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Transformer (靈體)
看板BB-Love
標題[衍生] [仙三] 蝶夢
時間Tue Jan 12 21:11:20 2010
莊生曉夢迷蝴蝶。
莊周夢蝶,抑或蝶夢莊周?
是誰,落入誰的夢裡……
※ ※ ※ ※ ※
睜開眼睛的時候,第一個映入眼簾的便是一張近在咫尺的臉龐。
熟悉的容顏,屬於一個原以為再也見不著的人。
「你睡得好熟。」
一句話,似曾相識。
令重樓怔忡好半晌無法回神。
黑髮青年伸手拂理略顯凌亂的紅絲,柔聲詢問:「怎麼了?」
重樓倏然扣住青年手腕,緊握。
沒有掙扎,黑中透藍的眼眸盛滿困惑。
隔著指上紅紗依然可以清楚感覺得到沉穩有力的脈動以及微溫,昭告強悍的生命
力。
切切實實,存在著。
是夢?
放開手,重樓翻身坐起,不經意瞥見靜置於一旁的長劍,又是一愣。「你的劍…
…」
順著重樓目光望向刃口如一泓秋水的利器,青年有些不解。「劍?」舉起劍細細
審視,怎麼也瞧不出有什麼不對勁。「劍怎麼?」
「你的劍──」重樓有些遲疑,因為那口劍脫手時劍主臉上的表情,他記憶猶新
;那時候襲上心口的疼痛,也真實得不像個夢。「不是落入人界了?」
青年微蹙眉,「落入人界?」一臉莫名其妙。「你在說什麼?睡傻啦?」
「你才傻了!你的劍明明就被我打落……」重樓話還沒說完,便被打斷。
「重樓。」呼喚名字的聲音令重樓立時靜默。他一向,很喜歡聽這個聲音這個語
調這個人──或者該說神?──呼喚他的名。
青年的語氣很平靜,笑容裡卻滲進一抹高傲的嘲諷。「我記得,我們好像從沒分
出過勝負吧?」
重樓瞪著那雙黑得發藍的眼,忘卻方才的遲疑與困惑,挑釁地笑道:「過去是沒
有。但不代表這次不會!」話音方落,一擊便已發出。
墨色身影凌空躍起堪堪避過開山裂石的一擊,一個鷂子翻身、輕輕巧巧落在五丈
開外,簡潔地吐出四字評語:「惡習難改。」
魔尊漫不在乎地一笑,「反正從來也沒打中過。」雙腕一翻掣出雙刀,飛身上前
迎戰劃出青藍寒芒的利劍。
「話不是這麼說吧……」一句話不過七個字,手上卻已短兵相接數十招。
遊刃有餘。
「你的話變多了。」不太滿意對手分神說話,刀式一變、招招不離要害。
「那是錯覺。」素來崇尚以牙還牙以眼還眼,劍勢一緊、出劍同樣狠辣地直指致
命處。「你的話一直比我多。」說話時出招未曾稍有和緩,反倒更見迅捷。
轉眼又過數百招,涼涼地補充追加三個字:「多很多。」
劍眉不以為然地一挑,不再搭話;雙臂一振手下便是一輪急進搶攻,迫使青藍劍
光不住退避閃躲;只可惜好景不常,刀光稍緩的剎那青藍劍影即竄進轉瞬即逝的空隙
裡,在匹練中綻出一朵青色的花硬生生截斷刀舞形成的銀白流光,犀利的花瓣飛散壓
得紅影節節敗退好似狂風中將熄的殘燭;然後在花瓣散盡後紅蓮再起,以將燃盡一切
的狂態襲捲而來。
豔紅與青藍的光影就這麼你來我往,又一次開始了千年萬年不曾更改的比試。
從月昇到日落,從日昇到月落,由曙光初現至星垂平野,時間在不知不覺間流逝
,轉眼已過三日。
到了第四天,脊上鏤刻著法咒的長劍猛然格住雙刀一壓,硬生生為這一場延續三
日未曾稍歇的戰喝停。
重樓沒立時掙開。一揚眉,提問:「怎麼?你要認輸?」
抽劍退離幾步遠,拂開額前因激戰而略顯散亂的髮。青年不答反問:「你佔上風
?」
是不懂謊言、也沒有說謊的必要,重樓答得簡單乾脆:「沒有。」
「所以輪不到我認輸。」
「那你喊停是做什麼?」重樓一臉困惑。
瞟了重樓一眼,因動手過招而翻湧的氣血恢復平靜後,青年隨意地席地而坐,細
細審視劍身被刀留下的傷痕,自懷中掏出絹布細細地拭去劍上沾染的沙塵。輕描淡寫
吐出兩個字:「累了。」
「累?」彷彿聽到什麼不可思議的事,重樓雙腕一振收起刀刃就地落坐平視青年
專注拭劍的側臉,打趣道:「從沒聽你喊過,我幾乎都快忘了神族是出了名的體力差
。這麼說來還是算我贏?」
青年睨他一眼,「沒慧根。」將劍持平凝望,注視劍身線條剛硬平整的刻紋,語
氣一如往常地平淡不帶半分喜怒。「好不容易離開神魔之井,我不想再成天只能這樣
。」
聞言,重樓有些訝異地微挑眉,「我從不知你想離開。」若早知道,綁都要把他
綁走。哪還苦苦等他點頭?
