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 blnick:侯大人真敏銳......XD 01/30 20:03
外面天還是晴的,空中卻飄著晶瑩的細粉,微小幾乎不可見的冰晶反射著午
後的陽光,緩緩在空氣中上下浮沈著,也不落地。小廟本就不大,正面三間供奉
佛像和牌位的大殿之外,後面僅三四間簡單房舍,供兩個廟裡的和尚起居,偶爾
撥給路過的香客借宿用餐之類。
老住持把兩人引到小廳中後,端來了泥製小火爐、茶具茶碗等後,就退了出
去。這不大的寺院,桌椅等倒都是胡式,兩人把炭爐放在桌旁,一人佔據圓桌的
一隅。爐上鍋裡的雪水是已經滾過的,沒多久就冒起小泡來,莫德流隨手舀起一
瓢後,往鍋中添了點鹽,待水再滾,就用竹勺緩緩撒入磨細了的茶末、用夾子攪
開,再沖入剛才勺起稍涼的水。
天氣實在是冷,雖然兩人都有武功底子不畏寒,進到溫暖的室內,幾碗熱湯
茶下肚之後才又有興致開口。
「那是啊……七年多前,我大概十八、九歲時的事情了。」侯邦彥呼了口氣,
也不看莫德流,就望著窗縫外飄悠的雪粉,悠悠開口:
「我家住在東都南邊,汝陽縣外面的一個小村。不瞞你說,我家裡世代造酒
賣酒維生,後來又兼經營糧食金玉等生意,手頭上有幾個小錢。既然有錢啦,當
然就希望孩子唸點書、學點武藝什麼的,天下父母心嘛!
「那時我年紀輕,讀了書,又有點武藝,就免不了心高氣傲。某次家裡一批
貨運出去沒多久,送貨的人就落荒跑回來,說是貨給攔路土匪劫了。貨雖然被搶,
幾個家人性命倒是沒有受傷,我父母大哥打算報了官就沒事。我呢,就說當時心
高氣傲了嘛?仗著自己學了點拳腳,才剛出師,聽到家裏生意吃了虧,嚥不下這
口氣,就自己帶上傢伙,沿送貨的鄉道一路尋事去了。
「你笑也沒關係,我現在也覺得好笑。不過是還未及冠的少年,對付一班殺
人越貨的強盜,你說怎麼可能打得過呢?後來找是找到搶我們家買賣的土匪了,
不過他們十幾個人一上來,我哪應付得來?殺傷了三個還四個,最後打不過,又
給傷了,當然只能跑。我跑啊,那票土匪就在後頭緊追不捨。幸虧當年我師父教
輕功時打得兇,我多少學了點東西,才一時半刻沒給追上。
「可是雖然拉開了距離,四下都是荒山野嶺的,我帶傷又跑不久,後面的追
兵就感覺一直沒甩掉。當時我跑啊跑的,想著慘啦,今天小命休矣,大概逃不掉
了。
「這時候,你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侯邦彥說到這裡,刻意停下來喝茶,賣了個關子。流君跟各式客人調笑周旋
慣了,當然知道這時該怎麼做,於是只搖頭說不知,催促他往下講。
「我邊跑,邊在心裡求神拜佛的。除去把強盜的祖宗十八代都罵遍之外,當
然也不忘記跟自己家裏的祖宗十八代討饒,求求他們老人家救救這不肖的孫子。
「然後啊,我跑啊跑的,就聽到一旁林中傳來樂聲。當時我大概是失心瘋了
吧?也沒想到帶著土匪逃過去會給人添麻煩,只想著終於有人了,就拔腿朝音樂
來的方向狂奔而去。
「那林中有一小片空地,有個南方人模樣的中年人帶著個男童在那裡,好像
在教小童舞蹈。那中年人手上拿著一把胡琴,音樂正是從他那把胡琴傳出來的。
「看到有人滿身血跑來,那中年人立刻停了動作,擱下琴來攙扶我。我看那
邊就一個半人——欸,小孩子算半個嘛!——心裡一涼,估計他們救不了我。就
跟他們說後頭有土匪在追,怕給他們添麻煩,我還是走吧,要他們也早點離開。
但那操琴的師父卻不在意,堅持把我拉了坐下,打開旁邊他們行李的箱籠,拿藥
給我包紮。
「你鐵定知道,汝陽那邊是酒聖杜康的老家,附近的人都懂點杯中物。那操
琴的師父從旁邊葫蘆裡倒出什麼來給我洗傷口時,我一嗅就知道那是好酒,年輕
時人不知天高地厚,在那種情況下也能開玩笑,我說:『唉,這麼好的酒,在杜
康老爺的地頭上拿來洗手,就不要以後杜老爺罰我一輩子沒得喝。』
「這一說,那琴師就笑了,說山中隨處可遇到知音,酒聖故鄉果然值得一來。
我想會帶著酒葫蘆四處旅行的,十個裡面有七八個也是酒聖門徒,好飲之人沒有
不豪爽的,也就跟著大笑。那琴師給我洗了傷口、拿金創藥包了,也不許我走,
就跟我一人一口把那葫蘆酒喝了個空。
「那琴師啊,雖然好飲,不過量實在不怎麼樣。小半葫蘆酒下肚,他就醉得
東倒西歪,旁邊他的徒弟皺眉來扶,他不要,反而把箱籠給踢翻了。那一翻,倒
摔出了很奇妙的玩意兒來。你可知是什麼?」
侯邦彥又停下來拿茶水潤喉。莫德流搖搖頭沒看他,默默端著茶碗啜飲,臉
上微笑像是凝了似的,波紋不興。
