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句大吼後是一片寂靜。
別說江雅芸被齊子逸的音量嚇了一跳，更是為了對方說出口的內容震驚不已
，齊子逸自己也被脫口而出的話語給震住了。
那是第一次，齊子逸知道了什麼是脫口而出，什麼叫做在腦子有反應前就已
經行動了。
在旁邊的林沐海也愣住了，他瞪大了眼看著齊子逸，忽然覺得不知所措，整
個人傻呼呼地站在一旁。
詭譎的寂靜過後，是江雅芸哭得抽抽搭搭的聲音，「嗚！你喜歡、喜歡誰…
…？我哪裡比不上她？你說、嗚……你說，我一定改……改得比她好……你說啊
……」
「不是……我──」只能用張口結舌來形容了，齊子逸完全說不出話來，還
困在自己上一句所講出的話語之中。
什麼時候……在他的心裡有這樣的一個人了？
一個屬於擁有他的喜歡──這樣的人？
感覺來得很突然，令齊子逸來不及去釐清那陌生的情緒，然而眼前的情況並
不允許他再多想。
「總、總之，不管我有沒有喜歡的人，我跟妳……都是不可能的，我不會喜
歡上妳的，對不起。」
江雅芸哭得一塌糊塗，胡亂擦著沾滿淚水的臉，但她倔強地拍開林沐海遞過
去的衛生紙，低頭從書包裡翻出手帕，將臉上的濕意擦掉。
深吸一口氣，齊子逸強迫自己鎮定，而後開口，堅定地要求道：「──江雅
芸，不要再纏著我了。」
眼淚擦了還是繼續落下，江雅芸咬牙說道：「齊子逸……我那麼喜歡你，你
卻這樣傷害我……，可是，即使這樣，我還是不想放棄……怎麼可以……這麼得
、這麼得喜歡你──」她哭著，覺得難堪。
「妳懂的吧，妳喜歡我並不代表我一定要喜歡妳的。就算妳很好，其他人也
都喜歡妳，但也不代表我會喜歡妳的，不是嗎？」
被這樣說，江雅芸原本的傷心頃刻間變成了不服氣，女孩子天性上的驕縱、
善變與不可理喻此刻被她發揮得淋漓盡致。
「齊子逸，我討厭你！」
「到底是喜歡還是討厭啊……拜託妳別鬧了。再說下去也不會有結果的，我
要回家了。」後退了一步，齊子逸轉身就要走，開口叫了從頭到尾都站在一旁的
林沐海，「我們回家吧。」
「啊！可是……」欲言又止，林沐海擔憂地瞧了瞧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
江雅芸，心裡覺得她有些可憐，可某一部分卻又覺得不是滋味。
「可是什麼？走啦！」說著，齊子逸伸手去抓林沐海的手，欲往回家的方向
走去。
「齊子逸你站住！」
「小逸。」
「別理她！」
江雅芸氣紅了眼和臉，朝著離她幾步之遠、且愈來愈遠的齊子逸喊道：「你
今天要是就這樣走了，我一定──我一定不會原諒你的！」
「誰希罕啊！不要再來煩我了！」
「齊子逸──站住！」
一股火衝了上來，齊子逸猛地轉身，吼道：「閉嘴！我不希罕妳的喜歡！妳
要討厭我的話悉聽尊便！」
哇地一聲，江雅芸嚎啕大哭，淚流滿了整張臉，只是這回她不再說什麼，而
是一面大哭一面轉身跑走了。
齊子逸皺著眉，低下了頭。
他也不是要像那樣充滿惡意、對江雅芸如此不客氣的，只是……那樣的情況
下，情緒很自然地幫他做出了回應，而且似乎只有那樣說江雅芸才會死心──儘
管心裡充滿了罪惡感，畢竟這是他第一次讓女生哭了。
「……對不起，讓你看笑話了。」冷靜下來，齊子逸這才覺得有些難堪，在
林沐海面前如此的失態。
「嗯……不，我……」字不成句，林沐海也不知該如何面對現下的場面。明
明不是他告白或被告白，但是他的腦袋裡卻亂成了一團，全然地緊張與不知所措
，反反覆覆想著的不是江雅芸方才的表白，而是齊子逸說的話。
心裡很震撼，卻不是為了親耳聽到他人對齊子逸的告白場面。
──我就是有喜歡的人了。
喜歡的人？
那個人，是誰？
他從前從沒想過，齊子逸有一天會有喜歡的人──至少，在他們高中畢業前
