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聚難,別離難。
一次一次,相聚別離。多少人能夠笑著面對?
※ ※ ※ ※ ※
「現在你就要趕去龜山?」
「咱們一起去,我保證讓你看齣又緊張、又熱鬧的好戲。」雀躍的心情,高昂飛
揚,因為,與他同行──
「可惜……我不能陪你去了。」垂首,不忍見小魚兒燦爛神情,變得黯然。
小魚兒怔了好半晌,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咱們已只剩下七十五天了,你竟不
願陪著我?」聚時已短,卻不肯多相伴……無缺,你──?
花無缺遙望遠方,遠方那微小但恆亮的星像是小小希望,僅管渺小,卻堅持著不
滅。緩緩道:「我這件事若做成,你我就不只可以做七十五天的……朋友。」幾經猶
豫,仍是簡單二字以蔽之。
不知如何定名……對小魚兒這份複雜情感,該要說是……『朋友』嗎……?
如果不是,又該是什麼?
小魚兒凝視無缺無瑕的側臉半晌,大聲問道:「你莫非想回移花宮?」
後者應之以輕歎,「我只是想去問清楚,她們為何定要我殺死你。」
小魚兒大笑,「你以為她們會告訴你?」笑無缺的傻,笑這份無奈。明白--無缺
的執著、信念,他已幾乎認命了。
就因為瞭解無缺,知道無缺絕不會違抗師命。所以、所以……
無缺默然良久,淡淡一笑。「江小魚,難道你已被命運屈服了麼?」
一驚,是驚喜。大笑,笑得開懷。「好,你去吧,無論如何,你我總還有一次見
面的時候,這已足夠令人想起就開心了!」
期待,再相逢。哪怕,將會是……一決生死……坦然面對。
至少可以再聚首。
※ ※ ※ ※ ※
龜山,十二星相『子鼠』魏無牙之居所。
無牙門下士,個個陰狠狡詐,其主無牙又如何?
回移花宮,正巧遇著鐵心蘭亦上移花宮求見移花宮主,接著的是魏無牙門下弟子
圍攻移花宮。瞧著他們的狠辣,心下不禁為小魚兒憂心。
「無牙門下,好厲害的無牙門下,江小魚,你對付得了麼?」悠悠遙望遠方,有
種陌生情緒,緩慢擴散。是,擔憂啊……
何曾為哪個人如此擔心過?憂他是否安好,憂他是否無恙,縱然不是不知道小魚
兒是何等聰明,仍不免擔憂。
鐵心蘭聞言焦急的追問,無缺的回答淡然中難掩憂心;縱然恨不得此刻便伴其身
旁,相隔遙遠又何能如願?瞧著鐵心蘭為小魚兒的安危如此緊張,突然有種莫名滋味
油然而生。
鐵心蘭與小魚兒相識許久,兩人交情算來不淺──至少,就時日上鐵心蘭與江小
魚之間,遠勝過他與江小魚的相處時間。他知道的……一直都很明白,不是嗎?人的
感情會隨著相聚時間而增長濃厚,會隨分離的光陰而衰減淡薄,從幼至長,他不是一
直很清楚的知道嗎?
那麼襲來的這份苦澀又是什麼?是何來由?小魚兒那種獨特的魅力,連自己都三
番四次受吸引而做出平日不會做的事,女兒家會喜歡他也是理所當然。早就知道、早
已明白,為什麼卻突然對這份認知感到極為厭惡?
