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CP:鐵手X無情
副CP:戚少商X顧惜朝
《第九章》
1
追命往前踏出一步,雙眸直盯著那堆落石看。
高過三個男人的高度,如果冒然搬動其中一塊,上頭的落石就會以氣勢萬鈞的姿態往下跌落
,追命不允許這樣的狀況發生。
裡頭的人,於他而言太過重要,若非如此,他早就用腿技大肆破壞一番了!
一丁點傷口都不能留下,這是追命在心裡給自己出的課題,而這課題非完成不可。
冷血知道這個鬼點子最多的三哥正在思索最安全的路線好將落石搬開,因此他悶不坑聲地走
到一邊的崖邊靠著,眼神一方面盯著追命,另一方面也看著戚少商跟顧惜朝,並非為了什麼
,這只是一個習慣。
他的過去,與這個習慣息息相關,密不可分。
習慣要改掉並非簡單的事,更何況這樣的習慣之於當捕快,有利無弊。
追命也有留下一兩個過往時候的習慣,無關乎於怎麼樣都改不掉這樣的藉口,僅僅是因為他
覺得沒有必要改,也嫌麻煩不想改,這樣的習慣就是推理組織、拆解重構的本能習慣。
足足有三個男人的高度,若是有一個細節沒有計算好,裡頭的兩人都會出事。
那麼,只剩下唯一的一個方法了。追命在心裡下了決定。
在所有人都沒能反應過來的時候,追命縱身一躍、跳上石塊堆的最頂端,藉著石壁上突起凹
陷的地方作為支撐點,萬分艱難地從上頭搬下一塊,追命細心的地方就在於他做事習慣完美
,因此他並沒有將石塊直接往外扔,而是一躍而下站穩後才放下石塊。
「三哥,只能用這一招了麼?」冷血靠上來問道。
追命點點頭,「風險最低的方法就是這個,由我來就成了,你們別插手。」
聽到這兩句,戚少商也大略猜到了,於是他問道:「追命三爺,照這樣的搬運法,可能會花
上半天至一天的時間,鐵二爺的體力有辦法撐那麼久麼?再計算上您的體力負荷,風險還是
……」
追命擺擺手,一派輕鬆地道:「沒問題。我的體力沒有問題,而二哥他的內力可以支撐上一
天一夜,更何況大師哥也在裡面,絕對不會有問題的。」言下之意對自家人的信心達到滿滿
,這就是追命。
冷血跟著點頭附和,他也覺得沒有問題。
事已至此,戚少商也沒話可說,不可否認他也同意追命的話。
有無情在,鐵手不會有問題的,即使要撐上三天三夜,他也會死命撐下去,絕對!
下意識,他瞅向顧惜朝,並非為了什麼目的,而是自然而然地就望過去了。
如果,今天在裡頭的人換成顧惜朝,就算要他苦撐上七天七夜,他也會咬牙撐下去。
顧惜朝沒出聲,僅是凝望。
下一秒,追命又一躍而起,準備搬下第二塊大石。
2
江湖上對於這個問題有眾多解答。有人道他能夠長嘯一天一夜不停歇;亦有人笑他空有一身
蠻力、持不持久是個好問題;自然身為他最親密的手足夥伴,追命等人的回答都是肯定且自
信的,正如同孩子不會質疑父親有多少能耐一般,他們也不會質疑自家二哥有多厲害。
也許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力量沒有止盡,卻有誰比誰更會應用這門學問。
鐵手對於自己內功的修為,老實說並不具自信,他一向謙虛和善,自始至終。
因此當他看見那一大片落石落下時,他的心裡其實有一絲動搖:我能把那些落石擊碎麼?我
能用內力把那些落石怎麼樣麼?……反覆思考,鐵手並不認為自己的內力有那麼厲害,一般
而言的情況下,他所能做的就是確保現場所有人的平安,包括自己。
但,那是指「一般而言的情況下」。
當無情出現在那群落石之下時,鐵手知道這就不由得自己了,他不願、也不能讓無情受到任
何一絲傷害,這樣的念頭環繞住鐵手的身體,在他的思緒還沒有一個完整的方案出來前,身
體已經早一步飛奔至無情身邊。
數十數百顆落石就在瞬邊砸落!
當下顧不得喊疼,鐵手的雙眼中只剩下無情的臉。
他的雙手雙腳猛地一伸、將無情上方的空間盡數擋住,連他都不相信這是自己能夠辦到的事
,但事實是他真的辦到了,在落石的落勢停止、四周剩下細碎石子的跌落聲時,鐵手知道自
己辦到了!
