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曇華跟在蘇櫻身後,等著她尋到小魚兒。
蘇櫻沒有武功,走得自然很慢、很慢。習武之人走山路,是輕而易舉;可是要一
個向來嬌生慣養的姑娘家走這崎嶇不平的路,卻著實吃力得緊。
曇華卻不急。她一向很有耐性,在許多時候她都是靜靜等。
靜靜,等待。
看著蘇櫻走累了便坐下休息,走走停停香汗淋漓,卻從來沒有露出過半點不耐或
想放棄的神色。邁開的步伐雖小,卻堅定。
太討人喜歡的男人真是罪過。
當年的江楓也好,現在的小魚兒也好,都是罪過。
女人是禍水,男人呢?禍土?……聽起來實在有點好笑。
曇華無聲地歎了口氣,心裡暗自嘀咕著。對小魚兒本就沒好印象,看蘇櫻為他著
迷而這麼辛苦,感覺更差。
在蘇櫻遇上四大惡人時,曇華微揚眉,卻沒打算出手。
四個人。還有兩個呢?
四人言談間,沒有半分關於他行蹤的蛛絲馬跡……他,上哪兒去了?
眼見白開心便要對蘇櫻伸出魔手時,她仍在沉思。
對蘇櫻漠不關心了嗎?不。只不過……
「男子漢,大丈夫,怎麼能欺負女人。」清朗語音響起,溫柔和緩似與人閒話家
常般;修長瘦削的身影卻迅捷如風,翩然從天而降。李大嘴等人只見人影一閃,但聞
一聲清脆的掌聲,白開心的身子已被打飛了出去高掛在樹枝上。再看蘇櫻,身旁已不
知何時多了一名少年──一名縱然衣衫有些狼狽,仍難掩過人風采的美少年。
之前面對眾惡人時,蘇櫻縱有不安臉色仍未現出明顯改變。卻在看清少年的樣貌
後,霎時間臉色大變。「花無缺!」
曇華瞇著眼,細細打量這名少年。
花無缺……是嘛,這才像話。才像是移花宮的傳人……才有她二十年前所見,移
花宮主的氣勢。不過,這孩子倒是溫柔有禮多了。當年……邀月宮主雖稱不上不可一
世,卻也狂傲得不容人有半分冒犯。唔……這些天,看見的淨是些埋名已久的人物,
那麼……邀月憐星二位宮主,是否也重出江湖了?
一如往常,靜作樹上觀。待瞧見花無缺竟真這麼信任蘇櫻、不動手取她性命時,
斗然睜大了眼。半晌後,啞然失笑。
是了……就是這樣的性子,才會這麼容易受騙啊……不然馬亦雲那風騷婆娘哪有
能耐欺他?白山君那有勇無謀的草莽大漢哪想得出什麼計謀誆他?
※ ※ ※ ※ ※
卻說,花無缺依蘇櫻所言,去尋鐵心蘭。
在山林間迅疾飛掠,尋鐵心蘭的事應是刻不容緩,卻不知怎的,猛然停步。
是什麼告訴他該停步?一瞬間劃過的殺氣。不是衝著自己而來,卻是相當駭人的
殺氣。止步,靜心,忽然發現本應鳥聲蟲鳴不絕於耳的林間,異常沉寂。
殺氣,來得突然去也突然,在剎那間爆發,卻在下一瞬消於無形。被殺氣震駭的
蟲鳥,一時間不敢再鳴,山林間只存風聲流轉與樹木枝葉搖擺晃盪,柔和寧靜而寂寥
。
誰的殺氣?
※ ※ ※ ※ ※
他靜坐著等,等一個他打小看到大的孩子。
他不算是個耐性很好的人,這次卻等得半句怨言也沒,甚至沒有絲毫不耐煩。有
的,只是擔心。
雖然很清楚那個孩子有多麼聰明、多麼機靈,甚至是多麼的狡猾、多麼詭計多端
,任誰想騙他只怕都會反而上了他的當,仍是免不了要擔心。天下父母心,不論孩子
有多麼優秀,為人爹娘的都難免會擔心孩子有個什麼萬一;他縱然不是這孩子的親生
爹,打這孩子仍在襁褓時便看著到今日,總是覺得自己像這孩子的父親。
※ ※ ※ ※ ※
這樣的山裡,該有什麼人?
