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Transformer (靈體)
看板BB-Love
標題[衍生] [絕代雙驕] 鏡影.十三(完)
時間Wed Feb 3 20:03:53 2010
很少人會希望自己遇上兩難的抉擇,但事實上每個人一生中通常至少會遇上一次
兩次。什麼樣的抉擇才能夠永不後悔誰知道?而通常,抉擇的結果就算有自信可以永
不後悔,仍是免不了讓人傷心……
※ ※ ※ ※ ※
花無缺安然沉睡在床上,身上所中暗器已盡數被拔除。
除體溫低了點之外,臉色看起來還不錯,完全看不出來他已經身中劇毒命在旦夕
;小魚兒自然是守在床邊,失卻平常瀟灑自在的微笑、臉色看來有些蒼白。
蘇櫻雖然不認為自己有做錯,但看著他這副模樣總是不免難受。小魚兒沒有怪她
,一個字都沒說,只是靜靜看著昏睡中的無缺,不知在想些什麼。
燕南天與杜殺坐在屋裡大眼瞪小眼地看著小魚兒照顧花無缺,燕南天陰沉著一張
臉沒說話、杜殺神情冷漠亦是一語不發;鐵心蘭捧著燕曇華隨手寫下、可阻止情況惡
化的藥方去煎藥,萬春流與燕曇華則在屋外樹下研討著是不是能有什麼辦法救人。
她呢?她該做什麼?她能做什麼?也許該轉身就走畢竟沒有人會留她,只不過禍
是她闖出來的她覺得自己應該留下來負責。
但,要負責又該怎麼負責呢?那毒不是她解得了的,她為花無缺診過脈,那脈象
根本與常人無異,就像他只是睏倦地睡著了一樣。
再怎麼討厭燕曇華都不得不承認這個人用毒施藥的能耐放眼江湖絕對是數一數二
,她耗費無數心血親手精心調製出來的毒,要解絕不是件簡單的事情。當年燕曇華說
她自己也無法解,而今呢?能不能夠抱持希望,時至今日狀況已變?
燕曇華的神情乍看瞧不出什麼端倪,孩子般的容顏仍笑著好似一如往常,但那無
意識把玩著頭髮的小動作卻令蘇櫻一顆心直往下沉。
她知道,這代表什麼。
這個人很少為什麼事情而煩惱,也很少被什麼事情困擾;一旦在思考什麼非解決
不可卻又難以解決的事情時,便會習慣把玩自己的頭髮。
無法解決嗎?如果是這樣的話,小魚兒會怎麼樣?她,無法想像,也突然不敢想
像。
這樣的結局是符合她當初的希望吧?花無缺死去,小魚兒不會再鬧出違天逆倫的
事情,昨天晚上不管在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都可以永遠石沉大海不再有其他人知道。
時間會沖淡一切,小魚兒還很年輕,也許現在會哀痛至極,但過幾年便可以雲淡
風輕遺忘現在的痛苦。應該會如此吧?應該就是這個樣子了,花無缺就算救不活也沒
有什麼關係,他死,正好稱了她的心願。可是為什麼,她還是覺得好難過?
※ ※ ※ ※ ※
屋裡,氣氛凝重。
燕南天幾度想開口,話卻終究還是縮了回去沒能說出。
該說什麼?說什麼都是多餘。小魚兒該是很痛心的,依他的性子這時該是焦急地
轉來轉去,苦苦思索著究竟有什麼辦法解救無缺;可是他沒有。出奇地靜,靜得嚇人
,靜得令人有種很深沉很深沉的不祥預感,無法擺脫灰濛陰影。
有些後悔,為什麼那時候會讓無缺自個兒先出去?為什麼那時候要把無缺支開?
就因為不敢面對兩個孩子相戀的事實,就因為不覺得自己有那份勇氣面對兩個孩子在
自己眼下卿卿我我,所以打定主意先和小魚兒單獨談;小魚兒也因此順著他的意思,
讓無缺暫時離開他們獨自行動,沒想到、沒想到──失之毫釐謬之千里,二十年前他
便已因為一個小誤失,失去他的二弟和弟媳、讓無缺這孩子落入移花宮手裡,在那種
冷漠、嚴苛、沒人性的環境下長大成人,吃了不少苦;現在,更因為邀月而被誤傷,
成了這副半死不活的模樣。
是誰,做錯了什麼?
他,錯了嗎?
