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長。對睡不著的人來說尤其長。
可是,她已這般度過許許多多難眠又寂寞的長夜。
鏡裡容顏這些年來未有多少更改,催人老的仇恨只在她少有喜怒的臉龐刻下幾許
傷紋、不敢多,似也怕著她的冰冷。
仇恨……她的自尊多高、她的怨恨就多深沉。看那個自己一手帶大的孩子漸漸長
大,一天比一天像他,該怎麼形容這種感覺?
雙手平放在桌上,十指交握,假裝一切平靜。卻比誰都清楚無法平靜。
在未識他的日子裡,偶爾失眠她也會好好利用來練功;可是現在,每一個失眠的
夜都思緒紊亂,如果硬要練功只會讓自己走火入魔。
江楓,這個名字,害她好深、好深;讓她沉淪在無邊苦海中,不知何處是岸。
到最後甚至讓她發現,一直躲在她身後的妹子不知何時竟也與她並駕齊軀、不再
是那個怯怯追在她身後,凡事以她為天的妹妹。
甚至讓她看見,憐星為他哭泣的模樣……一思及此,她就份外恨怨難平。憑什麼
?這個男人憑什麼?
夜寒,恨火盈懷的她可曾知覺?
昏臥床褟的憐星不是她。山林裡夜露重,沉沉水氣透壁,直襲纖纖弱質。曇華下
的毒似乎連帶凝滯了憐星真氣運行,讓她睡得不怎麼安穩。
輕聲囈語驚擾茫然沉思的邀月,回過頭注視不曾清醒的她。
現今世上唯一與邀月血脈相連的女子,唯一如果背叛會令自己心痛的人。她應該
是這世上立場與自己最一致的人,她應該是這世上離自己最近的人,她應該與自己同
樣痛恨江家的人,她應該、她應該……
都只是『應該』。
事實上,憐星卻一直有著令邀月痛恨的軟弱,她們不應有的軟弱多情、從開始練
武那一天起,她就誓言捨棄的軟弱與情感。
群星拱月。星與月同在,卻應是生來襯托月的存在。星的一切應該跟隨月,非是
與她背道而馳;憐星卻軟弱地為個男人哭泣,甚至阻止她殺江家後人洩恨。
不是不知道,二十年前憐星提出的毒計其實是一種緩兵之策,不願見兩個嬰兒甫
出世便要回歸黃土。寄望著歷經二十年的痛苦,憐星能夠毅然捨下對那個男人的感情
,看著他們自相殘殺後再狠心地告訴他們真相。
然後,她的恨怨才能夠消解。
憐星終究是屬於她的星,終究是她唯一的伴;決鬥後殘存者的痛苦,則是讓她苦
候二十年的報酬。
※ ※ ※ ※ ※
也許在半夢半醒的時刻,人們才能清楚面對內心的真實。
去除世俗禮教及自欺欺人的部份,表層意識沉睡、失去那層遮掩,出現的東西才
切實。
但,那一定是真實的嗎?
然而,如果一個人,無時無刻都得欺騙自己,豈不是很可悲?
她不得不。
先欺騙過自己才能騙過旁人,如果連自己都騙不了又怎麼騙別人?
在說謊之前,必須先讓自己相信那是事實,說出的謊才真實。
二十年了。
上一次邀月抱住她,是二十年前的事;再前一次,則是二十年前的二十多年前。
她們的人生,還有多少個二十年?
半睜眼,月下的月似鬼如神,分不清在夢裡還是在現實;再度閉上眼,如果是夢
就讓她多停留一會兒吧。那輪月總是高高在上,不可能夜裡仍守在她床畔看她;是無
情?或許該這麼說吧,天上仙子本就不需人情。
月與星似近實遠,難以跨越的距離是邀月過高的自尊……她只看過那麼一次,月
的寂寞月的脆弱。
只有那麼一次,向來高高在上的月曾經讓她看見像人的一面。
只有那麼一次,她知道月原來也會嫉妒會痛苦。
只有那麼一次,月……為了那個男人,曝露了月光下的暗影。
月和那個男人並肩而立,看起來是多麼相配的一對璧人?低下頭,再看看自己,
好幾次都忍不住想要詛咒自己為什麼擁有這樣的身體。
誰都以為她是愛著那個男人的,包括月和那個男人、那個女人。她也一直這麼對
自己說著,同樣沉重的痛苦,真相卻是禁忌。
應該永遠是秘密、永遠不能為人所碰觸的禁忌。
她憐星,誰憐她?
