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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一聲疑似慘叫的大吼響徹整間客棧、甚至是整個小鎮,吵醒所有的人,令 大家紛紛出房交相詢問。   「發生什麼事了?」   「好大的聲音啊……聽起來好像是燕大俠的聲音?」   「不錯,如此雄渾有力的吼聲應是只有燕大俠發得出。可是……究竟是發生什麼 事情,會令燕大俠如此震怒?莫非又有大事發生?」   面面相覷,湊不出答案;唯有循聲而去,尋找答案。 ※       ※       ※       ※       ※   杜殺一坐而起,手臂險些撞到靠在床邊睡去的燕曇華,悚然一驚、立刻反射性退 後朝床舖內側縮靠。稍稍定了定神,這才慢慢回想燕曇華究竟為什麼會在自己床邊。   昨夜將蘇櫻扔回房後,一方面因為房間不夠一方面因為燕曇華堅持要看著他怕他 的傷勢有變,一路跟著他回房,像個討糖吃的孩子般黏人。   他拗不過這個看似年幼的女孩子,只好默許她可以與自己同房,反正江湖兒女不 拘小節,看起來年紀相差甚鉅,她嫩得像是還沒發育完全的孩子,再者以醫者身份, 應不致惹人非議;沒想到回房後她竟堅持他要睡床上,她在一邊隨便窩著就好,令他 執意反對。   本來以傷者與大夫相對關係的立場他睡床上該是沒什麼問題,但他的自尊絕不容 許自己安穩地睡在床上卻讓那麼嬌弱的一個孩子隨便窩在椅子上或是哪裡歇息。   對峙僵持不下,卻沒有維持很久。因為她很乾脆地出手封他穴道然後把他丟上床 ,接著逕自搬張椅子至床邊,靠在床柱上睡去。   當然並不喜歡受人如此強制擺佈。但他理虧在前,明明答應了要保持冷靜卻還是 一時情緒激動導致傷口迸裂,讓她多花不少力氣增添許多麻煩,再加上她似乎便是多 年前曾經兩次救過他性命的恩人,連同這次是欠她三條命,怎麼算好像都該聽她的? 也就只有乖乖認栽。   燕曇華慢慢坐直身子、揉揉眼睛伸個懶腰活動活動關節,「那個笨蛋在吵什麼… …」孩子般的聲調原就軟嫩,雜摻濃濃慵懶之後更加軟了幾分,聽得杜殺混身不對勁 起來,差點想奪門逃出──只是差點,『想』。不管面對誰他一向是不會逃的人,更 何況就算要跑也會先經過她身邊……   她一抬眼瞥見靠在牆邊、離自己有點距離的杜殺,眼神中透出淡淡疑惑。偏著頭 思考片刻後,向杜殺伸出手,「一道去看看?」   杜殺盯著那隻白淨的小手,沉默半晌,沒有伸出手去握。他的手自十二歲以後一 向只是為了殺人而伸出,從來就不曾是為了握別人的手。可是他知道,依她的個性, 縱然他不肯伸手只怕也會被硬拉著走吧?與其那麼難看,是不是倒不如認份點?   燕曇華等了片刻,見他沒伸手,偏頭想想後,笑笑、收手。「我倒忘了你不常伸 手的。哪,要不要跟我一道去看看?」   他不知道為什麼她總是在笑,明明沒什麼值得笑的事情也是維持著笑容,那種笑 法看起來和哈哈兒那種為了讓人沒有戒心的笑容不太一樣,但又說不上來究竟是哪裡 不一樣。   她唇邊的笑意彷似亙古不變,連彎起的弧度都幾乎一模一樣;態度手段的變化卻 快到令人措手不及,昨天明明手段強硬直接把他的穴道封了扔上床,今天卻是單純的 詢問請求,竟不帶絲毫強迫之意。   他無言。   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樣一個人?或者該說,這究竟是怎麼樣一個女孩子?所以說 他向來不喜歡接近女人,那實在是一種太過麻煩並且難以理解的東西。   