他又再一次靠自己的一雙手保護住無情了。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這樣的念頭是什麼時候深植於心,彷彿他的雙手就是為了保護無情所存在
的一般。他的職責是捕快,要保護的人有數千數百,但就只有一個人是特別不一樣的。他能
夠將自己背交予對方,也能用自己的生命守護他。
並不是第一次有這樣的認知,但每一次有所體認時,鐵手的心還是會猛然一抽!
但讓鐵手驚訝的是,這次的抽痛感,特別鮮明、刺骨。
他下意識地低頭——這個動作對現在的鐵手而言相當有挑戰性——望向胸口,在看見他的胸
口上多了什麼之後,終於瞭解到為什麼這一次的抽痛感會這麼明顯,原來是事出有因,並非
傷口、而是人為因素。
一只暗器,亮晃晃地抵住鐵手的左胸,握住暗器的手纖白如蔥,漂亮極了。
順著那只手延伸的方向望去,接著映入眼簾的是無情的臉,平淡安靜的臉上瞧不出一絲情緒
,但鐵手畢竟是鐵手,他瞧出了隱藏在無情眼底的一抹情緒,這種情緒出現並非初次,但沒
有一次這麼明顯。
震怒。
無情在震怒著。
無情鮮少表露情緒,當他的身份是捕快時,他的情緒幾乎不會表現在臉上。
鐵手並不覺得意外。
但現在的他必須盡量減少體力的消耗。體力與內力是共生共存的,若想撐久,就絕對不能有
任何不必要的消耗。
因此,鐵手只是靜靜得看著無情。
那一雙瞳眸像是要看穿無情一般,靜靜凝望著。無情憶起他曾經看過一次這種眼神。
在那個下過雨、生著火堆的洞穴裡,鐵手曾這樣看過他。
一股莫名的心驚襲上心頭。
無情表面不動聲色,心裡卻波濤洶湧。
他別開視線,抵住鐵手胸口的暗器也跟著移開了,心上的火依然茂盛,無情苦笑一聲;怎麼
?為什麼他在這幾天內發兩次火、都是因為鐵手?什麼時候心止如水的情緒會變得如此不安
浮躁?
嘆了口氣,無情突然覺得自己好陌生。
過於浮躁的心情、越理不清的情緒、像是藤蔓一般越纏越緊的異樣感受,一樣一樣都讓無情
感到不安定,一向習慣掌握全局的無情厭惡飄渺感,任何變數都必須掌握其中,這一點他不
管是對外或對內,要求都一樣嚴格。
可想而知,在無情發現自己連情緒都漸漸無法掌握時,心裡會有多焦躁。
他抬起頭,正對著鐵手的臉,那張因為小石子而口子道道的狼狽臉龐,才剛剛好些的傷口又
加上了新的,無情皺著眉想從腰間取出藥膏,本想替鐵手上藥,卻想到傷口若是沒有消毒那
抹藥也是枉然,於是做罷。
無情遂用指尖代替,輕撫上鐵手一道在臉頰上的傷口,還溫溫熱熱的,可能有發炎。
鐵手有瞬間愣住,不知該做何反應才好。
眼神閃爍之中,他對上無情的眼,眼中的盛怒意味依舊,卻多了一些……困惑。
他用眼神代替言語:「大師哥?」
無情定定地望著鐵手好半晌,而後輕啟雙唇問道:「為什麼?鐵手,為什麼?」
鐵手用眼神表達疑惑:「大師哥的意思,鐵手不懂。」
無情道:「為什麼你要衝過來?就算你不衝過來,我也可能靠自己的力量保我周全,給你這
麼一攪和、我們兩個人要被困到什麼時候?好不容易把茉莉玉的始末釐清,卻敗在這節骨眼
……」無情的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怒,但鐵手感覺得出來,無情生氣的都不是這些。
他氣的,是鐵手的莽撞。
一直以來無情都是這個性子,寧願自己身陷危機,也不願意讓他們涉險。
鐵手依然用眼神表達:「大師哥,我不能讓任何一個可能出現在這裡。」
任何一個可能,都代表了一個未知數、一個不完美、一個危險,鐵手知道自己無論在什麼樣
的場合都不能讓這兩個字出現,面對無情憤怒的質問,鐵手只能用微笑帶過,而他堅信無情
懂他說的每一句話。
無情也確實懂了,他的雙眼盈盈,沒有淚水,卻比哭泣更讓人感受到他的情緒有多震撼。
輕撫鐵手傷口的那隻手,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轉移到鐵手的唇邊。
無情知道,現在從指尖傳來的溫熱感,跟傷口發炎一點關係也沒有。
這廂如此,另一廂又是如何的狀況?