※ ※ ※ ※ ※
那個人,微微笑著。
像往常那般灑脫不羈,又像有點不一樣。
混了點什麼?讓人打心口開始發熱、蔓延至全身,那是……誘惑嗎?擁於懷中,
赤裸的褐色軀體是更強烈的熱源。
那人輕輕笑,沒有抵抗,親近到可以用貼合來形容的身子,隨著笑顫動。偏著頭
半瞇眼瞧他,有些懶洋洋的,湊近,在觸與未觸間遊移。
熱意上湧,不再是發自心口,而是……某種生理反應。太靠近有個壞處,生理上
的反應很難暪得過,尤其那人又不是笨蛋,自然也發現了。雙頰微熱,手足無措。那
人卻在這時吻上他的嘴──
醒在第一道陽光染進石室的時刻,懷中人溫度一如夢裡那般暖到有些燙人。抬起
頭、眼瞼緩慢反覆合攏與分離數次,在最短時間內回復清楚意識。
夢到什麼?情節不是很記得了,只覺似乎是個有點羞人的夢……
以儘量不驚擾到小魚兒的溫柔動作移開自己,打算下床舒展一下僵直一個晚上的
身體。這一夜睡得很好,卻有些睡姿不良、不怎麼舒服。
動作間不經意壓迫到小腹之下挺立的部位,因為那種有些異樣的感覺而略略呆楞
。
其實,應該很習慣了才是……像他這般年紀的男孩子,早上起床時會有這種生理
現象一點也不奇怪;可是今天他就是莫名的感到有些尷尬,儘管石室裡沒有其他人、
小魚兒又還沒清醒。
無法解釋那種有點像是羞怯的情緒是因何而起,就算小魚兒醒來,同樣是男孩子
、他會有的生理現象小魚兒應該也會有,又有什麼好害羞尷尬的?
可是無法解釋就是無法解釋,感覺就是這樣理所當然地冒出來,再怎麼覺得不應
該、它還是存在。又能怎麼樣呢?好吧,不怎麼樣,現在的重點是趕快擺平這種現象
,不然等小魚兒醒來他會覺得更尷尬……
思量間,視線不經意掃過仍昏睡未醒的小魚兒,赫然發現小魚兒的臉頰異常潮紅
。
難道是仍舊受了風寒?快步上前探視,小魚兒的體溫很高,呼吸卻極為平穩,脈
象則有些奇怪……?
小魚兒的情況已經超出無缺所能判斷處理的範圍,弄不清究竟這是怎麼一回事。
是風寒?還是……『女兒紅』?
略一思慮,將小魚兒橫抱起,大步踏出石室出外尋找曇華。
※ ※ ※ ※ ※
是該清醒的時候,吧?
清晨蒼白的曙光照在蒼白嬌顏上,難掩疲憊。
蘇櫻夢囈了一整夜,冷汗涔落;為了照顧她,鐵心蘭一夜未眠。
看了她一夜,鐵心蘭也想了一夜。
兩個男孩兩個女孩,好簡單的事?
小魚兒在她與蘇櫻之間,她在花無缺與小魚兒之間。誰選擇誰?她曾經說過,小
魚兒不會獨屬於任何一個女人,在遇見蘇櫻之前她一直是這麼認定的。蘇櫻的出現,
會不會顛覆這個認定?
啊……不過,會或不會,似乎她也沒能插上什麼手,與她也沒什麼干係。她在小
魚兒與花無缺之間?選擇權不是握在她手上。
是該清醒的時候。無法介入他們之間,他們的恩他們的仇,只在他們兩個人之間
;是朋友是敵人?也許寧願不是敵人,卻總卡著個移花宮。
忘不了觀戰時的心情,忘不了曾經有過的自私想法。因為她什麼也不能做,什麼
也不能說,只能靜靜等待結果出現,如果不用這種想法來暗示自己,她根本會無法承
受這一切;蘇櫻可以放聲祝福心愛的男人戰勝回來,她呢?不管寄望誰都是一種殘忍
,都是一種不該,又能怎麼辦?
沒有人要她痛苦、沒有人希望她心碎,可是攪和進那兩個人之間她卻別無選擇。
蘇櫻不痛苦,因為身在局外;可是她的痛苦,難道就不是身在『局外』?無法干
涉、沒有任何影響力,只能看著事情發生、靜觀其變……
只能等待承受結果。
是該清醒的時候。如果可以,願不願意醒?默然無語想了一整夜,沒有答案的問
題仍是沒有答案。
只得到一個結論:其實,沒有人能介入那兩個人之間。除了剛認識的那段時間以
外,花無缺對她是為了小魚兒、小魚兒對她是為了花無缺;她在哪裡?她哪裡也不在
。
該清醒了?她,哪裡也不在……
※ ※ ※ ※ ※
「你要上哪兒去?」花無缺才出石室門口,曇華略帶童稚的輕柔語聲便溫和響起
,不帶絲毫質問意味,只是單純疑惑。
望向聲音來處,只見曇華一手端著杯茶,另一隻手提著一個似乎是經過特別設計
、上頭壓了個茶壺的油燈,神情沉穩平靜的望著他。「姑娘,他……」難掩焦急。或
許,也無心掩飾。
曇華的視線由花無缺臉上下移至他懷中的小魚兒,看見小魚兒面頰異樣的潮紅時
,眉頭微微蹙攏。難道是估計錯了……?