突然有種無法抑制的狂亂與憂傷兇猛地湧上,令燕南天再也坐不住,霍然起身、
大步走出這個壓得他喘不過氣的空間。
燕南天離開後,小魚兒靜靜回過頭盯著門瞧了一會兒,轉而望向杜殺。「杜伯伯
,小魚兒想請杜伯伯幫個忙,不知可好?」
杜殺沉吟半晌,反問道:「……燕南天?」
小魚兒眼中盡是懇求之色,「小魚兒知道,杜伯伯與燕伯伯舊怨初消尷尬難免;
但,無缺傷重,燕伯伯不免難過。我擔心……」
「我去就是。」面無表情,雖微蹙眉,倒非不悅。只是想著,燕南天不見得歡迎
;畢竟當初他雖不曾出手造成燕南天傷殘,但對燕南天動手的全是他的同路人。
「謝謝杜伯伯。」小魚兒釋然輕笑,卻令杜殺看得一陣心酸。張口,想說些什麼
,終是沒說出口;輕拍小魚兒的肩,回身大步走了出去。
小魚兒微笑著目送杜殺,唇邊笑意直到杜殺遠去都未曾收斂。
他很喜歡杜伯伯、也很喜歡燕大叔,如果能夠、他實在希望兩位大叔能夠和平共
處;甚至他總覺得,依這兩位長輩的性子,本該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可惜一開始會
面時便是敵對的立場。若能藉此化解曾有的冤仇,不啻是好事一樁。
卻在目光焦點移回無缺身上時,淡淡笑意瞬間僵化粉碎;再也無法維持平靜表情
,低下頭、握緊雙拳狠狠捶在自己腿上,恨恨低聲咒罵。
恨自己無能為力、一籌莫展,恨自己沒算到邀月會折回來尋釁,恨自己在那時候
竟催著無缺離開,明明、無缺不想走……當然也希望萬春流和燕曇華能夠研究出個辦
法解毒,企盼能有個奇蹟出現讓無缺得以平安無事;但他也很清楚,無缺中的這種毒
,非常難解。
望聞問切,凡事不管任何病症或者傷勢,總要辨症方能施藥;而『無醒』最可怕
的地方便在於它不會令人產生任何症狀,就只是、不醒。唯一能夠寄望的,便是這毒
乃由燕曇華親手調製,或許可從藥方中找出解法……一定可以的,是吧?一定,可以
的──
※ ※ ※ ※ ※
酒,由來是男人生活裡少不了的東西,高興的時候固然會想用酒來慶祝,愁悶的
時候也常用它來澆愁。燕南天當然是個男人,而且還是個喜歡喝酒的男人,這種煩躁
的時候,他很理所當然地去找酒喝。
一大碗一大碗地灌,一罈酒很快地喝空了;抬頭正待召喚店小二再拿酒來,卻在
出聲前便看見滿滿一罈剛開封的酒送到桌上。
酒罈沒有腳、不會自個兒長腳爬上桌,會出現在桌上自然是有人拿來;燕南天順
著酒罈向上望,想著不知是哪個伙計這麼機靈、自動自發,他還沒開口便把酒送上來
了。
沒料到,映入眼裡的卻是一隻蒼白的手、蒼白衣袖,連那張臉都像雪一樣蒼白,
髮絲卻紅得像血,眸則黑沉如夜。
血手,杜殺。
燕南天直瞪著杜殺不說話,好半晌後才低下頭,默默地繼續喝酒。
喝杜殺送來的酒。
杜殺也不說話,在燕南天對面落坐,盯著他一口一碗酒地喝,不阻、也不勸,只
是靜靜盯著。
燕南天喝著喝著,突然倒了碗酒送至杜殺面前。
杜殺抬眼,四目對視。
沒有任何對話,當然默契也沒有好到可以用眼神溝通的地步;只不過是,近乎競
爭地對望,誰也不肯率先移開目光示弱。
半晌後,杜殺伸手推開眼前的海碗。燕南天微揚眉,沒說話,卻見杜殺接著探手
拎起桌上酒罈,仰天喝了一口,再將酒罈遞給燕南天。
燕南天接過酒罈、先一口喝乾碗中的酒,然後將碗擱置一旁,提起酒罈照樣灌了
一口,再遞給杜殺。
沒有對話,也沒有別人來打擾;只有酒水,不斷消失。
※ ※ ※ ※ ※
「就這麼說定了。」很普通的一句話很普通的決定,說話的人看起來也十分普通
,白淨稚嫩孩子般的臉龐,看不出任何特別。「兵分兩路,櫻兒隨我回石屋尋我舊日
手記,萬先生請留在此地以防有任何萬一。」唯一不像孩子的,是她的沉靜。
「老夫省得。」萬春流微微笑著,神情一派平靜,因為他很清楚,這種時候焦急
是沒有用的。
「那就勞煩萬先生多費心了。」頷首致意,溫文有禮。轉身拉起蘇櫻的手,飄然
離去。
萬春流目送她們的身影遠去,微瞇眼,心裡其實並不抱持樂觀態度。
雖然燕曇華手上必然留有當初調製時的藥方,既有藥方、那麼以他們的能耐要理
解毒性是如何形成作用便不是件難事,要對症下藥,似乎便也不會有什麼問題。
但,解毒又豈是那麼容易的事情?尤其是,他可以肯定燕曇華於醫道上的能耐絕
不在他之下,用毒更是遠勝於他的前提下。這樣一個人也都沒有把握解毒,他還能多
樂觀?
『千月殘』……這花,他原以為只是傳說中的東西,沒想到她竟找得到,更想不
到這原是藥中聖品的東西竟會成為毒物的製成關鍵,竟會製造出這麼可怕的後果……
他沒有想過居然有人會做出這種事,更沒想到這麼做的人竟會是與燕南天血脈相連的
至親,一個看起來那麼年幼、卻又老成的女孩子。
那與實際年齡相差太遠的外貌……究竟是怎麼造成的?他雖知道有些內功修習之
後是可以維持外貌青春常駐,但她外貌的年紀實在太小。再者,一般武學再怎麼練,
總會留下點與年齡相符的痕跡,像她這副模樣,是沒有任何一種內功心法能夠辦得到
,太過完美──若不是她的身手與燕南天的介紹,就連他也都會以為這不過是個十來
歲的小女孩。
既然,是這麼不容小覷、如此特殊的一個人,也許是可以寄望她能夠變出什麼奇
蹟?也許、事態,並不是那麼糟糕的……
※ ※ ※ ※ ※
蘇櫻被燕曇華帶回龜山上、那個曾經培植過女兒紅的石屋,石室裡的陰涼令她覺
得有些冷,燕曇華自顧自地翻出一堆厚厚書冊,開始查閱。
她站在石室門口靜靜看著沒有任何動作,燕曇華亦不理會她徑自翻書,像當她不
存在。
「妳為什麼……要帶我來?」好半晌,蘇櫻終於忍不住開口詢問。這個石室裡的
東西雖然她也很熟悉,但絕對比不上身為主人的燕曇華;說是說帶她來當幫手,但她
很清楚其實她幫不上什麼忙。為什麼,會帶她出來?難道是看出她繼續留在那兒也只
不過徒增尷尬、令她十分不好受?應該,不會吧……她所知道的燕曇華並不是那麼慈
悲善良的一個人。
燕曇華慢慢閤起書,淡淡掃她一眼。「妳希望他死嗎?」
蘇櫻沒有答話,默默低下頭。這個問題問過自己好多次,每次答案卻都還是無法
確切。她希望那個人死嗎?那個人死了,小魚兒就會安全許多,但同時卻也會很傷心
,而她並不樂見小魚兒傷心。她希望那個人死嗎?這一次誤傷儘管小魚兒沒有怪她,
她卻仍是非常難過、被罪惡感壓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她,希望嗎?