一如以往,裝作不在意。
也一如以往,沒有人發現花無缺的心事。
他是無缺,圓滿無缺。沒有人看得見,無缺心中那道缺口--除了,失落的那塊碎
片、那個在降世不久後即被拆離的碎片……
那尾,現正游離在遙遠彼方,活潑好動的魚兒。
※ ※ ※ ※ ※
「怎麼我才多久沒來……你屋裡就多了個男人?」沉穩的音調,配著細軟童音,
有種說不出的不協調。
發話者與其說是少女,倒不如說是小女孩還來得更恰當些。手捧香茗,一派大家
閨秀風範,緩緩啜飲一口茶後,淡然問道。
地點,是一座離龜山不很遠,人煙罕至的一座洞府中。
小女孩看來不甚起眼,卻有一種安寧靜謐的氣質,柔細髮絲整齊的梳理成髻,半
斂眼簾、垂眸觀杯。看不出任何意念動向。端坐於小女孩對面的少女斂眉垂首,沒回
話。知道她還沒把話說完,靜候下文。
「小姑娘長大了、也到了會開始思春的年紀啊……」該是,長輩的感歎;出自一
個年約十三四歲的小女孩,不免教人感覺有些不倫不類。
少女卻沒有半分想笑的感覺,掌心微微沁汗。深知眼前這小女孩雖看來無害,實
則危險性比之魏無牙只會有過之而無不及。素來高傲,沒什麼事可以讓自己放在眼裡
,卻也不得不對這看來無害的小孩有所顧忌;姑且不論她會不會告訴魏無牙自己暪著
他救了這少年,她本身便有極大的威脅性。
魏無牙是個目空一切的人,天不怕地不怕,當今世上除了燕南天與移花宮兩位宮
主之外,他是誰也不看在眼裡的。這樣的人,卻也不得不對小女孩顧忌三分,由此可
見她的可怕;雖與小女孩相識多年,自負極為聰明卻仍是無法完全看透她的想法。她
,雖看來溫順可愛,少女卻曾看見她微笑著赤手將一個大男人硬生生地肢解。
女孩放下茶杯,飄至床前。床上昏睡的少年,斂閤下眼瞼遮去了一雙靈活動人、
異常活潑到讓人幾乎忍不住懷疑他是否會有沉靜時刻的眼睛。
本應俊秀到近乎完美無瑕的臉龐上遍佈許多疤痕,或淺或深,或大或小,大大地
破壞了那份惑人的絕美;尤其左臉眼角下、近乎劃至嘴角方收口的刀疤,更是教人不
由視線集中的一道傷痕。
若有哪個人,臉上同時有這麼多傷痕,應當是醜陋不堪的。可他偏令人覺得他一
點都不醜,一道道的傷紋只是在他清醒時襯得他更加不羈、睡著時更惹人心疼。除了
小魚兒,試問還有誰能如此?
他睡得很沉,很甜,看不出清醒時的古靈精怪,嬰兒般純真寧和的睡容極易勾動
人的母性。小女孩微偏頭,盯著小魚兒半晌似在思考些什麼。
突然的,她笑了,咯咯笑著,笑得頗開心。聽在少女耳裡卻極刺耳,頭皮直發麻
。
小女孩的笑聲並不難聽,甚至還算頗為清脆悅耳;只是,這笑聲究竟代表著什麼
?那才是教人聽著心裡直發毛的主因。
小女孩的外表看來很端莊,多數時她的言行舉止也都與她的外表相符。
偶爾至少女居處與少女研討醫理時,常出驚人之語;只是她的態度往往半真半假
,教人弄不清她是說真的還是說著玩的。偶爾,在極少數時,她會像現在一樣,不怎
麼端莊、笑得很開心;只是,在少女記憶中,接下來在她身邊的人,下場往往都很慘
。有被肢解的,也有被藥液蝕得體無完膚慘呼連連,卻仍死不去的。其他沒看見的,
也不知究竟慘到什麼地步,但光聽那慘叫聲就已教人渾身發冷、彷若連血液都將凝冰
。
小女孩停下了笑聲,嘴角卻仍帶笑意,笑道:「眼光還挺高的嘛……」頓了頓,
回首望向少女,續道:「這小鬼是哪點惑著你了?」
沒等少女回答,便接著道:「果然是小姑娘春心動了嗎?罷了。」
「既然你有客人,我就過陣子再來吧。」話聲未落,小小身影已如遊魂般飄了出
去。帶起一陣輕風,殘留幾分鬼魅也似的陰冷於石室中久久不散。
小女孩終究什麼也沒做的走了,少女緊繃的神經一時之間卻仍無法放鬆。長長歎
了一口氣,走向床前。望著江小魚的睡顏喃喃自語道:「你的運氣可真不錯。若她想
殺你,我可是沒半點法子能保你呢……」
小魚兒睡得依舊沉,唇邊甚至浮現一抹淺笑,甜甜的,像正做著一個好夢。
※ ※ ※ ※ ※
當他睜開眼,映入眼底的是一個寂寞而高傲的空間。避世獨居而傲視人間,不是
被紅塵遺棄而是遺棄紅塵,嫌棄俗世的狂沙污穢。
懶洋洋的打了個呵欠,對於劫後餘生這回事顯然沒有多特別的感覺,眼睛滴溜溜
的轉了轉確定四下無人後,便想翻身下床。
但,很遺憾的他卻像全身綁了鉛塊一般沉重,花了好大力氣卻只能稍移。眨眨眼
,思忖著不知這倒是他錯估了自己傷勢的輕重還是醫者的技術太差?