，以他對齊子逸的認識，齊子逸幾乎不可能會有產生這種情感的對象。
「嗯？」
「不，沒什麼。回家吧。」
林沐海勉強自己表現出沒什麼的表情，看著齊子逸對他點點頭，交代他「剛
剛的事不要跟別人說喔」，然後走在他前面的背影，手心握著書包背帶的力道又
往內壓了幾分。
心裡，酸酸的。
盈著他不明白的難過。
原本應該要開開心心，給齊子逸他特意去買的蛋糕和飲料的，但回到家後林
沐海完全無法打起精神，對著鏡子試著微笑，卻笑不出來，最後只好勉強不要擺
著一張懷著心事的臉，急急地將食物遞到齊子逸手中。
「生日……快樂……」祝賀時林沐海有些猶豫，不曉得說這句話會不會太遲
，或者不合時宜，畢竟不久前齊子逸才經過江雅芸的大哭大鬧。
「嗯，謝謝。這什麼？」儘管先前心情不佳，但面對林沐海時，齊子逸很自
然地面帶微笑，情緒慢慢地變好。
「蛋糕和茶……你現在不吃的話，先拿去冰吧。」
想說些什麼，然而齊子逸看林沐海與平時相比有些不對勁，想問他卻又不知
從何問起，最後只擠出了道謝。
兩人相看無言，最後氣氛尷尬到他們錯開了視線，兩張嘴開開合合，欲言又
止，幸而此時石春穗喊著的開飯聲才解了這狀況。
應了聲，他們一前一後到了飯廳，依照以往依序入座。
晚一些，明明應該是歡快的慶生，但齊子逸和林沐海兩人各懷心事，心裡頭
的那個突兀叫他們無論如何都無法放開心好好地慶祝，但面上卻還是得笑，得愉
快。
最後好不容易捱過去了，找了明天要小考的藉口，一前一後回房去了。
入夜後，林沐海翻來覆去，心裡的煩悶無從宣洩，想要停止思考卻沒有辦法
做到，他就這樣在床上一夜無眠。
接下來幾天，明明已經很累，但夜晚躺在床上時總是會無法不去想那一天的
事情，就像一種很自然的反應，好似那個時間躺在床上就一定要想那件事一樣，
難以成眠。
幾天過後，張竹雅憂心忡忡地強拉了林沐海出去。
「張竹雅，要、要上課了耶──」林沐海不太用力地掙了一下，在此同時上
課鐘響了起來。
「翹掉一堂課沒關係吧，跟我出去，我有話跟你說。」
兩人都不是會翹課的學生，但那天破天荒地都翹了課。
「你還好吧？」強勢拉著林沐海來到上課中不會有人經過的後庭園，張竹雅
劈頭就問這麼一句話。
「咦、啊──嗯，我……我很好。」
「林沐海，不要對我說謊。」抓握住對方的手臂，張竹雅罕見地對林沐海板
著臉，「你看起來精神很差，這幾天我叫你的時候你也常常沒聽到，跟你說話的
時候也老是在恍神。」
「……對不起。」林沐海略為尷尬地低下頭，以為對方是因為他不得體的行
為而生氣。
「不要道歉啦！我不是──唉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的意思是你看起
來精神很差，這幾天是不是都沒睡好？身體還好嗎？」
沒想到張竹雅說的是這個，林沐海撓著臉頰，頓了一會才回到：「嗯……是
沒睡好，躺在床上怎麼翻就是睡不太著。」笑著嘆氣，又說：「我想再過幾天，
真的累到不行的時候就會睡得比較順了吧。我沒事的，謝謝妳的關心。」
張竹雅不悅地皺起臉，手上抓著的力道漸漸加重。「你這樣身體會受不了的
吧！──林沐海，我聽說了。」
「咦？」
「我聽說了，前幾天齊子逸生日的時候，江雅芸她……呃，有點失控。你那
時候跟齊子逸在一起吧？所以都聽到了？還好嗎？」
「……妳怎麼知道的？」
「記得蘇玥嗎？她和江雅芸讀同一所學校，是她告訴我的。……聽說這件事
已經在她們學校傳開了，好像是江雅芸回去後跟也是讀N中的好朋友哭訴，然後就
傳開了。」
果然八卦就是傳開得特別快。
「這樣啊……，小逸那天那樣說對江雅芸來說是有點過份了，不過──」
「等等！我要說的不是江雅芸的事！是齊子逸，還有你！齊子逸說了吧？他
說他有喜歡的人了，你不在意嗎！」