花無缺循跡而去,也許只是好奇究竟是誰會有這麼濃的煞氣。不挾帶任何殺意的
殺氣,不針對任何生物而發的殺氣,卻如此濃烈迫人。
杜殺本一直靜坐閉目養神,候著那個孩子。察覺到有人靠近時十分的喜悅,睜眼
朝著來人的方向注視,從來就冷冰冰的眼神浮現罕有的一絲絲熱切。
終於來了?
花無缺在撥開層層深綠與暗褐的黯淡色調後,忽見一片蒼白。
那個人的眉不算很濃,眼不算很黑,嘴唇也沒幾分血色,臉色蒼白得嚇人,頭髮
卻是深紅色。袖子很長很長,雖然眼前只見坐姿,但估量那長度約莫縱然他站立著,
也近乎曳地,一身白衣如雪,乍看之下好似個雪人。
男子在看清來者樣貌後,周圍環繞的氣氛霎時間轉成充斥著肅殺之意。雖然仍舊
沒有殺意,片刻之前的少許柔和卻已完全不見。
靜默依舊。彼此都打量著對方。
花無缺猛然回過神來,抱拳欠身道:「晚輩途經此地,無意打擾了前輩安寧,還
望前輩寬恕晚輩的失禮唐突。」
他沒有立刻答話,注視著花無缺的臉,沉思。
目前並沒有與花無缺交手的必要,不想多惹是非。況且……看著花無缺,不知怎
的竟會令他聯想起那個他所等待的孩子,明明兩人的氣質是截然不同啊…
再細細端詳,比對記憶中那張熟悉的臉龐,赫然發現兩人的五官輪廓竟是出奇的
神似。是這個原因吧?兩個人活像是同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若不是他很清楚那孩子是
燕南天拜把兄弟唯一的遺孤,還真要懷疑這兩人有血緣關係。
花無缺也不明白自己的感覺究竟是出了什麼差錯?眼前這人態度明明冷冰冰的,
卻有種莫名的親切感。雖然與移花宮主待人態度有幾分相似,都是那麼的冷漠,卻隱
隱透出一種說不出的溫暖感覺。
「既知打擾,便快些走吧。」冷冷淡淡,似拒人於千里之外。不久之前那些微的
柔和氣息,以極緩慢的速度一點一滴回復。花無缺,令他想起那個孩子,向來只會因
那孩子而出現的柔軟情感,一絲一縷,擴散於空氣中,逐漸取代肅殺之氣。
※ ※ ※ ※ ※
匆匆往蘇櫻所言方向疾行。掛心鐵心蘭是否安然之餘,也在思量方才遇著的那個
人。行走江湖以來,何嘗見過殺氣如此濃烈之人?似淡還濃的血腥味,總覺該是個殺
人無數的人,何以在冷淡的態度之下,隱透溫暖柔和?
不待他再行細思,極目可望之處已出現了那個熟悉的倩影。
終於確認了鐵心蘭安然無恙的喜悅,暫時佔據他的全部思緒,一時之間他倒也忘
了再去想方才遇到的那個人。
※ ※ ※ ※ ※
相較於花無缺的喜悅,曇華的心情該要算不太好。
她自然仍是離蘇櫻不怎麼遠。只是在不久之前,她眼睜睜看著蘇櫻往那據說深不
可測的山洞裡縱身跳下。
剎那之間曇華差點衝上前去阻止。
而,仍舊,一動也不動。
沒有料到蘇櫻竟對那條小魚痴迷至此,相隔太遠,縱然她想阻止,也是絕對來不
及。呆望著山壁上隱沒蘇櫻身影的洞窟,一臉茫然、疑惑。
怔愣,一時不知該作何應對。將自己生死憑依在一個男人身上,是什麼樣的心理
?什麼時候櫻兒變得如此陌生?
