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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空很藍。   白風拖著行李箱,停下腳步,微微翹首。   透著走道盡頭那面巨大的玻璃窗看出去,那樣的色澤澄澈無一絲雜質,整片天 空為之填滿,勻稱卻不感厚重;有如從水彩顏料管中擠出的純淨,普普藝術式的純 粹Light blue。   晴朗的好天氣。早上十點,正熱的時間。   彷彿嗅得到玻璃窗的另一邊──另一邊,曝曬陽光下的戶外,在日焰與熱氣蒸 騰下,沸煮出來昇華至空氣中的柏油氣味。或許摻雜汽機車排氣管施放出的髒污 空氣,揉合在熱風裡,特屬於東、南亞洲的嗅覺。   他想像自己眺望視線所不及的那端,機場島的外海粼粼波光閃爍,掩映著破碎 的微光徐徐湧向九龍的岸口。   這裡是香港。   白風並不走進那繁華的,這城市,他只是個過客,或者一隻候鳥。在這裡暫事 歇息,等待半個小時,搭乘另一雙翅膀飛向他方。   他繼續前行。皮鞋的鞋跟敲擊在一塵不染的地磚上,敲碎地板映上來的反光。 他不在任何一間免稅店前慢下步伐,只想早點抵達登機門,揀個位子坐著,看本書 。咖啡座的柔和黃光,菸酒專櫃的白熾光,亮晃晃地重重疊疊從身邊掠過,絢爛的 光影錯落。   叩、叩、叩、叩……   時值農曆七月,旅遊業淡季。少了熱鬧吵雜的旅行團,登機門附近顯得空曠而 安靜。他挑了個靠邊的位置坐了下來。日光隔著一層玻璃直直地打進室內,登機門 外巨大的機翼擋住了些微光線,拖出一條長影,籠在他身上。   不遠處似乎有班機起飛。引擎聲以低沉頻率隆隆震耳,愈來愈大,愈來愈大, 彷彿空間為之撼動,看見了玻璃窗面因共鳴而振動出的微小幅度──   而尖銳的音爆一連串嘶吼,過去了,終又是一片空盪盪的寂靜虛無……   每一次。   每一次搭飛機,進登機門,踏上通往機艙的通道,白風都會想起許久以前,那 個叫做金的男人開的不正經玩笑──   「唉,難道你不覺得像嗎?走道光線暗暗的,空間窄窄的,空氣濕熱。我們懷 抱著未知與好奇踏上旅程,這像不像一個新生兒即將誕生前的記憶?……哦,我想 到更貼切的形容了!這是小小的精子正要穿過輸精管,懷著躍躍欲試的心情通往… …嘿,某個地方。」金說著低級笑話,甩了甩耀眼的金色短髮,臉上勾起小孩子惡 作劇似的微笑。   那樣的笑帶了點無害的心機,帶著唇角淡淡的微渦……那是存在於記憶中,最 美的一張臉孔。   然而那笑容從戲謔中漸漸地,漸漸地,轉變了。還是笑著的,卻是笑得溫柔中 帶著認真。「說到新生兒……你知道我喜歡小孩,我想要一個孩子。不是領養來的 ,而是繼承你和我的基因而誕生的孩子──   「我想擁有真正屬於我們兩個的孩子!──」   這是屬於十多年前的記憶,久遠的往事。   那是我二十八歲那一年,金二十五歲。   那年秋天,我向編輯部告假,飛到波士頓,探望正在作博士後研究的金。當時 台灣正風風火火地進行改革,而金,也在我遠在太平洋西側的時候,進行著屬於他 的革命。   金說他加入了以前念博士的老闆的team,是生物合成方面的研究,幾個實驗室 一起合作進行,而他們團隊負責的是很重要的部份。簡單來說,由於在生物合成時 必須先製造出想要培養出來的生物DNA,再植入細胞培養;但將組裝好的大串DNA植 入細胞費時費力,而倘若切成微小片段,植入細胞後再加以組合,小片段卻又容易 自行亂數配對,是當時最大的關卡。   而和材料系合作,尋找適當的奈米材料來標記應該相互配對的DNA,或是製造 出具有組裝正確DNA功能的奈米機器人云云,是他們在接下來四、五年內將要嘗試ꨊ突破管道。   金在提及研究階段必須長住波士頓時嘆氣了。他常言,波士頓又冷又濕的天候 會把他搞瘋。