時間迅速往後推進,當追命終於搬下第二百九十餘塊巨石的同時,夜空中也正式浮現了月亮
的身影,今晚的月是上弦,細如勾。
戚少商抬起頭,與那月相對望。
追命注意到他的舉動,也跟著抬起頭望天,臉頰上的汗水滴落,巨石上點點深灰。
顧惜朝在這個時候終於從角落裡邊起身,手上握著一塊血紅色的玉珮,花費時間觀察這塊玉
果然是正確的,他已經從玉中看出異點了,跟他所想的幾乎一樣,卻不知無情發現當中奧秘
了沒?
他將玉珮往戚少商胸口一扔,道:「別顧著賞月,戚大俠,你倒是看看,看出那玉有什麼玄
機沒?」一面說,一面挑眉,顯然顧惜朝的習慣一時半刻是改不掉的,尤其在戚少商面前。
戚少商蹙眉,接過玉後放在手掌上凝神細看,卻總瞧不出個端倪來。
顧惜朝露出了然的微笑,低笑兩聲後躍到戚少商身邊,將玉接過後舉高,月亮微弱的光線正
對著直射而下,顧惜朝那張原本就略顯白淨的臉在月光之下顯得更加皎潔動人。
戚少商這一生見過太多美妙綺麗,卻沒有一個能敵得過現在的顧惜朝。
注意到戚少商正在瞧他,顧惜朝別過頭來看著他問:「你看著我幹甚麼?」
戚少商搖搖頭,沒說出此時他心裡的真正想法,「你笑起來很好看」這種理由說什麼也不能
在這樣的場合說出口,再怎麼神經大條,他戚少商還是懂人情世故的。想罷這位大俠跟著湊
了過去,想瞧瞧顧惜朝在這上頭究竟有了什麼發現?
這一瞧,戚少商愣住了。
「這不是……」他皺著眉輕喃,顧惜朝露出淺笑,他就知道戚少商對這個不陌生。
在月光下,玉身竟奇妙似地成了半透明,後頭點點光亮閃爍,像是有人在上頭撒了銀粉般,
炫目極了,戚少商瞇起眼睛細看,雖瞧不出個端倪來,但隱約他辨認出上頭的東西是文字。
是什麼文字?
顧惜朝道:「你對這東西應該不陌生,貌似以前,戚大俠你是玉不離身唷?」
聽出對方語中諷意,戚少商無奈地扯出一抹笑:「人不風流枉少年啊,惜朝你定也用過,要
不沒道理這麼清楚呀?」
顧惜朝嗤笑一聲,不否認戚少商的話。他以前的確用過,僅只一次。
顧惜朝還想開口呢,卻聽見另邊追命的一聲叫嚷,讓他們兩人暫時忘了這塊玉有多精妙,畢
竟沒有任何一塊玉能夠比得上人命重要,更何況追命嚷嚷的不是一條人命,而是兩條。
「成啦!快來幫忙!」
話才剛落,一陣持續了幾秒鐘的轟隆轟隆聲適時響起,那原本比三個男人還高的石塊失去重
心,正以飛快的速度朝地面直撲而下,聲勢極為浩大,戚少商連忙奔上去幫忙,臨走前沒忘
了拉著顧惜朝一起。
他有預感,以後這隻手,大概會是自己最放不開的那隻罷。
4
在落石堆當中,無情隱約可以感覺到時間流逝,雖不真切卻相差不遠。
已是半天過去。
他們出洞穴開始打圍戰,是清晨的事,現在外頭的天色應該也要暗下來了,算算共去了半天
,鐵手的狀況讓他擔憂。
無論鐵手的內功再怎麼好,到這個時候也該消耗去泰半。
從靜心養身的冥想中回神,無情抬頭觀望鐵手的臉色。
尚屬紅潤,但已出現疲態,汗水一滴一滴往下狂衝,無情發現自己的下擺已經濕了泰半,全
數都是鐵手的汗水,不難想見他的體力消耗有多大。
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無情心道,卻苦無方法,他連移動身子都是奢望。
無計可施之下,無情只好將隨身帶著的巾帕往鐵手臉上撫去,擦過的瞬間雪白的巾帕立刻染
黑,這樣無情更加愁眉不展,自然他並不是心疼這帕子,而是鐵手連巾怕撫過面頰都沒有反
應。
鐵手的體力,還能夠撐得了多久?