不懂、不懂。
從來就不是個很重視生死的人,卻也很難想像因為另個人死了,便要與之共亡是
怎麼樣的動機?因為他死,活著便再也沒意思?那麼在他出現之前,又是怎麼活著?
不明白、不能理解。
歎口氣,正想離開,卻聽到洞窟裡傳來人語聲。
聽了半晌,瞪著山壁上的那個洞口,思索到底要不要將他們救出來?如果要,又
該用什麼方法救?然後,聽到了個很耳熟的辭……
『女兒紅』?小魚兒中了女兒紅的毒?哪來的女兒紅?
曇華很希望是自己聽錯了,又或者小魚兒吃下的那棵女兒紅不是她所知道的那株
。問題是她更確定她將這座山摸得透徹,這座山上絕不會有第二棵女兒紅,除非小魚
兒所吃下的那棵是從別的地方帶過來的……不過,這個可能性極低。
如果、只是如果--因為她實在不願意去相信這件事--小魚兒真把她辛辛苦苦好不
容易用人工培植出來的那株女兒紅吃了,那……
曇華還沒想好要怎麼對付小魚兒,便被一陣衣袂飄動的聲音引開了注意力,原先
被掛在樹上的那個姑娘已被人放了下來。曇華眨眨眼,細瞧。好眼熟的身影,只是怎
麼會戴個那樣子的鬼面具?
接下來小魚兒出聲讓邀月將那個姑娘--鐵萍姑--拋進洞窟裡,然後讓邀月去找花
無缺來,曇華都只是瞇著眼瞧。
哎,真是好囂張的一條魚兒啊!連對邀月宮主都跩成這樣,也難怪他會對櫻兒那
麼不客氣……這尾囂張的小魚,看來是對誰都這麼囂張的吧?就不知,他到毒性發作
時,還能不能這麼囂張?她所培植出來的女兒紅,可是加了料的……
半個時辰不到,花無缺便與鐵心蘭一道,協同邀月宮主,歸來。
久別重逢,沒有時間敘別情。
對花無缺來說,邀月就象徵著鐵則,不容違背的鐵則,就像被固定了軌道的水流
,便只能順著軌道規定的方向走。
離開她太久,花無缺幾乎要忘了她給他的壓迫感。嚴師、養母,不容忤逆的至高
存在。尊敬、感激之餘,是恐懼。
在她教育下,他不被容許有任何感情;修習的內功需得平心、靜氣,心無旁騖、
專心一意,不容許任何感情常掛心頭,引起情緒起伏不定!
當一個女人面對她所重視的兩個男人要決鬥時,該有什麼感想?
心底深處最真實的聲音,自私得讓她想逃避、不願承認那是她的心。她確確實實
知道,這一戰不論結果如何她的痛苦都可以獲得某種程度的減輕。不再,矛盾、痛苦
……掙扎在追尋自己所愛,與愧對一個自己不愛的人之間。
小魚兒若死了,無缺絕對會照顧她一輩子──不管,是什麼樣的心情……他會竭
盡一生之所能好好對待她,她知道的。
而無缺……若是無缺死了,無缺若死了──小魚兒是不是會再像過去一樣,總將
她拋得遠遠、讓她追得好苦好苦?更何況,還有蘇櫻……
可是,她還是比較希望小魚兒活下來。
一個是對她最壞的人,一個是對她最好的人,為什麼她偏生是對待她最壞的那個
人動了心?割捨不掉,就算無缺待她再好,也永難磨滅小魚兒像是熔鑄在她心版上的
影象。所以她註定一生愧對這個人……
是不是,就因為既然已經對不起他了,就不妨再多對不起他一點?
是不是既然已是愧對,多一點和少一點也沒什麼差?