希望另一個人死去,需要多強烈的恨意。她真的那麼恨花無缺嗎?有什麼,值得
恨的?她不會蠢到以為沒有花無缺小魚兒就會喜歡她,如今的她也早就不在乎小魚兒
是不是會喜歡她;認清事實雖然會難過,但總也比執迷不悟貽笑大方的好。
可是,不希望又怎麼樣?
「不希望,就過來。」燕曇華的語氣不重,平舖直述。「自己闖的禍,要自己想
辦法收拾。」話說完便再度埋首進書堆,不再說話。
蘇櫻愣了愣,慢慢抬起頭望著燕曇華。
良久,眼神終於慢慢回復了往日的平靜、清徹與自信──回復她在遇見小魚兒之
前的眼神;快步上前,跟著燕曇華一起翻書查閱藥典。
誤傷便是誤傷了,她也是人、會犯錯也是理所當然,即使她過去從未犯錯不代表
現在不會,也更不代表以後不會;既然她並不真的希望花無缺死,那麼就不該為自己
的罪惡感所困而茫然失措,盡己所能、不放過任何一絲機會找尋解方才是應當。
驚慌失措是最一般的反應,也是最沒有用處的反應。
時間,慢慢流逝。
石室裡的溫度仍冷,蘇櫻卻已開始心焦。
燕曇華仍穩如泰山。安安靜靜、一頁一頁仔細翻查。
蘇櫻當然明白這時候更不應該急躁,可是她著實難以冷靜。憑她們兩人對藥理的
認識,再加上已經快把這裡的書全翻遍了,還是找不到任何一種可能解毒的方法。
千月殘不是毒,它抑制了『無醒』中其他毒物的反應,卻因使用過量而令其安神
效力過強,以致中毒者沉睡不醒。無解、無解,不是不能解,而是該如何解?除非能
夠一舉化消『無醒』的效力,否則一化去千月殘的效力,其他毒物便立時要命;但要
解『無醒』又非得從千月殘下手不可。有什麼東西可以與之抗衡?有什麼東西能夠?
她想不到、她找不到……
終於,翻完了最後一本書。
仍然沒有答案。
毒仍無解,人仍無救。
「真的沒有辦法了嗎……」蘇櫻喃喃自語,幾乎只能用絕望來形容她現在的感覺
。縱然花無缺是生是死,與她並沒有太直接的關聯;但對於生死的無力,是她從未遇
過的。
她天資聰穎,向來沒有什麼能夠難得倒她,年紀輕輕便有一身傲人的醫術;只要
她肯出手,過去從來沒有不能救的。
她不知道什麼叫做無力,因為她向來沒有什麼想做卻做不到的事。人是傷在她手
裡的,她卻救不回來,事情超出了她所能掌控的範圍,而她無法可想。頭一次發現,
自己原來如此渺小、並不是什麼都可以心想事成的──
一直神情凝重地沉默著的燕曇華卻突然搖搖頭,輕聲笑道:「不,還有個辦法。
雖然,不能夠確定絕對有用……」
蘇櫻猛抬頭,瞪著燕曇華,皺著眉,一臉難以置信。好半晌,才突然想起什麼似
的回過神,「妳該不會是說……」
「對,」燕曇華仍是那一副很可愛而無害的笑臉,「就是碧蠶蠱。」
「不成。」蘇櫻用力搖頭,「太危險了,如果有個萬一,那不是就……」話還沒
說完,燕曇華已出手如電地封了她的穴。
「不管結果如何,總是值得一試不是嗎?」孩子般的臉龐,時間好像早已停止流
動的容顏,那一抹微笑彷彿也從來沒變過。「禍是自己闖的,就該自己想辦法收拾。
毒是我調的,當然也得由我解。」伸手,輕輕拂順蘇櫻於方才翻找書冊時弄亂的髮絲
,柔聲道:「我用的力道不重,兩刻鐘後妳就可以行動如常。」
蘇櫻愣愣地定在當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燕曇華俐落地將滿
地書冊收拾好、一屋子擺設整理整齊後,走出石室輕輕閤上門。
臨行前,她站在門口回頭看蘇櫻最後一眼,沉吟片刻後輕聲道:「如果我沒回來
,這一屋子的東西……就都留給妳。」話落、閉門,沒有任何猶豫停頓、下山奔向客
棧。
而,被關在石室裡的蘇櫻,怔怔地瞪著她離去的方向,淚水慢慢地滑落。
那是,遺言。
自知此行可能有去無回,所以交代下來的後事。
儘管蘇櫻一直有些害怕這個人,但她陪著蘇櫻度過不少寂寞歲月畢竟是不爭的事
實;人非草木孰能無情,面對生死蘇櫻還不能夠態度超然也並不想。
天地無情草木無情,理所當然;但,人若無情,人還是人嗎?