這堆大石,還要多少時間才能讓外頭的人了結?
時間拖得越久,鐵手的狀況就越危險,一場圍鬥再加上現在這樣的局面,體力用光是遲早的
事,當然就更別提鐵手身上無數大大大小的傷口了,那些傷口太需要妥善處理,無情精通醫
理,知道有些傷口的狀況不妙。
無情撇過頭,輕嘆口氣。
這時,無情突然感覺到一道視線往自己身上射來,他沒多做思索就轉回頭。
無情在這個時刻感到疑惑:連巾帕撫過臉頰都沒有反應,何故自己嘆口氣就有了回應?
鐵手扯出一抹微笑,極其勉強地用眼神問道:「大師哥,何故嘆氣?」
無情筆直望著他,搖頭而後將巾帕換了一面,依著習慣將鐵手的全臉輕撫過,轉瞬間一條乾
淨的帕子已經全黑,因抹去泥沙而裸露出來的傷口狀況都不大妙,無情咬了一下唇,思考半
晌後毅然取出一只小瓶。
瓶身通體雪白、塞在瓶口的布也是雪白,十足無情的偏好。
他拔開瓶口的布,一面替鐵手上藥一面說道:「這只是緊急措施,傷口再繼續拖著只會更糟
,三弟要把這群石子搬開也需要時間……」一面抹藥,無情一面把已經皮開肉綻的傷口做簡
單處置,一般狀況下他不會允許自己如此草率處置傷口,但現在情勢不同,無可奈何。
鐵手聽見熟悉的稱呼,用眼神急問道:「三弟?三弟何時到來的?」
無情道:「也難怪你沒發現,那個一跳而上、速度奇快的黑衣人,毫無疑問就是三弟,另外
一個若我沒料錯,應是四弟。」
鐵手眨眨雙眼回想,這時才發現那個人的身手的確不凡,跟追命有太多的相似。
那麼另外一人,想必是冷血了。
鐵手露出一抹淡笑——那笑,淡得幾乎瞧不出——道:「原來如此。」
無情沒作聲,替鐵手將最後一道傷口抹藥,之後將藥瓶收起,兩人之間再度沉默。
一直以來,他們就沒有太多語言,就算是在神侯府內兩人湊在一塊兒,也是一人習字一人捧
書,或是一人練拳一人呼應,雖然語言極少,卻不影響他們之間的默契,或者該說,少了語
言,讓他們之間少了很多隔絕。
無情喜靜,鐵手拙言,倒也相配得宜。
無情的思緒千迴百轉,閃過的畫面竟都是鐵手。
鐵手奮不顧身地由懸崖上一躍而下,臉因背著陽光,無情瞧不清楚他的表情。
明明自己已經遍體鱗傷,卻還是撐著疼痛,來來回回無數次,只為替他捧回一些水。
永遠記得自己愛吃的烤魚,是稍微烤焦皮的熟度。
該是怎麼樣的信任,讓一個人能毫無保留的將背交予對方,並且也死守對方的?
又是怎麼樣的勇氣,讓他能毫不猶豫衝進落石堆中,用身體保證對方生存的機會?
無情並非未曾愛過,他愛過,就那麼一次。
但如今這樣的情緒、心悸、鼻酸、寧靜,種種交雜在一起的情緒算不算是一份愛戀、一段刻
骨銘心?
算?
不算?
以上皆是?
以上皆非?
無情試圖在四個答案裡選出一個,卻發現他沒有辦法像謄寫文書一樣,制式地填上答案。
抬起頭,發現鐵手的汗再度爬滿臉,雙眼緊閉。
這是第一次,無情這麼仔細地觀察一個人。
鐵手的一切他都不陌生。那雙曲線極俊的眉毛、練拳時會充滿神采的眸子、不算挺卻鼻頭帶
肉的鼻子、有些微薄更顯性感的嘴唇、胸膛上肌理分明的壯碩,這一切無情都很熟悉,他與
鐵手畢竟相處時間最久。
望著鐵手認真堅毅的臉,與那雙不長卻細密的睫毛,無情的思緒再度活絡。
若是今日,情況易主,換是鐵手落下懸崖,他會不會追?
若是自己遍體鱗傷,是否會為了舀回一掌心的水而來回奔走?
鐵手最愛吃的食物,自己會不會常記於心?
