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tojo (有所不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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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自創] 劍色(二)
時間Fri Jun 17 08:25:43 2005
(二)
睜開眼,言惜劍意外發現自己臥在一艘小舟裡。
他提一口氣,在體內轉了幾周均無窒礙,拉起衣袖,右臂是和袍子一色的白,
除掌心的針刺小孔,毫無其他異樣,毒性似乎已解。走到艙外,船尾一名船夫
打扮人物正把著舵,小舟沿江直下,兩岸景物如飛。再張望,船上已無第三個人。
那船夫見言惜劍醒來,咧開嘴笑了笑。
言惜劍雙手一拱,問道:「船家,請問是誰送我上的船?」
船夫雙手揮舞,連打了數個手勢,前幾個似是解釋自己不能言語,多少還能
明白,比到後來交代前因後果,言惜劍已完全不能領會。
既然特地雇用啞巴船夫,救他的釣客很明顯不願意透露行藏,言惜劍也不是
自尋煩惱之人,索性枕著手臂橫艙而臥,大江茫茫,任小舟愛往哪便往哪。只是
心中不免想著,不知那釣客為何要救自己?救了自己,又隨便把人扔在船裡一走
了之?而師妹,人到哪裡去了?
一連串的疑問,終究想不出個道理,待得日過天頂,小舟終於靠了岸。言惜
劍要取銀子付船資,船夫搖搖手,表示已經收過,言惜劍只得道聲謝。
在渡頭問明途徑,言惜劍來到鄰近的鎮上恰是掌燈時分。他在進鎮之後的第
一家客棧要了間上房,打算歇過一夜,明兒一早再開始趕路。
臨下山前,他曾與師叔們說定,萬一途中生事,大夥兒走散了,便各自前赴
汪家堡會合。那汪家堡名氣甚大,絕不愁找不到人問路。
言惜劍吹滅燭火,正要就寢,外頭忽然起了一陣鼓譟。他隔著窗望出去,見
到好幾處民宅的屋簷上都有燈籠火光,人影奔走來去,好像在攔截什麼,又好像
在害怕些什麼。
他走出房門,叫住店小二,出言相詢。店小二快步走近,手指豎在唇中央,
神秘兮兮道:「噓,客倌您聽說過黑蛟幫沒有?」
言惜劍點頭道:「那是黑蛟幫?他們在此處有分舵?」
「正是如此啊!近來天天夜裡都有事,咱們早已見怪不怪,懶得理會啦!」
「分舵設在何處?」
「您見哪兒最是吵鬧,燈火最亮,便是分舵所在啦!」
言惜劍關心師叔及師妹的下落,不及道謝,轉身便從窗口踴身躍下,遠遠聽
得店小二在背後斷斷續續喊著:「客倌!客倌您別忙啊!……那些人、那些人招
惹不得……」後段卻聽不見了。
言惜劍展開輕功,朝著最亮的地方奔去,一路上吵鬧聲漸漸止息,最後來到
一間大屋前,屋子正門大開,裡頭燈火通明,卻是靜得出奇。
登堂入室,進了屋裡,歪斜倒翻的旗幟、樑柱,甚至屍首身上,都畫有鮮明
的黑蛇圖案,果然是黑蛟幫分舵。
看著一具具慘不忍睹的屍首,言惜劍心中五味雜陳,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
討厭這夥粗鄙下流的黑道人物,但他從沒想要他們像眼前這樣悽慘地死去。
驀地,一股寒意爬上背脊,言惜劍仰起頭,正廳中央的匾額下方,紅豔豔血
淋淋幾個大字:無心無魂之人,六個血字如一把大槌撞在胸口。他急忙再次低頭
察看,果見地上有好幾具屍首釘著無心魂的獨門楓葉鏢。
「無心魂在這裡了!」
