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沒有什麼變動，只刪去原本接在最後面，那幾個寇蘭路人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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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王的第三子
（3）
蘭瑟站在戶外的陽光下，靠近藥草田的圍籬。不遠處是騷動未息的診療間，
很顯然地，他並沒有按照預定躺在裡頭。
不久之前，使藥師谷得到傳奇之名的名醫正和他一面進行檢查，一面交談。
不是因為脾氣彆扭、個性偏激的醫生忽然成為聊天的好對象，而是蘭瑟面對
稀奇古怪的器械，心裡害怕。他老實詢問過幾次，做事憑心情的醫生一次都不曾
給過他安慰，漸漸的，再笨的人也知道要自己想辦法轉移心思。
蘭瑟的見聞不廣，話題多半落在彼此都認識的人身上，最後他們談起了疤臉
男。
「他的身體健康，問題應該來自大腦或心靈。進一步的確認需要更多的資料
以及超越極限的耐性，而我的耐性有其他用途，絕不包括浪費在不配合的蠢蛋身
上。反正他留在村中還算有……各式各樣的用處。」
各式各樣的用處……蘭瑟懂醫生沒說明白的部分。疤臉男不止在用得上氣力
的簡單工作是個幫手，在飽受病痛折磨的患者眼裡更是一種安慰，他們慶幸自己
擁有清醒的頭腦，藉由憐憫同情疤臉男子的痴傻。包括蘭瑟自己，也不能完全摒
除相似的想法。
「他不能被醫治嗎？」
「當然可以，方法跟治療愚笨差不多，試試從山崖推落他，可以立即見效。」
身為醫生，竟然那樣說話？蘭瑟感到難以置信，「他不是自己願意變成那樣！」
「你怎麼知道？」
蘭瑟一楞，「那不是理所當然的事嗎？」
「理所當然的事，人們就真的會做嗎？事實是，世人更喜歡做一些旁人看來
莫名其妙的蠢事，你也是其中之一。」醫生斜斜瞥了他一眼，語氣充滿嘲諷，「你
有餘力多管閒事，不如關心療程中會有什麼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
「會、會有什麼事？」
蘭瑟恐懼的神情令醫生高興，他一點都不願意解釋，鼻中哼著歌逕行準備。
就是在這個時候，診療間外一陣喧鬧，送進來一名病情忽然惡化的患者。
醫生討厭預定以外的變化，卻是他選擇這個職業無法任性的部分，他還是得
救人。蘭瑟的療程因此順勢後延，將時段讓給更緊急的病患。
明明受到耽誤，蘭瑟的心裡卻很高興。
自己竟然也有這樣的餘裕了嗎？從前在米盧斯王宮，也曾自憐自傷，覺得自
己是世上最悲慘的人，到了外面的世界，蘭瑟才發覺那樣的想法蠢得可怕，才知
道自己的憂煩只是世間千千萬萬大小問題中微不足道的一件。
那麼，這樣的自己到底重不重要？在自己生命中舉足輕重的……又是什麼
呢？
帶著輕微的惆悵，蘭瑟一路胡思亂想，毫無目的地漫步，回過神時，已在藥
草田邊發呆了好一會兒。
田中有好幾個人在忙，蘭瑟趁對方注意到自己，停下手邊的工作鞠躬行禮之
前，趕緊轉換方向。他刻意往人少的地方走，毫無困難地在一株大樹下辨認出披
蓋著一頭長長亂髮的疤臉男子，同樣也是一個人，孤孤單單。
醫生的惡毒說法，對方無從得知，蘭瑟卻覺得有必要給予友善的關懷，以平
復自己心中莫名的歉疚。還有早餐桌上的衝突，他也想確認彼此有無芥蒂留下。
有一件事醫生沒說錯，疤臉男的確身體健康，他的聽覺相當靈敏，老早就聽
見腳步聲，警戒的視線抬起，直到蘭瑟溫柔的笑臉進入視野。
他離開倚靠的樹幹，高興地抓著蘭瑟的手臂晃動，似乎對烏斯頓的缺席感到
十分驚喜。看來不管發生什麼事，他的敵意只針對烏斯頓。
「你發現啦？烏斯頓傍晚才回來。這段時間你願不願意陪我散步？」
蘭瑟移動腳步，以動作表達意思。疤臉男無論懂或不懂，都沒有遲疑，自然
而然跟著他走。
他們散步的路線主要是繞著村子，保持在多數人能看見的範圍。
路線是熟悉的，感受卻陌生。無論和兄弟姊妹、堂表兄弟姊妹或其他貴族公
子千金相處，蘭瑟永遠是聆聽的一方，然而當陪伴者換成不知道是啞巴、還是不
願意說話的疤臉男，情況頓時顛倒，蘭瑟不自覺一個人滔滔不絕，一段路走下來，
竟然說得有點口乾舌燥。