蘇櫻也希望小魚兒活著。
她的思想很單純,這高傲的少女向來喜歡自己與其他女孩子不太相同,在這時候
的想法卻普通。
希望自己喜歡的男人活著、希望他能夠在這場決鬥之後存活下來。
雖然她的心情要比鐵心蘭來得單純許多,她卻也很痛苦。曾為花無缺診脈、曾見
花無缺出手,她知道花無缺的武功可怕到什麼地步。小魚兒能夠打敗他而存活下來的
可能性實在太小、太小……
她還是希望有奇蹟出現。
不同於其他人的緊張、痛苦,小魚兒倒是悠哉悠哉、放心地休息。
閉上眼,唯一讓他稍稍有些失落的,是花無缺的態度。在山洞裡時,無缺仍與他
有說有笑;到了移花宮主面前,竟是連看都不敢再看他一眼。
鐵心蘭?……說完全不放在心上是騙人的。只是,也不想太在意她。不動聲色催
運著血氣運行,暗自估量。
女兒紅啊女兒紅,就不知你是否發作得合時呀……
在這樣的局面裡,最平靜的人應該是一直藏身樹上的曇華吧?
置身局外,看著局中人迷亂、掙扎、痛苦、無可奈何。除了小魚兒吃下的那株女
兒紅有可能是出自她手之外,她和場中所有人似乎都沒什麼關係。
鐵心蘭,不消說,她壓根兒不認識,自然也不會放在心上;花無缺,雖然對他有
好感,他的存在還不怎麼重要,是死是活她無關痛癢;江小魚,那更不用談,對他的
印象從來就不好,他要生要死又干她何事?
不太關心蘇櫻。因為她發現蘇櫻不再是她所熟知的那個櫻兒,變得好陌生,當初
那份笑看人間的灑脫已然消失不見。
邀月宮主也變了。
不似二十餘年前那般出塵,情仇愛恨讓出世冰心蒙了塵。
二十餘年。
好漫長的歲月。
不變的,是不是只有這再也長不大的自己?身體也好,心智也好,似乎都因那次
練功走火,停在那個對情愁將懂而未懂的年紀。
就像做事嚴謹的人容易看不慣隨心所欲恣意妄行的人,常覺他們太散漫;習慣了
自由的人也常不懂為什麼做事一定要按步就班來,凡事常有意外之喜不是很好玩嗎,
做什麼要規定那麼多侷限自己?
不變的不喜歡改變,多變的嫌棄不變。好像是很常發生的事?
※ ※ ※ ※ ※
不消多時,憐星宮主也已到場。
花無缺與江小魚之間的戰,似乎再也避無可避。
小魚兒仍舊笑嘻嘻的,一點兒也不像就要和人動手的模樣。花無缺則面無表情,
像戴上了面具──在移花宮主面前,他是不是只能保有這種表情?
「花無缺、江小魚,你們兩人都聽著,從現在開始,你們兩人都向前走十五步,
走到第十五步時,便可出手,這一戰無論你們誰勝誰負,都絕不許有第三人從旁相助
,無論誰敢來多事,立取其命,絕不寬恕。」
憐星宮主的聲音其實很好聽,這話說出來卻是嚴厲非常。
花無缺聽了,眼底突然閃過一抹深沉的痛楚。
誰勝、誰負……都不允許第三人從旁協助。這是他們兩個人自出生以來,便註定
了的命運,不得共存、非得拼個你死我活。
終於,到這一天了嗎?終究是無可避免的,必須道別……今日一戰不論結果如何
,他都再也見不到小魚兒。
不想,動手啊……明白以彼此之間的武功差距,小魚兒是絕打不過他的。戰敗只
有死,可是他怎麼也不想小魚兒死。到底,有沒有什麼辦法可想?