青年收起絹布嘴角微揚,勾出一道淺淺淡淡的弧。「因為我從沒告訴過你。」話
不說,有太多理由;最重要的一個或許是,不想重樓與整個神界為敵。
他太瞭解重樓,知道這話若說了會造成什麼後果;但失去神農的獸族,沒有能耐
與天帝伏羲抗衡。
魔族的侵擾對天帝來說不過是遊戲。
最忠誠的神將,知道最多真相。
重樓不是不知道知交多年彼此之間雖然說過很多話,卻有更多話沒說、或不能說
,尤其他的對手並不是多話的性格。
只是從沒想過,對這種只和自身相關的事,竟也隻字不提……
莫名地有些鬱悶。
凝睇著青年的臉,沉默了。
異樣的寂靜,在兩者之間迅速延展開來,彷彿劃下一道難以跨越的鴻溝。
青年驀地望向重樓,笑道:「跟我到各界走走好不好?」
重樓想都沒想就應了:「好。」但在答應之後,突然覺得好像有什麼不太對勁;
抬眼盯著青年暗藍的眼直瞧,總有種不太真實的感覺。從不曾聽過,他說這樣的話─
─
而那黑髮青年只是笑。
靜靜地起身收劍,朝重樓伸出手。
重樓注視那白皙的指掌半晌,伸手緊握。
指尖傳來的溫度,暖熱而真切。
縱然是夢,他也寧願醉在這個夢裡,永不醒來。
※ ※ ※ ※ ※
不去神界不去魔界,兩人的第一站是與神魔兩界並列同等地位的鬼界。
幽暗晦蒙的鬼界不似神界明亮也不似魔界一團混沌,明明一切都有著清楚區隔,
待要細看卻又令人覺得模糊不清。
飄飄茫茫,無數鬼魂川流不息。
多少不甘的思念飄流四散,終只能在輪迴井前化作一聲幽幽歎息。
一碗孟婆湯五味雜陳,飲者無不皺眉。
卻總是要飲盡。
一神一魔隱身陰暗處,沒有引起任何鬼界居民的注意。
「重樓,你有想忘記的事嗎?」刻意壓低的語聲聽來有些飄渺有些陌生,若不是
太熟悉那個音調,重樓幾乎要以為那是殘餘在鬼界流散的思念波之一。
一縷無名孤魂,幽幽蕩蕩飄流在鬼界遲遲不肯還歸於無的一絲執著。
青年望著孟婆湯、望著輪迴井,眼底的情緒複雜到令重樓無從解讀;過去不是不
曾見過類似的神情,此刻卻明顯強烈得多。
是怎麼了?
想不明白,卻沒忘了回答:「沒有。」
記憶裡寫滿這千年萬年來的每一次交手、每一天的相處,沒有任何一段記憶是重
樓想忘的。
聞言,弧線優美的唇揚起一抹淺笑,續問道:「那麼,不想忘的事?」
「……你呢?」神族的思想由來就不是魔族能理解,就像魔族也從來就不能被神
族理解一樣。眼前的神常在思考一些重樓不懂也從來不去想的問題,即使他試著去追
索答案,卻總徒勞無功。
「我?……我有想忘的事,也有不願忘記的事。」青年仍在笑,笑意裡混著淡淡
苦澀,像一層薄霧那般朦朧不清無可捉摸,卻又那麼切切實實地存在。「你猜,孟婆
湯對神魔有沒有效?」
重樓微蹙眉,反問:「你想試?」想忘什麼、不想忘什麼?一瞬間動念想問,卻
沒說出口。
也許不是完全沒察覺青年想忘的究竟是什麼,卻不明白不想忘的是什麼;記憶不
是可以選擇的東西,兩者之間,是願忘或不忘?