燕曇華等候片刻,看著杜殺的神情有些古怪不知在想些什麼。再次偏著頭注視半 晌,見他似乎沒有立刻動作或者回應她的打算,沒再繼續要求。站起身離開床邊,「 我先過去看看囉。」看起來幾乎是用飄的移向門邊,出房門後順手將門關上。   「……」他慢慢地下床穿鞋,並沒有打算立刻跟著出去。雖然他也很好奇燕南天 究竟在鬼吼鬼叫個什麼勁兒,但並不想讓人看見他與燕曇華從同一個房間出去。   說不上來是為什麼,就是不想讓任何人覺得他與燕曇華之間有什麼不清不白。他 自己倒是無所謂,可不管怎麼說燕曇華畢竟是個姑娘家……雖然,是個不怎麼尋常的 姑娘家。 ※       ※       ※       ※       ※   像燕南天身材如此高大的人並不太多,所以不管他走到哪都好找得很。燕曇華跳 至屋頂居高臨下一望,十分輕易地發現他的蹤跡,順便發現附近有一堆人在探頭探腦 、交頭接耳、就是不敢上前一問究竟。   燕南天也不知道是懶得理會眾人其實已經可以算是圍觀的零散分佈,還是太專心 想自己的事情沒發現?手撐在樹幹上、眉頭緊皺,不發一語地沉思,氣氛凝重之至。   眾人怎麼也猜不透究竟是什麼問題讓燕南天如此苦惱。依燕南天目前的武功而言 ,就算不能夠說是天下無敵大概也相去不遠了,怎麼還能夠有事情讓他如此煩心?   「莫非是惱於無法再與邀月宮主一決高下?」   「可是……昨天燕大俠明明高興得很,完全不在乎這回事啊。」   「也許睡了一夜起來,突然覺得若有所失?放眼天下,已經再也找不到敵手了… …」   「唉,自古英雄皆寂寞。高處不勝寒啊……」   眾人下了這種結論,而其實?燕南天到底在想什麼呢?   其實若仔細瞧不難發現燕南天周圍的土壤已經變得相當適合播種,一堆雜草啊什 麼的早就都被連根翻起成了現成的肥料,連樹木都似乎已有些微搖晃不穩。   想當初……當初,初生之犢什麼也不懂,比之今日飽歷風霜,改變不可謂不大, 那種驚慌失措卻沒有減少分毫。   該,怎麼辦呢?當初,他選擇了離家出走、拒絕面對現實,而這次他怎麼能走? 但不論如何,發生這種事他怎麼對得起九泉之下的二弟?啊啊──想他燕南天一世無 敵,向來是處變不驚、臨危不亂。怎知今日、今日──啊啊啊──他好想再大吼一聲 發洩啊。   「你在做什麼啊……」溫吞吞的語句以軟軟的聲調發出,卻讓所有人都嚇了一跳 ,方才還沒見有人在燕南天身邊,下一瞬間便看見燕曇華出現在燕南天身旁,接著才 感到一陣輕風拂過,活像某種沒有腳的東西般。   燕南天倒是不怎麼驚訝,在他年紀很小的時候這個小姑姑就已經來去無蹤,在他 離家前更是早已達到神出鬼沒的地步,不管他再怎麼小心注意她都總有辦法隱匿行跡 直到她願意讓他發現時,她的突然出現他早就習以為常。「小姑姑……」   再怎麼心煩意亂也不會傻到向燕曇華求助,他可沒忘記當年在事發現場年紀尚幼 的自己震驚地發出大吼時,第一個循聲趕到的燕曇華見狀,只是淡淡問了句:『兩位 哥哥啊,怎麼會忘了把門上閂呢?』   燕曇華偏著頭微傾身,「你那是什麼臉……這麼不想見到小姑姑啊?」   「我……」一時間想辯白,想想又作罷。歎口氣,繼續他的憂鬱沉思,煩惱那個 還沒有結論的問題。   燕曇華略揚眉,「你怎麼?一大早大呼小叫嚇壞一堆人,連我都被你吵醒了。是 那兩個昨兒才相認的小娃娃出什麼事嗎?」好似隨口不經意的一句問話,卻一箭戳中 燕南天的心事,險些沒像被踩著尾巴的狗兒跳起來汪汪叫。   表面上卻還是維持一派沉穩,畢竟這些年來的歷練可不是虛晃,好歹、鎮定功夫 比以前好上許多。