「咦──連這種事……也傳出去了？」
「林沐海！不要打哈哈！我是認真的！雖然你可能不明白……可是，我在旁
邊看……」
「嗯？」輕輕扯出笑，而後那抹笑僵在臉上，林沐海非常努力著讓笑容不要
消失，準備迎接接下來張竹雅要說出的話。
不管是什麼他都有心理準備，可以接受的。但在張竹雅真的說出口後，意料
之外，那個問句讓林沐海僅剩的一點堅持著的情緒被打得潰不成軍。
「也許，是我雞婆、多管閒事了，也許是我弄錯了，如果是這樣，我願意道
歉，並且往後都不會再提這件事，但是在那之前……，林沐海，我想問你，對齊
子逸──你喜歡他嗎？」
張著嘴，林沐海傻了，徹徹底底地傻住了。
並未如同秘密被戳破而惱羞成怒、急欲否認的反應，林沐海當下只覺得那像
是被他埋在心底極為深處的心事被人挖了出來，讓他反應不過來，顯得不知所措
而呆愣。
──心底極為秘密的心事？
除去張竹雅突如其來的問句，林沐海亦被這個想法震懾住了。
張竹雅說的這件事，什麼時候是他埋藏著的心事了？
「我沒有……不是那樣……」
「是嗎？」張竹雅上前一步，縮短兩人間已經很近了的距離，她親密地摸上
林沐海的眉，問：「既然如此，你為什麼看起來這麼得難過？看起來隨時會哭出
來一樣……林沐海，你想清楚了嗎？」
「張竹雅……」
「嗯。我在這裡。」
「張竹雅，張竹雅，張竹雅──」連續喚了幾聲，似乎他現在只能這樣叫著
，只有如此喊著才是他唯一的救命浮木。
張竹雅鬆開了自剛才就一直握著的手臂，兩手張開，抱住了一臉難過的林沐
海，不帶情慾或任何非分之想，就只是單純地給予擁抱，有些超越朋友之間的情
誼──逼近家人那樣的感覺。
「我不知道……這樣太怪了……，喜歡，喜歡他……」張竹雅比林沐海矮了
半個頭，他們抱著，林沐海低下頭，將臉抵在張竹雅的肩頭上，說著不成意思的
話。
「你……瞧不起同性戀嗎？」張竹雅知道，像她一樣不反對同性戀，或是可
以很大方接受朋友是同性戀的人算少數，但她真的認為性向和大多數的人不同沒
什麼好可恥的。
搖頭。「我沒想過……同性戀，可是……無論我怎麼想，我都不可以這麼做
……，我怎麼可以這麼做……，那是小逸，是對我很好的……石阿姨的兒子，是
我最好的朋友……」
拍著林沐海的背，張竹雅心疼道：「林沐海，林沐海，你聽好──不要管其
他人怎麼想，你現在只要想清楚，──你對齊子逸到底是怎樣的感覺。」
「討厭他嗎？」
「怎麼可能討厭他，」林沐海連忙搖頭否認，「喜歡都──」話說一半，他
就愣住了。
喜歡──喜歡什麼？
「林沐海？」
眼眶熱了起來，林沐海將張竹雅抱得更緊了。
「那──喜歡他嗎？」
模糊的聲音從張竹雅的肩頭傳來，林沐海輕輕嗯了一聲。
「比朋友更多……更多的喜歡嗎？」
然後，只剩下呼吸的聲音在他們之間；而他們，沉默著。
為什麼前幾天聽見齊子逸有喜歡的對象時他會如此不知道如何是好，還有為
什麼他心裡會被難過的情緒充滿，以及那點酸溜溜的感覺──
那些情緒，也許全部只是因為，他對齊子逸──喜歡都來不及了。
林沐海過去沒有喜歡過誰，但說著、想著，他忽然懂了，他對齊子逸的感覺
，就是所謂的喜歡。
那樣的想緊緊握住，不願意讓給其他人，就連一丁點都不可以；不喜歡其他
人對齊子逸的表示。當然，一直到了方才，他才明白，那樣他認為不正常的感覺
，難以入睡的好幾個夜晚，是因為他無法接受齊子逸有喜歡的人了。
喜歡。很喜歡，非常、非常的喜歡。
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候，他已經變得不能沒有齊子逸了。
又或許該說──他不能變得不再擁有自己一廂情願認為、齊子逸那唯一、特
殊的情感。
他們在後庭園聊了許久，翹掉了下午所有的課。