青年沉默不語。
過了很久,才緩緩吐出回答:「不想。」
如果說不願,事情就能夠如心所想該多好?
卻總是,歎奈何。
「我們走吧,到別的地方去。」青年的笑容像是用來掩蓋一些什麼,重樓明明看
透卻不忍揭穿。
只是默默頷首,握住青年的手施法帶他離開。
※ ※ ※ ※ ※
第五天他們造訪七十二仙界中最著名的蜀山。
歸屬於人界裡的仙界與常晝的神界截然不同,像要強調自己不屬於神界管轄地日
夜遞嬗不休;在其中活動的居民們,卻和環境相違,汲汲營營一心一意想要讓自己歸
屬於神界。
居高臨下遠遠地望著仙界的人們,飄揚的黑髮半掩唇邊一抹略帶苦澀的淡笑。
這廂處心積慮斷親捨情遠離人間只為修仙進而登入神界,那廂卻有無數神族冀望
能落入凡塵,一嚐凡人七情六欲。
可笑?
可歎。
世間事,總是如此諷刺。
重樓的唇邊則毫不掩飾地揚著一抹充滿嫌惡的冷笑。
放眼六界,他最瞧不起的便是仙界。
人界的凡人庸庸碌碌,雖然愚昧雖然低賤,好歹大多知本份;卻總有些人類妄自
尊大,明明如此渺小卻自封使命自以為是。
嘴上說什麼護祐蒼生?手下做的,盡是迫害異族。
修仙?十之八九是笑話。
兩人一直都沒吭聲,因為沒有什麼話好說。
這幾分肖似神界卻永遠不及神界的地方,迴盪著沉悶的氣氛,令人怎麼也提不起
興致說話。
華燈初上時分,低垂的夜幕悄悄掩去一黑一紅兩條身影。
※ ※ ※ ※ ※
第六天,他們利用空間法術輕易地穿過重重地脈結界降臨在裡蜀山。
並肩漫步在妖界的街道上,黑髮青年明顯異於妖族的樣貌比狂放似火的魔尊更加
惹眼。
可是,沒有哪個妖敢光明正大地盯著他們多瞧。
妖界擾嚷不斷鬥毆頻繁,三不五時總有幾隻妖族一言不合打起來,彷彿沒有一時
半刻平靜。
兩妖相爭時,其他的妖要不就是窩在旁邊當觀眾,要不就是自顧自繼續忙自個兒
的事,絲毫不理會吵得像要翻天覆地的鬥毆。
悠然自得。
這些景象映入黑得透藍的瞳眸裡,絲毫不以為意,只覺有趣。
避開眾妖聚集處行至雙溪,黑髮青年終於忍不住笑問重樓:「魔界,是不是也像
妖界這樣?」
魔族善戰他一直清楚。但除了魔族戰鬥時的反應以及使用的招式之外,他對魔族
近乎一無所知。
除了重樓,他認識的魔族只有作戰時的一面;但重樓……這個與眾不同的魔,他
不認為是個適合拿來當標準的存在。
他一直都不知道,魔族是怎麼活著的。
那麼地混亂、那麼地自由不受拘束。
與神界對立的魔界,是這個模樣嗎?力量決定一切,只要有足夠的力量便可以自
己決定一切。
漫無秩序,因為他們不需要秩序。
重樓偏著頭認真地想了半晌,謹慎地答道:「應該是很像?妖本來就是修煉未足
的魔;不過,魔族之間的較量不許發生在魔界。」
「哦?」簡單扼要地以一個音節代表自己的疑問。
想起那些討魔厭的差事,重樓不由微微皺眉。
「魔界時空並不穩定,在剛形成不久的時候三天兩頭有魔力差些的小魔鬧失蹤,
短則幾個時辰,長則幾百年都不見回來。所以就……」頓了頓,眉頭皺得更深了點,
「決議大家輪流施放法術穩定魔界時空。決鬥時激出的靈力共振會破壞魔界穩定,也
就跟著一起被嚴格禁止。」
「決議?」微揚眉,難得地被挑起好奇心。原以為魔界沒有任何秩序也沒有任何
規範不受任何限制,這麼看來還是有的?不禁令他有些好奇,是怎樣一個魔會定出這
種法則限制自己?「誰提的?」
這問題卻問得重樓一愣。
低頭苦思好半晌,終究還是放棄。「忘了。」居然怎麼也想不起來,當初是哪個
混蛋提出這麼麻煩的做法。