忽聽頭頂有人叫喊,接著瓦片翻動,言惜劍立即飛身上屋。月光下,一個黑
影自西邊簷角斜身竄出,手中颼颼有物飛出,先前發出叫喊之人悶哼一聲,重重
摔至地面。
言惜劍不過分神瞧了摔落之人一眼,再回頭,黑影已在數丈之外,他的心臟
突突狂跳,不自覺握緊了胸前鋼鏢。十年前那一夜的熊熊大火,彷彿又在體內沸
騰起來,一時間只想到報仇雪恨,顧不及彼此的武功差距,拔身便追了上去。
不知是否是夜晚的緣故,黑衣人的身形簡直如鬼似魅,高低不齊的屋頂簷
上,他如履平地,也不見屈身彎腿,輕輕幾個縱躍,頃刻間又越過數幢房舍。
言惜劍提氣直追,越追越是駭異。對方的輕身功夫委實高出自己太多,再這
麼追下去,距離只會越拉越遠,自己遲早要丟失了對方。無可奈何間,他伸手往
懷中一摸,抓出幾枚銅錢,舉手一揚,射向黑衣人。
他心裡有數,若對方真是無心魂,就一定擅使楓葉鏢,暗器功夫自然是好的,
這點伎倆不求打中他,只盼能將他絆上一絆。
眼看那幾枚銅錢反射著月光,黃光閃閃直飛黑衣人背心,黑衣之人腳下一步
不緩,腦後猶如生了眼睛,反手一抄,將銅錢捏在手中,彎身側頭,朝言惜劍瞥
了一眼,往前一個空翻,滴溜溜滑下屋去。
言惜劍加緊腳步,也跳下屋去,跟著無心魂在巷道間左一彎右一拐,途經的
區域愈來愈是偏僻,最後在鎮郊的一間廢棄大宅前,終於失去了無心魂的蹤跡。
廢宅離客棧所在的熱鬧市集有些遠,破爛荒廢得厲害,如遭火焚,四周人煙
杳然,雜草蔓生,夜霧中瞧去,頗有些鬧鬼的氣氛。
可不知為什麼,言惜劍卻對這間嚇人的廢宅生出了一股親近之情,他沒辦法
轉頭離去,反而往宅院裡深入走進。他發現他熟悉這大宅的構造,他認得那些斷
垣殘壁,知道它們原本是怎生模樣。
言惜劍手撫一堵殘破磚牆,正困惑於心中的懷念之情,眼角餘光掃到了一抹
黑影。
「無心魂也在此處?」
心裡剛閃過這個念頭,挾著破風之聲,什麼東西撞向他腰腿。穴道緊接著一
麻,言惜劍站立不住,單膝跪了下來,兩枚圓圓的小金屬片落在腳邊,他認出是
自己適才所擲,被無心魂接去的銅錢。
黑衣人右手持劍,來到他面前,左手往他上身補了一指。言惜劍身子軟倒,
斜斜靠著那堵磚牆。
他的雙眼盯著無心魂,像十年前盯著那名黑衣人,十年的歲月,並沒有改變
他倨傲冷徹的眼神,同樣也改變不了他的命運……自己要被殺死了!這麼輕輕易
易就要被殺死了!……背負十年的血海深仇,他終究是不能報了……言惜劍一陣
心傷,神色雖無所懼,卻是滿溢悲憤不甘之情。
奇的是對方並無加害之意。他瞧了言惜劍好一會兒,持劍在地上劃出四個大
字,歪著頭示意詢問。
見地上所寫乃"何故追我"四字,言惜劍冷電般的眼神直射向對方,厲聲
道:「我要殺你。」
黑衣人在地上又寫"你我有仇?"。
言惜劍只覺得可笑,無心魂是他言家的大仇人,卻來問這一句話?他哼地一
聲,冷笑不答。
黑布之後悶悶一聲響,似笑又非笑,黑衣人搖了搖頭,隨手拋下長劍,轉身
飄然而去。
……他還活著,那黑衣人沒有殺他,就像十年前一樣。
言惜劍倚著牆,終於明白,心中的那股不捨之情從何而來。原來此處,竟是
他自幼生長的言家大宅,而這座宅子,又跟十年前一樣,淒淒冷冷,只剩言惜劍
一人……
* * * * * * *
言家廢宅大廳,言惜劍專注凝神,緩緩催動真氣,一次次衝撞著被封的穴道。
背後聽得腳步聲響,一人繞過斷壁,轉到他面前。言惜劍抬頭見到來人樣貌,
霎時尷尬無比。
那人約莫二十來歲,長方臉蛋,劍眉薄唇,一對眸子精光粲然,服飾不同了,
那副神采飛揚,英俊好看的模樣兒可未曾稍變,不是那救過自己的釣客卻是誰?