「那玩意啊,乍看實在看不出是什麼。就外形來說,很像石鎖直接削薄了,
不過質地像厚鐵或鋼。那是一片有兩個巴掌那麼大弦月形的厚鋼片,月彎的地方
加了個把手將月牙兩邊連著,又用輪輻樣的鋼條繃了把手和月彎間的空白。那玩
意兩片一組,用皮繩繫在一起,剛掉出來時我還以為是什麼西域樂器,不以為意。
但那樂師似乎相當驚慌,旁邊的男童也連忙湊上來把那東西收好,我就留上神,
隨口問了一句。
「『沒什麼、沒什麼,小徒練舞用的道具呢,別在意。』那琴師這麼說,我
想胡地樂器多古怪,也就沒再追究。後來呢,那琴師說醉了要先走醒醒酒,叫我
別跟上。我想分開也好,土匪追上來不會連累到他們,就自己在那林間空地多坐
了一下。
「等我歇夠,想那對師徒也走得夠遠,就起身往回程走。沒想到才沒走多遠,
就看到一路橫屍、血流滿地。十幾個穿著粗鄙的大漢倒在地上,赫然就是剛才追
殺我的那幫土匪。仔細一看,每個人喉嚨上都有道大口,像是用什麼極快的刀割
的,甚至有兩個首身已經分了家。奇怪啊,在那空地歇著時我留神過,期間除了
那對操琴練舞的師徒,並沒有人往這方向去,那土匪怎麼死的呢?
「我這才醒悟過來,剛才我看到的那怪玩意,根本就是人家的獨門兵器。練
武練舞,講起來還真分不清咧!說起來,我還欠那對師徒一條命。」
「這麼久以前的事了,虧侯大人還記得這麼清楚。」流君在一旁煮新的茶,
慢條斯理地加鹽、撒茶末,倒不怎麼留意侯邦彥。
「對啊,我也不知道我幹嘛記這麼清楚。」侯邦彥笑笑,舉手把碗中涼了的
茶水喝盡。「還有件事我也莫名記得很清楚,就是啊……那琴師的徒弟,長的不
太像中原人。鼻子很高,皮膚白皙,更特別的是,那對眼珠竟然是像潭水那樣的
深藍色,我這輩子還沒見過那樣的眼睛。」
「喔?」
「這次調來長安,聽說要抓一個用扇子的殺手,我心底就有點什麼東西在癢
癢著,卻找不出個頭緒。那天林兄帶我去他的老相好流君那捧場,我看著流君轉
啊轉的,突然就想起了當年那對師徒。哎呀,那奇怪的獨門兵器,若加上些稜角,
看起來不就像把張開的紙扇嗎?」
說到這裡,侯邦彥一雙犀利的眼睛已經牢牢鎖在莫德流臉上。莫德流注意到
了他的視線,也不迴避,就直直回望,那雙顏色特殊的眸子中半點感情也沒有。
「然後我又想起了一件事情。」侯邦彥看著莫德流,眼睛眨也不眨地說:「那
個琴師啊,喚他的徒弟叫『流兒』,你說這巧不巧?」
「這天下事……還真是無奇不有啊?」莫德流看著眼前的縣尉,百尺寒冰似
的眼睛已經帶上了殺氣。「你說是不是?侯大人?」
「是啊,是真巧。」算算茶該煮好了,侯邦彥自己舀了一碗,卻也不喝,儘
看著碗子裡頭漂浮的茶末。「我一直在想,如果有哪天能再遇到那對師徒,必定
要報答他們的救命之恩。」
「侯大人倒是有情有義。」
「沒什麼,這是做人的道理。」侯邦彥試了試茶水的溫度,啜了一口,隨即
起身,也不看坐著的莫德流。「好啦,曠職這麼久,我也該回去辦公了。就此告
辭。」
「侯大人慢走。」
侯邦彥拿起斗篷,披上身,繫好之後準備離去。推上門板前,他又想到什麼
似的,停步回頭。
「流君。」他說。「林文彬雖然有點木,不過是個實在的好人。你莫要辜負
他。」
「侯大人這哪的話……」
「走了。」
侯邦彥最後招呼一聲,就大踏步走入又開始飄雪的寒風中。從人離去到腳步
聲完全消失,莫德流只是坐著、喝茶。老住持走進來招呼他的時候,那白玉似的
臉上是一片冱泉凝漏,比外面刀子似的北風還要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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鮮網專欄「不合理的傳說」
http://ww2.myfreshnet.com/BIG5/literature/indextext.asp?free=100139844
《金烏扇》時差連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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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種事情我不知道
可能因為我是第三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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