「沒的事,他們兩兄弟好得很。」是啊,好得很,甚至是好到過份 ,都同床共枕行周公之禮了……啊啊啊──想到就頭大。   不行不行不行,這樣下去絕對不行。昨兒個大家都喝了許多酒,也許是一時酒後 亂性也說不定,沒事、沒事的,只不過是一時錯亂。   也許是小魚兒玩得太過份,不小心就、就……?問題是,那種事是不小心就可以 做得出來的嗎……?不對不對不對、不應該再想這種問題!   沒事的沒事的沒事的,冷靜、冷靜、要冷靜──二弟的孩子應該不會做出天理不 容的事情,應該只是誤會、誤會,或者是……或者……?   還能有什麼或者?怎麼想也不出來啊……   萬一他們是認真的呢?不是什麼誤會,事實就是他們確實、確實是……是那麼回 事,該怎麼辦?不、不會、不會的,冷靜、冷靜、要冷靜。那一定只是誤會而已,一 定是誤會,只要說清楚明白就沒事了。一定是誤會──   「欸,你到底在做什麼?大家都在看你欸?」   聞言悚然一驚,猛然想到這事絕對不可以讓別人知道。若讓別人知道了……不要 說小魚兒和無缺會被人另眼相看,連二弟九泉之下只怕都不得安寧。   低聲沉喝一聲:「誰!」   只見,冷眼掃過之地,眾人紛紛走避、或故作若無其事,認真地盯著自己眼前的 景物直瞧,小小客棧簡單擺設彷彿霎時間變得極富深意、值得研究推敲。   雖然其實好像沒有什麼走避的必要,那殺氣騰騰的眼神仍是令大家有志一同地認 同切莫輕攖其鋒,縱使燕南天俠名遠播二十餘載,性烈如火的人暴怒時究竟會做出什 麼事情仍不是誰能夠掌握;別的不說,光看小魚兒假死時、他差點一掌劈了花無缺的 事兒,就可以清楚知道這個人有多衝動。   「那麼緊張做什麼……」身為他的姑姑自然是不會為那冷眼所驚駭,只是雙眸透 出濃濃困惑。「你要去哪裡啊?」   燕南天望了她一眼,燕曇華一臉好奇的表情令他打心底直發毛。   自小到大當然清楚知道引起燕曇華好奇心的事情,能有好下場的實在沒多少;一 個不懂什麼叫做節制的孩子卻擁有強大破壞力,那結果讓人除了感歎也不能夠再說什 麼。   管教?……也要有人有那個能耐、又,願意管啊……他不要再想起那個家的可怕 了……「我去找孩子們談談。」不是很想讓她深究這個話題,輕描淡寫一句帶過,繼 續往前走。   「談?要談什麼?」可是燕曇華並不滿意這個答案。   「談……」再度頓下腳步仍沒有回頭,停頓片刻才接續下去把話說完:「談談將 來。」話落,便逃跑也似地飛快離開現場。   目送燕南天遠去,燕曇華停留在原地喃喃自語。「將來?」總不會是看到那兩兄 弟同床共枕而要幫他們拜堂吧?當年大哥就是這麼處理的……啊、不對,依這姪兒的 性子,如果發現了,十之八九會想拆散那兩個小孩。   笨侄兒,破壞人家姻緣會被馬踢的。      非常,理所當然地,燕曇華並不考慮,世俗眼光這回事。   當然也不考慮,傳宗接代之類的問題。 ※       ※       ※       ※       ※   第三次回到無缺門前他總算記得敲門,再不敲門、若又正巧撞見那兩兄弟在耳鬢 斯磨他可受不了。   開門的人是無缺。見來者是他,剎那間有些訝異與僵硬,隨即微笑招呼:「燕大 叔,早。」無瑕臉龐微笑的神情,那麼地有禮又溫和近乎完美,和當年的江楓簡直是 一模一樣──他英年早逝的二弟啊……這樣的孩子,怎麼會做出那種事?必定是誤會 吧、必定是誤會,知書達禮嚴謹守份的無缺,不會跟著小魚兒一起胡來、做出糊塗事 。   