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羅倫與他的花

[tsuyukusa (露草)]

　　　　我喜歡玫瑰。

　　
　　　　羅倫的花園種了特別多的玫瑰，住在大宅中的他，像是被花朵簇擁的國王。

　　
　　　　那些玫瑰在很多年後，仍然綻放著相同的美麗，主人卻在花朵的圍繞之下，
　　某個寂靜的子夜裡、頹然倒下。


　　　　羅倫所建立的王國在一瞬間衰亡，逐漸冷清的宅邸，許多光潔的角落堆起了
　　灰塵。只有花園，無視花季盡情怒放著，好像吞吃了宅邸的往日榮光，開得特別
　　漂亮。


　　　　僕人被遣散，只剩下住附近的廚娘每天兩次，前往殘破的宅邸，為失勢的主
　　人煮一頓簡便餐飯。


　　　　羅倫仍然住在這裡，但是對他來說，這座花園恐怕是世界上最荒涼的地方。
　

　　　　時光流轉。


　　　　黑色雕花欄杆結上蛛網，植物的枝葉穿過圍籬，朝著外頭輕輕招手。


　　　　藤蔓占領了花園，花朵在它們的懷中被絞殺。死亡像一張網，無聲的捉住了
　　宅邸最後一點生氣，羅倫坐在窗前，瞪著眼前的死寂沉默。


　　　　寂寞的國王。


　　　　我和他一起望著窗外，羅倫看花園，我看著他。


　　　　可憐的人。








　　　　那天的天空是紫色的，彷彿有人在太陽的邊上打翻葡萄酒。醇香沿著日光摔
　　落的痕跡流下來，滲入書房的地毯。


　　　　陌生人撥開了蛛網，打開有羅倫的那扇門。


　　　　青年艾格露出些微徬徨的神態，彷彿突然給巨人拋入了這座敗壞的宅邸，在
　　羅倫審視的眼光下藏著一絲不安。


　　　　隔天，他便成了宅邸的一份子。


　　　　陌生人進駐的荒涼大宅，在六月陽光下開始嶄露過去的氣派。


　　　　我每天看著花園，蔓生的藤蔓消失了。早晨的時候，甚至能看見袖珍的花苞
　　，在晨間露水中羞澀的探頭。


　　　　艾格不只改變花園，他帶來的僕人在宅邸深處穿梭著，喚醒很久以前，這裡
　　曾經擁有的榮景。


　　　　整修年久失修的樓梯、塌陷的天花板，粉刷斑駁的外牆和欄杆。他們擦拭瓷
　　器的模樣輕聲提醒著，平靜、富足、和美好的生活。


　　　　而那已經離我們很遠了，羅倫都知道。而羅倫也明白，艾格前來的目的不會
　　只是重塑過去美好，玫瑰的底下總是有刺的。













　　　　他們第一次吵架，我發現羅倫的改變。


　　　　那不是憤怒，儘管他瞞過了那麼多人，卻無法對我說謊。


　　　　艾格柔軟的淺色短髮被揪亂，整齊的外表被暴力所破壞，他和羅倫毆打彼此
　　，揮拳的模樣、像面對不共戴天的敵人。


　　　　可是沒有人，會在盛怒之下露出那麼愉快的神情。這其實不難發現的，可是
　　艾格正發著脾氣，並且太過年輕了。


　　　　我曾經見過羅倫伸出枯槁的手指，緩緩摩娑艾格遺落的外套，然後在領口留
　　下一個吻。


　　　　也曾經在某個日光豐潤的日子裡，聽羅倫微笑對我說：真是個好人呢，艾格
　　。羅倫說，想永遠留下他。


　　　　偶爾也會看見艾格眼底柔軟的迷網，他是他偶爾感到的困惑和矛盾，不過他
　　們大多時候總是針鋒相對的。


　　　　不留給艾格一點思考的時間。羅倫用惡毒的字句打亂青年呼吸的節奏，刨出
　　他心底最軟的肉，然後親自給他敷藥。羅倫放任艾格在他眼底下小動作，讓青年
　　知情，卻不做任何回應。