言惜劍想過有朝一日要訪得此人,報答救命之恩,卻沒打算要在這種情況下
再會。此刻這番窘境,他是寧可給野狼豹子吃了,也不想見到任何人。
青年見著他,臉上露出驚訝神情,東瞧瞧,西瞧瞧,微微笑道:「是你?怎
麼我們每次見面,你都躺在地上,動彈不得?」
果然是他,還說這般揶揄人的話!言惜劍哼了一聲。「你來做什麼?」他此
刻情緒極差,即使對恩人說話,也是不大客氣。
「我剛剛在外邊看到黑影一閃而過,追上來想一探究竟,人卻已不見了。」
「那是無心魂。」
「那、那就是無心魂?不得了,他來這鬼地方幹什麼?」
言惜劍瞠目瞪眼,眼裡明白寫著:誰會知道?
青年雙手一拍,恍然大悟:「喔,我明白了!原來是無心魂把你害成這副德
行?別氣別氣,敗給他又不丟臉,留著性命最是要緊!」他抽出腰間摺扇,說道:
「我先給你解開穴道吧!」
不等言惜劍同意,扇柄便在他被封諸穴上各拍了一記。
言惜劍正佩服青年的解穴手法迅速俐落,認穴準確無比,不想拍來拍去,自
己依舊手足痠軟,不能動彈,這乍看神乎其技的解穴手法,竟是全無用處。
青年驚詫不已:「咦?怎麼……沒解開麼?」
「……沒關係,不用忙了。」想無心魂的點穴手法或有其獨到之處,那也不
足為奇。
「這怎麼行?我非給你解了不成!」青年十分堅持,將摺扇插回腰際,一雙
大手親自摸到言惜劍身上,又捏又揉,連換了數種解穴手法。無奈被封的穴道一
點都不鬆動,反要把言惜劍全身的骨頭都給捏散了。
言惜劍心想對方是一番好意,自己再難受也該忍耐,咬緊了牙關不敢呼痛。
哪知一瞥眼卻見青年臉上微帶詭秘笑意,似是樂在其中,不由得氣血上沖,怒道:
「夠了!不勞尊駕多事!」
「你不要客氣啊!」青年笑道。
「誰跟你客氣?」言惜劍氣呼呼叫道:「我說不要就不要,你別再碰我!」
「好、好,不碰就不碰。」青年縮回了手,臉上仍是嘻嘻笑著。
「你在哪兒落腳?我抱你回去。」
「不要!」
「那麼……」
「不要!什麼都不要!」
「那好吧!」青年見言惜劍態度堅決,也就不再勉強。
他在屋裡尋到一盞舊油燈,點燃了放在身旁,面對著言惜劍坐下,手張摺扇,
輕輕揮動,口中叨叨念著:「你不回去,那我只好也在這兒借宿一宿了。這宅子
荒廢已久,斷垣殘壁連小老鼠也擋不住,待會說不定會來隻獅子老虎,黑熊白熊
的……不過,咱倆就是共赴黃泉,也有個伴兒,不會無聊。」
胡說八道!這兒哪裡會有什麼獅子老虎,黑熊白熊?言惜劍閉上眼睛,不去
理會對方,專注的凝氣衝穴。
雖是沒人搭腔,青年仍然興致高昂,繼續一個人自言自語。
「死在一塊兒還是好的呢!就怕只來一頭豹子,或是一頭黑熊,吃不了咱倆
人,那可怎麼辦?唉……我這樣一個好人,那是斷不可能棄你而逃的,只有勉為
其難,從容赴義……啊,不對、不對!若是從容赴義,又怎會勉為其難?是了,
該說是面不改色,欣然赴死!」青年頓了頓,又道:「這雖是悲壯,也還算好的
呢!若是那豹子今日胃口奇佳,要吃一個半,或是要吃一個又三分之一呢?只留
下個一半,那有多慘!是留著上一半好呢?還是下一半?哎呀,瞧我這話說的笨