照她之前估算,昨兒個下針時順道加了點藥,以減緩女兒紅的發作速度;怎麼會
這麼突然的……惡化?
不待無缺說完,便截口道:「進石室放下他再說。」
※ ※ ※ ※ ※
無缺將小魚兒平放在石床上,曇華也沒閒著。將油燈置於石床上,拎起茶壺、與
茶杯一同擱在石床邊的地板上;然後也沒看怎麼動作,指間金芒閃耀,不知何時已抽
針在手──當然,更不知是打哪兒抽出的。
診脈、觀相、封穴、下針,包括在下針前將金針過火消毒的動作都一氣呵成,快
得令人目不暇給。
雖然不是沒看過曇華出手,可是再次見識仍舊心驚。
似緩實疾的動作,明明她的動作似乎相當和緩、明明似乎可以看清她每個動作,
卻總會溜掉某些關鍵。如果換作向人發招……?難怪二師父會在百招之內便失手被制
。
曇華的動作雖然很快,卻忙了許久。下針改變脈絡中真氣運行走向,封住幾個要
穴避免毒質擴散到太棘手的部份去;同時密切注意著小魚兒的臉色及脈搏的變化──
所以,曇華一直以單手封穴下針,另一隻手則緊捉小魚兒的手腕沒放開過。不一會兒
,曇華白皙的額上已浮現薄汗。
「昨夜他做了什麼?」兩三刻鐘後終於停手,抽起所有金針收好,靜下來專心診
脈觀察脈象變化,並且有閒情詢問病況。如果不是昨晚她不在時發生了什麼事,就是
女兒紅的異變……比預料中棘手?
「他……咬傷了他自己的手臂。」猶豫了一下,續道:「他抱住我,似乎有些昏
沉、不由自主,所以咬傷他自己;為了阻止他自殘,我敲昏他……」不是很願意將整
件事交代得這麼明白,可是又怕漏了什麼該注意的關鍵。
曇華一直盯著小魚兒的臉沒移開過視線,聽見小魚兒咬傷他自己的手時皺了一下
眉,不曾改變觀察小魚兒氣色及掌握脈象變化的專注。聽無缺說小魚兒似乎不由自主
的環抱他時,卻略感錯愕的抬眼望他。
「……他佔你便宜?」沒注意自己的用辭似乎有點問題,只在乎無缺是不是被迫
做了什麼;這孩子應該還沒老實到會任人欺負的地步吧?移花宮什麼都好,就是少了
點人情。這孩子在移花宮長大,對人情世故明白多少?
看他對那條魚關心的樣子,似乎是不把那條魚當敵人;可是這麼一來多危險?危
害一個人最深的事往往不是敵人做出的,無缺如果不知道防備,將是多深重的隱憂?
地方是她的,無缺是她承認的客人;若因她的疏忽而讓無缺吃了悶虧,該怎麼向二位
宮主交代?
不管,兩位宮主是否知情,她都會覺得於心有愧。
無缺搖搖頭,「沒有。」佔便宜?那不是指男人對女人做些什麼不規矩的事嗎?
小魚兒又怎麼可能佔他便宜?他不是女孩子小魚兒也不是啊。
「……」換個方式問好了,無缺似乎不太反應得過來自己到底想問什麼。「他沒
有做什麼你不喜歡的事?」如果有,她一定會好好整這條魚!開什麼玩笑,敢在她的
地盤欺負她的客人?若會輕易饒過他、她就不姓燕。
得到的回答仍是否定。無缺輕輕搖搖頭,不想再繼續這個話題。目光關切的落在
小魚兒臉上,「他……怎麼樣了?」害怕自己擊昏他的那一擊,犯了什麼禁忌。可是
那時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麼更好的方法阻止他傷害他自己……
看無缺似乎無意再論這個問題,曇華眉微微一揚,也沒再說什麼。沒有就沒有吧
,就算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也不干她的事;她再多說就像老母雞了。
「沒什麼……只是情形和我估計的有點出入而已,沒什麼大礙。」目光焦點移回
小魚兒臉上,觀察他的氣色沉思。沒有清楚言明,所說的情況與她估計有所誤差,意
指小魚兒飲下他自己的血這回事。
『女兒紅』原是很單純的服食性毒物,藉由服食後消化、吸收,它的毒性才產生
作用,同時混入服食者全身的血液中。小魚兒的情形等若再度服食女兒紅,讓他自身
毒上加毒,才會惡化得這麼快。
讓曇華感到有點頭痛的是,女兒紅的毒性與人血作用後──也或許因為小魚兒是
藥人,血裡本就已含帶不少藥物成份──質變得頗嚴重,要解不是不能解,不過就是
會費事許多……萬一拖過半個月,那她信用何存?