好吧,這會兒渾身上下就只有五官運作起來還算正常;一個人自言自語實在沒什
麼意思,一雙似一刻也靜不下的眼睛,便開始滴溜溜地轉著打量起四週環境。突然間
一股女子身上特有的幽香混著蔘湯的味道溜進了鼻腔,沒仔細辨認之前,細碎的腳步
聲便隨之響起。
「若想傷早些好就別亂動,乖乖躺著好好休息才會復原得快些。」人未到聲先到
,大多數男人聽了這麼溫柔婉轉的嗓音只怕都會骨頭都酥了,更何況這聲音說的話又
是這麼的為自己著想,哪還能多想什麼呢?
但,小魚兒又怎麼會是『大多數的男人』?「丫頭,醫術不好就老實承認,我不
會笑妳的。」無禮的稱謂,輕佻的言辭,該是惹人生厭的;卻見他眉彎彎,眼也帶笑
,只讓人覺得他可愛卻不討厭。
「別丫頭、丫頭地叫,我有名字的。」少女進了房,手上捧了個白瓷碗,顯見是
香氣來源。小魚兒認出她便是當日他闖入老鼠洞時立身魏無牙身側的少女,而不曾有
絲毫意外,綻開的笑容不曾稍斂。
「你怎麼不問我名字?」沉默了半晌後,少女終於忍不住率先延續了兩人間的交
談。
「妳想說就說,何必要我問?」收起笑容反問,不因她救了自己性命而多有半分
客氣。
「這是禮貌。」
「反正我也從沒想當個有禮貌的人。」
「你!你這人……」在床前的桌上放下了手上的瓷碗,因為施力過猛而濺出幾許
湯汁。「人家好歹救了你一命,雖然我不奢求你回報什麼,卻至少對人家客氣點吧?
」少女微噘著嘴,白嫩的頰上泛起了些微紅暈。
「客氣?客氣來做啥呢?妳我非親非故,妳又不是我媽。」不管傷得如何,總不
改其性子,就愛在口頭上佔人家便宜。
「你這人怎麼這麼壞,人家救了你還這麼不客氣。」
「第一,我從來就不想當個好人;」懶洋洋地打了個呵欠,續道:「第二嘛……
我可沒要求你救我。」
一般人聽了這話不發火的人應是不多,就算涵養夠好不動怒,也絕不會對說出這
種話的人有什麼好感;少女卻不然。原先似已要動怒,在聽了這話後卻反倒平靜下來
,展顏笑道:「說來這倒是我的不是,隨便救了你還要求你對我客氣。小女子蘇櫻,
這廂給您賠禮了。」
「好說。妳的道歉便只有空口白話麼?」得了便宜還賣乖,這事兒約莫沒多少人
做得如此心安理得。
一般人看了這種情形只怕會直皺眉,不悅於小魚兒的厚顏;蘇櫻的神情卻沒半分
不快,還含笑答話。「當然不,這麼著吧;就讓我將你的傷勢醫好,不留半點後遺症
作賠禮可好?」
小魚兒懶洋洋地再度打了個呵欠,「差不多啦……」眼睛一閉,竟是再也不理蘇
櫻,自顧自地睡著了。
蘇櫻雖知他是因為重傷未瘉,極需休息;但自顧自的就這麼睡著了,連聲招呼都
不打,也實在太沒將她看在眼裡。微皺眉,有些氣惱;瞪著小魚兒的睡臉半晌,卻發
現自己半點怒氣都提不上來,便只有搖搖頭,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無奈笑容,轉身慢慢
走了出去。
※ ※ ※ ※ ※
小魚兒自小便常給萬春流泡在藥缸子裡,配合了心絕可自療己身之傷的效果,再
加上蘇櫻超凡醫術,沒幾天,小魚兒已可行動如常。
試問江小魚是何等人物?人如其名,幾乎可以算是過動兒,一刻也靜不下來;那