了,沒了上一半,下一半又要怎麼活?可沒了下一半……這、這也慘啊!不知能
不能打個商量,就只給一條腿、一條胳臂;或是……」
「……住口!」言惜劍忍不住喝道。
礙於年紀尚輕,他的內功修為頗有不足,好不容易聚起的小半真氣,被青年
的滿篇廢話一攪亂,登時又散得無影無蹤。這也讓他終於覺悟,只要此人在身邊
一刻,自己便一刻不能聚精會神;若說要趕他走,眼下又是無能為力……
言惜劍嘆了口氣,認輸道:「……好吧,勞你駕,送我回鎮上客棧。」
「喔……」風抒懷跳起身來,本想再說幾句笑話,言惜劍一張臉鐵青得難看,
只好乖乖閉上嘴。
他走到言惜劍身畔,伸了手臂俯身要抱,腳底踏著的磚頭〝喀嗒〞微響。
「好像有些古怪。」言惜劍扭著頭,四處尋找聲音來源。
此刻風抒懷已將他抱起,兩個人的重量重疊到了同一塊青磚之上,腳底又是
一響。
「什麼古怪……哎喲!?」
風抒懷怪叫一聲,這回他腳下不只一響,而是磚頭整個兒沉陷下去。他連忙
移動腳步,四周的地磚卻像得到信號一般,一個個都往下掉。他這才見到腳底下
是一大塊鋼板,被自己踏動機關,朝下翻了開來,下方烏漆漆似是個大洞。
不過只是眨幾次眼的時間,懷裡言惜劍的身子因為這突來的變故僵直了起
來。以青年的身手,他要躲開來是輕而易舉的,但他沒有,他只是吸一口氣,略
略拔高身子,讓泥沙磚頭塵土落葉先行掉落,然後輕輕攬住懷中人。
* * * * * * *
言惜劍手足不能動彈,任自己直直往陷坑裡落,黑暗中撞著的坑底既不冰冷
更不剛硬,反而軟綿綿暖洋洋地,一點疼痛的感覺也沒有。他心裡微微覺得不妙,
等火摺一亮,果然便發現自己跌在那青年的懷裡。
青年湊到他耳邊低低笑道:「我還以為自己給什麼大石頭砸扁了,原來……
原來……你這樣重啊?」
「我可並不願意!」
要是可以自行移動,老早就不用受這無賴取笑了!言惜劍又急又氣又窘,燒
紅的臉頰,給火光一襯,竟是異樣地生動好看。
青年一笑,放下言惜劍,撿起四散掉落的磚頭,整齊堆疊在角落裡,清理出
一塊空地,然後再度抱起言惜劍,安置妥當。
他接著尋到隨他二人一塊兒落下來的油燈。
「這燈雖然摔成了破爛,勉強對付著用用也還可以。」
點燃之後四下一照,兩人所處之地不過尺許見方,頭頂上黑漆漆一片,燈火
不及,瞧不準坑有多長,壁面灰撲撲的,像是個多年未曾使用的陷阱。
「我從不知道家中還有這樣一處地方。」
住在這裡的時候,言惜劍年紀幼小,家人自不會跟他提這種密室地牢,不想
首次見識,就是受困之時。
青年大吃一驚:「你、你是言家的人?你姓言?」臉龐在微弱的燈火下,瞬
間白了許多。
青年驚訝的程度頗出乎言惜劍的意料。不過在段家莊的日子裡,他成天聽人
抱怨自己說話過於冷淡,心想今次又是頭一遭離山,或許江湖中人,本來就是感
情誇張,自己才是大驚小怪也說不一定。
「不錯,我姓言,言惜劍。你呢?什麼名字?」
青年仍處在震驚的狀態,沒有聽見問話。「言惜劍……言惜劍……」他反覆
咀嚼著:「那麼,你是言佐良的兒子?」