思及此,曇華不免在心裡直犯嘀咕。這條魚還真會找麻煩,中了女兒紅的人不是
應該全身無力乖乖縮著嗎?哪有人還像他這樣,沒事找事、咬傷自己的手,也不想想
他已經是中毒之身,這麼做對他自己來說風險很大……
算了,反正也還蠻好玩的,也從沒看過有人會喝下毒血,多個玩具也好,偶爾挑
戰自己沒有十足把握的事也挺有意思。不過話又說回來,這小子倒也有趣,明明應該
已經全身無力了還有力氣咬人。
想到就順便掀開之前無缺為小魚兒披上的長衫。看見傷口的模樣時,饒是她燕曇
華已看過不少傷口,也不免微微呆愕。
這條魚是多恨他自己啊?咬得這麼用力……難怪無缺肩上的血漬會那麼大一塊,
害她還以為發生什麼事了。
嘖,不過不管怎麼說,受了傷就還是先上藥吧,都已經中了毒、傷口如果再出什
麼狀況,那可就很難保證沒有後遺症了。
「看著他,等我一下,我去拿藥。」飄然起身,移步前往藥室。
這時候,該做什麼呢?無缺坐在床沿,盯著小魚兒沉睡的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
能夠做什麼、或,該做什麼?
小魚兒頰上的潮紅稍稍褪了,神情看來相當安穩。探手輕觸他的額,那過高的溫
度也降了,情況該是舒緩不少。
小魚兒的眼睫微微動了動,慢慢張開眼睛。眼神有些朦朧,似乎還不是很清醒;
連續眨動好幾次,照往常習慣的打量環境,後,與無缺視線相交。
「你……一直在這兒?」聲音仍是不復以往活力,有點虛弱,有點像那種……軟
著語調撒嬌的聲音。見無缺微微頷首,瞇了眼,輕笑。「嗯……」沒有再多說什麼,
只是摸索著將手覆上無缺撐於床沿的手,笑得純真,像個孩子般純粹無邪,沒有任何
保留的信任。
沒再張開眼,似又睡著了。
甜甜笑意,留在唇邊不曾淡去,讓人看著也覺得幸福。
無缺本想回他一個笑容,卻突然想起了彼此的立場。笑顏未能展開,便凝成愁。
生與死的界限,終將、劃下……
※ ※ ※ ※ ※
曇華無聲無息的轉回石室,察覺到空氣裡似乎瀰漫著一種與她離開前截然不同的
氣氛。眨眨眼,不太能理解究竟發生什麼事,她才離開沒多久不是嗎?這短短時間內
來得及發生什麼事?為什麼她離開前是很單純的幫病人作緊急處理,回來卻像看到生
離死別的前一刻?
誰來幫忙解釋一下、又發生了什麼事情?說一個晚上會發生一堆事,讓江小魚本
來可以在三天內解決的毒患,演變成可能十多天都解決不了的慘況,她也就認了;為
什麼連這麼短短時間,都會變成這種她很難理解的氣氛?
無缺用一種很奇怪、她不知道該怎麼形容的眼神看著那條魚──陌生,難懂;也
許可以說是欣喜又傷感,太多種感情交雜、展現繁複而變化無定的神情?
那條魚則握著無缺的手,毫無防備的沉睡,就像……就像一個初降世不久的嬰兒
在母親的懷抱裡睡著那般,這世界的污穢痛苦都還與他無關,不曾被這花花世界染上
異色。純粹乾淨的微笑……
瞇著眼,停在門口一時間沒出聲也沒再靠近。
試圖分析、試圖理解,這超出她所知範圍之外的變化;像生離死前的前一刻?總
不成,是那條魚又出了什麼狀況。才相隔不到半刻鐘,江小魚的病況不可能又出差錯
,她可以肯定女兒紅的毒性變化沒厲害到這種地步;而以無缺方才的反應看來,如果
江小魚真病況又有異變,不可能還如此平靜。
那麼,是什麼、原因?擰眉沉思。
思慮半晌,一一假設出可能又一一推翻,想不透、因為那是離她太遙遠的事;決
定不再多費心思在這上頭,弄不懂就算了,反正不干她的事。局外人就乖乖認份當局
外人,自以為是的多管只會讓自己多加一堆沒有必要的煩惱。
不過話又說回來,有時候完全沒有煩惱是很無聊的,所以她也不是絕對不會插手
管任何閒事。悶到發荒、雜草叢生時,她偶爾也還是會亂管一些有的沒的閒事;當年
從移花宮主手下救走魏無牙,就是因為那時她心情很差、差到想四處搗蛋找麻煩──
有時候是別人的麻煩,有時是她的。
※ ※ ※ ※ ※
輕咳一聲告知無缺她已回來,不是很想嚇他,可是他似乎還是為她無聲無息的出
現小小吃了一驚,略帶錯愕的抬頭看她。
