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啟文在六點五十分的時候走進打工的便利商店。隨便和還沒換班的工讀生打過
招呼後，便在休息室坐了下來。
沒多久，黃紹儒也進來了。
「你來了？，我以為你今天會趕不上打工。」黃紹儒一看到高啟文便脫口而出這
句話。他並沒有其他的意思，但高啟文聽了之後，卻用著些微冷酷的表情望著他，他
不禁害怕的退了一步。
「我心情不好，別跟我說話。」高啟文皺著眉，冷淡地說道。
高啟文的語氣叫黃紹儒心裡有受傷的感覺。明明知道不是自己惹高啟文生氣的，
但黃紹儒就是沒辦法不被影響。
「那我……先出去了。」說完，黃紹儒不自然地轉身打開門。
高啟文沒有任何反應，只是抬起眼睛看著他離開。
然而就在那一剎那間，高啟文突然覺得黃紹儒逃脫的脆弱背影充滿了誘惑。一股
殘酷的意念頓時佔據了他的思緒。
他知道自己可以輕而易舉地傷害黃紹儒，撕裂他的心，讓那已經負載著不安的眼
神更加空洞死寂。
他想像著黃紹儒流著淚水哭喊的畫面，胸口猛地湧現出的高昂快感讓他忍不住笑
了出來。
「又不是虐待狂。」高啟文自嘲地笑道。
「……雖然真的滿有感覺……」性感的嘴唇又揚高了幾許。
但這樣的報復是沒有意義的。
更何況，就算有些地方神似陳亦帆，黃紹儒還是黃紹儒。
高啟文重重地嘆了口氣。如果他真那麼做，他就是真的被陳亦帆徹底毀了。他不
能連他的良知也被陳亦帆給弄髒……
「喂，上班了。」一個換下制服的工讀生打開門喚著高啟文。
「知道啦。」高啟文站起身，懶懶地走出休息室。他發現他的心情突然之間變得
好多了。
……是因為對黃紹儒的遐想嗎？
偏頭一看，黃紹儒正宛若無事地站在櫃檯裡工作著，然而，這樣卻更加顯得刻意、
不自然。高啟文忍不住揚起嘴角。
「謝謝光臨。」他隨意地對著正要走向門口的客人說著，同時走進櫃檯。
「謝謝光臨。」黃紹儒相當盡職。
高啟文望著他：「你似乎很容易被別人的情緒影響？」他從來沒遇過這種人。
黃紹儒嚇了一跳。
「有嗎？」黃紹儒在心裡掙扎了一下，用著防禦的神情望著高啟文。
「沒有嗎？」
這小子也有這麼冷傲的表情啊。這是他的另一個自我吧？冷漠又帶著些微挑釁的
眼神彷彿在看著陌生人一樣。
他對他很感冒吧。
高啟文淺笑地靠在櫃檯上，滿是興味地想著。
「你究竟想幹嘛？」面對高啟文直接得近乎無禮的凝視，黃紹儒突然生氣的移開視線。
「我剛剛心情不好是因為那個載我離開學校的男人，你不知道嗎？」高啟文忍住
笑，繼續說道。
「……我知道。」想到那件事，黃紹儒整個臉紅了起來。
「那你為什麼剛剛一副害怕的樣子？怕我遷怒到你身上？」高啟文好整以暇地看
著他，慢慢地逼問著。
黃紹儒咬著唇辦，心裡覺得很悲哀。那都是因為自己缺乏自信，太害怕別人討厭自己。
「或者……你是因為我是GUY所以怕我？」高啟文沈凝的聲音聽起來好像真的
受到傷害。
「不是！你不要亂想，是我自己的問題。我沒有對你……怎麼樣。」黃紹儒訝異
地抬起頭急道。
「歡迎光臨。」高啟文強壓抑住笑意，規矩地喊了一聲。他覺得黃紹儒這人還真老實。
「那是怎麼樣？其實我並不在意別人怎麼看我，只要我知道自己是怎麼樣的人就
夠了。」高啟文悠閒地轉過頭來。
「真的？」黃紹儒睜大眼睛看著高啟文輕鬆的神情，然後相信了他的話。
他第一次見到這麼……自信？或者該說堅強的人。
一般人總會在某些地方特別注意別人的眼光，但高啟文給人的感覺是，他無時無
刻都是這麼坦蕩地活著……
「我家裡就我媽一個，而且她已經改嫁了。所以我很幸運，不用背負什麼傳宗接
代、倫理道德的包袱。」高啟文直率地說道。
黃紹儒一逕地呆望著高啟文，根本忘了要工作。幸好客人很識相，選擇高啟文結
帳。
「你家呢？」
「我家也是只有我一個小孩，可是我父母對我的期望很大……」黃紹儒彷彿被催
眠似的，想也沒想便說了出來。
「看得出來。」高啟文了然地點了下頭。「你一副受到壓迫的樣子。」
「……什麼意思？」黃紹儒皺起眉頭。
「啊，你別生氣。我只是覺得你……滿軟弱的，好像對自己的生命都不知道要怎
麼掌控。」
「你就懂得掌控了嗎？」黃紹儒不服氣地道。
「真的生氣了啊。」高啟文笑了一下。「我很清楚自己存在的價值，根本不用別人
特地指引目標給我。」
高啟文在說這些話的時候完全沒有驕氣，自然地就像在說自己的血型星座一樣，
讓黃紹儒有如沐春風的舒暢感。
「真羨慕你。」黃紹儒羞澀地笑了笑。
「我覺得是有沒有想通的問題。達成了父母親的期望又如何，那只不過是他們虛
榮、炫耀的工具，如果你不喜歡，就對你一點意義都沒有。生命應該是自己的。」高
啟文聳了聳肩。
「客觀地說，你的話很有道理，可是實際上要做到這樣太難了。而且這樣會不會
太過自我？說不定是不對的。」
「人活著什麼是最重要的、為了誰而活著，應該都是自己吧。為了別人而活的生
命在我看來就像是冒名頂替的膺品。只要不刻意去傷害人，活得快樂有什麼錯？」高
啟文語氣平穩地道。
「活得快樂……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究竟怎麼樣才會快樂呢？他不知道……
「是啊，無可避免的不快樂就不說了，可是像剛剛你明知道我不是因為你而心情
不好，你還是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攬，這樣做不是很冤枉嗎？」
話題又繞回到剛剛的事情上，黃紹儒知道高啟文是一番好意。他垂下頭，決定再
把心打開一些。
「……可能是因為，我小時候常被我爸揍吧，他心情不好就找我出氣……」所以
心裡的恐懼就這麼一年復一年地留了下來，直到現在他對男人都有股畏懼感……黃紹
儒才說了幾句便陷入了自己的思緒當中。
高啟文怔了一下。「喔……那就比較麻煩。潛意識的東西要復原滿辛苦的。」
黃紹儒的鼻頭猛然酸了起來，他趕緊吸口氣鎮定心神。
「反正每個人都有一些必須面對的課題，我只能祝福你了。」高啟文溫柔地拍拍
黃紹儒纖細的背脊。
「謝了。」黃紹儒強自平靜地說著，然而他的心裡卻非常的、非常的溫暖……
他一直以為自己就一輩子封閉下去了，無法愛人的詛咒烙印在身上，他有什麼資
格要求別人的同情和喜愛？時間的意義對他而言不過就在於不停地重複鞭笞著他寂寞
又惶恐的心，讓他一次次見證自己的畸型。
可是今天他才知道，他再怎麼止步不前、消極絕望，命運--或者是他的真心，
已經讓他踏出新的一步。
他逃到了這裡，他認識了高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