言惜劍點了點頭,憶及先人,眼神閃過一絲酸楚。
青年彷彿遇到了什麼難解的問題,低下頭沈思不語。他不耐煩地又問:「你
到底有名字沒有?」這回聲音可大了許多。
青年略略一愕,隨即滿臉堆歡:「啊,失禮失禮,竟忘記報上姓名。在下風
抒懷,風是一隻小蟲戴了頂大斗笠的風;抒可不是輸錢的輸,也不是蔬菜的蔬,
乃是多愁善感,抒情寫意的抒;至於懷呢,正是你現在心裡想著的那個懷了!你
方才說你叫言惜劍?是哪個惜?哪個劍?」
這人廢話成性!言惜劍故意不睬他,反問:「你在江邊為什麼出手救我?」
「這個嘛……」這問題倒叫他為難。「……是了!我釣魚怕人吵,那些個小
黑黑擾我清淨,我自然要插手管上一管。」
言惜劍沉了臉,老大不高興。「你若是要騙人,那也不用說了。」
「說說笑話罷了,不是存心騙你。江湖中人哪個沒有難言之隱,有些事還請
多包涵,別再問了。」
「若是行事光明磊落,豈有難言之隱?」
風抒懷拍手大笑:「不巧之至,我風某人偏偏是個行事鬼祟之人,跟光明磊
落是十八根竿子都打不在一塊兒,實在對不住啦!」
千日山上幾時遇過這等亂不正經胡說八道之人?言惜劍目瞪口呆,一時說不
出話,只好閉上眼睛,看不見最乾淨,就可惜沒法子摀起耳朵。
風抒懷見鬧得他夠了,溫言道:「你是段青泉還是段青岳的弟子?」
言惜劍張開眼,臉上微現詫異之色:「你如何知道?」
「忘記了麼?我在渡頭見過你使劍,段家莊的武功誰不認得?段家莊段桓老
莊主沒有收徒,只教兒子,他的五個兒子被稱作段氏五傑,依順序是段青風、青
泉、青岳、青雲以及青羅。其中老四段青雲、老五段青羅,尚未收徒;大莊主段
青風所收徒兒多已成名,年紀最小的也不低於二十歲,你怎麼看都不會超過十八
歲,所以只可能是段青泉或者段青岳的徒兒。」他一口氣不停說下來,最後對著
言惜劍瞇眼笑道:「我這樣推敲,不是很理所當然麼?」
「算你猜得不錯,我師名諱上青下泉,你怎敢直呼他老人家的姓名?」
「怎麼不敢?」風抒懷張開摺扇,裝模作樣搖將起來。「風某雖生得年輕英
俊,但我師與段老莊主乃是平輩論交,所以我和你師父是一輩,是你言惜劍的前
輩。因此啦,惜劍賢侄,快叫兩聲風前輩聽聽?」
「休想,死也不叫!」
風抒懷哈哈大笑。
「什麼好笑?」言惜劍翻眼瞪道。
風抒懷止住笑聲,故做憂心狀:「不好笑,不好笑,我該要傷心才是!想不
到……世風日下,這年頭的小輩竟對我這德高望重的前輩如此無禮!……唉,一
定是段家莊不會教徒弟,真是有負俠名,枉稱五傑啊!」
言惜劍眉頭一揚,怒道「胡說八道!不許亂說我師門的壞話!我太師父師伯
師父師叔師兄弟姊妹們,他們都……都很好!教徒弟教得很好,待我也是很好很
好!」
風抒懷舉扇遮著嘴,偷偷笑道:「那、當真是……很好很好!」
言惜劍白了他一眼,思緒卻已飛回千日山上。他連日奔波,對段家莊的人事
景物實在頗為想念。
段家莊蓋在千日山山腰上。所謂千日者,係指自山腳攀至頂峰需時千日之
久,因而為名。當然那是誇大之詞,但也足見千日山之陡峻難行。