沒有忽略方才掠過無缺臉上的的一抹僵硬表情,發生這種事想必非其所願;小魚 兒這孩子古靈精怪一肚子怪主意,今天這般情況必然是因為他,無缺只不過是被拖下 水。   只不過是、這?而已吧。小魚兒想做的事,本來就沒有什麼人能夠阻止他,依無缺 這麼溫順正直的性子,哪鬥得過機靈善辯的小魚兒?   燕南天卻沒有想過,小魚兒再怎麼聰明狡猾也不能夠操縱人心,像無缺這種人, 如果他全然無意,又怎麼可能做出這種事?   進了房,只見小魚兒懶洋洋地斜倚在床邊,神情也是懶洋洋地;衣飾是早已整裝 完成,半敞的衣襟卻掩不住斑駁吻痕。見燕南天進房便起身相迎,動作卻有些遲滯, 無缺見狀、一個箭步上前攙扶,低聲詢問道:「真的不要緊嗎?」   小魚兒望向無缺,笑嘻嘻地道:「沒事、沒事~我又不是紙糊的。」好像是和以 往一般無二的笑,在燕南天看來,竟覺變得有些嫵媚……?啊啊啊──錯覺、錯覺、 絕對是錯覺!小魚兒好歹也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怎麼可能笑得嫵媚!   「燕大叔,在嘀咕什麼呀?」半倚著無缺,小魚兒紅撲撲的臉蛋上掛著十分可愛 的笑容,令燕南天不禁又想起江楓。在很久很久以前、只有兩個人私下相處時,江楓 偶爾也是會露出很孩子氣的笑容,尤其是在剛做完一件令他很愉快的事情之後。   二弟、二弟啊……   「燕大叔?」小魚兒笑得彷彿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似地,極為自然,令燕南天都幾 乎要懷疑是不是一早宿醉未醒作了太奇怪的夢,那個令他震驚不已的畫面只是錯覺, 否則兩個孩子何以都能如此平靜?但散佈在小魚兒頸上向下蔓延的瘀紅,清清楚楚昭 告著昨夜小魚兒確實『做了什麼』;瀰漫在房間裡,雖然淡去卻仍可輕易分辨的腥氣 ,也明白地指證不久前在這裡的的確確有人做了『那件事』。   「你燕大叔……想找你談點事情。」對,談談就好吧、談談就好,孩子們應該只 是一時迷惑衝動,少年血氣方剛在所難免,自制力會差些也是正常的,橫豎男人不會 懷孕、也沒有什麼貞節問題,當作沒發生過、就好了。   「嗯?噢,在這兒談嗎?」當然心知肚明燕南天想談的事情是什麼,小魚兒卻一 點也不緊張,依舊笑容滿面。   世事能夠兩全的本來就很少很少。   前一次,他退讓了;顧及了燕大叔的想法、顧不得無缺傷心。   雖然也可以說是種種局勢交加迫使他不得不做這樣的選擇,但看見無缺哭泣他還 是好難受。這一次,他該怎麼做?既然無缺的選擇是突破那條界線不只是單純地當兄 弟,他也不想自欺欺人說這份感情只不過是兄弟之情。該怎麼做?答案,很明顯。就 算燕大叔會反對、就算不見容於一般人,那又怎麼樣;固執地遵守一堆撈什子禮教規 定,人會過得比較快樂嗎?   「嗯……」看了看無缺平靜無波的神情、再看看小魚兒淺笑盈盈的臉龐,評估著 究竟是該三個人一起談談還是各個擊破。先和小魚兒談談吧?可以肯定昨夜的事情會 發生絕對是小魚兒造成的,和小魚兒談定了無缺那兒便應該不成問題。   況且,不管怎麼說,對無缺,畢竟是生疏了點,再怎麼說、跟小魚兒都是比較有 話好說;和無缺談,難免縛手縛腳,有很多事說起來不知道方不方便,也怕這孩子心 眼死,什麼事情認定了就難說得動。   觀察燕南天的神色,小魚兒自然猜得到燕南天是想和他先單獨談談。這?也好吧? 有什麼事兒他可以先擔待下來、不必讓無缺知道。無缺太在乎長輩的意思、太在乎他 人的感受,面對燕南天可以料想得到的責備與反對,由他來承擔就好。   他不想再看見,無缺傷心。   