自己對鐵手的信賴,到不到那種毫無保留、願意將背後交予對方的程度?
若是鐵手要被活埋,自己有沒有那等勇氣急衝而上、決不讓他一人受難?
無情用了有生以來最長的時間思考這五個問題,又用最嚴厲的方式逼問自己答案,亦讓最怯
懦的自己逃避到一個沒人知道的角落,無情對於自己總是標準過高,甚至過於嚴厲,但也只
有這樣的方式,才有今日的無情。
若他不嚴厲,他就不是那個無情了。
時間又過了許久,無情依然思考,卻是鐵手先開了口:「大師哥……」
無情猛然睜眼,雙眸就這樣筆直地望進鐵手的眸底,以至於鐵手的問話他聽得模糊不清,自
然無從回答起,而鐵手等不到回應,表情顯得有些著急。
無情不曉得鐵手問了他什麼,也沒意願追問。
他想,總得有一回是他應該勇敢的。
於是,無情啟唇,終於讓自己勇敢這麼一次,而他發現,說出這些話並不像他想像中這麼困
難:「鐵手,落崖、擋石這等事,你一個人傻就成了,別奢望我陪你一塊兒傻。」
他不知道鐵手懂了沒有。
但他知道自己笑了,是從內心漾起的一抹笑。
鐵手頓了一會兒,這才跟著笑,那笑卻顯得過於勉強,無情瞧了出來。
只見鐵手的頭緩緩垂下,唇正巧覆在無情的耳邊,無情還沒能來得及回應,就聽見鐵手一句
話:「大師哥,這樣……就夠了……」
無情感受到屬於鐵手的氣息就在耳邊環繞,竟不能克制地有些浮躁。
但見無情手一抬,算準了時間、角度、力道,準確地往鐵手的頸邊一個猛打!
就在鐵手應聲跌落無情懷裡、無情揚起袖子蓋住兩人的同時,點點星光在落石的空隙中現形
,隨後出現的是追命那張帶著鬍渣、滄桑的臉,他嘴裡壤著「成啦!快來幫忙!」一邊將其
他石頭打飛,速度飛快。
追命將自己擠到兩人面前問道:「大師哥!二哥!撐得住嗎!」
「快把你二哥扶出去!渡氣給他!」無情當機立斷地吼,語氣之凌厲連他自己都震撼。
他頭一次知道,原來鐵手氣息淺短躺在他懷裡的時候,他的心竟如此疼痛,痛到幾乎……無
力承受。
無情任職名捕何其多年,在今夜,他終於找到自己無法失去的一樣事物。
鐵手。
5
「在多年前,有一樣讓所有青樓名妓都愛不釋手的小東西,那東西被我們稱為『玉函』。」
趁著追命替鐵手渡氣、無情替鐵手處理傷口、冷血去張羅膳食,顧惜朝偷了個空兒,解釋這
茉莉玉的玄機。
無情聽得尤其專心,因這是他所沒有涉及的領域,他對青樓一向敬謝不敏。
也許是個性、也許是其他原因,神侯府的三位名捕對於青樓的一切瑣事都不甚熟,當中只有
追命露出一臉了然的表情,沒作聲地繼續替鐵手渡氣,雖然他有料想過這個可能性,卻始終
不敢證實這個推論。
事實是,他手上沒有兩塊一樣的玉,自然無從驗證起。
顧惜朝身上有一塊從江湖百曉生那得來的玉,戚少商那兒的玉他也看過,自然心裡有底。
要解釋茉莉玉的玄機,就得先從「玉函」這樣小東西開始說起。
玉函之所以開始有名氣,是因為妓女清官們。
來臨幸她們的客官當中,當中不乏達官貴人、權位人士,這樣的人即使是外出到妓院等風月
場所都要加倍小心,以防自己辛苦建立的名聲毀於一旦,更何況是要像自己喜愛的姑娘聊表
心意呢?