※ ※ ※ ※ ※
燕曇華回到客棧時,杜殺和燕南天正盤躆在角落某張木桌旁一人一邊大眼瞪小眼
,像是怨氣衝天卻不帶半點殺氣,活像兩個鬧脾氣的大孩子。她左看右看,終於忍不
住發問:「你們在幹什麼?」雖然覺得頗有趣,但更好奇是什麼原因造成眼下景況。
嚇得大家都遠遠避著,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捲進江湖仇殺──畢竟,雖然她感覺得
出來沒有殺氣,但對一般百姓來說這兩人那副兇神惡煞的模樣可就夠嚇人了。
兩人不約而同看她一眼,異口同聲道:「沒事!」聽對方和自己完全相同時間說
出完全相同的話,便又開始瞪著對方。
話說一個時辰前杜殺與燕南天將店小二送上來的十罈酒喝個精光,燕南天本欲招
手喚店小二再送上來,杜殺卻伸手一格、阻止了他。
燕南天皺起眉,略帶不快地瞪著杜殺;杜殺卻只是輕描淡寫地說了句:「要醉,
現在不是時候。」
燕南天沉默。有些不是味道地咂咂嘴,卻也知道杜殺說的是實話。
燕曇華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回來時若帶了藥方也許需要外出找藥材,又或者用
什麼較特殊的方式治療,不管怎麼樣喝太多酒醉到不醒人事總是不合宜。
但是,沒了酒來轉移目標,他便又開始心情煩躁起來。看著杜殺,開始胡思亂想
一些有的沒的他平日沒事不會去想的問題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這血手杜殺……怎麼看都是條好漢,而且是硬漢、向來不近女色的那種。那又怎
麼會和──小姑姑扯上關係?雖然小姑姑算不上什麼『女色』,但好歹是個女人……
百思不得其解,便不自覺地一直瞪著杜殺、陷入沉思。
杜殺本不覺有異,時間一久卻也難免不自在、覺得莫名其妙。燕南天沒事瞪著他
看幹什麼?到底、是在看什麼?有什麼好看的?末了、無名火起,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
論武功,他是不及燕南天;但論氣魄,他可不會輸了!
燕南天當然不會沒發現自己被瞪。不曾察覺自己的失態,和杜殺一樣覺得莫名其
妙?好端端地沒事瞪他做什麼?呿,不瞪回去還當他怕了不成?
就這麼惡性循環,互相瞪視僵持著直到燕曇華回來。
燕曇華看著仍舊死命互瞪的兩人,眨眨眼、一聳肩,決定丟著不管;逕自轉身,
往內間行去。燕南天則於此時猛然驚醒,轉頭叫住燕曇華:「小姑姑!事情有著落了
嗎?」語氣神情,難掩渴切之情。他是不精藥理,但記得以前父親說過,即使燕家歷
代以來各方面人才濟濟一向沒有泛泛之輩,但在醫、藥、毒三方面,小姑姑的能耐仍
算是首屈一指的,只要是她想救的人,從來沒有救不了的;這次,應該也不會例外吧
?
燕曇華停步,沒回頭、肩膀微晃像是笑了,「找到方法,但不確定可行,試試再
說。」
「……?」燕南天總覺得她的態度似乎有些不同以往,但又說不上來是哪兒不一
樣;轉念一想,消化方才聽到的訊息:『找到方法』?便立刻跳了起來,將方才所想
拋諸腦後。「小姑姑!什麼方法?」
燕曇華依然不曾回首,「進去再說。」
※ ※ ※ ※ ※
「碧蠶蠱?」聽燕曇華說出這個名字,萬春流不禁微微皺起眉。「老夫確實也曾
耳聞此等傳說,身懷碧蠶蠱之毒者其血可解奇毒。但……」略作停頓,沒立刻把話說
完。他相信,燕曇華自己既然是與那碧蠶蠱同命者,必然比他還清楚這種事才對。
「萬先生。」燕曇華淺淺淡淡地笑著,「既然你也聽過這個傳說,那便有一試的
價值,不是嗎?」聽她這麼說,萬春流雖眉頭未舒,卻不再多說什麼。也許是他所聽
聞的傳說有誤吧?又或者,解毒所需要的血量,並不到會致命的地步──
碗已備好。
刀,頭一次亮相。
燕曇華的刀,很薄、很輕、很短,如紙,也或者更甚者可以說像花瓣。
那麼樣地單薄,纖細,和她的手相互輝映。
她出刀亦是快狠準,儘管這次動手的對象是自己,仍沒有分毫猶豫;血流得很快
,不消多時即已放了小半碗的鮮血在碗裡。
封穴止血,動作簡單迅捷,沒有包紮、抬腕至唇邊微微吮著傷口滲出的血絲,以
眼神示意小魚兒將碗裡的血捧去餵無缺飲下。衣袖遮著臉,沒讓身旁的人看見她的臉
色在瞬間已由原先的紅潤變成蒼白。
杜殺站在門邊靜靜看著,沒靠很近、卻是全神貫注地凝視燕曇華。他總覺得,好
像有什麼不對,卻又說不上來。碧蠶蠱……藥理醫學方面,他稱不上熟悉;但他依稀
記得幼時曾聽人提過,這樣的人雖然在大多數時候比常人要強,但也不是沒有弱點…
…她,沒問題嗎?
