少女 的微笑則比香氣更甜。   「何姑娘。」柳暗依舊是不置可否地輕笑,微頷首示意卻並不正面回答她,令何 詩晴有些感傷。   一開始,她很是喜歡柳暗這般微笑的。   但時日一久……長時間觀察下來的發現令她不禁開始懷疑,是不是其實這個人與 他的師兄一樣,不喜歡別人親近?只是不似他師兄一般肆無忌憚地散發生人勿近的氣 息,以俊秀容顏柔和淺笑以及謙沖有禮的態度,營造平易近人的假象。   那些看來溫柔的微笑是不是其實沒有任何真實情緒?只不過是習慣、不過是禮貌 、不過是──偽裝過的城牆。   不著痕跡地拉開與每個人之間的距離,劃下不可跨越的楚河漢界。   一想到這件事,她就忍不住……有些難過。   「天色已晚,何姑娘怎還在此逗留?」溫婉微笑淡然地詢問,看似不怎麼在意但 實際上柳暗滿腹疑惑。   何氏一族雖與穆家往來密切,但往往日暮即歸返自個兒的府邸不曾寄宿;況且在 定國將軍府出入的人們,敢靠近師兄的人並不多,何詩晴並非其中之一。   這個時間出現在此,所為何來?      覬覦自家師兄許多年的柳暗,其實不曾清楚意識到自己對他人的吸引力;於是對 於何詩晴的靠近,幾乎是理所當然地下了偏離重點的判斷。   不曾察覺,情竇初開的少女,其實為他而來。   隔著淨布輕撫劍脊上的龍紋,不怎麼用心地聽著窗外廊下兩人的低聲交談。   月微偏。   花前月下,好一對郎才女貌。   輕輕閉上眼,再睜眼時目光落在劍脊如焰的紋上。   似血如焰,恣意怒放。   在他看來覺得像花。   初見便這麼覺得。   燦爛絢麗的花,『華明』──   雖然並不是那個名字的由來,兩者之間也沒有什麼關係,但他會聯想到。   『潛淵』與皇族身分及皇位並沒有太大關聯,只不過是一段父子親情的紀念;而 正因如此,他要拿回這把劍,不願任其淪落。   那些人,沒資格擁有『潛淵』。   連觸碰的資格都沒有。   廊下的人,郎才女貌看上去十分登對……   聽了半晌評估窗外人的閒談對話似乎一時半刻間沒有結束的意思,靳穹儀靜靜地 收劍入鞘,關上窗躺到床上用暖被將自己裹得密不透風。   手極穩不曾顫。   只是覺得……涼。   把能套的話大抵套完,確定自家師兄暫時沒有貞操危機──雖然其實他並不真的 十分擔心畢竟師兄不是那麼容易接近的人,不管是來軟的還是來硬的;不過安全起見 還是確定一下比較好──也沒有其他危險,柳暗便迅速結束話題客客氣氣地送走何詩 晴。   倒不是急著趕人走。   他對何詩晴雖無特別好感卻也無特別惡感,平日裡多說兩句也算不得什麼;但畢 竟時間已晚,他又心有所繫,實在沒閒情多聊。   好不容易把人送走,看著人影消失後急急回身抬頭一望,窗門不知何時已閤上。   稱不上多難過,有些失落感卻是無可避免。   今天都顧著難過掙扎,沒好好看上師兄幾眼,也沒說上幾句話;可是看這情形師 兄大概睡了,他不想因為這點小事打擾師兄。   帶著哀愁的心情回房,將臉頰貼靠在隣近師兄的那面牆上默默想著師兄,大半晌 才依依不捨地躺下就寢。   失去意識前,模模糊糊地想起下山前師兄的吻,想起曾經、自己對自己許下的承 諾。   ……其實就算師兄想報仇,也無所謂吧?   如果師兄的決定是恨,那就恨吧;就算下這種決定就意味著知道他的身分後師兄 十之八九會連他一起恨,也……可以無所謂,如果師兄覺得這樣比較好,那就這樣吧 。   他想做的、他應該做的,只有──盡力完成師兄的期望。雖然他不知道,師兄的 願望和蒼生大計,是否可以兩全;也不知道向來重視師父吩咐的師兄,這次到底會不 會一如往常?但他會竭盡全力,在其中找出平衡點。   就算拾回那個已經被埋葬多年的過去亦在所不惜。 --   我們開始懷念過去,卻再也無法重回舊日。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03.73.47.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