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亂的一天……
黃紹儒將自己緊緊裹在棉被裡，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著牆上一點，專心地回
想著今天發生過的所有事情。
晚餐是在寂靜和不安中度過的。然後打工時也是。
他不敢再開口說話，怕又說錯了什麼。
而啟文……他真的不知道他是怎麼了，就算剛搬進來時的冷戰也不會這
樣……如果生氣就罵出來啊，如果那裡難過也可以說呀，為什麼要露出那種表
情……
丟下他一個人惶惶不安的亂猜……
陳亦帆出現以前都還好好的。
啟文究竟是對哪一個部份不滿？他不也跟陳亦帆談得很開心？
真的是搞不懂他…….
動了下身子，將臉埋在棉被更深處。黃紹儒閉上了眼睛。……算了，都說不
要這麼在乎他的。和人交往就是這麼麻煩。
……雖然有些可惜，不過真的也只能這樣。能夠擁有那樣一段溫暖的日子他
就該感謝啟文了。
唉！胸口揪得發疼。
不過沒關係，現在讓它小小痛一下，以後就不會再痛。
他早就習慣了這種事……
睡吧，明天起他和他的關係就會改變。他會把他當成一般朋友，不再任性、
不再做出逾越份際的期待。
他只是啟文的一個室友，別忘了……
第七章
即使下午才有課，高啟文平常八九點就會起床。甚至，有時候還會幫黃紹儒
準備早餐。
可是今天早上一直到了十一點，高啟文都沒有出現。
雖然要自己保持平常心，但對於高啟文這種類似避不見面的行為，黃紹儒還
是有些難過。所以，十一點半才趕到學校交報告的他，已經過了十二點了卻還待
在這裡。
他想，高啟文也不可能煮飯等他的。
嘆了口氣，黃紹儒緩緩起身走出圖書館。
…….等一下的課應該就會遇到啟文吧。不過，今天要做的兩人一組練習，勢
必不能再找他了。
每次遇到分組的事都是他幫他解決的，現在要他自己去找人合組還真不知道
要找誰。真討厭這種事。
…….不想去上課。
「你在蘑菇什麼？沒聽到上課鈴響了啊？」
與話聲同時，一隻大手突然罩在自己頭上，黃紹儒嚇了一跳，連忙轉頭。
「你這小子，不回來吃午飯也不說一聲，晚上你要把那些剩菜解決掉。」高
啟文像平常一樣挑著眉，有些命令式的對著他說話。
黃紹儒只能愣愣地望著他，發不出任何聲音。
「怎麼？還在生氣啊？」高啟文突然露出一道淺笑。「所以故意放我鴿子？」
事情似乎不像他所想的。黃紹儒有些茫然地垂下視線，搖頭。
「沒有，我沒生氣……」
「那就好。走吧。」高啟文的大手滑下，改勾住他的肩。
突然的肢體觸碰讓黃紹儒僵了下，但他並沒有做出閃避的動作。
他……好高興。
終究，他還是非常想和啟文繼續當朋友吧……即使理智要自己收回情感……
早上的事一定是他反應太過度了。
就和以前的磨擦一樣，啟文冷靜過情緒就會轉好，然後一切如常……
黃紹儒才垂下視線這麼暗自慶幸著，高啟文臉上表情卻已經完全不同。
--陽光般的氣息全數斂去，剩下的，是昨日開始深種的憂鬱。
昨天晚上想了一整夜，對於愛上異性戀者的自己，高啟文完全無能為力。
他已經來不及回頭了。
望了眼黃紹儒喜形於色的表情，高啟文突然感到一陣苦澀。
他果然還是不懂他為什麼生氣……
總是這樣，不去探求事情真相，只會一昧地假裝沒事。只要現在對他好就好
了嗎？他那麼簡單就可以原諒胡亂對他發脾氣的人？
真不知道他是冷淡還是太過善良。
高啟文忍住心中的激動，深吸了一口氣。
--不過，算了。
畢竟紹儒不是同性戀，不可能一下子就猜到他的心思的。
要慢慢地，不嚇跑他的提醒他……
* * * * * *
下午五點，體育課結束，黃紹儒雖然沒流什麼汗，但還是很想趕快回去洗個
澡。至於高啟文，他因為上完設計繪畫後就沒有課，已經先回去住處。
他們兩個在設計繪畫的分組練習時仍舊是一組，高啟文在那時對黃紹儒解釋
自己會生氣的原因，全然是因為不滿黃紹儒完全一副無所謂地想把他推入虎口。
他還問黃紹儒為什麼不吃醋。
黃紹儒聽了有些慌亂。『為什麼要吃醋？』他這麼說，不願意讓高啟文知道他
的確有類似的情緒。不過那樣的情緒也已經獲得了平撫。
黃紹儒沒想到高啟文心裡是這樣的想法，他覺得很溫暖，覺得高啟文好可愛
雖然他也覺得吃醋這種事在朋友之間發生有些奇怪。
總之，他們兩個在高啟文的坦率之下又和好了。
現在這個時段校門口總擠滿了學生跟排列等候的轎車，一片熱鬧氣氛。黃紹
儒輕巧地閃過人群，完全事不關己地步出校門，眼睛直盯著對面的紅綠燈。
灰暗的暮色加上嘈雜紊亂的交通，他俊挺的佇立，在同樣等著過馬路的人群
之中沈靜的氣質顯得如此特別，許多女生忍不住偷望了他幾眼。
不一會，綠燈亮，人潮湧動。
黃紹儒不疾不徐地走著。
想到回去之後要吃的『中午剩菜』，黃紹儒忍不住微笑起來。
上課時高啟文埋怨他隨便晃點他的菜，要他趕快回去解決，他問是什麼菜，
結果竟然是麥當勞漢堡餐、燙青菜跟豬肝湯，真是--營養又詭異的組合。
「喂！黃紹儒。」喊叫聲從前方傳來。
黃紹儒驀地停下腳步。
眼睛不敢置信地瞪大。