而另一方面,無缺已飲下那小半碗鮮血。
片刻後,只見他的眼睫微微顫了顫,似乎將要醒來,卻等待許久都沒再有動靜;
眾人等得心焦,燕曇華卻閉上眼睛。
嘴角,輕揚,笑。
沒有任何人看見只有她自己知道的笑。
「不夠。」她說的話很簡單,也很絕對。沒有人能夠懷疑,畢竟沒有人比她更懂
眼下情況。「把碗拿來。」
青瓷碗擱在面前,解穴、鮮血立時又湧出,但並沒有之前流得那麼快速,花了兩
倍時間才半碗。望著燕曇華血色盡失的臉龐,萬春流深深皺起眉;只怕,他曾耳聞的
那個傳說,是真的了──但他已來不及阻止。縱然來得及,他也不知道該不該阻止。
燕曇華微瞇眼看著自己滴血的手,不知在想些什麼;突然、手起刀落,乾脆俐落
又是一刀,那股狠勁令所有看見的人全嚇了一跳。
簡直,像是不要命了。
割開的傷口雖然整齊漂亮但絕對很難癒合,縱然有幸癒合也絕對會留下一道永遠
不會消失的疤痕;但奇怪的是雖然傷口極大,出血量卻沒有一般人多且快。
而她仍冷靜。渾然不當一回事,一臉漠然地盯著血流進碗裡;少頃,碗中血未至
滿僅及八分,她卻已無法再支撐下去,將刀擱在桌上,身形微晃、退了幾步離開桌邊
。
萬春流閉上眼睛不忍再看,搖頭歎息道:「燕姑娘,妳這又是何苦……」
燕曇華依舊笑著,依舊是那麼淺那麼淡那麼輕柔那麼像個天真的孩子,映著蒼白
的臉色看來份外令人心痛。「由我開始,由我結束。」
※ ※ ※ ※ ※
蘇櫻放足飛奔。
一路上,跌倒了好多次,搞得自己看起來狼狽不堪。
即使知道她很可能趕不及,即使她對燕曇華一直稱不上有什麼好感,甚至大多數
時候是畏懼的,她仍舊不希望在這種時候燕曇華用這種方式結束生命。
一命換一命究竟有什麼意義?同樣是死亡同樣會讓人傷心難過,哪有誰的命比較
重要?用自己的命,去換花無缺的命,這種交換、這種交換──一點價值都沒有!
所以她要阻止。
所以她想阻止。
應該還有別的方法可以試,不需要拿人的性命來開玩笑。
而在奔跑的過程裡,她一直不斷地想起燕曇華做過的一些事情。
那個人、那個人,在她初見的時候,看起來年紀是比她大的。那時候她尚年幼,
身高還不及曇華的腰;曾幾何時,她的身高已遠遠高過曇華,那個打小看她長大的人
卻仍是一如最初,十來歲的少女模樣。
魏無牙將她與世隔絕地養著,最常來探望她的便是燕曇華。向來可以輕易看透他
人想法的她,卻怎麼也捉摸不著燕曇華的想法,好像是永遠不變地極其單純,但往往
又是那麼地出乎人意料之外。這是,在怎樣的環境下培育出來的人?她想不到、猜不
透。她只知道幼年時常可以看見燕曇華拿一些她很確定那是劇毒的東西當食物,卻還
一副沒事人的樣子。
自小她就孤高自傲不認輸,不肯相信憑什麼燕曇華可以而她不行?所以就有那麼
一天,她就傻傻地學著燕曇華吞食毒草,差點沒把自己毒死;若不是曇華發現得即時
,世上早就沒有蘇櫻這號人物。
可是,那一次的經歷也讓她怕極了燕曇華。
曇華讓她喝下自己的血解毒,確定她沒事後隨即奔了出去。她好奇地跟出去,看
到的景象,令她作了好久、好久的惡夢。
燕曇華提著一隻顯然是剛抓到的野兔,一口咬在兔頸上痛飲溫熱的鮮血,模樣極
其駭人。不一會兒,兔血被喝乾了,燕曇華隨手將兔屍一丟、抬袖抹去唇邊血跡,身
形微晃便又不見蹤影。她嚇得連聲音都發不出來,坐倒在當地好半天爬不起來,魏無
牙儘管兇殘,卻從沒有讓她看過這麼可怕的景象;這個看起來無害而溫柔的女孩子,
想不到手段卻比長相醜陋的魏無牙還要可怕、還要兇狠殘忍。
後來她才知道,燕曇華之所以常吃劇毒主要是為了抑制體內的毒素。自幼家裡長
輩便為曇華養了一隻碧蠶蠱護身,在一次遇襲時碧蠶蠱為護主而喪生,碧蠶蠱的血濺
到曇華身上,自那以後燕曇華便與碧蠶蠱同命。因此,燕曇華的血液遠比一般人少很
多,並且每次若有失血便必須飲下大量生血以補回她所失去的血液。
但,儘管知道原因,仍不能夠令她的恐懼稍減。再怎麼聰明再怎麼大膽,她畢竟
仍是個嬌滴滴的女孩子,仍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對那種景象,她無法不感
到害怕。
可是縱然如此,她仍不能眼睜睜看著燕曇華自殘性命。
當初才分出少許鮮血予她解毒,曇華便需那麼急切地飛奔至山林裡尋找獵物以飲
生血作彌補;而今花無缺中的並不是一般的毒,是燕曇華精心研製而成的奇毒,要解
、莫不是要放盡全身血液?她不要這個樣子。被點穴、僵在原地不能動彈的時候,她
想了又想,不對、不是只有這個方式而已,還有別的辦法、應該還有別的辦法可試…
…!