「幫我抓好他、別讓他亂動;因為這藥性稍微有些刺激,可能會有點痛……」緩
步走近床前,放下手中的紗布和藥,略嫌粗魯地拉起小魚兒、讓他靠在無缺懷裡。
為什麼要讓他靠在無缺懷裡?因為與良藥苦口同理,她調配的這傷藥,效果好是
好、堪稱極品,就是刺激性強了點、塗上去的同時,很容易讓傷者痛到連想昏過去都
不太可能。未雨綢繆避免那隻小魚兒蹦蹦亂跳徒增麻煩,先找人把他抓牢固定好再說
……
她很壞心嗎?若這麼問她,她會不置可否的聳肩一笑。
有所得必有所失,要好得快、治傷的方式難免就不會讓病人太好過。衝著無缺對
小魚兒這麼關心,她想儘快交一條活蹦亂跳的小魚給他,讓小魚兒在治傷過程難受點
……也無所謂啦。她有沒有故意整人的成份?唔……這倒是有待商榷……
曇華的心思很單純,不會去想這兩個人勢必得決一死戰,越快讓小魚兒復原、無
缺必須越早面對他不想面對的事。那,無法更改的事──
※ ※ ※ ※ ※
能夠讓那兩個人不需要決一死戰的兩個人,各自沉默著。
天剛亮,憐星便自睡夢中清醒。剛坐起身,便聽見那個她再熟悉不過的聲音響起
,「醒了?」
怔愣錯愕是必然的,沒有想過邀月會在這個時間出現在這裡,看窗外的天色,旭
日初昇不是嗎?是有什麼事情必須這麼緊急著商議?
「姊姊?」
「……」沉默了一下,也許是不知道該怎麼開口。「還記得燕曇華嗎?」找不到
話題的話題,這些年,她們談過什麼?
思量許久,好不容易從塵封的記憶中翻出這個當初曇花一現,二十多年來不曾再
聽聞過的名字。「二十多年前那個下毒手法極迅捷巧妙的少女?」
「嗯。她……又出現了。」
「啊?」當初雖然來去匆匆,可是已經讓她們覺得不希望再碰到第二次──因為
曇華下毒的手法和她出招的手法一樣快捷無影,著實防不勝防。「……制住我的人,
就是她?」若是如此,得儘快弄清楚她的來意為何……
「嗯,她為江小魚而出手。」
「……」原來,仍舊是為了江家的事……要儘快與她商量對策,所以才會守著她
一整夜?雖然已習慣,可是、還是,有些……
低下頭,陷入沉思。倒不知是在想關於燕曇華的事?還是……
邀月沒有催她,也在沉思。二十年來,她們共有的信念是對江家的仇恨;若排去
這項,她們之間還有什麼?
姊、妹……其實……好單薄──
※ ※ ※ ※ ※
有人說,離別是為了相聚。
有人說,相聚是離別的開始。
然而不管怎麼說,似乎都和此刻的花無缺沒什麼關係。
該面對的事,總是相同的。
天亮了,夜幕已被揭開,不留半分殘跡。透進的光會是希望還是絕望?
三月之期早已屆滿。
若不是小魚兒中了毒,此刻彼此之間早已有一人已長眠黃土之下。那是……無法
改變的宿命,定然得一決生死。不管怎麼樣,他與小魚兒畢竟是無法和平共處,那麼
相聚、離別,又有何異?或者,不同之處只在於一者生離一者死別。
雖然現在,小魚兒在他懷裡安睡著;雖然現在,一切都還如此平靜。
短暫的假象。
曇華並沒有趕他離開的意思,甚至連提醒都不曾,幫小魚兒上完藥便轉身離開,
也不知究竟上哪兒去;他卻很清楚,自己該走了。
來這裡本已屬不該,師父不會高興看到他來見小魚兒、更遑論在這裡耽擱了這麼
長的時間。眼見天色已大亮,不能再待了……慢慢放下小魚兒,幾乎不想鬆開手;再
怎麼不願也仍舊必須,什麼事都一樣。
無缺雖然放手,小魚兒卻不曾放手,猶自緊揪著無缺的衣袖不肯鬆開。
他淡淡笑了。很苦、很澀,除此之外也不知道能夠再用些什麼辭語形容那笑,不
捨、而必須割捨,放開手是如此簡單又艱難。
※ ※ ※ ※ ※
「我說,你閒著沒事把女兒紅當點心吃了做什麼?」燕曇華捧著茶杯,溫吞吞啜
了口茶後對著初醒不久的小魚兒問道。看在他讓她玩得頗痛快的份兒上,是不打算跟
他計較,原因卻總得問清楚。好歹,那是她花下多年時間去栽培的心血結晶哪……「
江玉郎那小混蛋叫你吃你就吃,我怎麼從來不知道你這麼乖巧聽話?要你喝個藥都推
三阻四跟我講話繞圈兒,繞得我頭都暈了你還沒把藥喝掉。」
「欸,話不是這麼說嘛,吃的東西不同自然有差別啊。」小魚兒雖然身體仍有些