倘若撇開他喜愛的研究,他會毫不猶豫奔向嚮往已久的南國。   阿根廷。金對它懷抱著無限憧憬:乾爽的天氣麼,大草原麼,生活簡單的牧人 ,葡萄酒,還有成群牛羊……他喃喃地唸個不停,面露微笑,彷彿已置身彭巴草原   他又說了,哦,除了阿根廷,再來第二順位就是台灣──小風(金總愛以不標 準的國語這麼叫我,以炫耀他懂中文,即便這只是個人名),你的台灣。如果能再 去一趟,一定得好好重溫各種Chinese food,泡泡溫泉,仔細逛一逛Taipei 101, 還有去那條不知叫什麼的溪泛舟……   可能是想到台灣的關係,他忽然迸出一句突兀的話。   嘿,小風。記不記得我們上次旅行的事?   啊,我自然是記得的。那是一年半前我剛拿到碩士學位時的事了,金跟著我一 起回到台灣來,我帶他玩了半個台灣。陽光,他熱愛陽光,所以我帶他南下,去了 墾丁,去花蓮,去台東……我微笑了,我說,那是一段很棒的記憶,除了上飛機前 某個關於輸精管的怪玩笑。   金說哦,輸精管,那的確只是玩笑話罷了,不過後來說的話可就絕對是認真的 ──如果可以,我還是想要小孩。   ──以目前我實驗室的技術,加上我加入現在這個team以後能學到的東西,再 找到穩定的資助金來源,十年以後,這將得以成真。我想,那會是個很棒的孩子, 综合你我長處,右手寫論文,左手寫文章……   不是為了諾貝爾獎而作的努力,而是期盼擁有完好如常人的家庭。   不再是永遠孤單的一群,總是無法完整彼此;誰與誰的骨血終將熔合鑄於一體 ,往下傳承,而彼時我們將不再各為殘缺!   縱使預見了將被撻伐,縱使,這是被視為違反倫常的事……   叮。   白風在突兀的機械響聲中回過神來。抬頭一看,禁止走動等等的警示燈已熄了 ,機艙內的廣播系統模模糊糊,播出機長室傳來的聲音。   「早上好,各位先生女士,我是機長。感謝您搭乘英國亞洲航空AK47班機,我 們已成功起飛,目前高度一萬兩千呎,室外溫度華氏二十四度……」   對目前的飛行狀況不感興趣,他掏出手機,按下開機鍵。桌面才剛開好,訊號 格只跑了三格就響起音樂,是通知新進簡訊的鈴聲。   「白老師,回國後請務必與我聯絡,我想我們該約個時間談談關於新書出版的 相關事宜……」他把它唸了一遍,是責任編輯傳來的簡訊。思忖了一會兒,他打開 手機內建的備忘錄,輸入「回國找編輯」五個字。     飛機的飛行高度還持續著微幅的攀升。不斷地向上爬升,爬升,萬餘呎的 高度,甩開了雲層。白風抬眼望向窗外,那裡已看不見湛藍的散色,取而代之的是 陽光,白裡透金。尖銳地穿破幾近冰點的寒冷空氣,穿透玻璃窗,挾著灼熱貫進眼 裡。   他迅速地關上窗,用力把眼睛閉上。幾滴淚因為刺痛而被擠出眼眶。閤著眼, 他輕輕捏了捏自己掌心,觸手冰冰涼涼的體溫。薄薄一層冷汗自皮膚表面滲了出來 。   「先生,你沒事吧?」坐在隔壁的乘客見他神情有異,忍不住拍了拍他肩頭表 達關切。手甫一碰上他肩膀,他幾乎是本能性地一顫,迅速回過頭來,眼神中滿是 驚惶,像隻受驚的貓。   「……啊!我沒事,不好意思……」   草草交代幾句,他避之唯恐不及似地把臉轉開。當意識猛然清醒過來,回想起 自己的舉動,瞬間腦海中襲來自我厭惡感,排山倒海。   自從那件事發生以後,許久許久,直到如今,他都無法從那道陰影裡走出來。 他不得不痛苦地承認,自己是變了,變得時常胡思亂想,容易受驚,變得不再堅強 ,脆弱而易碎。   恐怕是全都亂了!腦子裡纏繞的迴路,人生,一切的一切,不知從何時開始發 生了突變,無聲地扭曲成無法辨識的畸形。回首過往,這樣的突變發生過好幾次。 每一次遭逢變故之後,他好不容易才導正人生的步調,命運卻總是輕易地將之再次 攪個稀爛。   而病變,最初的病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記憶懸浮在半空中,無聲無息,飄回六歲時的某個午后。   