※ ※ ※ ※ ※
「既然毒是我一手調製,就該由我化解它。」燕曇華笑得很淺,身體微微搖晃、
向後傾倒,她已無法再維持自己保持站立。
燕南天猶自怔愣著無法回神、沒來得及伸手攙扶,杜殺已一個箭步搶上前、探手
抓住她的臂膀令她不致跌倒。
她的身體很輕。就連一般小孩子都沒那麼輕,像是少了什麼似的;不經意間,杜
殺低頭一瞥,這才發現她無法站立的理由:她的腳──已經不見了。杜殺一臉錯愕地
瞪著她,滿眼的不敢置信和一絲難以察覺的心痛,也許、就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一絲
絲心痛。
而她只是笑笑。「我與碧蠶蠱同命,」瀕死時的散功令她承受極大的痛苦,她卻
沒有讓任何人看出來。臉上的表情一如最初,仍是那麼淺、那麼輕柔、那麼飄渺……
像一個幻影。一個,鏡裡的虛象。「碧蠶蠱亡,必自毀軀體以免遭人折辱,我也一樣
。」在說話間,她的肢體仍在緩緩消失中。「你……」她看著他,欲言又止輕搖頭,
又是一笑。伸手扯下頸上的小香袋,遞向他。「歸雁山裡九天峰上,請幫我轉告我大
哥,就說……太陽出來了。」曇華一現,只在夜裡綻放;日出了,所以,曇花謝了。
他看著她,沒說話。
接過香袋後仍緊緊抓著她的手臂,直到她化為烏有。小小香袋裡裝著一束紅色髮
絲,一束他在很多很多年前,交給某個女孩子當信物的髮絲。
望著那束紅髮,他怔怔地出神。
她沒再多說隻字片語,可是他明白。
即使沒有多深入的交談過、沒有相處過太長久的時間,他們仍十分瞭解彼此的一
言一行究竟代表什麼意思;他知道,她之所以要託他轉告而不是叫燕南天去,是因為
她知道他不喜歡虧欠,但她死了他就很難有機會報答她的救命之恩。
所以她要他去。她不要他一輩子都背負著欠她的恩情無法還清,她也討厭欠人恩
情;她瀟灑地來,同樣那麼灑脫地走,沒有什麼牽掛、沒有什麼放不下,一切都清算
得乾脆徹底而俐落,不留下任何東西也不帶走任何東西。
在他手裡,也什麼都沒留下。
只有他當初送出的東西,又回到他手裡。
他低下頭看著橫臥在自己掌心的那束髮絲,一動也不動、沉默著。房間裡凝滯著
沉重的氣氛,也沒有其他人說得出話;就連向來活潑多話的小魚兒,也都無語。能說
什麼?
她不見了。就像一個從來不曾真正存在的幻影,消失得乾乾淨淨就連屍骨都沒留
下,只留下桌上那碗還殘有餘溫的鮮血,紅豔豔地刺痛人雙眼。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眾人順著聲音來處望去、險些認不出來
那個人是誰。白嫩細緻的臉龐被一路上的雜草與樹枝劃傷了好幾道,一身的衣裳也被
磨破、勾破,顯得凌亂不已狼狽不堪,往日高高在上的神氣消失殆盡。
是蘇櫻。
是一路趕著回來想要阻止,卻依舊來得遲了的蘇櫻。
劇烈喘息著倚在門邊,環視整個房間,最後、視線焦點停頓在桌上那碗血。
不需要再問什麼,看著他們的表情看著那碗血,她已經知道答案。慢慢、慢慢地
緩下呼吸,靠著門,慢慢、慢慢地坐倒在地,淚水悄悄滑落。
片刻後,她終於掩面失聲痛哭了起來。
※ ※ ※ ※ ※
蘇櫻走了。
哭完後,什麼話也沒多說就走了。
她沒有任何理由再留下來。
萬春流也走了。
放眼紅塵中早已沒有什麼值得他留戀,會在這裡也只不過是放心不下小魚兒而擔
擱了下來;而今,什麼風風雨雨都已過去,他也就沒有不走的理由。
鐵心蘭同樣離開了。跟隨著鐵戰,邁向未知的旅程。臨行前,猶自眷戀地看了小
魚兒一眼,像想說什麼、卻終究沒說出口。
默默離開,沒留下隻字片語。
其他眾人也都散了。決鬥已經落幕,所有事情也都已經結束,人們、也就都各自
回歸屬於自己的地方,去做自己的事。
就連杜殺跟燕南天,也要走。
杜殺要為燕曇華轉告遺言,而燕南天也要回家探望許久不見的爹娘,故而結伴同
行。
臨行前,杜殺一語不發,和小魚兒點個頭示意後便走了出去;沉默的背影,有一
種說不出的寂寥。
一個人,他一直都是一個人,很多年前開始,今後也將繼續如此下去。
曾經,有某個人有那個可能性與他為伴,但卻像、幻影一樣消失了,鏡花水月,
如夢一場。是像夢,短暫紛亂的交會,連想不想留住都來不及知覺就已經什麼都不見
了,只留下原是緊握的手滿掌空虛,一絲塵埃都不曾殘餘。
沒有想過未來會是怎麼樣,他的命一直一直都是撿回來的。因為活著,所以必須
繼續一步步走下去,他一直都是這樣活著的。可是現在?他突然,有一點點茫然……
償還恩情是眼下第一要務,也是唯一目標;可是償還之後,他又該何去何從?或
許就像重溫了很久很久以前他為死去的家人復仇雪恨之後那一天的那種感覺。
親人朋友都已死去,仇人也已不在,只剩下他一個;人固然不應該將自己的生命
寄託在別人身上,但當失去所有目標之後,漫無目的的生命該怎麼繼續走下去?可是
,他畢竟還是必須,活下去──
燕南天沒有立刻跟出去,深深凝望著小魚兒,忖度良久。「你……」幾度欲言又
止,歎口氣。「好好照顧無缺和你自己,你燕大叔去去就回,三個月後,咱們武漢醉
仙樓見。」
小魚兒微笑著輕點頭,「小魚兒明白,燕大叔請放心。」
話好像都已交代完、該走了,燕南天卻仍定在當地沒移步。遲疑半晌,「……你
跟無缺……」停頓老半天,仍想不到該說什麼。小魚兒沒接話,依舊笑嘻嘻地看著燕
南天、等候他把話說完。「……你們……那個……」吞吞吐吐不合他的一貫作風,小
魚兒還沒不耐煩他倒先對自己感到不耐煩起來。用力一拍自己的後腦勺兒,「算了。
燕大叔要走了,記著、三個月後,武漢的醉仙樓見。」就先,回去吧。
他需要時間好好去思考一些事情……小姑姑說的話、家訓的真正含義,是不是自
己、從來沒有認清過那個自己生活了十多年的家究竟是什麼樣子?或許……也該問問
父親,當初為什麼作那樣的決定?兄弟相戀……怎麼說都不合常理,為什麼、父親,
毫不在意……?
