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步驚雲猛然驚醒時,月──已近西山。
天之將白……夜將盡。
為什麼會突然醒來……?方醒不久的思緒猶有些朦朧,觸目所及,不是向來熟悉
的雲閣景物,卻是相似格局……風閣?
緊貼著身軀,令人心安的溫度,是來自──
側臉望之,是聶風酣然沉睡的容顏。幾綹柔髮自腮邊散下,勾勒一幅令人不由為
之痴望的景象──只不過,約莫向來沒什麼人有幸得見吧?眉目神情,盡是溫柔,盡
是安寧祥和……在血腥江湖中,不可能出現的安寧祥和。
對了……在幾個時辰之前,他與聶風……與聶風──
為什麼這般『寵溺』他?如果,這算是寵溺的話……
為什麼任他,這麼做?若說單純只因為聶風醉了,這理由也未免太過薄弱。為什
麼一時之間竟狠不下手推開他?為什麼在那一瞬間對他的眼淚覺得不忍?為什麼、為
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有著太多的為什麼。
既然不知所以然的問題太多,那便也不必再去一一釐清,只因──有許多事情本
來就沒有為什麼。
就如天道不公,教他那一生行義的繼父卻要身首異處,而行盡不義的雄霸卻可逍
遙稱雄;就如命運彷若註定了要他步驚雲一生只能活在黑暗中見不得光明,不單人們
摒棄他,連一把似是代表著光明與正義的劍亦嫌棄排斥他,這又哪裡有『為什麼』可
言呢?
誰註定的?天?地?還是人?
如今,他也早已不在乎自己究竟是可以活在光明或黑暗中了……死有餘辜也好、
無辜受害也好,他終究是殺了許許多多的人,滿手血腥一身罪孽。
為了復仇……他不計一切,不在乎將要承受多少痛苦,不在乎手下將要再添多少
亡魂──為了掩飾身份他甚至連霍家最後的血脈都可以親手將之了斷,還有什麼人不
可殺?不殺雄霸,死不甘休!!
拒絕交心,因為很清楚人非草木。付出了感情,誰還真能完全不受影響?誰真能
夠在動情之後,冷酷如昔?即使是被人們稱之為死神的他也不能夠。
縱然被稱之為死神,他卻仍是個人;所以更要克制自己的情感,不能讓不應存在
的情份影響自己的所作所為,甚而影響雪仇大計!
※ ※ ※ ※ ※
坐起身,覆於身上的被子滑落,神經很誠實的傳達了痛楚的訊息,惹得他微蹙眉
。縱然聶風並非躁進之輩,在雙方都沒有這方面經驗的情形下,步驚雲沒痛到爬不起
來真算是頗為難能可貴。
唯一或可稱之為幸的,在聶風身上沒有留下任何足以作為證據的痕跡──足以證
明數個時辰前的那件事,確確實實發生過的痕跡……
房裡夜涼的空氣侵襲裸露的身子,寒意湧上將他包圍,即使是向來習慣處於冰冷
黑暗,亦不禁興起眷戀方才那份溫暖的想法。
只不過……這種想法方浮現於腦海,便隨即被理智所制止。望著聶風的睡顏,霜
凝的眼睛不經意透出一絲悵惘黯然。
在多少年前曾渴望著黎明到來照亮他黑暗的生命,讓他不再如此寂寞孤獨;而今
……而今在潛意識中卻有一絲奢望──奢望著朝陽莫升,讓時間暫且停留在這一刻,
沒有過去沒有未來,沒有仇恨沒有情愛,只有風──只有風在身畔。
不過,奢望畢竟是奢望,而步驚雲也沒傻到會認為這份奢望能夠實現──他的理
智也不容他希望。
定定瞧著那柔中帶剛的輪廓,胸中可有幾分紛亂思緒?聶風的眼簾斂閤,細細密
密長睫如羽。俊秀五官,惹得多少淑女傾心?