「我說了太多自己的事，恐怕它們一點都不有趣。」蘭瑟在遙望藥草田的位
置挑了塊乾淨的大石坐下，不好意思地問：「我使你聽得厭煩嗎？」
疤臉男以慣常的傻笑回應，伸手指了指遠方。那是一大片擁有長長葉片的希
罕藥草，顏色是少見的淡黃，在陽光下閃爍生光，和風在葉面翻滾，一波一波，
猶如黃金浪潮。
「好漂亮！」蘭瑟發出讚嘆，「不是陌生的景象呢，我的異母弟弟也有一頭
黃金色的美麗長髮。他叫安傑路希，是個人見人愛的漂亮少年。我們從前相當親
近，共享過許多悠閒時光，直到……直到他離開王宮，和一個很好的人在一起。」
毫無心理準備地憶起曾經戀慕的人，心臟在一瞬間跳得激烈，他不得不專心呼吸
幾次，才有辦法接著說下去，「……我很喜歡安傑，希望能一直為他的快樂而快
樂，但是那變得越來越不容易……所以我是不該留在米盧斯的，身體養好也暫時
不打算回去。我想，我必須先找到自己的人生價值，不能老是看著、羨慕著別人
的生活，你說是不是？」
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其實你應該見過安傑，他也在護送的隊伍當中，很
容易辨認，你沒有印象嗎？」
疤臉男大伸懶腰，打起呵欠，安傑路希這個名字，對他而言似乎毫無意義。
蘭瑟回想數個月前，安傑和卡雷姆也沒有提過曾見到這樣一號人物，他簡直
像是……像是刻意等到最後一批禁衛騎士離開，剩下自己和烏斯頓兩個人，才突
然蹦出來似的。
「你躲起來了嗎？為什麼呢？」
蘭瑟帶著好奇的笑，下意識伸出手，想撫摸那張滿是堅硬鬍鬚的臉，卻在中
途及時煞住。
他記得早餐桌的教訓，對方不喜歡被碰觸。
但是主動碰觸別人，疤臉男倒是毫不介意。他學著蘭瑟的動作，手指輕輕劃
過蘭瑟的臉頰，表情從嘻嘻傻笑剎時轉為迷惑，隨後舉起自己的手掌，盯著瞧的
神情變得更古怪了。
蘭瑟不解地也摸了摸自己的臉。觸感有些怪，撤回手一看，指尖上沾著一小
塊污黑。
原來是介意弄髒自己的臉嗎？「沒關係，不是很髒，洗得掉的。」蘭瑟真心
說著。
疤臉男猛搖頭表示不同意，拉著他站起，又半強迫地領著他走上一條曲曲折
折的小路。小路走到後來，地面都是樹葉樹枝，已經看不出道路的模樣，蘭瑟得
依靠對方不時的援手，才能勉強前進。
最後他們來到一泓水潭邊，水面潔淨澄澈，能當鏡子照。潭邊石上爬滿青苔，
頭頂樹間聽得見幾聲鳥鳴，樹下渺無人跡。
蘭瑟的背脊滲著一層薄薄汗水，靠在水邊的樹幹上呼呼喘氣。要是從前，他
早就暈倒在半路，現在還能紅著臉喘氣無疑是一大進步，心裡不禁高興，對於被
帶著亂跑這件事，就不太在意了。
舉目觀察這個環境，幽靜涼爽，是他沒來過的地方，離居住區相當遠，可能
已經超過村子的外圍。周遭見不到半個人影，再看地面的痕跡，他猜想連來過的
人都很少。
就在分心東張西望的同時，一陣冰涼出其不意襲上蘭瑟的臉頰，他驚呼一聲
回過頭，傷疤明顯的臉靠得好近，嚇了他更大一跳！
原來，疤臉男先用潭水將兩隻手清洗乾淨，接著就汲水來擦抹他的臉，要除
掉那一小點的髒污。
蘭瑟硬生生壓下往後閃縮的本能反應。如果是別人，他當然會儘可能維持合
於禮儀的距離，可是面對心靈和外表都有殘缺的人，他害怕傷到對方的感受，於
是勉強做出很不自然的自然表情，再僵硬也努力擠出笑容。
呼吸可聞的近距離，烏黑長髮凌亂不堪的啞男子專心幫蘭瑟擦著臉，望著他
的雙眼幾乎不眨動。明亮的陽光下，蘭瑟第一次看清楚對方的眼睛，那是很深很
暗的靛色，裡頭映照出一張蒼白、瘦小的臉，自己的臉。
這樣……感覺太親近了！淺灰的眸子慌張地眨了眨，想躲，又不敢。
透心沁冷的水潭水已被對方的掌心和自己的臉頰弄得溫熱，一層皮都要搓掉
了，髒污早就不知所蹤了吧？蘭瑟想委婉表達可以停手的意思，疤臉男卻先一步
縮回手，橫佈刀傷的臉龐忽然浮現警戒的神色，接著偏過頭，雙眉緊緊揪起，那
模樣看起來一點都不傻。
「怎麼回事？你看見什麼嗎？」
蘭瑟順著他的目光看，那是谷外的方向，一大片茂密的樹林，陽光照不到的
地方陰沈沈地，勾起曾被寇蘭人追殺時的記憶，身體不覺發寒輕顫。
樹叢搖動，是風？還是動物？確實……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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