是不是那種事情,並不是那麼地不可原諒、不見容於世?是不是在世間講究的倫
理道德之外,還有什麼是比這種東西更重要的……他不知道,所以需要好好想明白。
無缺和小魚兒的事情,就等他想明白了,再來決定該怎麼辦吧……
小魚兒點點頭,笑道:「知道了,不會忘的。」不會不懂燕南天想說什麼,不會
看不出來現下燕南天的心境十分掙扎。但他知道自己此刻並不適合多說什麼,說多了
只是在硬性逼迫燕南天接受事實,容易造成反效果。
彼此都需要時間,他需要時間去思考該怎麼說服燕南天毫無芥諦地接受,燕南天
也需要時間去調適自己的心情──他看得出來,燕南天不再那麼堅決反對他與無缺的
事情了。也許是因為燕曇華的話、也許是因為無缺的傷、也許兩者皆有之,燕南天認
為男人必須要跟女人在一起的信念動搖了,該不該算、因禍得福?
但那個禍,只怕、還未完全結束……
※ ※ ※ ※ ※
喝下解藥,無缺的毒解了、意識回復清醒,所以大多數人都以為事情已經落幕。
可是小魚兒知道,無缺的心被毒素沁入,還未曾消解。
剛喝下藥不久無缺便已清醒過來,沒有人來得及藏好染血的瓷碗,於是無缺知道
了燕曇華為解『無醒』而身亡的事。
那時候、他沒有太激烈的反應,靜靜地聽萬春流說明事情的來龍去脈,用一種、
不知道該如何形容的神情,安安靜靜地聽著。沒有哭泣,沒有悲哀,他只是很安靜地
、很安靜地,聽完整件事的敘述解說,連一句提問都沒有。他也沒有問,移花宮那兩
位宮主,如今怎麼了、何去何從?是生,是死?
什麼都沒問。
什麼話都沒說。
就這樣,默默地接受擺在眼前的事實。
好似他,一點都不在意。
毒傷初瘉雖已無大礙卻畢竟元氣已傷,無缺的精神仍然不太好,故而仍臥病在床
歇息未曾起身為眾人送行。
小魚兒回房,便見無缺坐在床上、背倚著牆,臉上,仍是那一種不知道該如何去
形容的表情。像溶進許多種情緒,憂傷的快樂的憤怒的嫌惡的失望的恐懼的以及其他
種無法分辨的匯集成錯縱複雜;又像很單純地只有一種表情,無止盡的迷惘、茫然。
彷彿不曾察覺小魚兒到來,無缺仍一動也不動地靜靜坐著。睜著一雙漫無焦點的
眼睛,心思不知神遊何方。
他怎麼會不懂,無缺面對這種事情會受到多大的打擊?他怎麼可能不懂,無缺的
感情受到極深沉的壓抑,激烈的情緒無缺從來不會外放、只會憋在心裡一個人默默承
受。
行至床沿落坐,沒說話,只是盯著無缺直瞧。
茫然的眼依舊茫然。
良久,才在專注凝望下慢慢聚焦,直視自己眼前的人。
「你傷心,為什麼不哭出來?」沒等無缺回應,自顧自地說下去。「她救你,絕
不是想看見你這個樣子的。」一條人命的份量極其沉重,沒幾個人承擔得起;但是,
有資格說承擔不起的人更少。
無缺仍沒說話,默默看著小魚兒,也不知道聽進去沒有。
「你再傷心,她也不會活回來。」抬手,輕撫無缺的髮絲;音調,難得地溫柔。
「你若覺得非還點什麼給她的話,就該好好地活下去,別讓她白死。」
無缺看著他,嘴唇微微顫抖,像想說什麼、卻又說不出口。
「我知道你會自責。但,這件事如果有誰錯了,錯的人絕對不是你而是我;你根
本無法選擇,而我,沒有阻止她。」即使那是因為,來不及阻止。
她做的事情,向來就絕得不容任何人干涉阻擾。
無缺沒有立刻回應。半晌後,慢慢消化理解他說的話,緩緩睜大眼睛、瞪著小魚
兒。伸手、揪住小魚兒的衣襟,握得死緊。
是誰殺了她,是誰讓這種事情發生?不願意用任何人的命換自己的命,那種行徑
絕非君子應為,小魚兒難道竟不懂他?難道小魚兒竟是可以為了自己而犧牲別人的人
……?不敢相信、不願相信,那不是他所知道的小魚兒──
小魚兒閉上眼睛,向來爽朗的表情掠過一絲黯影,「即使我能夠阻止,我也不知
道我會不會阻止她這麼做。」
無缺緊握的手逐漸鬆開,清澄水珠無聲無息地滑落臉頰。說不出是悲傷還是為了
什麼?就是突然覺得,鼻酸,於是眼淚掉了下來。他知道,小魚兒也是難過的,即使
看不太出來,但毫無疑問地這件事情也對小魚兒造成影響;即使發生這種事情說不上
是誰的錯,但來不及阻止的無力總是令人無法負荷的沉重。
怎麼會忘了?小魚兒在某些時候,把真實情緒藏得比他還深,即使想消沉也會強
自打起精神,他應該比誰都瞭解小魚兒,怎該誤解他?即使說是把話說成這般,在實
際面對時小魚兒如果能夠阻止還是不可能不阻止;即使再怎麼重視他不願見他死去,
在面對抉擇時小魚兒仍舊不可能昧著良心做事。他知道的……
「打小在惡人谷長大,我可能真不是個好人。」小魚兒微微牽動嘴角露出一個不
像笑的笑容,意義不明。睜開眼迎視無缺,「她死,換回你活著,我……其實很慶幸