「你過得很不錯的樣子嘛，邊走還邊笑……」說話的人一頭整齊的短髮，斯
文溫和的臉上掛著淺笑，閒適地倚在一輛機車旁邊。
緩緩將視線轉過去，黃紹儒茫然地憶起三年前某個黃昏--那個厲聲威脅自
己永不得出現在他面前的，蔡奇銘臉上無比憎惡的表情……
他完全無法理解他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飛快地轉過身……黃紹儒突然回到了當時那個徬徨心碎的自己。
他不斷地跑，風聲略過耳際，巨大的心跳聲和喘息掩蓋一切，封閉、孤單、
恐怖！
曾經熟悉的街景忽然變得流離欲碎陷阱充斥，他找不到可以躲避的地方……
可是沒關係，只要繼續往前跑，只要眼前還有出路，他就可能逃過惡夢的追
逐……他就可以期待得救……
說不定這只是一場夢，當他停下腳步回頭，什麼都沒有……
突然一個粗魯的拉扯讓黃紹儒幾乎魂飛魄散、驚呼出聲！
「看來你還記得我的話嘛，過來！」蔡奇銘用力抓著黃紹儒的手腕，近乎暴
力地把他拉往較不引人注意的騎樓下。
黃紹儒喘著氣，像個支離破碎的娃娃般睜著大眼，跌跌撞撞地跟在蔡奇銘身
後。
--這個人，是自己從小到大，唯一的知心朋友啊！他悲痛地在心中狂喊，
幾乎抑制不住洶湧而上的淚意。
究竟是為了什麼……
三年前狠狠撕碎了他對人的信任，現在他又想要對他做什麼？
蔡奇銘倏地轉身將黃紹儒往內一推，不過右手仍緊緊地扣住他的手腕。
「好久不見了。」他眼底閃著奇異光芒，嘴角有著殘忍的笑意。
面對蔡奇銘從所未有的粗魯對待，黃紹儒訝異地說不出話來。
他知道三年前他不懂蔡奇銘，現在也是。
「你一點都沒變。」蔡奇銘像是咬牙切齒般地說著。
「……你不是不想見到我？為什麼要來找我？」強烈的失落感讓黃紹儒連呼
吸都感到困難。他站直了身體，拼命強迫自己冷靜，語氣不要發抖。
眼前這個人早在三年前就和自己沒瓜葛了。
他只是不小心被自己遇上的壞人。不值得在意……
「我還在等兵單，日子很無聊，所以想找你來陪陪我。」笑著說完，蔡奇銘
眼神一黯。
黃紹儒防備的表情讓他這三年來的思念頓時變成最可笑的憂傷。
曾經是那麼依賴地望著自己的眼睛啊！
此刻的冷漠……是自己造成的，怨不了人。
……來這裡是想向他道歉，想化解心中糾結了三年的懸念，可是為什麼一看
到他，憤怒、怨恨就無法控制地燃燒起來？
他根本無法原諒他帶給自己的煎熬啊！
「……我不要。」黃紹儒筆直地看著蔡奇銘的眼睛。他不想去猜他話裡的真
實含意，他只想抽回自己的手，轉身離開。
被冷漠的拒絕，蔡奇銘胸口一陣翻湧，恨不得將眼前的人撕碎吞食。
「那我就把你的秘密說出來！告訴你同學，還有你媽！」
手腕加劇的痛楚讓黃紹儒倒抽了口氣。他眼神嚴厲地瞪著蔡奇銘，不能相信
他竟然還和三年前一樣拿這件事來威脅他。
這就是他的命運！強烈的悲哀讓黃紹儒很想瘋狂嘲笑一切。
「你乖乖聽我的話，我就和以前一樣守口如瓶。」
出乎蔡奇銘意料之外，黃紹儒露出一抹微笑。
「……如果你一定要我死，你可以去說。」沈凝的語氣，平靜如將死之人，
連眼神也沒有半點生氣。
「你……」蔡奇銘神情複雜地望著黃紹儒，正要再說，突然一個人影靠了過
來，他連忙放開扣著黃紹儒手腕的右手。
「怎麼了？有麻煩嗎？」
來的人竟然是陳亦帆，黃紹儒怔忡了下。
「我正想去找你，誰知道車一停好就看到你，真巧。」陳亦帆笑著觀察蔡奇
銘臉上的動靜，對黃紹儒也更加好奇。
有一瞬間，三個人都沒有說話。最後蔡奇銘沈不住氣地動了動身子，對黃紹
儒說：「下次我再找你。」
「再見。」這句話是陳亦帆說的。
蔡奇銘瞪了他一眼，轉身走開。
「……我算不算是救了你一次？」陳亦帆望著一臉木然的黃紹儒，優雅地微
笑道。「我看到他追你，然後強拉你到這邊。他是你以前的男朋友？啟文知道嗎？」
--又是一個想要脅他的人。黃紹儒自嘲地想著，可是他也沒力氣解釋了。
「我要回去了。剛剛謝謝你。」
「你欠我一次，我會找機會讓你還的。」帶著高昂的興致，陳亦帆在黃紹儒
身後笑著說道。
黃紹儒苦笑了下。他沒有一次覺得唯一安全的住處像現在這麼難以到達……
* * * *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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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我遺忘，我感受與我壓抑，我追求與我拋卻的，
這一體兩面，互為因果的，終於回到了我這裡。
是的，我在這裡不在那裡，我在現在，不在過去。
答案，我仍在苦苦追尋。
--------------------------------------by 陳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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