輕扯無缺衣袖,笑道:「哪,幫個忙,去弄點吃的來好不好?我餓了。」   無缺雖然性子單純,卻絕不笨,自然看得出來小魚兒是刻意要支開他。「可是你 ……」不放心就這麼丟下小魚兒一個人面對燕南天,雖然他也知道自己留下來其實沒 什麼用。論口才,他不及小魚兒,並且不擅言辭,要辯解只怕也無法提供太大助益; 論武功,別說燕南天究竟會不會對小魚兒動手,要打起來他自知不是燕南天的對手。 但那又如何?他想留下來、想陪在小魚兒身邊,不管事情會變得怎麼樣,兩個人總是 比一個人好。   「好不好嘛?」笑得很開心的臉龐上在轉瞬間變化成可憐兮兮的神情,拿不定幾 分真假,卻相當惹人憐愛。「我快餓扁了~~」   「可是……」猶想再說些什麼,看看燕南天再看看小魚兒,仍舊不肯移步。   「咳。」清了清喉嚨,燕南天沉聲道:「無缺,你就去吧。」別繼續在這裡拖拖 拉拉了,你燕大叔又不是什麼吃人怪物吃人不吐骨的,既不是以後都不會再見面了也 不是要分開多久,這麼難分難捨是幹什麼?兄弟感情好也要有個限度嘛……   看著眼下情況,燕南天愈發可以肯定這兩兄弟之間絕對已超越兄弟之情,卻猶自 自欺欺人想做垂死掙扎粉飾太平。   無缺沉默半晌,心裡衡量著:昨兒個小魚兒因為受了傷,吃的東西都偏清淡,算 算到現在確實也該餓了,小魚兒向來好動、吃得多餓得也快,提出要求固然是想支開 他,約莫有一半因素也是真的餓了吧?就,去張羅些吃的也好。   半強迫攙扶著小魚兒讓他坐回床沿,這才走向房門聽話地準備出房去。   臨別前,猶戀戀不捨回眸顧盼、似是放心不下,小魚兒笑嘻嘻地揮揮手、眨眨眼 示意要他放心,燕南天則在心裡直嘀咕:夠了沒有!又不是什麼不能再見的生離死別 !      誰也沒料到這一次暫別,竟確實幾乎要成了永訣。    ※       ※       ※       ※       ※   才出房門沒走幾步便見燕曇華迎面而來,在她身後不遠處,則跟著杜殺。「燕前 輩……」弄不清楚究竟該怎麼稱呼才好,對方是燕南天的姑姑,也就是輩份比自己再 高上兩階,於理或許該稱『姑婆』,但以她的外貌來說實在不相襯、未免把人叫得老 了,要稱姑娘又似乎失禮,便只有,還是稱作『前輩』。   一晃眼燕曇華便已近在眼前。完全不在意無缺究竟怎麼稱呼她,只是詢問道:「 要上哪去?那條魚和我那笨侄兒呢?」   「他們在裡頭談事情,小魚兒餓了、我要去張羅點吃的。」答得平淡卻不免有點 害怕,如果燕南天責怪小魚兒該怎麼辦?   明明小魚兒沒做錯什麼,是他、是他佔有了小魚兒,是他對小魚兒做了那種事情 ,如果有什麼是錯的絕對都是他的錯,不干小魚兒的事。可是,為什麼燕南天只找小 魚兒談?   雖然清楚明白燕南天的作風與移花宮絕對迥異,仍舊忘不了年幼時,那一個一個 突然消失的人。從小到大彷彿一直接受一個暗示:他必須一直維持『正確』的行為, 必須讓任何人挑不出他的錯處,否則一旦被人覺得他做錯了,他身邊的人就會突然消 失。   當然他知道小魚兒不會突然不見,可是那種感覺就是無法被抑制、不斷湧上,更 在小魚兒離開在他的可見範圍後,狂妄地張牙舞爪、威脅他的平靜。   燕曇華仰望著無缺的神情片刻,雖然不懂他此刻心情卻仍是伸出手輕拍他臉頰, 「不要難過,我進去看看。」其實無缺的表情看不出來什麼端倪,仍舊那麼平靜那麼 溫柔那麼淺的微笑揚在唇邊,好似一切如常沒有什麼特別,她就是突然想這麼說。   沒有任何根據,也不是猜測燕南天已經發難責備,只是突然想這麼說。   完全,出自直覺。   