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張之群以為耗子是在對自己亂罵，幾乎要直覺性回罵過去。不過罵出
口之前他就想到了，他現在是死人，而同學兩年來從沒聽說過耗子有陰陽眼。
「白痴、腦殘……幹！」
楊浩然的眼神沒有對上張之群，邊罵邊把背包摔到走廊地上。當張之群的爸
爸走出來查看是誰罵他死掉的兒子時，楊浩然已經靠到面對中庭的走廊圍牆上，
把臉埋進手臂之間。
看來剛才耗子是對房門口罵，而張之群剛好站在他和房門之間，所以才造成
耗子對著他大罵的錯覺。
「同學，剛才是你說話嗎？」
趴在圍牆上的背影沒有動靜，不置可否的態度讓張之群的爸爸原本緊皺的眉
頭鬆懈下來，變成不是憤怒的某種弧度。
「如果是的話，罵得還蠻貼切的，虧你這麼了解我們家阿群。」
聽到這句話張之群的下巴掉下來，只差沒把剛才的感傷氣氛全部趕跑。
「拜託老爸人家罵的是你剛剛無辜死掉的兒子耶你為什麼還站在他那邊？」
張之群忍不住對自己老爸大吼——不過當然是沒人聽到的。
牆邊耗子的肩膀微微抽動了幾下，看起來不太像在哭，倒是有點忍不住笑意
還要強裝嚴肅的感覺。這點張之群的爸爸也看出來了。
「你是……耗子吧？阿群對面床的那個室友？」
耗子抬起頭來用肩膀上的衣服抹抹臉，點了點頭，算是承認。
「你跟他感情很好吧？」
耗子沒有回話，張之群的爸爸也沒再說下去，只是同樣靠上圍牆點上煙。張
之群好奇的飄到走廊外想看兩人在幹什麼，結果不看還好，一看就是兩張平行的
男人哭臉，不費吹灰之力就把感傷的氣氛重新帶了回來。
張之群想不起來曾經在哪聽過這個說法——人對於劇烈改變的認知是漸進
性的。一開始是知道，然後接受事實，接下來開始感覺到改變造成的影響，最後
適應改變。
他知道自己死了，也接受了這個事實。直到這時候，耗子和他父親縱橫的淚
水才讓他深切感受到「死亡」這件事情帶來的影響。張之群覺得好孤獨。沒有那
群過度吵鬧的死神之後，怎麼樣世間的活人也無法和他有所交流——他是另一個
世界的人了，張之群終於真正體會這句話意味著怎麼樣的改變。
他消失了，然後大家都在哭。其他室友不敢回宿舍，別間的住宿生要不是逃
離了這棟建築物就是把自己關在房裡，諾大的宿舍一下看起來像提早進入了暑
假，一扇扇門都緊閉著，連走廊上都只有對側的遠方有稀疏幾人行走。
他一個人的猝死，對其他人的人生造成了什麼樣的改變？
不，不過是一個人死掉而已，會對其他人的生生造成什麼改變？
「對不起……一定……一定是我的錯，我才白痴智障無腦。」楊浩然哭著，
終於擠出幾句話。「如果昨天晚上我叫他上床睡的話，他是不是就不會累死了？」
張之群看到父親搖了搖頭，吞了幾口口水卻無法回話。他突然覺得自己這時
聽到了父親的心聲——不，不是你的錯。是我們做父母的沒有照顧好他，沒有關
心他的身體。
「笨老爸，不是你的錯啦！」
張之群徒勞的反嗆回去，他不知道那個心聲到底是他自己的幻想還是死神的
能力。他只是覺得老爸一定會這樣想，想要安慰他。
「還有，耗子，別哭了，我不是因為你沒叫我上床才死的。」雖然明知楊浩
然聽不到也感覺不到，張之群還是伸手試圖摟住死黨，努力控制力道盡量避免自
己的手穿過去。「是有個白目死神想要我當她的替死鬼所以把我幹掉了……」
張之群哽咽著，下句「如果可以的話真想讓你看看她，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這
麼白目的女人。」怎麼樣也說不出口。原本以為跟家人說話會比較難過所以轉移
目標到耗子身上，沒想到下場更慘。他向來心腸軟，就算是普通交情的人為自己
而哭都會讓人於心不忍，更何況……是這麼喜歡、卻又無法說出口的人？
「耗子小弟，別哭了，為我們家那個笨蛋哭成這樣不值得。他有你這個朋友
也不算白活過。」張之群看到爸爸強打精神笑起來。「要不要進來？外面蚊子多
喔！」
「這樣好嗎？」楊浩然很認真的問，好像沒注意到為了招魂寢室門戶洞開，
連紗門都用東西擋著，房裡房外應該都有蚊子。「可是你們不是在辦法事？我是
外人……」
「只要你不介意招惹煞氣，應該是沒關係。」張之群的爸爸苦笑著穿過張之
群。「反正我們招了半天他不肯回來，這小子很重視朋友，搞不好有你他就回來
了。」
「張爸爸，之群之前跟我講過他有個很喜歡的女生，要不要去找她來叫叫
看？」楊浩然跟著踏進寢室時這樣說。「我聽說過有人家人叫不回來，女朋友叫
才招到魂的。」
「那你能找到那個女生嗎？」
「不是很清楚，不過我知道她是經濟二的，花點時間或許可以找到。」
這個話題讓張之群心底發痛，其實根本沒有那個讓他動心的經濟系女生存
在。那只是他在跟耗子傾訴愛在心裡口難開的心情時，隨便亂指的一個看起來還
不錯的同堂課學妹而已。當然，他說的每個心情都不是指向那個女生，而是對他
傾吐的對象耗子本人。
「或許會有用……」張之群的爸爸沉吟一會。「不過你要不要幫我們叫叫看，
如果叫不回來再去找那個女生？」
「呃，當然可以。」
原本就不太大的房間裡擺著臨時祭壇，讓因為住戶東西都亂丟而雜亂無比的
男生宿舍更加擁擠。穿著黃袍的道士拿著一個黃銅鈴，還在很有精神的念著招魂
詞，張之群注意到房間裡除了他媽和道士之外還有兩個剃平頭的陌生男生，看打
扮猜測是道士的徒弟，大概因為一直招魂招不到而面有菜色。
道士停下表示有所感應，示意張之群的媽媽擲筊。張之群愣愣看著，他媽大
概是已經這樣做太多次了，動作近乎熟練的拿起案檯上兩枚十元硬幣，喊一聲「阿
群回來喔！」就往前丟去。硬幣摔在地上，恰恰好就是兩個人頭。再丟，換成兩個
拾圓文字面。
道士又咿咿呀呀亂唱起來，然後要死者家屬朋友一起呼喚死者。張之群聽到耗
子嘴裡喃喃念著「反正考試也都考完了，你回來也沒什麼好怕的了啦！」。然後，
跟著他的父母一起開口：
「張之群！你回來啊！」
猛然強烈的心酸中，張之群終於想起了恆暮臨走前的話，伸手摸過母親丟出
來那的銅板，讓它們穿過自己的手成拋物線往下飛去。
兩個十元硬幣砸在地板上，敲出清脆的聲響，滾了滾之後停住。張之群聽到
道士旁邊兩個徒弟發出解脫似的嘆息。
——聖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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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事情我不知道
可能因為我是第三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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