小魚兒一直瞪著花無缺瞧。臨別前最後幾句話,絞碎蘇櫻芳心、氣得邀月憐星二
位宮主全身發抖、面無血色,他看也沒看一眼。
專注地凝視著,正與他一步一步接近的花無缺。沒放過花無缺的些微表情變化,
那一閃而逝的深沉痛楚自然也入了他的眼。
既然為了要與他一決死戰的事情而那麼痛苦,為什麼不乾脆說不打了?服從邀月
憐星的意思,真那麼重要嗎?為什麼就不能,順著自己的意思反抗?
隱忍二十多年的怨,欺暪多年的秘密,終於快可以有個出口,邀月與憐星都不禁
握緊雙拳,等待他們踩完最後一步。
走得再慢,十五步仍是很快便踩完;他們在走完這漫長也短暫的十五步後便要開
戰。邀月憐星的心跳難以自控地加快,鐵心蘭與蘇櫻則顫抖著連想將手掌緊握都已辦
不到,明明不忍看見結果卻也不願意必須由他人來轉述結果。
眾人的情緒都是如此緊繃,緊繃到會忽略某些平常便不易注意到的小事。小魚兒
的臉色慢慢的泛起一抹薄紅,別人就算注意到了只怕也會以為那不過是因為小魚兒在
緊張、或者,因即將發生的戰鬥而亢奮,血液循環加快臉色會變紅沒什麼好奇怪的啊
!
曇華不是別人。為了栽培女兒紅,她不知花了多少時間在研究這種毒物,天下間
只怕沒有人比她更瞭解女兒紅的藥性。
留意到小魚兒臉色些微的變化,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花這麼多工夫培植女
兒紅,她能夠確定以人工培植會造成女兒紅藥性變化,可是究竟是什麼樣的變化?又
會有什麼影響?她還沒有辦法驗證……
此刻,眼前不就正好有個現成的實驗品?
※ ※ ※ ※ ※
小魚兒毒發倒地的瞬間,幾乎在場所有的人呼吸都暫時停頓了,霎時間竟沒有人
知道該如何處理這突來的變化。
花無缺更是不知如何是好。這麼一來,該怎麼辦?
「你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憐星宮主失了她往日冷靜的風範,不知是急是氣、抑
或二者皆有之?跺著腳喝道。
「他這是在裝死!殺了他,快殺了他!」眼見二十年來的痛苦就快要可以得到解
脫,怎麼會突然冒出這種花招?邀月宮主忿恨的怒火燃得熾烈,急切催促著無缺動手
。
「他已無還手之力,弟子怎能出手?」垂首,不敢直視邀月的怒容。
堅持,卻是怎麼也不能讓步。
「他既然不敢跟你動手,就是他認輸了,你為何不能殺他?」
無缺不答,默然堅持決不動手。
邀月眼見如此,更急更氣,厲聲道:「你為何還不出手,難道他每次一裝死,你
就要放過他!你難道忘了本門的規矩,你難道連我的話都敢不聽?」
花無缺緊抿著嘴唇,冷汗涔落。垂首瞧著小魚兒,顫聲道:「你為何不肯站起來
和我一拚?你難道定要逼我在如此情況下殺你?」我不想殺你、不想殺你啊!
小魚兒還沒能答什麼,不遠處某株巨樹上已飄下一道嬌小人影,直衝向小魚兒。
說是衝,似乎不怎麼正確,因為她的身法看起來相當輕柔和緩、好似飄行一般;
實際情況卻是行進極迅速,竟似乎可與移花宮主一較高下!
邀月著實嚇了好大一跳。縱然她注意力全放在花無缺與江小魚決鬥,疏於留心環
境,但在這麼近的距離下,竟有人能避過她與憐星的耳目、直到現身才讓她們察覺,
也著實太不可思議。
若那人是燕南天倒也還罷了,偏生那麼嬌小的身影絕不可能是燕南天!