雖然,魔界能撐到今天還存在絕對是拜這個麻煩做法所賜,但──麻煩就是麻煩
。
「……忘了?」倒不是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只是單純重複而已;重樓卻因此有些
煩躁。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無法為青年解答,令重樓莫名地感到焦躁;自己也說不
上來是何道理,只知道他不喜歡讓眼前的人失望。
即使過去他向來不曾在乎誰在他身上寄託什麼希望。
而青年笑了。輕拍重樓的肩,「忘了就算了,沒關係的。」
是啊,實在是太久太久了。漫長到無法計算的歲月令他幾乎連自己的名字都忘了
,重樓會不記得這種事情,也很理所當然。
不常被提及的事情,總被遺忘得很自然。
雖然聽青年這麼說,重樓卻還是皺著眉苦思,試圖從塵封已久的記憶裡去翻出那
一個答案。因為、他想知道──
看得青年忍不住又是一笑,道:「別再想這個了,我們到人界去吧。」
※ ※ ※ ※ ※
第七天,他們來到人界。
位於六界最底層,也最多情的人間。
進入城鎮之前於山野間他們遇見了幾個人,什麼話都沒說什麼事都沒做也沒來得
及觀察什麼,那幾個人便一見重樓頭上的角便驚叫:「妖怪啊!」後落慌而逃。
重樓冷哼一聲以示不屑,只覺人類果然沒見識又沒膽量,這麼容易就嚇得落慌而
逃,實在愚蠢無知之至。
青年則在沉思半晌後,打量重樓與自己的模樣,決意改扮成凡人的模樣再進城,
畢竟驚擾人間實在不合他的作風。
於是,黑髮青年換下一身神將裝束,仿照方才遇見的人們改著一襲灰藍衣袍;重
樓則披上一件掛著兜帽的斗蓬──因為他無論如何也不肯施法隱去頭上的角。
青年雖仍覺得不太妥當,礙於重樓堅持不肯便也不想勉強;反正……也不是什麼
大不了的事。
饒是他們已作過改扮,兩人走進城鎮的時候仍是引來不少注目;但青年並不在意
,正確說來是他根本沒有注意到居民的目光,映入眼簾的熱鬧景象,已佔據他全部注
意力。
人來人往,做生意的吆喝得熱絡。
吃食、飾品、書畫、胭脂水粉,各式各樣琳璫滿目;清風拂過或多或少有著幾許
細痕的街景,漿洗過無數次而顯得陳舊的衣裳、其中甚至不少帶有縫補痕跡,年華老
去的人們臉上手上的皺紋,無一不是歲月的累積。
時間的流逝,清清楚楚地在此留下明顯刻痕。
看得他不禁有些痴了。
不一樣,完完全全不一樣。
和其他各界相較,人間的歲月流逝是那麼地明顯易見,光陰走過每一步都留下深
刻的軌跡;雖然總在重複相似的事,卻又都那麼地不同,和恆久不變的神界相較,每
一樣事物都是如此新鮮有趣。
它們是短暫的,至多百年便會盡數灰飛煙滅,與神魔動輒千年萬年的生命相較顯
得如此渺小,『永生』對他們來說是一個太過遙遠的夢想,卻因為短暫而更顯得燦爛
。
他們永遠不會知道,『永生不死』也可以變成一個詛咒。
在一個販售古物的攤子前佇足,纖長白皙的手指撫過被時間洗染得色澤黯淡的漆
盒,沁色明顯的古玉,遙想著它們曾經經歷的歲月,遙想著刻劃其上的微不可見的細
痕承載多少記憶,忍不住輕聲歎息。
自己也說不上來,這一聲歎息究竟意味著什麼。
不是純粹的感傷、不是純粹的欣喜,交錯織就一種不屬於神族能夠明白的複雜情
緒。
不再是神了。
沒有半絲悔意,原就是自己選擇拋棄這個身分,以不惜一切的堅決態度丟下,連
同沉重的職責一起。
可是,能變成人嗎?