虛軟無力,依舊不改嬉皮笑臉的作風。身上披著的衣裳,明顯不是他慣穿的式樣;如
霜似雪、一塵不染的純白,從不是他這個老喜歡溜來逛去、四處玩耍的小魚兒會選擇
的顏色。
曇華聞言微挑眉,「女兒紅可不是能隨便亂吃的東西呢,一個不小心、你這條小
命是很容易就給這麼『吃』掉了。還是說、你喜歡沒事吃些有毒的東西?」那血的味
道……嚐起來不像啊。
「欸,『女兒紅』不是也不是隨便就可以吃到的東西呀,我運氣不錯有此口福,
嚐嚐也沒什麼不好啊。」笑嘻嘻的表情,倒讓曇華想打人。
斂眉嘀咕道:「我可是種來要自己吃的呢,二十年來也不過才種出這麼一株,卻
被你這麼順口吃了,要我上哪去找第二株?想起來就覺得好傷心,我的『女兒紅』啊
……」難得地長吁短歎、像一個傷春悲秋的小女孩,感歎的原因卻相差十萬八千里。
小魚兒沒再多說什麼打擾她的感歎。失血過多並且餘毒尚未袪盡,雖然已經休息
好一段時間仍舊相當睏倦,精神沒有好到可以說很多話跟她瞎鬧。
好半晌後,曇華低聲喃喃自語道:「不對不對……不跟你計較也就算了,那個偷
挖走『女兒紅』的賊絕不能放過。」猛一旋身站起,迅雷不及掩耳地出手封住小魚兒
數個大穴,拎起他、轉身出屋。
※ ※ ※ ※ ※
「上哪去了?」堪堪踏進房門,一句輕柔的問話便令花無缺心跳漏了半拍。
佳人靜坐桌前,蒼白容顏在晨熙中更顯現出一種孤高絕色。柔髮似夜空浮雲,襯
托出那雙眼眸燦美如星──有如旭日初昇時、猶獨自閃耀於天邊的那一顆星。
移花宮二宮主,憐星。
花無缺呆愣許久,怎麼也想不到該怎麼回答。照實說嗎?縱然單純如他也知道不
能夠照實說。他的師傅們希望他與小魚兒一決生死,決不會樂見他這麼關心小魚兒。
「弟子……」說謊嗎?他卻又,絕不可能對他既敬且畏的師傅說謊……
靈動的眼波流動,視線焦點最後頓止於花無缺肩上那一大片的暗褐,「你受傷了
?」語氣冷漠得不帶半分感情,該是關心的言辭聽來卻似質問,即使那雙如子夜寒星
的瞳孔裡隱隱透著一絲絲柔和感情,仍令人感覺不到半分暖意。
包括花無缺。
花無缺下意識舉手壓上早已乾涸的血跡,像是試圖觸碰些許僅烙印在記憶裡、現
今早已散盡的餘溫,正如同每一個處身極寒之地的人那般尋求救助慰藉,哪怕只是微
乎其微的熱度都貪婪汲取。
但,指尖所能觸碰到的,不過是記憶中的幻象,不過是自己已經太冷的體溫。
他是花無缺,他是移花宮唯一傳人,他不應該是江小魚的朋友,他──他不是能
夠,與小魚兒共同生活的人……「弟子沒有受傷,這是……這是……」緩緩低下頭,
該說的答案遲遲說不出口。
他的心已隱隱在悖離,但這遮蔽的簾幕不能揭開;他不願意承認也不能夠承認,
那是明確的背叛、那是他很明白師傅絕不容許的背叛。
憐星將他的神情變化看在眼裡,沒有半分想責怪的意思,卻不禁興起一份感歎的
情緒。這孩子,變了。縱然沒聽見答案,她也猜得出來他是出去見誰。
是血濃於水嗎?為什麼初降世不久即被拆散,仍舊扯不斷那感情糾纏、牽繫得如
此緊密堅決;她與邀月這總是在一起的姊妹,卻……
或許不該在意,她平日也不會太在意,她本就不是感情太豐富的人,否則也沒有
辦法練那需要清心寡欲的明玉功。是──中毒的關係嗎?是那個燕曇華所下,迷惑人
神智的毒……令心緒浮動,不能夠再維持往日的平靜。
沒再多問,移開目光淡淡道:「沒受傷就好,快將衣裳換下吧,大姊要見你。」
※ ※ ※ ※ ※
「燕曇華是個很容易瞭解、而很難完全掌握的人。」回復清醒的蘇櫻,雖然臉色
仍蒼白,言談之間已回復往常那副高傲冷淡的模樣,即便面對移花宮二位宮主,仍未
改分毫。「『女兒紅』原是她耗費多年心血培植,被人毀去她絕不會如此輕易甘休。
小魚兒已在她掌握中,下一個要尋找的目標必然是盜走『女兒紅』的人,也就是──
江玉郎。」
漠然的臉龐雖帶笑,仍散發一種難以親近的孤絕氣息;沒有等邀月或憐星提出質
疑,便先行說道:「我會告訴你們燕曇華的去向,是因為我希望小魚兒好好的活著。
讓二位宮主找著他,固然是有必須與花無缺決一死戰的危險性,卻總比留在她手裡要