憐星也被嚇得不輕,唯其畢竟離小魚兒較近,回過神來立時便迎上那道嬌小人影
,阻止來人靠近中毒倒地的小魚兒。
邀月的反應並不比憐星慢,只是憐星既已迎戰來者,自恃身份的她自是不可能下
場去與憐星一同圍攻那嬌小身影。注視著那條人影,極力回想江湖中究竟是哪個人符
合條件的。
想來想去,這二十年來江湖中竟是沒有任何一個成名人物合於眼前這個嬌弱而靈
巧的人影──突然間,想起二十餘年前遇見江楓前不久……她曾遇見的一個女孩子,
一個看起來年紀很輕、武功卻已經很可怕的『小女孩』!
※ ※ ※ ※ ※
對陣的二人速度都極快,數十招轉瞬即過。
誰也插不上手,只能怔怔地瞧。
憐星突覺手背上微微一熱,輕微的麻痺感迅速蔓延開來。身形略略一慢,週身一
百零八大穴便在眨眼間盡數被封。
「宮主,您退步了……」細軟童音、沉穩語調,出奇不諧調。淡淡的,詭異氣息
,像晨間薄霧,緩緩漫開來,籠罩眾人。
就算武功再高,大穴全被封鎖,也會連動根手指都很困難;憐星宮主雖然身法輕
盈、看來極似超凡出世的仙子,畢竟還是有血有肉的活人。在半空中突然動彈不得,
她,也只好像一個普通女人一樣的摔下來。
就在邀月雖發覺不對,卻還未採取任何動作時,曇華已扶住憐星輕飄飄地落了地
。朝著她,微微一笑。「好久,不見。別來,無恙?」蓄意放緩的音調輕柔,卻平添
逼人的壓迫感令人不由心神一凜。
邀月的神情在瞬時間回復平靜,憐星宮主已落在來人手裡她似乎一點也不擔心。
「是很久不見,二十多年了。妳……看起來沒什麼改變啊……」
沒變,看起來還是那麼無害、存在感那麼薄弱,就面對面站在眼前出聲說話,都
會讓人覺得面前不是站著個活生生的人,而是虛幻假象。與人交手時會在最短時間內
將對方毒倒制服的習慣,也沒變。
上一次她出現,出手救了魏無牙;這一次呢?她又是為什麼而來?
「您倒變了不少。」讓憐星背對著邀月,眼睛瞬也不瞬的盯著邀月的臉。沒有分
神注意旁人,蘇櫻、花無缺、鐵心蘭,視若無睹。那麼,小魚兒呢?小魚兒蜷著身子
縮成一團,不知何時已被點了睡穴,沉沉睡去。
「廢話少說。無事不登三寶殿,妳──此番前來,意欲為何?」曇華的手還不曾
離開憐星。雖說看來像是為了扶著憐星使之不致跌倒,但那雙手能玩多少花樣著實極
難預料──能在瞬間封人週身一百零八大穴,精準控制死穴、要穴上真氣貫注的輕重
,需要多好的眼力、多靈巧的雙手?
靜謐微笑,展開。「曇華想跟您商借個人。」純真無邪、孩子般的容顏,看起來
多麼無害,蘇櫻卻看得掌心冷汗直冒。沒有人比她更清楚擁有這麼無害笑容的曇華,
是個手段多麼可怕的女孩子。
「誰?」冷冷淡淡,面無表情,與曇華溫柔微笑恰成強烈對比。
「身中『女兒紅』的,江小魚。」曇華說話說得很慢,不容置疑的堅定。
「不成,絕對不成!」邀月正待開口,一旁的蘇櫻卻已搶先發話。
平素高高在上的她,現在卻似乎連站都站不穩的跌坐在地。臉上淚痕未乾,更加
重幾分我見猶憐的味道。誰也不知道她的反應為何如此激烈,就連邀月也看不明白為
何會因為曇華一句話,蘇櫻便如此激動。
曇華似不受絲毫影響,看也不看蘇櫻一眼,在邀月視線死角看似隨意地輕彈了一
下手指後,緩慢續道:「女兒紅以人工培植,造就毒性改變,已不是惡婆草便可以化
解。若不在第一次毒發便予以適當救治,便只有看他慢慢死了。相對的,您若願意將
他借給我一段時日……」與邀月目光相對,淺淺一笑,「我保證還您一條活蹦亂跳的
小魚。」似不經意,抬手順了順憐星宮主被風吹亂了的秀髮,提醒邀月憐星仍在她手
上。
邀月目光冷利掃過曇華溫婉笑臉,沉思。
權衡利害。
“不可以,千萬不可以……”蘇櫻想用盡所有力氣嘶喊,卻發現全身都使不出力
氣,聲音也出不來,只能跌坐在地,無力地落淚。她知道,是曇華動的手腳……曇華
不想她礙事!