如果是尋常姑娘家也罷,偏偏會出現在風月場所的姑娘都不是尋常姑娘家。
有人嘗試過用眾多方法代替,巾帕、書畫、首飾、紙扇,諸多方式都有人嘗試過,而在這當
中脫穎而出、成為諸多恩客姑娘們青睞的,就是這叫做「玉函」的小玩意兒。顧名思義,那
是玉。
這東西是由誰發明、由誰鑄成,沒有人知道,只知道這塊小東西要價頗高,光是一塊就要價
黃金千百兩,人們把這「玉函」的來源當成是蒙上紗的美女,縱使瞧不清、看不透,卻不影
響其美與能。
玉的材質是上好的,顏色、形狀、大小悉聽尊便,但一般而言還是以巴掌大小見長。
「玉函」的主要目的,就是夾代書信給予他人,但這「玉函」與眾不同,他並不是將書信夾
在其中,而是將書信內容「咬」住,以雙玉的方式拆開書信,唯有等到兩塊玉合二為一,才
能知道書信內容。
因這方式夠隱密(沒有兩塊玉到齊根本不會知道內容)、又夠詩情畫意,風月場所的姑娘們
都用過這方式傳遞心意與聯絡感情,要是怕被發現,只要把其中一塊玉銷毀,就誰也不會知
道實際內容了。
無情聽到這裡,大抵已懂「玉函」的主要功效:秘密消息交換。
無情的想法是正確的。
曾有一陣子這方式也在皇宮中盛行,除了後宮妃子與皇上之外,皇上也會用這樣的方式夾帶
機密消息給予大臣,一方面不怕被偷窺、一方面也新奇,皇上喜新厭舊這一點,眾所皆知。
一面說,顧惜朝一面將自己的那塊玉取出,放在手上,另外一隻手則做出一樣的姿勢,乍看
之下就像是他的兩隻手分別拿著一塊玉似的,而後顧惜朝將雙手緩緩靠攏,做出將玉合在一
起的姿勢。
「玉函,就是這樣閱讀書信的,其中一塊刻上字,另外一塊比較特別。」顧惜朝停止動作,
把玉的背面露出來面對大家,而後道:「這上頭會經過特殊處理,只能跟這塊玉合在一起,
而這塊玉上頭刻了什麼字,也只有這塊玉可以呈現,相當精緻,因此要價也不斐,我記得當
初我用過一塊,光那塊的價錢我就可以買上幾十顆珍珠了。」露出苦笑,顧惜朝以此做結尾
。
戚少商頗有同感的點點頭。
他當初也花了差不多的價錢,只是那塊玉到現在還沒能送出。
無情皺起眉頭,問道:「那玉上,有說什麼?」
既然都已經推斷到這樣的境界,那該有的資訊都應該備齊才對,端看那玉的大小也沒辦法書
上太多字句,既然如此被刻上的應該都是極其重要、精簡的字眼,可能就只有幾個字,而那
幾個字無疑代表了這一場江湖喋血的真相。
思及此,無情的心情突然沉重了。
卻見顧惜朝搖搖頭,道:「上頭什麼也沒說,因為真正的玉只有一塊,就是這一塊。」
他揚揚手上那只玉。
只是,大概連江湖百曉生都沒料到,這玉竟是雙生,他得其一,卻漏了其二。
畢竟,這玉是用過的人才曉其中奧秘,沒用過的,自然不會算到那兒去。
無情淡然地道:「所以外頭的那些玉其實都是假的,有人為了助長這一股奪玉風暴而造假了
茉莉玉散佈而出,事到如今已經沒有時間再去找尋這塊玉的雙生,這樣一來不但打草驚蛇、
二來也太過繁瑣。」他將藥瓶用白布塞好、收好,喚來金銅鐵三劍僮子,令銅鐵二僮留在這
裡照顧鐵手,金劍僮子則跟著他。
青樓、妓院、女人、恩客,這四個詞兒組合起來,讓追命自然而然想到了答案。
「大師哥,造假玉之人,莫非是東方家的……?」
在追命詢問這句話的當時,鐵手已經在床舖上沉沉睡去,無情則領著追命、金劍僮子、戚少
商與顧惜朝四人離開,外頭星光正逐漸黯淡在清晨的霞霧當中,折騰了一夜沒有入眠的眾人
臉上,瞧不出一絲疲憊。
無情點頭,回道:「毫無疑問,東方玉的看家本領本就是鑄玉。」
戚少商聽了,笑道:「看來這件事跟東方家是脫離不了干係的。東方二公子鑄假玉、令其流
入江湖;東方當家助長得茉莉玉得天下的謠言,得知神侯府介入此案後又派人暗地了結你們
……東方家也不過兩個孩子。」語氣中帶著惋惜。
顧惜朝哼了一聲:「幸好才兩個,生越多孽越多,東方家的妻妾可是成群。」
聽到這番話,戚少商悶聲一笑,對於好像藉著這句話而窺見顧惜朝一些想法的自己感到淡淡
地竊喜。
四人互望了一眼後便沒再說話。
大致上的脈絡都清楚浮現了,這一場江湖喋血跟東方家關係密切至極,當家跟其子都有涉入