。」就算要背負著罪惡感,也總比死了的好。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
他真的不能夠確定,如果不是眼前這種局面,他會怎麼處理這件事情。誰都想活
下去、誰都有活下去的權力,沒有人天生就應該要為了誰犧牲,他不應該為救無缺而
犧牲任何一個人。可是、如果、無缺不在?
他無法想像那個時候的自己,會變成什麼樣子。
也許算是事過境遷吧,鬆了口氣、不再需要絞盡腦汁思索究竟有什麼方法可以救
得了無缺之後他才有心情回顧。才突然感覺到,一種令他不由得背脊寒毛直豎、手心
沁汗的恐怖。
也許他並不是沒有無缺就無法活下去,畢竟在過去這二十年來有大半的時間是沒
有無缺在身旁相伴的,失去無缺好像也不過就是回到重逢前的日子而已。
但那只是好像。
燕曇華的死令他錯愕,即使不是完全沒有預感,在眼見她化為粉塵、煙消雲散,
那種震撼仍是無法用任何言語形容。
他和那小老太婆的交情不算好,交談的次數屈指可數,可是看她就這麼突然地消
失在眼前,他仍是會難過。如果,換作無缺呢?
他真的很高興他不用知道這個『如果』是什麼結果,儘管同一時間他也感到悲傷
,情緒錯縱複雜地令他的心有些亂。那個本來好像沒有任何弱點強到沒天理、連邀月
都輕而易舉地格斃掌下、看起來怎麼打都打不死的小老太婆,就這麼突然地不見了…
…
無缺睜著一雙盈淚的眼神色複雜地看著小魚兒,抿緊嘴唇不知道在想什麼;突然
一個撲前緊緊抱住小魚兒,失聲痛哭起來。
「別哭、別哭……」無缺邊哭,邊斷斷續續地低聲嚷著,聽得小魚兒一愣。誰哭
了?不是無缺哭了嗎……茫然地伸手輕觸自己的臉,才發現不知何時,淚水已經悄悄
滾落。
笑了笑,那笑意不知該說是欣喜還是悲傷。「我是真的,很高興啊……」死去的
人不可能回來,他不想用悲傷的思念牽絆任何人的腳步。他感謝她的犧牲,感謝她救
活了無缺,所以他不願為她哭。只是,眼淚還是忍不住,掉了下來……
她像是鏡裡走出來的幻影,那般虛無那般不真實;而今,她再度走回鏡裡,留下
破碎的鏡扎在人心上,映出千千萬萬個殘影。
留下,刺痛的傷。
「不要哭了……」突然嘶啞著嗓子低聲叫喊,「我不會不見,我不是她,不會像
她那樣子突然就不見了,絕對不會!」抓著小魚兒的肩膀搖晃一陣隨後緊擁入懷,緊
得像是要強行將兩人各自獨立的軀體壓迫融合成一體。「她代替我死了,我就會好好
活下去;你我同年同月同日生,也必在同年同月同日死,誰也不得捨下誰!」
以血為誓,以彼此的血脈為誓,以曾經困鎖他們的血緣為誓,自此用這血誓鎖住
彼此再也不離分。
淚眼迷濛中,什麼都看不清了,週遭一切都顯得虛幻,只有觸覺是清楚真實。舉
起手,輕輕擁住無缺的身子,而後慢慢收緊,透過肌膚相親感覺出自同源的律動,無
言地一再重申著他們的誓言。
是雙生,也是共生,他們互為彼此的鏡、互為彼此的倒影,沒有哪個影子可以失
去本體獨立存在,所以他們也絕不能失去彼此。
於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亦,同年、同月、同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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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nsformer:
1. 促使變化的(或人物);改革者
2. 【電】變壓器
我不是改革者,我是變壓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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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59.104.45.168
推 Glaciertrue:至少在一起了Orz 02/03 20:17
推 slamoo:Q口Q!!!!可以敲蜜月期的翻外嗎?T^T 02/03 20:46
→ Transformer:蜜月期……(回頭)論時間點好像算,論內容好像……b 02/03 21:00
推 slamoo:好像...?O_Q(抓衣角) 不然給點甜頭嘛~ 02/03 22:47
推 vickyj: 兩人都苦盡甘來了 想看他們恩愛的生活 02/04 09:4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