無缺一怔,神情未變,倒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第一次有人對他說這種話,第 一次有人把他當成一個孩子般安撫,也許言者無心,對他來說卻有一種很難形容的感 受。   慢慢點點頭,胸口的重壓彷彿也輕了些。   燕曇華滿意地點點頭,抬高手臂拍拍他的肩膀,「好乖。那,我先走了。」話落 便繞過無缺,輕飄飄地移向他的來處。   無缺微低頭,邁開步伐繼續他尋找早餐的行程;在與杜殺擦肩而過時,冷不防耳 邊突然飄過一句話:「別想太多。」無缺一愣、停步,錯愕地回首望向那個雪白的身 影。   杜殺沒有回頭,僵直冷漠的背影看起來十分不近人情,絳紅髮絲一如以往那般彷 彿隱約透著血腥氣息,方才那句話一點也不像是他說的,雖然語氣很像。冷冷淡淡地 像是凡事漠不關心,偏低的聲音清亮悅耳卻不含感情、簡短有力,和他踏出的每一步 一樣堅決。   就無缺的記憶裡,杜殺很少說話,說出的每一個字都絕不浪費。這樣的一個人, 為什麼會突然跟他說『別想太多』?……回想起來,昨天杜殺與燕曇華並沒有列席與 眾人共飲,他與小魚兒因為情緒混亂,也不曾注意周遭是不是有他人在場,被目睹昨 夜在長廊上發生的事不是不可能。若此假設成立,杜殺說的話也就有了相當合理的解 釋……   思索半晌,一抹發自真心的微笑,緩緩在唇邊漾開。是不是可以假設,他是被關 心的?是不是可以假設,並不是誰都會覺得他與小魚兒發生這樣的關係是錯誤?是不 是可以,讓自己有多一些力氣,去面對那些早已可預見的堅決反對── ※       ※       ※       ※       ※   無缺走後,房裡頓時異常安靜。倒不是說無缺有多吵、多愛說話,而是自他走後 留在房裡的兩人就一個字也沒說。   燕南天並非不想說,只是還沒能夠想到要講些什麼。較之心音嘈雜,缺乏人聲的 環境就顯得過份寂靜。   心知燕南天決計憋不住話,小魚兒倒是悠哉悠哉候著他率先開腔、以不變應萬變 。很多時候,急,是沒有用的,在燕南天沉默的寂靜裡,盤算計較著該怎麼說服燕南 天。   他知道,燕大叔受了很多苦,如果可以的話他並不希望和燕大叔決裂,那?子、難 過的不會只有無缺,他自己也會很傷心。可他也很明白,要燕南天靜下心來諒解他與 無缺,只怕唯有寄望奇蹟了──   「你們……在做什麼……?」溫吞吞的聲音突然響起,伴隨著門扉開啟,敲碎滿 間稍嫌尷尬的寂靜。燕曇華進房,困惑的眼神在兩人之間徘徊。「說要和孩子談將來 ,怎麼談到大眼瞪小眼沒半句話?你們總不會是用心音談話吧?」   「小姑姑,我──」燕南天話才起個頭,燕曇華便舉起手示意暫停。   「你等會兒,」沒管燕南天的錯愕,轉身、朝門外招呼,「你進來啊,杵在那兒 做什麼?」門外沒立刻有動靜,只見燕曇華眉微揚、一晃眼便把一個白色影子拉進房 。「好說歹說養大那條魚也有你的一份兒,要討論他的將來你想聽光明正大進來聽不 就好了,愣在外頭做什麼……」   小魚兒眨眨眼、定睛瞧清楚被燕曇華拉進房的白衣人影究竟是誰後,開心地喚道 :「杜伯伯!」在假死復活後除卻不需要再與無缺決一死戰的好消息外,同時得知杜 殺猶在人世,但彼時杜殺意識並不清醒,縱然明知他應可安然無事仍舊無法放心得下 ,此刻親眼見證他無恙,小魚兒自然是開心得緊。   杜殺倒也不答話,朝著小魚兒輕輕點個頭,不曾微笑、那雙冰冷的眼睛卻彷彿多 了些感情;不動聲色地抽回落入燕曇華掌握中的手,負至身後故作若無其事。小魚兒 看在眼裡,心裡微微苦笑,心想這燕曇華的手段自個兒是嚐過的,杜伯伯落入她手中 雖然因此免去死厄,活受罪倒是只怕難免,得想個辦法幫幫杜伯伯。   