段家莊人丁眾多,莊子佔地亦廣。言惜劍不識建築美惡,段家莊是不是華麗
夠不夠氣派,他一概說不上來。
十年前,他命不該絕,重傷之際蒙老莊主搭救,段桓憐他孤苦無依,命次子
段青泉收在門下。自此他便留在莊內,受到段家上下呵護備至的照料。再加上他
資質佳,學武勤快,為人單純正派,更深得師父師祖和眾位師伯叔的喜愛,上下
之間甚是相得。
「只有小師叔……我從前以為他不喜歡我。」
「段青羅?許多年不曾見他在江湖上走動,原來還活著!」
「當然活著!我說過不許你亂講我師門的壞話。」
風抒懷笑嘻嘻道:「好好,不說就不說。」
其實,說不喜歡或許太過,該說段青羅的態度總是冷冷淡淡地,似乎從未正
眼看過他。直到有一回,他在山裡迷了路,正是段青羅搜尋了一夜,才終於找到
失落在山澗裡的小師侄。
「我記得很清楚,最愛乾淨的小師叔,弄了一身的髒污泥濘,緊緊抱著只有
十歲的我,眼淚滾落到我的臉上。當小師叔負著我,一步步爬上山澗,我藉著機
會問他,既然不喜歡我,為什麼會來救我?為什麼為我掉淚?他說他不是不喜歡
我,而是他對不起我。」
「怎麼對不起你?」
言惜劍搖搖頭:「小師叔不肯多說。但是我終於知道,小師叔是掛心我的,
我也永遠都會敬重他。」想起這段往事,令他百感交集。他一向不愛說話,今兒
個卻一口氣說了這許多,而且還是從沒對他人講過的心裡話。
言惜劍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隨口就能對眼前這人提起?他們認識甚至不足一
日。
風抒懷也感嘆,只是感嘆的內容不一樣。
「你們的師門感情,聽起來實令人羨慕。」他說著挨到言惜劍身側,一臉欣
羨:「說起來我孤家寡人一個,飄泊可憐得緊,不如投入段家門下,你看如何?」
??又來胡說八道了!言惜劍全不當真。
「我師父不喜歡嬉皮笑臉之輩。」言下之意,那是十分明白的。
??風抒懷立刻正襟危坐,板起臉道:「那可太好啦!我風某人生平最不喜歡的,
就是嬉皮笑臉!看見有人嬉皮笑臉,我就覺得生氣哪!」
「那麼最好老天保佑你別照到鏡子,否則非氣死不可。」
他難得假正經,自己反學著說起無聊話來,言惜劍心裡好笑,臉上不知不覺
笑意微露,只是自己並未察覺。
風抒懷可看得萬分仔細。
「言師兄,您笑起來真是好看,果然嬉皮笑臉,亂不正經,叫做師弟的好生
佩服!」
??「胡說!我幾時笑了?」
「你笑了,笑起來美得很!還好此間沒有他人,否則人人見了這樣的笑容,
都要搶著來叫你一聲師兄,風某一個人兩條胳臂,要把他們盡數打跑,也得費好
大一番功夫啊!」
言惜劍啐道:「你的師父、同門怎受得了你這張嘴?」
風抒懷聞言臉上慘然變色,頗出乎言惜劍的預料。
「沒有了。」風抒懷淡淡笑道:「師父是有的,但本門早給滅了,我沒有剩
下半個同門。」
「……是誰有這樣大的本事?」
言惜劍難以置信。經渡口一戰,他對風抒懷的本領可說極為佩服,心想其他
同門師兄弟就算有所不及,差距也不致太遠,竟有人將這樣的一個門派給滅了?