又怎麼能奢望他會乖乖留在蘇櫻住處好好養傷?可蘇櫻自然也不是笨蛋,小魚兒想走
她怎會猜不出來?在房外設下機關強留小魚兒欲離的腳步。
蘇櫻設下機關,小魚兒並非沒有發現,卻不動聲色,佯作不知。數日後趁著蘇櫻
又去天外天見魏無牙時,輕而易舉的破解了蘇櫻設下的機關。正準備溜出洞府時,突
覺大椎穴一痛,然後便失去了知覺,整個人向後仰倒。接著給一個小小身影踹了一腳
,身子向後倒飛出去,循著他方才走過的路線,直直飛回蘇櫻屋裡。
小魚兒去勢極快,那小小身影卻也沒慢半分;先竄進屋裡候著,輕而易舉的接下
小魚兒的身軀將之拋回床上。待這人定下身形,方教人看清其樣貌;柔細髮絲整齊的
梳理成髻,淡笑的神情有說不出的溫柔卻也淡漠,讓人不禁想起菩薩之類的神像;溫
柔垂憐世人沉淪於苦海無邊的痛苦中,卻超然出塵不染半點人情。
她,正是日前出現在蘇櫻屋中的女孩。
斂眉垂望小魚兒,輕聲道:「櫻兒,我只幫妳這一次……」
※ ※ ※ ※ ※
蘇櫻自天外天返回居所,詫異地發現自己出門前所設的機關已盡數被破,心頭不
禁襲上一股不祥的預感。進門,第一眼望見的便是小女孩那熟悉的身影。
「曇華……」立刻擔心起小魚兒的安危。在間隔如此短暫的時日內,她去而復返
,是改變主意了還是……?那麼江小魚現下--
「我只幫妳這一回。」曇華平靜地回過頭,漆黑眼瞳透出的沉靜冷漠,令人膽顫
心驚。「妳留不住這個男人的心。這次我攔下他,一有機會他仍舊會走。而下次,將
不會再有人攔得住他。」
蘇櫻抿緊嘴唇沒立刻答話,情緒有些複雜。聽曇華這麼說代表小魚兒應生命無礙
值得歡喜,但,他要走……?
多少,是有些喪氣。曇華說的是事實,小魚兒現在根本沒把她看在眼裡、心裡沒
有她,她知道。但,事實又如何?小魚兒不把她看在眼裡只是『現在』而已,將來如
何,還不知道呢!她不相信,她會得不到這個男人的心。「我不會讓他走。」
「問題不在妳讓不讓他走,而是他一定會走。到那時候,妳該怎麼辦?」曇華仍
舊手捧香茗,肅然端坐。
這些天來的觀察,心裡頭已有了譜。遇上這樣的男人是女孩子的災、是女孩子的
劫,註定要哭泣的災,註定要傷心的劫。她很喜歡蘇櫻,所以希望她能夠免去這個劫
難,但看樣子…情竇初開的女兒家聽不進去……罷了,挫折是成長的開始;人家告訴
她有牆不信的話,自個兒去撞個頭破血流總該會信吧?
蘇櫻久久不答,曇華也不再等,飄然離去。
「不能讓他走……我好不容易才遇到這樣一個人,怎麼能讓他走!」不斷喃喃自
語,握緊了雙手像是下了決定。
※ ※ ※ ※ ※
小魚兒再次睜眼時,人已不在蘇櫻房中,被移到一座假山下的山洞裡。
雖然佈置得很乾淨、很舒服,甚至比他之前待的蘇櫻閨房還要舒服,洞口卻很刺
眼的多了一道鐵柵。
並沒有急著輕舉妄動,倒是努力回想著自己是忽略了什麼?是人?還是什麼奇特
的機關陷阱?若是機關,他卻未曾發現半點端倪,這機關可比蘇櫻設在房外的那些要
高明許多……依他對機關的瞭解,這個可能性實在不高;但若不是機關,會是什麼人
出手?憑自己現今的修為竟是毫無反抗餘地地著了道兒?