但,觀察片刻後卻發現,杜殺被燕曇華硬拉進房固然是有些尷尬,倒似乎並沒有 什麼反感,與這小老太婆雖靠得不很近卻也沒離很遠,不似以往縱不能說是拒人於千 里之外至少也會間隔相當大的一段距離。小魚兒眼珠子滴溜溜地轉了轉,看看杜殺再 看看燕曇華,突然想起燕曇華對杜殺莫名的執念,該不會……這兩個人之間,過去有 些什麼吧?雖然實在不能夠想像,但算算年紀也不是沒有可能……   「好啦,這下子人到齊了,開始談吧。」燕曇華推著杜殺找張椅子落坐,自個兒 也跟著在一旁坐下,獨留燕南天傻愣愣地呆立原地。見燕南天沒反應,燕曇華微挑眉 ,「怎麼?你不是要談談這兩個孩子的將來麼?還愣在那兒做啥?看是要他們按禮數 來、先拜堂再行事兒還是怎麼樣,總要說話才能談啊。」   「怎、怎麼可以拜堂?!」堪堪回過神來便聽到這個荒唐的提議,燕南天幾乎忍 不住要用吼的。「他們、他們是兄弟啊!」   「為什麼不可以?」燕曇華輕皺眉,不是很滿意姪兒稍嫌劇烈的反應。「當年我 的大哥你的爹,不就是這麼辦的。」   「可、可是,」提起這點燕南天就受不了,直到現在他仍舊想不明白當年老爹為 什麼會做這種決策,「這種事是天理不容的!」那是、亂倫啊……   「是怎麼個天理不容?」仍是那抹彷似亙古不變的笑,好整以暇、語調平靜溫吞 。「你六叔七叔,可是恩愛得很。」   恩愛?是、他知道。   他很清清楚楚地知道,他的兩位師父在一起時,周圍的氣氛是多麼和諧溫暖。個 性爽朗不拘小節的六叔,是啟蒙他武藝的師父;性子嚴謹講究義理的七叔,則負責教 他讀書習字。兩位師父相處時,一個眼色一個小動作便足以溝通心意,默契好到不可 思議,聯手起來訓他時一搭一唱比說書的還厲害,好幾次讓他愧疚得差點想當場挖個 洞把自己埋起來。   而正因如此,在碰巧撞破兩位師父姦情時,他所受到的打擊,絕非言語所能形容 。   他不懂、不懂,為什麼教導他必須順應天理自然、循理守義的兩位師父,自己卻 做出這種事?更加不能理解為什麼當時身為一族之長的父親,會輕描淡寫地下結論: 『這確實是不合道理的,這麼下去成何體統。你們兩個,給我儘早擇日完婚!』天地 之間陰陽相生,依此循環不息;兩個男人怎麼能夠成婚拜堂?更何況彼此是血脈相連 的骨肉至親!   睨視著燕南天一臉猶自想不開的神情,燕曇華再度開了口。「我說……離家這麼 多年,你可還記得燕家的家訓?」   雖然不明白燕曇華此刻為什麼會突然提起家訓,燕南天依舊朗聲答道:「『不凝 於形,不滯於物;仰無愧於天,俯不愧於地。』生是燕家人死是燕家魂,縱離家千里 ,亦片刻不離心!」字字鏗鏘有力,不容質疑的信念。   就因為他清清楚楚記得家訓,所以更無法諒解當時族裡的每一個人,都如此平靜 地接受六叔與七叔的事情,那明明是違背倫常、違背自然的啊。   「記是記得清楚。可是,你做了嗎?」   「當然!」答得毫不猶豫,理直氣壯。他有絕對的本錢可以這麼說,也有自信絕 對沒有人可以指責他違逆家訓。   「這麼多年了,你還想不透當年大哥為何如此裁決?」燕曇華依舊笑得淺,好像 沒有任何改變,卻讓燕南天覺得那張稚嫩的臉龐竟隱約有種屬於長輩的威嚴,存在感 不再薄弱、氣勢慢慢變得凌厲逼人。「『不凝於形,不滯於物』,你難道到現在還沒 看透箇中真義?拆散兩情相悅的小倆口,哪裡合乎自然了?」秀美雅緻的五官,在此 刻看來竟透出幾許狂氣。「亂倫?那又怎麼樣,兩個人都未婚未嫁、礙著誰了?