其中,一人助長謠言、一人混淆視聽。現在一塊玉已經落入顧惜朝手裡,還有一塊淪落在外
,八成在東方家。
無情輕呼口氣,臨時搭建起來的竹轎搖搖晃晃,急奔而去。
7
「大師哥,你知道地點?」不知道過了多久,一片沈寂當中追命開了口。
無情點頭,道:「現在沒時間解釋,但我想我的推測不會有錯,晚些再解釋,先趕路。」
追命嗯了一聲,縱使心裡有太多疑惑也只能暫時壓下。
無情心裡確實有了底,早在那場惡夢後他就知道這塊玉背後的秘密,會被蕭劍僧藏在什麼地
方。自始至終,蕭劍僧一直都心儀著一個地方,他還曾經領著無情前往,在小無情的面前指
著那個地方道:「餘兒,以後師叔若是走了,記得要讓爹把師叔埋在這喔。」
結果,蕭劍僧的願望一直沒有實現。
他的屍體淪落在外,回來時已是殘破不全,諸葛先生面無表情地就地火化、乘風揚灰。
無情知道茉莉玉的一切秘密,定是在那個地方。
帶著心事重重的表情,無情踏上熟悉的路,卻深知自己的目的地早已陌生不如往昔。
8
趕了近半天的路,無情四人沒有休息,他們無法休息。
近正午時的烈日,毒辣異常,無情抬高手用袖子遮住日光,臉上一點笑靨也無。
他知道目的地已在眼前。
「金兒,停下。」又走了好些路之後,無情對著金劍僮子如此吩咐,後者立馬靜止!
其他三人也停了下來,等待無情下一步的指示,這時烈日剛巧爬上當空,照射下來的光線在
大地上閃耀,點點燦爛的銀光像是蝴蝶一樣紛飛亂舞,無情不動聲色地讓眾人往後退一步。
聳立在不遠處的,除了許多高低不齊的石頭樹木之外,只剩下一座高聳入雲的山峰。
這山峰,正是無情的目的地。
所有人抬起頭望著那座山峰,那山峰與其他山峰並沒有什麼不同,高聳入雲、煙霧繚繞、陰
鬱翠綠、流水淙淙,鳥兒的鳴叫聲清脆響亮,顧惜朝聽出那是黃鶯的叫聲,高昂動聽,配上
花白清泉,美得像是一首樂曲,讓人流連忘返。
無情深吸一口氣,望著眼前這座山峰,一語不發。
追命低下身去,靠在無情身邊,他跟無情的感情雖然沒有鐵手那麼長久,但無情此時此刻在
思量些什麼,他還是隱隱約約有個譜。
追命不懂音律,但他心裡的譜永遠準確至極,宮、商、角、徵、羽絕不走調。
而追命此時心裡的譜,已經完成,正待有心人以琴或箏彈奏。
「大師哥,我們應該怎麼做?」追命將譜亮了出來,靜待無情所下的指示。
「搜索這座山峰。」無情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能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個明白,正如同無
情的笛聲,悠久綿長、餘音繚繞,讓人回味無窮。
追命點了下頭。
「搜索山峰上所有的石壁。追命負責東面、金兒南面、少商西面、惜朝北面,找到兩個對稱
的凹陷痕跡、形狀像這只玉的,立刻朝天空放射七彩煙花,明白麼?」無情撇過頭,望著圍
繞在自己身邊的四個人,問道。
眾人給予的回應是沉默、垂眸,而後各自往四個方向急奔而去!
9
四人分工合作的結果,便是不消片刻,天空閃起了絢麗的七彩煙花。
無情分派任務之後留在原地靜待消息,事實上若是情況允許他更希望自己能加入搜索行列,
但所謂力不從心四個字讓無情無法如願,他只能待在那裡,等待藍白的天空閃起七彩煙花。
追命沒令他失望。
追命一向都不允許自己讓任何人失望,年輕時代的債,由這個時期的自己償還再好不過。
無情指派他搜索東面,他一躍登上那座山峰,不得不在心裡讚嘆這座山的風景奇好,陰鬱茂
盛的樹葉讓陽光點點射落地面,各種鳥兒盤踞在自己的地盤上高歌振翅,午後的清風弱而涼
爽,追命心道這是一座跟女人無異的山峰。
乍聽之下毫無關聯,因這是只有追命才懂箇中含意的說詞。
他繞過群樹、跳過枝頭,在樹頂上眺望觀察,在他未當上名捕之前,觀察於他而言是極其重
要的身體本能,而當上名捕之後這樣的技能並未因此而減弱,反而是加強了數倍,此時他正
活用這項本能,試圖猜出無情所要尋找的地點。
藏寶地。
若他是藏寶者,他會屬意什麼樣的地方?