就蘇櫻的個性判斷,那種高傲的個性不會去求助於誰來幫她看著自己才是。那麼
,究竟是哪來的人?
想,想不出個頭緒;試圖從蘇櫻那兒套話,這姓蘇的丫頭卻精得什麼也似的不露
半點口風。啐,就這麼不明不白的給暗算了嗎?還真不怎麼甘心,本來所受的傷明明
已好得差不多,這回醒來卻覺加重不少,這筆帳該找誰算去?
※ ※ ※ ※ ※
日子一天一天過,小魚兒想盡辦法要說服蘇櫻讓他走。怎奈何蘇櫻無論如何就是
不肯答應,因為她知道,他一走便再也不會想回來,她想要再見他就很難了。
洞府裡只有兩個人,除了蘇櫻之外他找不到人可以說說話、打發時間,實在悶得
很;可是一來他並不怎麼想成天對著蘇櫻大眼瞪小眼,二來蘇櫻也不是每天都閒閒沒
事可以和他整天相看兩不厭。
初時他還可以東摸摸、西摸摸,藉著熟悉陌生環境來消磨時間;一天過去、兩天
過去,這間房裡所有東西全給他玩遍了,再也找不到東西來分散注意力,他深深覺得
自己悶到快發霉。
煩煩悶悶,脾氣自然好不到哪去;再加上蘇櫻是這一切事情的禍首,這份悶氣便
很理所當然全出在蘇櫻身上。
偏生壞就壞在當真惹得她泫然欲泣時,他又忍不住會逗她笑,讓她更加死心眼的
認定一定要嫁給他,也令他更加頭痛不已。
※ ※ ※ ※ ※
這一天,蘇櫻又出門到天外天去;小魚兒一個人百般無聊,近日總沒來由的感到
強烈不安,像是大禍即將臨身的感覺……
靜不下心,想睡著休息一下擺脫這份煩擾卻怎麼也睡不著;思緒胡亂竄,猜測著
不安感源自何故。惡人谷諸位叔叔伯伯們究竟到哪兒去了?遭遇了什麼不測嗎?魏無
牙那死老鬼的確難纏,可比之移花宮只怕差得遠了!移花宮……花無缺,現在不知怎
麼樣了?見著他師父了嗎……?
想著想著,不由澀然苦笑。突然好想見無缺啊……不經意間挑起的思念,流轉在
心頭再也揮之不去。
嘖,他可不興「一日不見,如隔三秋」那套啊!況且,再怎麼思念,見不著面的
人還是見不著;該見面的,不用想也會見面。『想』,要幹什麼呢?但還是,好想見
無缺……
正在沉思間,忽然聽見外頭傳來些許人聲,大概是蘇櫻回來了吧?可是,她和誰
在說話呢?在這兒待了將近半個月,可都沒什麼訪客呢……
接著,很反常的,蘇櫻並沒有一回來便立刻來見小魚兒,也不知在忙些什麼,好
半晌沒半點動靜。好奇的集中注意力,聽著外界動靜,想藉此知道蘇櫻又在玩什麼把
戲;卻,相隔太遙遠,使得他僅能聽見遠遠傳來的模糊語聲,辨認不出究竟是誰的聲
音、更遑論要聽清楚在說些什麼了。
皺眉,難以抒解的鬱悶上湧;煩躁不安、煩躁不安,他想喝酒--!
想做就做是他的習慣,當下便大喊大叫了起來:「蘇櫻小丫頭,快拿酒來、快拿
酒來!竹葉青或花雕都成,我要喝個痛快!」
※ ※ ※ ※ ※
真是個沒禮貌的傢伙啊……
小魚兒的叫嚷不曾使蘇櫻的柳眉稍蹙,躲在樹上喝茶的曇華,倒是深深皺起了眉
。
端坐於樹梢,與她之前坐在椅上的模樣一般無二;髮髻梳得一絲不苟,整齊地束
於腦後,全然一副大家閨秀的模樣。直教人有種錯覺,彷若她不是坐在脆弱的細枝上
雙足虛懸,而是坐於平地結實的藤椅上,更教人吃驚的是她膝上居然還四平八穩的擺
著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茶壺。
輕歎。怎麼想都想不透,這個混小子到底是憑著什麼迷得櫻兒暈頭轉向、對他幾
乎百依百順?不可否認,這小子是長得很好看,但光那張臉,會把櫻兒迷成這般死心
塌地嗎?才幾天沒來看,櫻兒的態度轉變到讓她幾乎都要以為那只是個與櫻兒長得一
模一樣的人。可當面對白山君夫婦時,卻仍是那個她所熟知的櫻兒……哎哎哎,這到
底是怎麼一回事?