好得多了。」行隨意走,極為單純;心思雖不能說是多變,卻沒有人能夠說得出什麼
時候會出現令她心意改變的因素。所以,任誰都可以很容易猜測到她的思維,卻沒有
人能夠確定她絕對會怎麼做。
「宮主當然會懷疑我,但你們對她的瞭解絕對不如我。相信宮主也知道,燕曇華
來去如風,沒有半點徵兆也沒有半絲痕跡可循。」
『要追蹤她,只能相信我!』雖然並沒有將這句話說出來,言下之意卻已非常明
顯。
邀月沉默,銳利而寒冷的眼眸似遠山巔峰山千年不溶的冰雪,凍人心魄;蘇櫻卻
絲毫不為所動,無所畏懼地迎視。
憐星也沒有多說什麼。雖然她知道蘇櫻說的並不完全正確,因為無缺昨夜便已找
著了燕曇華──否則,他上哪兒去見小魚兒?
那或許只能說是湊巧。
也或許不能說是湊巧。
無缺在他們這些年來刻意的培養下,思想極為單純,與燕曇華正有異曲同工之妙
。但她並不想多問什麼,因為她看得出來,無缺已經因為他的單純而背負了極沉重的
心事──他本不應該背負這麼多憂愁。
好半晌,邀月終於開口:「江玉郎……在哪裡?」
※ ※ ※ ※ ※
「她……可信嗎?」
就算在只有兩個人獨處的時候,邀月的語氣聽來仍是那麼高不可攀。
多年來習慣成自然,她也不認為有什麼特別需要改變的理由;只是在看見憐星略
略低斂眼簾時,突然有一點點後悔──雖然她也不知道,是在後侮什麼、以及,有什
麼好後悔的。
她說出的話絕無更改,她的意念不容許任何人動搖。後悔,不是她應該有的感覺
。
「嗯……她對燕曇華的恐懼不是裝出來的,應是想利用我們來對付燕曇華,沒有
道理騙我們。就算她膽大包天敢騙我們……憑我們,難道還怕她嗎?」憐星說得輕描
淡寫,像渾然不在意。不管,對蘇櫻或是……
好遙遠、好遙遠的距離,月永遠高不可攀,那距離永遠不可跨越。
永遠。
※ ※ ※ ※ ※
小魚兒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現在的感覺。
如果可以完全沒感覺就好了,或者像之前那樣昏昏沉沉的也不錯,偏偏他的意識
就是清醒得要命,讓他可以清楚的知道有幾隻蟲在他腳邊爬來爬去,甚至是爬上他手
腳。偏偏,他的力氣在剛剛全用光了,現在連動動手腳甩開蟲子的力氣都沒有。
歎口氣,笑笑。轉念想想,這些蟲子總比那個裝年輕的小老太婆可愛多了,就姑
且寬宏大量點任牠們玩耍一陣子,待他先睡一下、氣力恢復了再把牠們甩開吧。
本來,那小老太婆要拖著他去找江玉郎,他倒也沒什麼意見;可是半路她卻突然
停步,將他放下來,瞪著他悶不吭聲、繞來繞去原地兜圈子,好半天才很突然地蹦出
一句:「你知不知道杜殺在哪裡?」
不動聲色,第一個反應是懷疑她究竟為什麼要找杜伯伯?想起她待人的方式就雞
皮疙瘩直冒,依杜伯伯的脾氣可禁不起她這麼玩。她的神情看起來很奇怪,在沒弄清
楚她為什麼要找杜伯伯前,絕對不可以讓她找到杜伯伯。
絕對不能。
於是他笑了笑,沒直接回答,倒反問她:「你找他做什麼?」會知道找他問,這
小老太婆該是觀察過他們一陣子,知道他與杜殺的關係吧。
燕曇華沉默片刻沒立即回答,淡漠的臉龐看不出在想什麼,眼眸中卻隱隱閃耀一
絲迫切的情緒。「我想見他。」
「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很單純直接而沒道理的反問,卻讓小魚兒一時間有點兒愣住想不到該怎麼回答。
直說不放心杜伯伯可能會被她耍弄到什麼程度嗎?如果他會這麼老實說那他就不叫小
魚兒了。「那個地方是我和杜伯伯的秘密,憑什麼要我告訴你?」
燕曇華皺起眉,「……我不會對他做什麼,只是想跟他說幾句話。」頓了頓,眼
神變得有些迷濛,像墜入回憶裡。「我好久,沒見他了……」
雖然相處沒多久,但大抵燕曇華的性子他算摸透了,看她這個樣子,多少有些心
軟。可是,誰知道她說不做什麼是做什麼、說幾句話又是說什麼?安全起見,還是不
能夠告訴她。更何況,他也要找機會脫身,總不能一直被栓在這小老太婆身旁,老是