倫常 這種的無聊東西在燕家由來就是廢物,天地君親師、一切尊崇自由心,哪裡有這麼多 囉哩叭嗦的規定?」   語氣一直平靜和緩而有禮,不曾揚高聲調亦不曾加重語氣,輕描淡寫陳述,沒有 任何自恃長輩身份的意味。事實上那種東西對燕家的人來說也一直都不重要,包括燕 南天在內,他們只尊重自己認為值得尊重的人。長輩?早個幾年出生不代表見識就廣 ,也不等於其為人處世就必然值得敬重;輩份,自然更不代表什麼。   燕南天瞪大了眼,一時間竟是再也說不出話。燕家狂、他知道,燕家人一向不把 一般世俗觀點放在眼裡、我行我素只管對得起自己良心,他一向也是活得如此自由不 受任何拘束。   燕曇華的話雖似是而非,他卻完全無法反駁。   因為他知道,燕家確確實實就是這?一個家族,狂妄地就算不見容於世亦漫不在乎 ,盤踞於絕崖孤峰之上倨然傲視群峰;儘管他以前從來沒有想過家訓竟可以廣泛解釋 到此等地步,但他知道那確實就是事實、就是家訓的真義。最好的證據莫過於當年、 他那身為一族之長的父親,對他兩位師父亂倫之事做出判決後,眾多族人平靜的反應 。   動怒的只有他而已,只有他這個少不經事的孩子而已。   只有他這個,還什麼都不懂卻自以為已經相當懂事的孩子。   「若是為了香火傳承……」略略斂低眼簾,語氣的平和更顯得言辭凌厲,「燕家 什麼時候教你把女人當生孩子的用器來著?」   也許這話說得太快,燕南天卻已聽得明白。   不管是小魚兒還是無缺,只怕都傳承了執拗的性子;自然也是知道這種事情難以 被等閒看待,他們卻仍是做了,如果可以愛上別人便也不會到今天這種地步,既然如 此,那麼就算硬逼著他們娶妻生子,結果也只不過是像把女孩子當產子工具、不會有 什麼幸福可言。   但,就這?,算了嗎?就這樣,因為小姑姑幾句話而顛覆掉自己這些年來建構的觀 念?他還需要、仔細想想──   一旁杜殺一直沒說話,注視著燕曇華的眼神變得有些複雜。既會培養出像燕曇華 這樣的人,亦可教出像燕南天這種人,想當然爾絕不是個尋常氏族;但想不到竟連家 訓都如此驚世駭俗、不同凡響。乍聽之下似乎與一般自負是正人君子的世家無異,箇 中涵義卻不是一般人所能直接意會,真是個、很有意思的家族啊……   小魚兒也難得安靜地一直沒插口,眨著靈活的大眼睛,視線焦點來來回回在燕曇 華與燕南天之間徘徊。心下暗自評量:小老太婆說的話可真算是驚天動地了,但燕大 叔居然不反駁?想來縱然不完全同意,至少是無法反對的,或許……可藉此省得與燕 大叔衝突?   並不想與燕大叔正面衝突,能夠避得掉他當然會盡力避免。人世間有很多很多意 外,他一向很喜歡這種刺激,但、那種會令人決裂的意外,還是不要比較好。   這時候小魚兒並沒有算計到,還有一種意外,是會令他傷心欲絕的。   燕南天口唇微動,似乎打算開口說些什麼,房外卻突然傳來一聲尖銳淒厲的叫喊 率先發難。他錯愕地一愣,當下立刻意欲出房一探究竟,燕曇華的反應卻快他一步, 推開房門一馬當先衝了出去。 -- Transformer: 1. 促使變化的(或人物);改革者 2. 【電】變壓器 我不是改革者,我是變壓器……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59.104.45.168
slamoo:感覺這兩兄弟一親密 就一定會有目擊者耶XD 02/03 20:19
Transformer:這個嘛……隔牆有耳隔牆有耳←隨便講講 02/03 20: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