剛下過一陣大雨。雨後碧空如洗,午後刺眼的陽光筆直投射在水氣未乾的柏油 路上,夏蟬高鳴。一切理應是寧靜的,但他隱隱約約,聽見了某些違和的嘈雜聲音 。那是從哪裡傳來的噪音?他帶著疑惑,四處找尋聲音的來源,繞了幾個彎,在父 母的房間門前停下了腳步。   房門並未掩緊,留下了一道小小的隙縫。隙縫外他忍不住悄立窺視,房間內的 父親與母親,似乎是吵了起來。對話的內容他聽不懂,父親背對著門,看不見表情 ,母親則神情激動。   半晌,父親不耐煩了,舉步走向母親,驀地雙手用力一推,將母親推倒在床上 。   他嚇呆了。   意識是否還自運轉著他已感覺不到,耳中嗡嗡作響,腦海茫茫然一片空白,任 由門縫裡的影像一幕幕刻進他童年的記憶……純然的,赤裸的暴力,大剌剌無任何 掩飾,輔之以性器行殘忍無情的鞭撻……他聽見怒吼,聽見痛苦的細碎哀鳴,如猛 獸撲殺獵物,撕咬血肉! 覺得腦子愈來愈重,伴隨以頭痛欲裂……   他目睹了野獸。往後數日間昏昏沉沉,如同大病。   於焉,他開始突變。   從那之後他不知怎地失去了許多小男孩共同的憧憬,幼時的他不再自詡成為哪 一位公主的白馬王子,即便升上國高中,也對校園裡的年輕女孩們提不起興趣。曾 經他以為自己不會擁有愛情,這也好,這樣自己就永遠沒有機會成為傷害他人的野 獸,想想也不是件壞事。   他變得很淡,沉默寡言,厭惡與旁人過於親近。高中時為了就讀外縣市的第一 志願學校,他就獨自租屋在外了。從那時到大學,他都是自己住一間房,單純地活 在自己的世界裡,而那個世界並不複雜。   他並不是個容易分心的人,求學時心無旁鶩,成績名列前茅,聯考時也依照自 己意願考取了台大外文系。畢業後他踏入職場,工作三年,攅得一定積蓄,他立即 考了托福,申請赴美就讀波士頓大學英國文學研究所。 至此,一切都依照他的生涯規劃一步步實現,那是他二十四歲時的事。   二十四歲他隻身飛到美國,人生中第一次的飛行,從桃園飛抵洛杉磯,轉往波 士頓。在波士頓……他有了第一個室友,Kim Williams,一個主攻生命科學、成績 頂尖的年輕研究生。   是金……在那裡,他認識了金。   那像是一場來得靜悄悄的風暴,挾帶濃重的積雨雲強襲過來……他在那裡面突 變了第二次,而風暴最後終究是走了;但是雨卻綿綿密密,下上好幾年。   是好幾年啊……過去了,二十八歲、三十三歲……在彼之後,他又突變了幾次 。直到三十九歲那一次……那是最深的一道傷口,傷得他鮮血淌流,一直到現在仍 無法平復。當他試圖如同過去,再一次導正方向,卻悲哀地發現自己已失去了蛻變 的能力,已經乾涸了,只能如枯木般崩壞腐朽……   但即便如此,他還是不得不咬緊牙關,逼自己堅強,繼續往前走下去。   不是為了自己。而是金。 -- 先貼到這...orz 絕愛版搬到PTT以後這是第一次發文,請多多指教v 其實是最近學校有個什麼奈米文學獎之類的, 聽說獎品很讚所以就想說去投投看好了... 有一天我自己在看的時候忽然覺得很言情, 於是我就問我妹這篇是不是很言情啊,他竟然很順口的說對|||||| 這樣去投比賽是不是...(哀) -- 夕陽西下烏鴉飛飛 高三生與歐巴桑只在一線之隔 人生海海浮浮 浮浮 危險啊危險── 沉沉 沉沉 阿彌陀佛… drained。 http://blog.webs-tv.net/tsuling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22.250.157.43 ※ 編輯: tsulingRINN 來自: 222.250.157.43 (10/28 21: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