什麼叫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看過!讓曇華笑得那麼開心的人,從來就沒有好
下場。蘇櫻向來不是膽小之人,那哀鳴卻足以令她睡不安枕、惡夢連連。
曇華極精醫理,在什麼程度的傷害下能讓人最痛苦卻又不致無法恢復,她是再清
楚不過。曇華通常是言出必踐,說會交給邀月宮主一個生龍活虎的小魚兒便絕不會打
半分折扣,但在這之前他會受多少折磨?蘇櫻已不敢想像!
「……妳要『借』多久?」沉默半晌後,開口。說著話,眼睛看的不是曇華而是
憐星的背影。素來感情淡,憐星……憐星卻是她唯一的伴。
若曇華拿別人來要脅她,她還有可能不管;但憐星、憐星──
「最多半月。」微笑的弧度沒有半點改變,不帶一般人在達成目的時極易出現的
得意。「最多半個月,我便能將他身上的毒素盡數袪除。」
邀月轉過身背向曇華,冷冷下了結論:「妳走吧。」
交易,成立。
※ ※ ※ ※ ※
曇華走了。
將憐星宮主推向邀月宮主阻礙她可能有的追擊行動,拎著小魚兒眨眼間便不見蹤
影。
幾乎是出自本能地,一回身見不明黑影朝她撲來,邀月第一反應自是纖手一揮,
帶起一陣氣流將物體捲飛;待發現那是憐星時,不及細思,飛身追回憐星被捲向半空
的身子。並在落地前,順手拍開憐星被封的穴道。
落地後應與邀月比肩而立的憐星,不知怎的竟無法自行站立也似,軟軟地朝邀月
撲跌。一個白瓷瓶因著這樣的動作自憐星懷中跌出。無巧不巧,瓷瓶正好跌在一塊石
上,碰碎了,瓶中物跟著滾落土;色澤黯淡的蠟,密密實實包裹成球狀,安靜躺在瓷
瓶碎片間。
邀月沒有拾起蠟丸。
幾乎是本能地,伸手扶住倒向她的憐星,意外地想起很多年未曾再與憐星有過肌
膚相觸。想當初,在這妹子出世時她也曾將那軟軟小小的身子抱在懷裡啊……
蠟丸被撿起。拾起蠟丸的那隻手,手指修長白晰,算得上一隻很漂亮的手。手的
主人長得也很好看,他的手並不是他身上最美的部份。
他的臉龐光潔盈白如玉,他的眼睛總是溫溫柔柔的凝視人,讓被他看著的人莫名
有種幸福感、覺得自己受到重視──被人所重視的感覺,通常不錯,尤其是被一個這
麼好看的人重視。只是這雙溫柔的眼睛,此刻卻有點憂傷,籠了一抹淡淡愁鬱,會讓
很多少女為之心疼的那種愁鬱。
移花宮少主,花無缺。
拾起蠟丸,手指略一施力、捏破,蠟丸裡頭包著的是一張字條。一眼掃過知曉內
容後,恭敬轉呈邀月。
邀月一手扶著憐星,一手接過字條閱畢後,本就不大的紙張在掌心化做細小的紙
片,隨風飛散。
『二宮主身上的毒素六個時辰後會自動散去,還請宮主不必掛心。
燕曇華 字』
燕曇華,真是好個燕曇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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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改革者,我是變壓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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