被她玩啊?故作沉吟考慮半晌,「……好,我告訴你他在哪裡……」
所以啦,那個裝可愛又很單純的小老太婆,現在大概跑到很遙遠的地方去找杜伯
伯了。而他現在只希望那個小老太婆別又臨時改變主意再繞回來,那才令他頭大。
本來,對騙了這小老太婆,多少難免有些不知對錯,但這小老太婆顯然也不怎麼
相信他說的話,臨行前在他四周灑下藥粉招來一堆他從沒看過的蟲子,千叮萬囑要他
別離開這個圈子,不然被蟲子宰了她可是不賠命的──對移花宮主要怎麼交代?她一
臉無辜、很理所當然地回答:「是你自己找死,干我什麼事呢?讓你死的人不是我啊
,這些小東西是我找來保護你的呢,誰要越雷池一步也是會被牠們吃個一乾二淨喲。
」既是如此,也就算扯平了吧。
嘖,這小老太婆可真是比移花宮主要難對付得多了。雖然單純得緊,卻不似移花
宮主會自持身段,若要說弱點……當一個人對某件人、事或物執著,弱點便不難掌握
;但她的情形是雖然很確切知道是什麼,卻很難利用──說物事嘛,依這小老太婆對
藥物精熟的程度只怕很難找到可以“誘拐”她的東西;又不可能請杜伯伯犧牲色相…
…
算了,這種問題以後再傷腦筋吧,沒有必要的話,他可不想再和這看起來像小丫
頭實際上卻是個老太婆的女人交手了──女人一向很麻煩,太老或太小的更是麻煩之
至,這個女人看起來太小、實際上又太老,不麻煩才有鬼!
※ ※ ※ ※ ※
燕曇華行走的速度,說快不快、說慢不慢,就正如一陣微風吹過、而她隨風飄行
。
不是對江小魚的話沒有任何懷疑,畢竟一直以來根據她的觀察,江小魚這小鬼向
來吃軟不吃硬,又刁鑽古怪得緊,怎麼說也不太可能這麼老實地告訴她杜殺在哪裡。
話不太多的人,總是比他人擁有較多的時間去觀察別人,於是便比較容易多瞭解
別人一點;她雖然性子單純、不喜歡多想,不代表她這些年就是白活的,會想不到小
魚兒有可能騙她──畢竟,她很清楚那條魚不是會因為人家救了他就對人感淚涕零的
人。
但,縱使半信半疑她仍是照著小魚兒說的去找,橫豎對她來說這無法構成什麼損
失,如果小魚兒是騙她的……那些蟲兒的守護,也就當是代價了。
她知道,像她對蟲兒這麼不排斥的人,可是很少的……唉,明明是那麼可愛的小
東西。為什麼大多數人都不懂得欣賞呢?
萬一小魚兒沒騙她、便就是白受罪的事,很自然地,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
※ ※ ※ ※ ※
邀月、憐星、花無缺及蘇櫻,一行人前往天外天;鐵心蘭因為擔心小魚兒,理所
當然跟著他們一起行動。
半途,邀月驟然停步,眉微蹙,「誰?出來!」
憐星跟著環視四周,在邀月出聲輕喝後,她也確實感覺到附近有人。可是側耳細
聽,卻沒有任何人聲應和,只有林間葉聲沙沙,偶爾蟲鳴數響,混著幾許振翅聲。
……振翅聲?那聽來不是似禽類振翅的聲音,倒似是蜂、蟬之類的飛蟲振翅。那
聲音之大,聽來若不是極近,便是數量極多;然放眼所及不見任何一隻可能發出這種
聲音的飛蟲,那麼便是……這附近有為數極眾的這類蟲子群集?她突然注意到,蘇櫻
的臉色變了。
花無缺亦跟著張望,循聲尋去,走出數丈之遙,在重重草葉之後、赫見一個他沒
料到會在如此短時間內重會的人。「小魚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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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nsformer:
1. 促使變化的(或人物);改革者
2. 【電】變壓器
我不是改革者,我是變壓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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