說話的同時，林沐海的臉一直是燙的，眼眶尤其熱得不像話，熱脹感讓他覺
得自己好像哭過了。
張竹雅在林沐海心中已經變成了一個不可思議的存在，正當他訝異於對方輕
易地接受了好朋友也許是同性戀的事實，張竹雅又拋出了更勁爆的話題來。
「你會跟齊子逸說你喜歡他嗎？」
「啊──！？」
「幹麻啊？喜歡他就去說啊，有什麼好啊的！？」
坐在長椅上，林沐海縮起了身體，雙手環抱著腳，下巴擱在膝頭上，想了一
下才說：「其實……我還沒完全弄清楚──這樣，真的是喜歡嗎？也許……只是
一時的迷惑或混淆呢？」
「你想得可真多……」張竹雅咋舌。
冷靜了下來，林沐海思考著，道「而且，就算我真的對他是那樣的感覺好了
，也不可能……不可能對他說的。」
張竹雅挑眉，不以為然，「為什麼！？」
「同性戀這種事……大部分的人都無法接受的，我不可以這麼做，齊爸爸齊
媽媽會恨我的，所以我不能……」
張竹雅看著他，聽他說那些世俗的眼光，以及顧及給他照顧與溫暖的齊家人
，聽他說著很多如果他向齊子逸說了那些話，就必須要擔憂的、會產生不好影響
的地方。
「笨蛋。」聽著林沐海說那些話，張竹雅最後忍不住念了他一句。
「咦？為什麼……」他說得認真，卻換來了一句輕罵。
張竹雅的手掌張開，覆上了林沐海握成拳的手。
不是擔心如果不告訴齊子逸自己的感覺齊子逸也許會被別人搶走，也不是擔
心告白了自己會被拒絕，或者他和齊子逸以後也許會無法再做朋友。而是擔憂著
家人和其他人對齊子逸的眼光。
「傻瓜，你知不知道你跳過應該先擔心的第一步啦？你明明……明明就這麼
、這麼喜歡他……傻瓜。」
林沐海淺笑不答。
最後林沐海和張竹雅兩人翹了不只一節課，待他們回去後，馬上被教官叫去
訓了一頓。
在辦公室被訓話的難堪感和在張竹雅面前坦白比起來，根本就不算什麼，但
認真說起來，向張竹雅說的那些，並不完全是難堪與尷尬，而是有一點令人害羞
的。
「你去哪啦？」當他從教官室回到教室後，蔡明冠帶著好奇湊了過來。「跟
女生去做了色色的事情？」笑得不懷好意。
瞠他，林沐海勉強笑著說：「你少胡說！只是講一些事情而已。」
「笑得這麼勉強……嘖嘖，林沐海你一定有事情隱瞞我，說──是兄弟的話
就說──」說著，蔡明冠笑著撲了過去，一把攬住林沐海。
「真的沒有啦──你想太多了！」扯著蔡明冠的手，林沐海無奈解釋。
「齁──真不夠朋友──我們是好朋友啊──有事就說來聽聽嘛！說不定我
可以幫你解決啊！」
苦笑一陣，林沐海謝了蔡明冠的好意。「我真的沒事啦，如果有事情是我自
己解決不了的，我會再跟你求救的，這樣可以嗎？」
「真的喔！是朋友的話就不要把我當外人──」
「我知道。」
「那……時間也差不多了，我先回家囉，掰掰。」
與蔡明冠道別後，林沐海鬆了一口氣，收了書包後見齊子逸還沒來，他走到
面向校外的那面欄杆，靠在上頭靜靜地向遠處眺，數著人行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數目。
數沒幾個，他被在門口晃來晃去的綠色身影給吸引住，定睛看了許久才確認
自己沒看錯，那是前幾天在同樣地方大哭大鬧的江雅芸。
正疑惑著今天並不是星期五、為什麼江雅芸卻來了的時候，江雅芸原本在門
口猶豫該不該進去的身影已經做了決定，踏著小步緩緩離開了。
從背影看上去似乎有些可憐，貯著頭看著那穿著綠色制服的女孩，林沐海不
知道自己到底應該用怎樣的心情面對這樣的事才好。
望著外頭發呆，過了許久他才等到了同他住一個屋簷下的人來找他。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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