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人間（七）
又是相同的情形。大尾醒著，達綸陷入假死狀態。
不同的是交通工具終於由達綸的機車，換為大尾以半要脅姿態拐來的小轎車。
況且──「達綸這次乖多了。」建名一邊熄掉引擎一邊想著。要不是為了怕吵
醒右座這個唯一的乘客，早就笑出聲來了。
沒記錯的話，上回達綸是半昏半醒地被扛回來──明明處於無意識狀態，一面
走著，達綸居然還一面試著要掙脫大尾的掌握。
看來他不太喜歡與人接觸。
上回費了好大的勁才把達綸送回家，這是建名唯一的心得。
這次好多了。照現在的情形判斷，很可能建名在駕駛座上用盡吃奶的力氣打噴
嚏，達綸都不會有任何反應。擔心他會被吵醒是多餘的。
建名打開車門，輕手輕腳把達綸從右座上挪到順手的位置，一使勁──終於把
達綸扛上了背。
⊙ ⊙ ⊙ ⊙
公寓大門在背起達綸之前早已打開。大尾可不希望背上有這個比他還高個兩公
分的傢伙時，得騰出一隻手來開鎖。
要把他放在臥室嗎？在沙發輕輕地放下了達綸，大尾仔細打量四周。除了他唯
一參訪過的浴室和廚房之外，四個房門都是關著的。活動一下僵直的手臂：算了。
他和達綸之間雖然幾乎沒什麼距離感，可是在經過同意以前，參觀別人的私人空間
簡直沒有樂趣可言。
背上似乎還留有達綸身上的肥皂味；它原先的宿主依然熟睡。
是不是很熱啊？大尾記得剛在車前座挪動達綸時，感覺他背後汗溼一大片。
該換件衣服嗎？十一月了，這樣睡一整晚恐怕不太好……
不得已，叫醒他好了。
「達綸──達綸，醒醒。」
「嗯……」
「你的T-shirt放在哪裡？」
「……什、什麼……踢──？」
「T-shirt──衣服啦！」
「唔……D──D…shit…」
「……」這傢伙在想什麼啊。
撞豆腐自殺可能都比叫醒他容易些。沒辦法，大尾回到車上。幸好碰上的是有
習慣在車上擺備用衣物的童彥，總算讓他在後車廂裡找到一件五彩繽紛的大花襯衫。
⊙ ⊙ ⊙ ⊙
十分鐘後，大尾終於好不容易在達綸睡得人事不知的狀況下，扯下他溼透的半
長袖式上衣，再套上了寬大並頗有東南亞熱帶風情的花襯衫。
童彥的襯衫太寬。穿在身材修長的達綸身上，即使扣完最上面一個鈕釦，領口
還是低到胸口，露出一大片白皙的膚色。
大尾累得滿頭大汗，覺得很像在幫長臂猿套上圍裙。從今天踏進pub那一刻到現
在，終於有了喘息的機會。
「明明不能多喝的，虧我之前擔心半天，怕你腸胃又出問題……」結果沒想到這
傢伙居然是因為醉倒被扛回來的。
大尾在噓了口長氣的同時輕聲說著：「算啦，反正喝都喝了。」
對每天都穿壓線襯衫上學的小麥來說，穿上阿彥皺巴巴的這件鹹菜乾，想來是畢
生奇恥大辱吧？哈，小麥醒來一定氣瘋了。大尾頑皮地笑起來。
⊙ ⊙ ⊙ ⊙
煩躁突然在深夜的寂靜中籠罩了大尾。他把靠馬路的窗戶掰開一條細細縫，冰
涼的風伴著冬夜細雨打在面頰。偶然閃過的車燈讓大尾蹙了蹙眉頭，嘴角沒有慣見
的笑意。
小麥和我，算是好哥兒們吧。應該是吧，的確是吧？
回頭瞥見美術燈下的光束，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有多麼羨慕陽光下的塵埃。他
們似乎總有同伴，從來不曾孤獨。
「老童的襯衫真是廉價品，軟趴趴的完全不稱頭。」大尾暗想。如果是以前，
我肯定會偷老頭子的錢幫他買幾件好的──反正老頭兒錢多。給他買幾件不要像這
樣，軟到穿在身上像沒穿一樣，胸部都被我看光了。
在酒精作用的餘威下，達綸的側頰滲著些血紅。大尾走近了熟睡中的他，伸手
撥去一綹被汗水浸濕貼在額頭的深棕色秀髮。
小麥的頭髮好細好柔，摸起來好舒服……
只要有陽光，我也可以見到自己的同伴吧。
⊙ ⊙ ⊙ ⊙
清晨，達綸在吹風機的噪音中醒來。
從浴室中傳來的──昨晚我沒做錯什麼事吧？
達綸竟有些心驚。坐起身來，身上蓋著的夾克「啪」一聲掉到地上。
「你醒啦？」真耳熟的一句話。
擱下吹風機，建名穿著牛仔長褲，光著上身走了出來。臉上是再熟悉不過的笑
容。
達綸完全可以想像發生了什麼事：「謝謝。」
「甭客氣，」大尾笑道：「是我朋友不分輕重把你灌醉的，我當然得負責帶你
回來。倒是──借用了你的浴室淋浴，希望你不要介意。」
達綸搖搖頭。這是小事。他盯著大尾右肩，那兒倒有一道不小的傷疤。
大尾注意到他的目光，微微一笑卻並不回應。
穿上套頭衫，見達綸還在若有所思。這才關心地問：「會頭痛嗎？你昨天晚上
醉得很厲害……」
「不會。你整晚沒睡？」
「有睡。」回答的語氣不容置疑。
事後證明是沒有。
當天下午，當達綸把自然科學概論報告交到生物系系辦公室時，聽到幾個老師
大聲談論大學生素質低落──連永遠不打瞌睡的周建名，都在解剖課時睡得唏哩呼
嚕。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