只是,步驚雲可不是『淑女』。
聶風的外貌雖俊美,卻無法對他有多少的吸引力。令他不由將聶風放在心上的,
是那顆不顧自己安危而以照顧他人為先的心,是那顆多情而慈悲的心,是那顆──可
以深切瞭解『悲哀』的心……
什麼樣的感覺代表什麼樣的意義……他從來就不知道。
對他來說,由來就只是接觸到人們對自己的排斥嫌惡、對自己的恐懼,除了這些
,還有什麼呢?還有什麼……
直到,他的娘親玉濃嫁入霍家;直到,霍步天成了他的繼父;直到,霍步天為了
他費盡苦心,甚至不顧自身安危、代他挨那『烈焰神掌』……
他這才懂:原來,人間還有人會以不同的態度待他;原來,還有人會明白他的苦
;原來,原來……世間並不只存在著對他懷抱敵意的人。
他.這.才.懂!
只可惜月難常圓……霍步天待他的好,他只能為其雪恨以報!
心動、特別……為聶風心動,覺得他特別,可是這份預感究竟代表了什麼?不知
道,沒有答案,因為他從來就不懂『情』。
無法切實的說個明白,聶風對他來說究竟是什麼……
對聶風來說呢?在聶風心中,他又算是個什麼樣的存在?以致於……聶風會在酒
醉後……算是什麼呢?
在聶風眼裡,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又是個什麼樣的存在?
然而,不管是什麼,他從來就不認為彼此可以長相伴隨,更是從來就沒有預料過
會與聶風發生這一層關係。
該要說昨夜的圓月太冷?太魔魅?太醉人?
還是那份孤寂的痛苦他早已嚐得太多太多,明瞭得太真切太刻骨,所以不忍拋下
酒醉的聶風獨自傷心、獨自黯然?甚至──不忍拒絕那哀淒的擁抱?
或許都不是真正的理由,真正的理由,連他自己都不懂、也說不上來。
但──為了什麼理由,都不重要……
這一夜不管是對是錯,是該是不該,他都會將之遺忘;不管聶風在酒醒之後是否
會記得曾做了什麼,他都將對此事絕口不提。
終歸是一場迷夢,終歸是冰冷圓月幻出的魔咒,所以一切將隨月隱散去無蹤,兩
個人還是各走各的路,一切都將不會有任何改變──風仍是風雲仍是雲,一切都與昨
夜的風雲一般無二。
是吧……?不會有任何改變……
不.會.改.變!
※ ※ ※ ※ ※
強忍著痛楚,小心翼翼的下床──不想驚醒聶風。
在他離開聶風身畔時,冷不防手臂卻被一把扯住。
霎時間,臂上透來的熱度勾起數個時辰前的激情記憶;這才發現,來要遺忘、保
持平常心原來並不是那麼簡單的事。他竟無法一如以往那般自制……
原先平和的心境有那麼一瞬間,失了寧定。聶風……醒了?
回首望之,瞧著那副模樣,他敢肯定聶風此刻仍處深眠;可是那修長五指卻緊緊
扣著他的手臂,眉鋒緊蹙。
他睡著。
他未醒。
可是他卻仍知道阻止自己的離去。
本能?
為什麼?因為……淒清的月光,過於冰冷?所以本能地想留住溫暖……?
對聶風來說,他到底算什麼樣的存在?他不知道,也沒有興趣去探問。終歸不會
是同路人……
這條血路,他一個人走便已足夠;生性不喜殺生的聶風,無論如何是不可能同道
……而他,也不需要誰來助他報仇。
沉沉斂下眼簾,緩慢卻堅定的扳開聶風的手,下床著衣。
既是不可能同道,便不該留下太多回憶,在彼此之間也不該有太多牽扯。
圓月下的痴醉糾纏,隨月──隱去。
※ ※ ※ ※ ※
天邊,透白。
朝陽升,寒月落。依傍著山邊,隱去蒼白月華。
總就生存於黑暗的他,緩步回歸屬於他的地方……
眷戀不需要理由
也許是細水長流匯成汪洋,也許是不經意的偶然、莫名心動
只不過,常常、心動是崩毀的開始
古往今來,『情』之一字毀去多少痴兒女
到頭來,誰會憐惜被燃盡的灰粉?唯,化作塵埃、飄散風裡
無心比較好吧。情仇愛恨傷心神,但若無心可傷又如何
永遠、永遠、永遠,永遠只是流不乾的淚水
而我,早已沒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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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nsformer:
1. 促使變化的(或人物);改革者
2. 【電】變壓器
我不是改革者,我是變壓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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