並不確定自己是否想變成一個普通平凡的人,因為他不知道自己肯不肯付出那個
代價。
必須,拋棄過去所有一切的代價。
──包括和重樓有關的一切。
不過,不管怎麼想好像都沒有意義吧?他其實,並不擁有選擇的權力。
無論是平凡或者不凡。
重樓在旁靜靜地看著青年,沒有吭聲。
並不喜歡吵嚷的人間,更不喜歡走在人群裡,獨來獨往的魔,習慣孤立。
所以,他永遠不明白眼前的青年為什麼喜歡這種地方,即使他早就知道彼此在共
通點之外的特質是完全背道而馳。
神與魔的差異就像天和地,處在兩個極端。
「這位大爺,您的眼光可真好,這可是漢朝留下來的古玉……」古物攤上的小販
,陪著笑正準備舌燦蓮花介紹自己攤上的貨品;不意一陣強風掠過,吹落了重樓的兜
帽,露出一頭似火的紅髮以及髮間犄角,看得他硬是一愣忘了說話,隨即臉色大變。
重樓眉一軒,唇邊微泛冷笑,絲毫不以為意;倒是青年見狀,想都不想立刻放下
手中正在玩賞的古玉,趕在小販回過神前拉起重樓的手便往城外飛奔。
順從地被拉著跑,重樓心裡只覺好笑,使用法術離開不就得了?這樣跑出去豈不
是會讓更多人看見、引起更大的騷動?但,反正他並不想掙開青年拉著他的手,也不
怎麼在意會引起多大騷動,便也乖乖跟著青年一路跑出城。
他們不知跑出多遠才停下。
青年跑得氣喘吁吁,令重樓不禁覺得有些奇怪。
按往常慣例來說,這點運動量對彼此而言應是連暖身都稱不上;怎麼會喘成這樣
?微蹙眉,問道:「你很累?」
聽說,神族不耐大地濁氣所以高居於天……會是這個原因嗎?
青年緩過呼吸微微一笑,輕描淡寫地答道:「我不再是神族了。」話落,輕輕放
開重樓的手,慢步走開。
風起,飛絮揚。
眼前的原野生長著一大片野草,乾枯的草葉被風帶著紛亂起舞,遠颺至天際,不
知將落向何處。
蒼茫景象落在兩人眼裡,各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重樓別開眼,下意識排斥眼前景色;因為那樣的意象,總會令他想起不太愉快的
事情。
關於神族,以及那個被天帝賜予、束縛住青年許久的名字。
那麼飄渺那麼輕賤,被棄如鄙屣毫不珍視,不聞不問放任其自生自滅──鎮守神
魔之井在神界合該是個重責大任,為什麼他們卻一點也不重視擔起這個重責的人?
任其獨自在神魔之井徘徊,忘了怎麼說話、忘了怎麼笑。
只知道自己的職責。
只知道見魔就殺。
令他每次想起,就想衝過神魔之井毀掉神界;若不是青年曾以生命起誓不讓任何
魔族通過神魔之井,他相信自己絕對會那麼做。
青年靜靜地望著漫天翻飛的枯草,良久沒吭聲。突然出聲問道:「重樓,你知道
這草叫什麼嗎?」
重樓皺著眉注視青年隨風飄揚的黑髮,頭一次不怎麼想回答青年提出的問題。末
了,卻還是有些不太甘願地答了:「……和你同名。」
青年回頭,神情裡混進淡淡訝異,看得重樓只好無奈地補一句:「那叫飛蓬!你
不會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吧?」意外地看見青年一臉錯愕。
隨即,輕輕地笑了,笑意裡卻混進一抹淡淡憂傷。「我是真的忘了,因為沒有誰
會叫我的名字。」轉過身,定定望進重樓的眼。「不過,我倒沒想到你會記得。」
因為他只曾經告訴過重樓一次,而那一次,是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人間的滄海
可以變成桑田,巨岩可以化為細沙,沒料到那個名字竟然還不曾磨滅。
不滿意那笑容裡的憂傷,重樓很認真地反駁:「我叫過!」雖然他一直很討厭說
出口,討厭那個名字象徵的意義;但他記得自己確確實實曾經,將那總惦念在心頭的
名字說出口。「在新仙界──」話沒說完便驟然住口不言,驚覺自己似乎說了什麼禁
語。
但,遲了。本是盈滿眉眼的笑意轉瞬間斂去不餘半分,黑中透藍的眼眸似一汪深
潭,怎麼也看不透;若有所思,安安靜靜地凝望著,像要將這一刻延續成永恆。
風勢轉強,青絲翻飛襯得白淨面容近乎蒼白無血色,令重樓突然開始懷疑眼前的
人到底是不是真正存在著。
從來不知道什麼叫害怕。
那一瞬間,他卻被某種陌生的情緒驅策,跨進一步、急切地伸出手,試圖抓住飛
蓬以排除那種或許只能用恐慌來形容的情緒。
可是,他什麼也沒抓到。
掌中只扣住一片空虛,方才還拉著他飛奔的人,剎那間變成一個不具實體的幻影
。
不敢置信地瞪著自己的手,再抬眼望向飛蓬;試圖呼喚飛蓬的名字,聲音卻像卡
在喉嚨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而飛蓬再次展顏一笑。
就像,當初訣別時那樣。