　　　　他高超的營造了一種氣氛，使他的每一句責備，彷彿溺寵與疼愛。


　　　　夏天來了，留下滿室蒸騰發燙的情緒，然後離開。


　　　　冬天，羅倫在床上，度過他最後一個季節。






　　　　如同艾格所期望的，他獨佔整座宅邸的美麗。


　　　　高昂的情緒麻醉他的神經，此時仍然看不見羅倫留下的改變。


　　　　整理羅倫留下的財產，然後和一個等待他許久的女人結婚。他們搬進宅邸，
　　然後匆匆忙忙的生下兩個小鬼頭。


　　　　這段時間裡，新婚的艾格似乎真的遺忘了。書房的門有很長一段時間不曾被
　　推開，我的身周、包括我，沾上薄薄的灰。


　　　　然後某一天，孩子推開塵封的門，在地毯上留下泥巴足印，七手八腳的躲進
　　書桌底下。


　　　　為了尋找孩子，艾格睽違許久的，再度踏入這個地方。


　　　　那正好是玫瑰盛開的日子。

　　　　
　　　　命人打掃房內，艾格替我擦去臉上的灰，輕聲的問：你是誰留給他的呢？我
　　笑著回答，他將我留給你。


　　　　他坐在羅倫經常使用的椅子上，翻看前主人留下的細碎筆記，閱讀羅倫看到
　　一半的書籍，從片段的信與照片，回溯老年的、中年的、青年的羅倫。


　　　　總有他讀到某些字句，便想起羅倫似乎曾經和他提起過，指間撫過細小的鉛
　　字，彷彿羅倫帶著他，一個字、一個字的閱讀。低沉穩重的嗓音，蒼老的手像是
　　經歷過風雨，那樣仔細的程度，像是對著捧在手心、最疼愛的人。


　　　　雖然那應該是不曾發生的，艾格知道，卻不能阻止自己想起。


　　　　指間的溫度好像還殘留在紙片上，陷入寬大柔軟的椅子裡，神似某個人溫柔
　　的擁抱。


　　　　他待在書房的時間越來越長，甚至命人搬了一張躺椅，每天睡在回憶裡。


　　　　然後有一天，他站在窗前，看著自己的妻兒離開，那模樣像是很久以前，羅
　　倫看著榮耀離去。


　　　　羅倫的書，羅倫的桌子，羅倫好多年前忘記擦去的紫色黃昏。艾格在羅倫為
　　他妝點的墓穴裡，邁向死亡。










　　　　那天是下著雨的晴日，艾格抱起我，讓我端坐在他的臂膀上。


　　　　我的外表看起來還是美好的，卻在身體深處悄悄的腐朽，我的關節已經破碎
　　，癱軟著看起來有一絲從容的神態。


　　　　天空剛被雨水洗過，在烏雲與陽光下閃爍著不可思議的透明色澤，我和艾格
　　站在窗前，我看著被雨水沾濕的花園，他看著我。


　　　　他問，他曾經提起我嗎？我想著雨後的玫瑰，看起來特別漂亮。


　　　　他說，我該把妳送走。


　　　　我笑著回答，你仍然不誠實。


　　　　艾格請來了人，清潔我的身體，重新描繪我的容顏，為我磨損的衣裳縫補。


　　　　他在我的帽子上安放一朵大大的玫瑰，然後讓我穩當的仰躺在棉花間。最後
　　一秒，我依戀的盯著遙遠的花園。


　　　　我在很多人的中間，以一個古董陶瓷品的價格給拍賣出去，我曉得艾格在黑
　　暗的舞台下看著我。


　　　　我想。好可怕，羅倫、你贏了，你永遠留下他了。



















　　　　很多很多年，時光已經長遠得足以把我磨成粉末，我被安放在玻璃櫃裡，某
　　個幽靜涼爽的倉庫角落。


　　　　而羅倫與他的花園，那個寂寞的國王，只留在我的心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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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愛版首P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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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tsuyukusa       來自: 210.60.11.165        (10/06 19: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