總聽人說小姑娘有了心上人時很容易會性情大變,這下可開了眼界──
微瞇眼,喝空了杯中物,提起膝上的壺為自己再斟上一杯,思量著方才「不小心
」聽到的訊息。移花宮傳人嗎……?倒不知,那兩位宮主會教出怎樣的徒兒?猶記二
十多年前,兩位宮主風采迷人啊!
慢條斯理地喝茶,靜心等候花無缺的來訪。
※ ※ ※ ※ ※
幽谷一片靜謐,除了泠泠水音及鳥獸偶爾發出鳴叫,沒有多少聲響;卻在曇華不
知喝空第幾壺茶時,遠遠傳來陣陣狂笑聲。
微挑眉,心想:不會吧……?移花宮那兩位高雅出塵的宮主,怎麼會教出這麼沒
禮貌的徒兒?簡直跟那尾小魚有拼。
想歸想,手足沒有半點動作,只在聽見花無缺的腳步聲響起那瞬間,蹙攏眉鋒。
抬眼望向谷口,望見花無缺的臉容時,眉間紋路更深。
白山君夫婦哪來的能耐將他傷成這樣?這人該不會光一張臉好看,腦袋裡裝的全
是草包吧?既是移花宮傳人,必有一定智識;那麼以白山君夫婦這等智謀粗劣之人,
怎麼會如此輕易傷得他命在旦夕?
思緒流轉間,靜坐樹上觀。
她的性子素來好靜,一動也不動坐上整天是家常便飯。
心如冰凝,幾乎沒有人能讓她平靜的心緒失寧,縱然是她向來很喜歡的蘇櫻也不
能夠;花無缺,當然也不能夠。蘇櫻雖說願意為他治傷,進屋後卻再也沒看花無缺出
來過;沒有多擔心,她的櫻兒不是會光為皮相所迷惑的小女孩--即使,她只曾見過一
個人的容貌能與花無缺不相上下亦然。
訪客接連至,花無缺之後又來了個令她覺得十分怪異的小夥子,沒病沒痛卻來找
櫻兒醫病,末了還很沒出息的在屋裡哇哇大哭。
……哎哎哎,現在流行這款貨色嗎?吵吵嚷嚷的哭哭笑笑,就不能安靜些嗎……
?
相信蘇櫻的能耐,所以縱然看見魏無牙的徒兒威脅蘇櫻時曇華仍無動於衷地靜坐
;她的冷然處世,縱然蘇櫻身陷危機也不會改變;卻在,某個人現身時出現裂紋……
一瞬間,像整座洞府中只有那人是具體存在,其他人全似虛象。音語入耳卻未入心,
她聽見了聲音卻沒有空閒的思路解析。
冷冷的聲音許久未聞,蒼白身影多年不見。
江湖亂啊……當初既然決定避居惡人谷又為何要出來?隱居之所再不能保有當初
的平靜安寧?……是什麼原因,驅使倦於刀口舔血生涯的人,再出江湖……
直到洞府人去樓空,她才恍然回神。
他走了、他走了………
執起置於膝上的茶壺,輕巧躍下樹不揚半點塵埃。抬眼望向洞府出入口,靜默半
晌。所有的人都走了,走向塵囂。那麼她是不是也該再出去看看呢?
也許,只是也許,他還記得她。雖然更有可能的是不記得,畢竟事隔多年,當初
聚散匆匆,而今要還記得那真只有奇蹟可形容。
……奇蹟嗎?相信與不相信之間,哪種比較容易?然,不管奇蹟是否會出現,總
是要找到人、與他會面後才會知道。他……去哪了呢?