萬草覆蓋之處?這是尋常人會揀選的地點,追命實在不相信一向老謀深算的東方當家會如尋
常人一般如此挑選。
草木稀疏之處?乍看之下很容易被發現,但正因為太容易,所以會被人忽略,正所謂太過正
大光明,反而不會引來懷疑,「天子腳下動土」有時是最安全的。
追命一一看過兩種不同條件、揀選人次卻所差無幾的藏寶候選地,心裡思量著。
該順應一般思考方式、揀選隱密之處搜尋嗎?或者是要反其道而行、出乎意料才是對的?
一刻鐘在追命的觀感裡相當短,就在他這麼猶豫著的時候,這短暫的時間已經流逝而去,追
命知道若是自己再猶豫下去,會耽誤大師哥算計的好機會,因此他沒有時間在這上頭浪費。
該揀選哪個?
草木旺盛、極其隱密之處?
人來人往、天子跟前領地?
追命閉起眼睛,迎面撫來的風吻過他的頭髮、臉頰、鼻尖、耳朵、頸際、後背,繞了一圈之
後回到他的面前,唇上一絲異樣,像是親吻又不夠真實的碰觸讓他不由自己輕喚一個名字:
「小透……」
這曾經佔據他的生命、他的感情、他的全部,讓他願意犧牲一切的名字。
風離開他的周身,緩緩往遠方吹撫而去,追命睜開雙眼筆直望前,幾片半綠透黃的葉子隨風
而去,在空中轉了數圈之後逐漸飄落,追命深吸口氣,左腿猛然一蹬、右腳隨之而起,他知
道自己該揀選何者了。
小透已經告訴他該揀選哪一樣了。
這對他而言疼痛的過去,太過錐心的名字,藉著風告訴他答案了。
追命隨著風而去,山林緩緩淹沒他的身影,風裡依稀帶著一股泥土的清香。
下一刻鐘,原先燦爛藍白的天空被一道絢麗的煙花所點綴!
分佈於其他三個方位的人紛紛停下搜尋的舉動,一點兒也不怠慢地往無情方向衝去,其中兩
人架起無情的竹轎,由顧惜朝領頭開路,直衝七彩煙花發射之處。
10
無情在追命所發現的地方令金劍僮子停下,改了另外一條道路前進。
追命問道:「大師哥,您知道入口?」
無情垂眸,回應道:「嗯,因為玉少了一邊,正面應是打不開的。」無情微動左手,提醒金
劍僮子,「金兒,在那片草邊停下。」
金劍僮子點頭,隨即加快腳步跑到無情指定的地方停下。
這是一片還沒有任何花朵花苞的寂寥草堆,草根稀稀疏疏地沿著石壁生長,若是這裡開了花
想必會相當璀璨奪目,但現在這裡是一片荒涼,除了綠黃之外再無其它顏色。
無情令金劍僮子放下竹轎,並讓其他人後退三步遠。
隨後,一雙纖細的手伸進胸口又抽出,原本空無一物的兩指間多了一只銀色的暗器,其他四
人頓時明白無情要做什麼了,看來無情知道該怎麼樣進入那個傳說中的地點,而不依靠那只
茉莉玉。
而無情取出暗器的目的,也正如後頭四人所想。
但見他手一抬、眸一瞇,手上的暗器隨著飄盪而下的衣袖飛射而出,在泥地上畫出一道刻痕
,所有人都靜待著之後的變化,因此沒有人說話,現場只聽得見眾人呼吸時的細微聲響。
現場寂靜無聲,除了偶爾輕撫而來的風之外,再無其它聲響。
乍聽之下是如此。
但追命與無情相處的時間太長太久,因此無情的任何小動作都瞞不過他的雙眼。
他瞧見無情的頭,往右後方輕動了一下,動作輕微得讓追命也要差一點漏看。
那動作,代表著一個訊息。
有人埋伏!
--第九章完,全文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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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天氣不算很熱,可是呆在房間裡好悶。
電腦偏偏固定在房間裡。
筆電只有遊戲可以玩(怪誰)
嗚好想開冷氣一整天(作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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