「是的,你叫過。」聲音平靜沉穩,在風裡凝而不散,形影卻在勁風襲捲下逐漸
淡去。「所以,這只是個夢而已;現在,是夢醒的時候了。」
風勢越來越狂,吹得重樓難以上前半步幾乎睜不開眼睛,只得伸手擋在眼前阻隔
風力,無法繼續一直看著飛蓬。
什麼叫做心急如焚?那種滋味,真令人嚐過一次就不想再嚐。
只是,歎奈何──
「我很想永遠記得你;可是,我不是神了。」音調淡漠一如往常不帶半分喜怒,
卻又好像混進什麼不同以往的東西。「凡人,無力與天爭。重樓……」
話至此,飛蓬停頓了很久。
想說的話很多。
但,說了又如何?又能如何。
天命、抉擇。
原就是自己選擇丟下原有的一切,為此必須付出任何代價也該坦然接受。
凡人的世界裡沒有永遠。
海枯石爛,也不過幾千年的事。
一碗孟婆湯,就該洗淨前塵。
過往記憶盡付東流水。
搖搖頭,卻還是在身影完全消失前留下一句話。
「──我不想忘記你。」
很輕很淡飄渺得像霧的一句話,在風裡迅速消散不留半點餘音迴盪;一點冰涼水
珠,輕輕劃過重樓的唇,微抿、便嚐到略帶苦澀的鹹味。
風勢在飛蓬消失後逐漸轉弱。
重樓終於能夠再睜眼,卻已見不到他想見的人。
蓬草依舊在風中不住舞動。伸出手,一片草葉拂過指掌,隨即又被風捲走,飄向
不知名的遠方。
握拳。
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幾點殷紅落在地面的蓬草上,發出輕響。
「飛蓬──」
用盡所有力氣放聲呼喊,但已喚不回。
只有宛若負傷野獸的慟吼在曠野上悠悠地擴散開來,與飄泊無定的蓬草相伴。
※ ※ ※ ※ ※
同樣在人界。
深夜,沉睡中的稚齡孩子伸長了手,像是想抓住什麼;同時嘴唇微動喃喃低語,
似乎不住重複著兩個字。
「天兒?」帶著溫暖關懷的手,握住孩子伸向半空的小手。笑問:「怎麼了?」
「……爹……」睜開睡意猶濃的眼,望見自己的父親不知怎地有種莫名的失落感
。含糊不清地答道:「有人在叫我……」
孩子的父親一怔。暗忖:近來鎮裡似乎不太平靜,孩子這麼小,可別是被什麼不
乾淨的東西魘著了?天亮後,帶去廟裡託人看看吧。
不動聲色輕撫孩子的額,柔聲道:「你在作夢,沒有人在叫你,好好睡吧。」想
了想,補上一句:「……聽到什麼聲音都別理他。知道嗎?」
雖不怎麼甘願,但面對父親的命令,向來聽話的孩子仍舊順從地點頭,輕輕閉上
眼睛。
※ ※ ※ ※ ※
莊生曉夢迷蝴蝶。
是誰,夢見誰?
千年歲月中,是誰,走進誰的夢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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剩一兩篇……考慮到買書的人,書沒賣完不能貼(望天)反正orz|||看起來應該
不致於讓人有懸念覺得沒看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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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ransformer:
1. 促使變化的(或人物);改革者
2. 【電】變壓器
我不是改革者,我是變壓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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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59.104.44.237
推 petitfox:欸咦咦咦~出書了嗎!?(驚) 請問CWT會擺攤嗎QAQ 01/12 23:45
推 evergreen10:忍不住一口氣看完了,等等還要期末考啊(哭 01/13 08:20
推 hcmomo:我想看完~~ >"< 請給我買書的資訊! 01/13 12:58
推 evergreen10:考到一半忍不住又跑上來(喂)XD人家也想買實體書呀!! 01/13 15:30
→ Transformer:呃樓上的請功課為重……^^b書是四年前(咳)出的, 01/13 19:08
→ Transformer:CWT應該會在友人攤上寄賣o_ob回頭確定好我再通知,謝謝 01/13 1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