『你知道在那裡可找得著我們?』
『知道。』
定下心,憶起流過耳畔的音息。江小魚,知道他在哪裡……
※ ※ ※ ※ ※
小魚兒瘋了也似的自蘇櫻居住之處竄了出去,思緒竟繁亂得一時理不出頭緒。無
缺、無缺……被人帶走了?半死不活……?他到底遇到什麼事了?
心急如焚。卻仍舊逼自己靜下來,越著急、必須越冷靜,自亂陣腳對事情一點益
處都沒有。
必須冷靜、必須冷靜……
※ ※ ※ ※ ※
恍惚間,花無缺不確定自己是什麼時候回復意識的。緩慢的,回復清醒,不敢肯
定方才半夢半醒間聽見的聲音,是否來自那個與他有生死之約的人。
動彈不得,周身大穴盡皆被封。蜷曲著身子有些酸麻,估量是被裝在個布袋中吧
……是怎麼一回事?
『若你有機會回復神智,可要好好記著別再如此輕信於人……欸,不過我這話說
了似乎也是白說,因為你不太有機會離開這兒……』
失去神智前,最後聽見的是蘇櫻一如初見時那般聽似溫柔卻隱帶高傲冷漠的聲音
。微揚一抹淡淡苦笑,若小魚兒知道,定又會大罵他呆、對女人如此深信不疑吧?
風聲及透過布帛隙縫透進的些微涼意,讓他知道自己正在移動。帶著他移動的這
人輕功倒挺不錯,扛著這麼大個人卻仍能平穩行進。
是誰?意欲為何?
很快地,花無缺便得到了答案。
彼方傳來一聲長嘶馬鳴,而他正以極為迅捷的速度靠近聲源。接著感覺到微微一
頓,扛著他移動的那人似乎停了下來。一個似曾相識的女聲響起:「是前輩們回來了
麼。」
那是誰的聲音,為何似曾相識?
一來因移花宮宮規甚嚴,加以十多年前江楓與花月奴攜手潛逃的事件,讓邀月更
嚴禁宮女任意與花無缺交談,甚而,在非必要的情形下與他接觸亦不允許;二來鐵萍
姑自逃出移花宮以來,歷盡滄桑,說話時的聲調語氣早已不再如舊時那般冷淡,故而
鐵萍姑雖為移花宮主的貼身侍女,花無缺仍舊不認得她的聲音。
「是我們。」聽那聲音,竟是白山君。
「你放心,你的玉郎現在正好好躺在這裡哩。」白夫人的聲音隨之響起,隱蘊笑
意。花無缺感覺到自己被放了下來,隨著眼前一亮,白山君夫婦已將布袋打開將他拉
了出來。霎時間心念一動,眼睛瞬也不瞬,神情一片茫然,佯作尚未清醒的模樣。
向來不欺人卻老是被人騙,這次便也來試試騙人吧!
※ ※ ※ ※ ※
素來耿直的無缺初試騙人的滋味兒,卻促成了向來不易受騙上當的小魚兒上了江
玉郎的當。是小魚兒變笨了嗎?當然不是,只是信與不信間是個賭注。
也許江玉郎說的是實話,花無缺真的在他手上;也許江玉郎說的是謊話,花無缺
早就自行脫困離去。依小魚兒對江玉郎這人的了解,他說的話十之八九不是真的。
是的,十之八九。
沒有絕對的把握江玉郎是在說謊,而不容無缺的安危有半分差錯。
妥協。不去想自己為什麼要這麼重視花無缺的安危,不去想他的付出能不能夠換
來幾分回報,不去想女兒紅如果發作起來將會是何種情形。
希望他好好活著。雖然好像很傻,但小魚兒已不太在乎,人活著總是難免會做一
兩件傻事,有時傻一點比較容易快樂。
當然,他也不否認,有很大的成份在於,覺得讓自己置身於無法預期的兇險中是
很有趣的一件事,能夠一嚐『女兒紅』的滋味也不是時常會有榮幸。反正像他這種人
約莫是沒有害相思病的機會,就這麼試試倒也好玩。
只是無論他有什麼想法,在隨著江玉郎到達其所說『藏匿花無缺』的山洞時,都
只剩下一句話。
無缺,願你……安然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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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促使變化的(或人物);改革者
2. 【電】變壓器
我不是改革者,我是變壓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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