對方莫非有通天的本領?
風抒懷單膝跪地,一探手,拉出言惜劍頸中縋著的楓葉鏢,往自己身前一拽。
言惜劍穴道剛解,手足不靈便,經這麼一扯,身子不由自主朝前傾倒,總算即使
以手撐住地面,才沒有整個兒撲在風抒懷身上。
「你從何處得來此物?」風抒懷問道。
言惜劍意外發現,總是笑嘻嘻的風抒懷臉上沒了笑容,沒了笑容的風抒懷,
看上去像另一個人,望之足以令人膽寒。但他言惜劍素來是吃軟不吃硬,不顧頸
間是否會疼痛,脖子猛地後仰,雙手粗暴地扯開衣襟,露出白皙胸膛上,微紅的
痕跡。
他冷冰冰道:「你看不懂麼?」眼中滿滿都是恨。
風抒懷一怔,鬆手放開鍊條,瞥眼見到言惜劍頸間被自己無意中拉出的紅色
淤痕,心中頓感歉疚。
「我就是不懂。」他忙伸手幫言惜劍整理衣襟,嚴嚴密密遮好了胸口。「打
你這一鏢的人,武功很好,為何卻……?」
「為何卻殺我不死?」言惜劍語氣依舊不善,生的卻不是風抒懷的氣了。「這
你可問錯人了。」
「你要找這人報仇?」
「血海深仇,如何不報!」
「說得也是。」
風抒懷偏過頭,古古怪怪一笑。再要瞧得仔細,四周一片漆黑,那油燈竟然
燒盡了。
言惜劍掏摸懷中火褶,上頭忽然傳來幾陣悶悶響聲,顯是有人正在廢宅裡走
動。
敵友未知,他不願冒險開口呼喊,黑暗中聽得對牆風抒懷處嗖地一聲,跟著
噹噹兩響,聽起來暗器樣的物事射在鋼板頂。上頭也聽見了響聲,腳步紛紛聚往
頭頂暗門而來。
言惜劍好奇心起,低聲詢問:「你用什麼暗器?」
風抒懷將跌落下來的暗器接在手裡,揣入懷中:「真想知道便自己來摸摸看。」
言惜劍天不怕,地不怕,更加沒有想過伸手到旁人懷裡會有多大風險,出手
一招「探驪得珠」,衣袖帶風,直搶風抒懷胸口。
風抒懷低低一笑,側身讓過。「好,段家的流風散雲手,這招使得巧妙,可
惜火候不足。」猿臂輕舒,一把將他攔腰抱起。這一手大巧至拙,言惜劍眼睜睜
看著風抒懷張臂撲來,卻是無法可避,無處可躲,頭頂上磅噹聲響,鋼板掀開,
一眨眼,風抒懷已帶著自己飛身而起。
地面上,四五個勁裝漢子零零落落站在坑邊,他們雖然都猜到下頭有人,卻
沒有料到來人的身法這樣快,背上猶如生了翅膀,才剛聽見聲音,眼前一花,對
方已掠過自己頭頂,無不大吃一驚。
風抒懷身在半空,兩眼看得仔細,認出他們正是近幾日來風聲鶴唳,人心一
片惶惶的黑蛟幫。他不待落地,雙腿連環,將他們一個個盡數掃下坑去。
背後哇啦哇啦亂叫聲接連不斷,風抒懷足尖輕點,挾著言惜劍翻牆越屋,轉
眼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待續)
曾考慮要換掉痞子的姓,因為覺得在耽美的世界裡,
姓風的角色應該可以組成一支大軍.....想來想去...(甚至拿百家姓出來一個個試),
終於覺悟,這個字實在很適合給痞子型的人用....^^"
寫到他自我介紹,說風就是....腦中突然出現金捕頭...就是隨處風流的風...(大汗)
這一回因為廢話多,字數也莫名多了起來.....最重要的是,
這是快快樂樂(?)的一回,希望大家看了也覺得快樂!^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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